那些人的脸色都好起来。老祖宗甩袖子道:“别的都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管,你们回松江去分罢。青书,带他们去抬箱子。不到我死,不许来见我!”站起来回卧房,尚莺莺冲三姑太太使个眼色,自家却不动。三姑太太会意,拉着素娥进去陪老太太说话。

过得大半个时辰,李青书合尚莺莺回来,两个相对苦笑,青书道:“好容易打发了这几人,却不晓得祖母如何?”

尚莺莺笑道:“这个时候他们母女有私房话要说呢,咱们还是回去罢,合公公婆婆并妹子商量商量。”

且说素娥跟三姑太太陪着老人家说了好半日闲话。老祖宗打发了外人,对素娥道:“你是个有本事地,我外孙子娶了你虽然不亏,可是话若不合你说明白,你只当我们老的都是傻子呢。你耍的那些小花样,打量我们通不晓得?”

素娥低着头不作声。老祖宗又数落三姑太太,道:“她虽然不合你意,已是娶了来家,又与你生了孙子,何况他两口儿又恩爱,你就把心里那根刺放下罢。我能有几天好活,将来你还要靠儿子过日子呢,不要动不动就给媳妇脸子瞧。方才当着你兄弟侄儿还有些东西不曾与你们,素娥,你去请莺莺来。”

素娥忙出来叫人请尚莺莺来。不一会尚莺莺跟李青书都来了。

老夫人指着素娥道:“莺莺,这门亲事是你做成的,难为你还看顾着她,没叫你三姑太太丢了脸面。素娥你谢她一谢。”

莺莺涨红了脸不好做声。李青书拉拉她衣袖,笑道:“原来奶奶心里有数,虽然我们胆子大了些,也是错有错着,如今表弟合表弟妹这样恩爱,不好么。”

老祖宗最爱的就是这个孙子,舍不得说了,长叹一口气道:“你三姑母嫁的苏家太穷,将来你多照应她。”

李青书应声称是。老人家道:“我还有几十箱头面衣服,分成三股,一股把你三姑姑,那两股你们两口儿做私房罢。”咳了几口痰出来,只说累着了。睡了一下午,晚饭时就起不来,请了大夫来瞧。只说是老病,又拖了十数日仙去了。且不提李家办后事。

只说苏家。因素娥凑巧说了那些话挣了万把银子。素娥就合婆婆商议,把尚真真隔壁的房子买了下来,打个花狐哨说是问族叔借的,就搬到那边去住,先住到西院去。就把东院拆了重建,王老夫人兴冲冲抱着包袱来却无房与她住,又灰溜溜走了。不只王慕菲,就是姚滴珠心里也不大快活。

这一日素娥收拾了几样礼,命人捧着去敲隔壁的门,说是新邻居。门上把礼跟名贴送过去,真真看了晓得是素娥要见她,想了一回道:“也罢,见她一见。请她前边厅里坐。素娥新近发了一笔财,又因老祖宗替她说了几句话,十分地得意。换了七品恭人地本等服色,坐了轿子进来。本是想到二门下的。却抬到轿厅就停了。小梅接出来,笑道:“苏夫人好。我们小姐在厅上候着呢。”

素娥拉着小梅地手,笑道:“一年不见,出息了好些呢。你们小姐真是会调理人。”

小梅抽出手来,引着她进了东厢房坐。尚真真坐在一张天然几边,看见素娥进来,站起来笑道:“苏夫人好,没想到居然合你做了邻居。”

素娥看她笑声爽朗,合在王家低头小心地样子全不一样,心里暗叹兄弟那个傻想头是全无指望了,就把个王字隐去不提,只说些李家故事,说起老祖宗分财散金病倒,两个都叹息,素娥就道:“你这样叹息,何不去瞧瞧她老人家,你姐姐面子上也好看些。”

尚真真微微笑道:“我是个没出息地,不好意思出去丢姐姐地脸。所以但有人问,都说我是姓梅。亲戚们都当我不在人世,又跳出去做什么,吓人么?”

王素娥因她提到这上头,忙笑道:“这又有什么。李老太太最是明理不过,我的事她都不在意,能在意你这个?说起来,原是我兄弟地不是…”提到王慕菲尚真真脸上还有笑意,她就大胆道:“其实他现在也是悔极了,我在苏州这几日,他是日日在我跟前痛哭。”

尚真真低头吃茶,并不言语。

王素娥察言观色,笑道:“我瞧你如今过的甚好,看着好像年轻了好几岁,若是叫我兄弟见着,必会为你喜欢呢。如今他虽然娶了亲,旧事不好再提,却是盼着你过的好呢。”

“苏夫人也说我看着年轻了好几岁,自然是过得好了。”尚真真稳稳坐在椅上吃茶,笑眯眯地,一点也看不出来恼。

王素娥想到老祖宗分把李青书那许多东西,怕没有十来万,尚莺莺就跟接片树叶子一样无所谓,想来尚家真是有人家传说的百万之富。尚真真一直对王慕菲体贴恩爱,又是睡了六七年,不见得没有半点意份,还要劝得一劝,若得她回转,就是几十万一注大财,她也能沾娘家些光。说一说却不妨事,就是劝不转,尚家看苏家的面子上,也不好合她翻脸,因笑道:“真真,你可想过将来?”

尚真真心里微有不快,笑道:“将来又如何?”

王素娥笑道:“似我,嫁过两回老头子,守了两次寡,我也没想过我还能有夫妻恩爱,做官太太这一日呢。你在娘家住着,连个真姓名都不敢提,又怎好提亲?”

正说着,一个使女进来回道:“二小姐,有个媒婆来说亲呢。”

尚真真哑然失笑,道:“请那个妈妈子进来罢。”

世上哪有这等巧事?王素娥气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本来人家有媒人上门来,她当辞去,偏妆着糊涂坐在那里不肯动。

尚真真省得,叫媒婆坐在下边,就合她说:“我就是梅小姐,你替我说的是哪家亲?”

那媒婆好不容易得进门,笑道:“说的是吴县杜家八公子,人都说风流无双杜小八,说的就是他了。”

尚真真笑道:“怎么个风流无双法?”

那媒婆笑道:“这个是说他文才风流,写的诗,画的画儿,都是苏州第一。”

王素娥笑道:“诗呀画呀的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抵衣穿,有什么用?他可是举人?”

媒婆只当这是梅小姐家亲戚,笑道:“杜八公子虽然是还是个秀才,要中举还不容易。杜家九老爷见是南京吏部尚书,杜家祖上还是状元呢,举人进士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要田有田,要地有地。”

尚真真因王素娥在一边,故意叹气道:“你说地虽好,只是大户人家兄弟多,婆婆也多,我怕人多呢。”

“哎哟哟,杜八公子这一房只得他一个儿子,老爷去了也有三四年,房里几个姨奶奶早打发了。只得一位排行二十七的小叔并两个没出阁的小姑子,都是姨奶奶生地,没什么打紧。”媒婆笑道:“嫁过去就是当家少奶奶。再没有这样合适的了。”

尚真真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地王素娥,笑道:“我自然要寻一门当户对地好亲呢。不怕妈妈笑话,一辈子的大事,却还要问问。这位杜八公子家里有多少田地,有几处房子,那位当官地九老爷是他远房叔伯还是嫡亲堂叔?”

媒婆笑道:“这位九老爷是他亲叔叔,先老爷排第七。他们家老太爷就是杜状元家。八公子的母亲是松江黄家,那也是世家大族。黄夫人当年的赔嫁,真真是十里红妆,早辰第一抬嫁妆出去,到天黑掌灯还有十一抬不曾出门。田地是不消说的了。”

这分明是媒婆满口胡柴,真真微笑道:“若是真像你说的这般,却是一门好亲,妈妈,累你说了这半日,我使人去打听,过几日你来讨信,小梅与她一钱银子吃茶。”打发她走。

回来坐下,对着王素娥微微皱眉道:“我自有钱,会在乎他那几两银子么?择婿还是要为人厚道,我在王举人身上吃了一个大亏,还会叫她哄着?苏夫人,你说是不是?”

素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尚真真笑道:“今日我也累了,苏夫人得闲来耍。”站起来自去后堂。小梅笑嘻嘻送客,道:“苏夫人请回。今日叫你老看笑话了,今日这位真是拿不出手,那位九老爷家前几日使人来说他家的十二少,我都没理他们,今日这位杜公子,又隔着一层了。谁要理他。”

第十一章 人比人总是气死人(上)

上一章说到李家老太太病逝,那李家老太太亲生的儿子就有四个,再加上姬妾们生下的儿女,整整齐齐十二位李老爷,办完了后事闹分家闹的极是热闹。幸好老祖宗早取了银子叫李青书把李家在外头欠的债都还清,李青书取了叔叔伯伯并兄弟们的赌帐嫖帐字据在手,倒无人敢说他得了老祖宗的头面衣裳是偏着大家。

李家大老爷出面,将李家的房子田地铺子折成银子分成十三份,长房取了二分,各房各取一分,约也值得万把银子。李青书就取了一万的现银回苏州。

因老祖宗的头面衣裳太多,尚莺莺一个人料理不过来,就把妹子找来,姐妹两个当收的收,当卖的卖,忙了十数日才收拾妥当,尚莺莺把老太太留把她的绸缎料子皮草分成三份,自家留一份,那两份把两个小姑子,此举甚得公公婆婆喜欢,就是李家人,提起尚莺莺都无话说。

真真看着收藏金银头面首饰的姐姐累得一头是汗,笑道:“你们家老祖宗真是对青书哥没话说,只这些金珠也值三四万。”

尚莺莺笑道:“我与他家做牛做马十来年,替他家挣了多少?这点子东西算什么?倒是如今分了家,正好拿卖衣裳的银子买间大宅住。妹子,我访得离城七八里有个绿螺山,极是偏静的,离城又近,咱们到那里盖房子住好不好?”

真真笑道:“那里离着相家庄极近的,相大哥说那边多是大官儿的别墅,姐姐你住那里做什么?合那些人打交道好便好,不好吃起亏来不是几两银子能打发的,姐姐若是有钱使。不如在我那个花园隔壁盖一所宅院,我们姐妹比邻而居不好?”

尚莺莺想了一想,笑道:“你相大哥说的是呢。就在你隔壁住也罢。我叫你姐夫去打听那块地在谁手里。”

真真那个宅子再朝外走本是大片桑园,桑园中有几座土丘。绿水环绕,极是好居处。李青书听妻子说,也道那里好,亲自骑着马去瞧。

他打马到一个桑园,觉得甚好。再进几步惊见林深处正在建宅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李青书看准一个管事模样地人,拦住了问哪家,那人却是一口山东口音,笑着摆手道:“说不得说不得。我家公子吩咐不许多说。”

李青书只得弃了此处,隔得几步远寻了可以建房的所在,就将地买下打点盖花园,李家越发忙起来,时光易过。转眼秋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