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这个吴老爷是个重男轻女的,轻到哪个份上她还不知道,心里先下意识的避开他了。不喜欢她的人她可不愿意凑上去,就是亲爹娘也一样。

今天他怎么就跑到这边来了?平常不是都去找吴冯氏吗?又见他陪着笑拿出东西来递给大姐,夸了两句后又转过来对着她,她心里发怵却强撑着走过去。

没事,就当见领导了。

看见二姐,想起二女儿现在还没个大名,吴老爷心里有愧,又存着讨好吴冯氏的心,这礼物自然比吴大姑娘重。

二姐看到礼物笑得像个傻孩子,拿起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然后就扑到吴老爷怀里爱娇撒痴,搓揉得吴老爷恨不能把这个可人意的女儿藏起来不让人瞧见!

甜心的话说了有一筐了,吴老爷万幸还没被捧晕头,还记得起自己跑到吴冯氏院子里的正事,瞧瞧二女儿坐在他怀里的模样,想想只有一个嫡子的窘境,吴老爷狠下心,抱着二女儿去见吴冯氏了。

吴二姐正打叠起千百样的吉祥话给吴老爷戴高帽,小孩子说奉承话,怎么说都好听。哪知一个没留神被他高高抱起!她可是有三十年没被人这样抱着走了,唬了一跳!两条小细胳膊立刻紧紧揽住了吴老爷的脖子!

吴老爷一看刚才还脸红红得意非凡的二姑娘这会儿吓得脸发白,小兔子似的受了惊,抱着他的脖子瞧着地面瑟瑟发抖。这样强烈的对比,吴老爷的心啊立刻柔软了,小心翼翼的托着二姑娘哄她:“乖乖,爹爹抱你去找娘哦。”

吴二姑娘虽然很快镇定下来,但她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扑到吴老爷肩头,小脸缩在他脖子根娇声细气的嗯了一声,这一声荡荡悠悠的,结果吴老爷走进吴冯氏的屋子还是一副托着怕摔怕化的二姑娘的模样。

吴冯氏正在屋子里看账,快过年了家里开销渐大,管事婆子们都是趁此时捞油水,她就比往常更加细心。

结果她就瞧见吴老爷吓神似的抱着二丫头慢腾腾挪进来,那张老脸上小心翼翼陪着笑,轻声细语的哄着。

吴冯氏立刻憋了一肚子的笑,她可有快十年没见过吴老爷这副样子了,就算不是为她而是为她的女儿,这也让她有种仰眉吐气的痛快!

吴冯氏扮起了黑脸,虎着脸喝斥道:“快下来!成什么样子!”

吴二姐配合的作出一副害怕的模样,立刻挣扎着要从吴老爷的怀里下来。

吴老爷今天是认准了要来扮慈父,好好在吴冯氏面前表现他对吴二姐的疼爱,立刻抱紧吴二姐,反倒对吴冯氏说:“我的女儿,抱着她怎么了?我还就乐意抱着她!”

吴冯氏摆出严母的脸,冷眼瞧着吴二姐怯怯的从吴老爷怀里滑出来,规规矩矩站过来,才边给她整衣裳边说:“要记得规矩,你是女儿家,不比男子,要是再像个野小子般忘了规矩,我就再让冯妈妈打你的掌心!”

虽然吴二姐没被打过,不过这不妨碍她表现出恐惧挨打的可怜样。立刻双手缩到背后,细声细气哼叽道:“……不打、不打二丫头。”可惜她哭不出来,不然再红了眼眶就更像了。

吴老爷见吴二姐吓成这个样子,立刻拉过来护着说:“不打、不打!哪个敢打我的二丫头?”

吴二姐幼猫般哼哼,抱着吴老爷的胳膊摇啊晃啊。吴老爷心都快化成水了,四处张望要找东西哄她,可惜吴冯氏看账,桌子上除了账本子就是纸笔砚台,连个点心都没有。他又摸自己身上,除了银票铜板,连颗糖都没有,最后摸出一个和田白玉的冬瓜把件,因日日握在手中把玩,玉润光滑,他就把这个东西塞到吴二姐手里哄她。

吴二姐是个识货的,这东西一到手,两只眼睛精光爆射!立刻紧紧攥住!打定主意不还了。心里想这马屁拍得值得,吴老爷不喜欢她有什么啊?给钱就行!

吴冯氏这大半年来早知道吴二姐是个雁过拔毛的性子,金啊银啊玉啊,只要让她瞧见,那是一定要夺走的。她就被吴二姐搜刮走了不少的首饰,现在更是连首饰盒都不敢放在外面了。她心知吴老爷这回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腹中几乎要笑断气。

吴老爷不晓得,见吴二姐好奇的摆弄,松了口气。他这边抱着二姑娘准备以情动人,那边吴冯氏扔过来句:“二丫头,一边玩去。”

吴二姐精乖的鱼般滑溜,眨眼从吴老爷怀里蹿到婆子身旁,婆子领着就出去了。

吴老爷愣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手中一空才觉得这正事还没说,招牌就跑了。再回头看,吴冯氏已经专心的低头继续看账,不理他了。

吴老爷干坐了会儿,提了个话头:“年关了,该祭祖了。”这庶子也该进宗谱了吧。

吴冯氏接话,顺着他的话头说起了年关祭祖要准备的东西,什么猪羊鸡鱼,什么香炉元宝,她嘴皮子利索,从头报起,一长串子不带歇气的。

吴老爷陪着笑听吴冯氏报菜名,这个庄子送来的鸡多少鸭多少猪多少,那个庄子送来的鸡多少鸭多少羊多少,多少斤粗米多少斤细面。等吴老爷笑僵了脸,吴冯氏浅浅抿口茶继续报。

吴老爷看旁边的账本,要是等吴冯氏统统报过一遍,就是从现在到明天这个时候也报不完。

他趁着吴冯氏歇气喝茶润喉咙赶紧插话说:“这除夕到了,咱家的人口……”该再添一个了吧?

吴冯氏眉眼一挑,从善如流的开始报新年过来的各色亲戚,七大姑八大姨,乡里的乡亲的,县里的城里的,村里的屯里的,有关系的没关系,有交情的没交情的。

吴老爷坐了小半个时辰,屁股都坐木了,香茶灌了两壶,心火焦燥,打断吴冯氏的话说:“我说的是咱家的!”

吴冯氏眼睛一亮,恍然大悟状,吴老爷刚刚高兴起来,吴冯氏叹气道:“老爷可是在埋怨我?这家里家外的人我可都记在心里呢!”

吴老爷连连点头,急切的凑过去准备提一提庶子的事,吴冯氏笑眯眯的说:“老爷屋子里的那几位姨娘们的新衣裳新首饰我都准备好了,到了那一天一定把她们个个打扮鲜亮给老爷瞧!”

吴老爷的嘴角笑到一半僵了。吴冯氏大度的说:“老爷知道我,我可不是那捻酸的人。这几个妹妹跟了老爷这么长时间了,我可都记着她们的好呢!”

吴老爷干笑,嘬牙说:“……那些都不算人,太太不必为她们操心!”

吴冯氏笑一笑轻风过耳般当没听见,转头又提起:“老爷屋子里的那个叫梅秀的,要不就收了房吧?我瞧着老爷也算喜欢,那丫头也是个懂事的。”

吴老爷僵笑两声,逞强道:“……那丫头粗笨的很,我正烦她,想把她撵出去呢!成日里不做事!”

梅秀是吴老爷新才从吴家屯里翻出来的个俏丫头,水灵的就像刚洗干净泥的脆萝卜,那笑起来咯咯的像树上的鸟。吴老爷去地里的时候遇上的,使人跟着姑娘找到她老子家,花了二两银子买回来,一直藏在西院里,足足宠了有三四个月了,只是藏着瞒着不让吴冯氏知道。哪知吴冯氏手眼通天,这时提起来,吴老爷哪能说他的确盘算着再过几日等梅秀有了孩子就升她当个妾?

想着儿子,吴老爷只能忍痛舍了梅秀。

吴冯氏惊讶道:“这么不好?这可要好好教?既然买回来的就是咱吴家的下人,怎么能由着她像在自己家里似的不懂事?”

吴老爷陪笑点头,连声附和道:“太太说的是,那就要劳累太太了。”

吴冯氏笑着说:“哪里是劳累?能为老爷分忧自然是我的造化。”话音未落不等吴老爷再多说,指着旁边一个婆子说:“这我可交给刘妈妈了,你可要还给老爷一个听话可心的好丫头!”

刘妈妈专在灶下干活,手下管着一群粗壮仆妇,看着是膀大腰圆一副粗蛮样,听到吴冯氏的话,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拍胸打包票说:“太太只管交给奴婢!奴婢必定会好好教那丫头的!”

吴老爷心疼的直抽抽,眼睁睁瞧着刘妈妈出去吩咐到西院去提梅秀,觉得好像自己细心养的一盆牡丹花就要被扔圈里给猪啃了。

吴老爷的眼神跟着刘妈妈出去,再跟着她回来,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终于死心,继续跟吴冯氏死磕。

他候到几个婆子把话都说完了,赶紧把这些个闲人都赶出去后,夺了吴冯氏手中的纸笔,凑近她软声哀告道:“我的好太太!你就发发慈悲吧!这我的儿子不就是你的儿子吗?咱俩还分什么家?置什么气?”

吴冯氏一口气冲到脑门上,眼前一片黑。什么叫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那小子又不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姑奶奶不认!

可这话她不能说出来,只能气哼哼的甩了吴老爷的手。

吴老爷见这回又要谈崩,心中也有些不畅快。就在此时吴二姐一路笑着扑进屋来,冲进吴冯氏怀里,笨手笨脚爬上炕,抱着吴冯氏的脖子说:“娘!娘!你又要给我添个小弟弟了吗?”

吴二姐一直躲在隔壁听着,见事情要糟,立刻冲进来救场。九十九都拜了,还差这一哆嗦?她能明白吴冯氏此时的心情,就是她在旁边屋里听到吴老爷的那句“我的儿子不就是你的儿子?”都气得受不了!可她也听明白了,这吴老爷的心里只要是他的儿子,不管是谁生的都是儿子,吴冯氏生气也好发火也好都没用,她就应该心无芥蒂的接受,还要把那小老婆生的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爱。

二姐听明白了心也凉了。

既然吴老爷是这么想的,那这个家里也就只有她们娘几个是一条心了,要是吴冯氏真惹恼了吴老爷,只怕他要抬举这个小老婆的儿子就该抬还是照抬,跟她们娘几个却是离了心了。

小弟弟还小,若是吴老爷日后把这家里家外的都交给那个小老婆生的,那她们娘几个还有活路吗?

这事不能靠男人的良心!

那边还有个生了儿子的小老婆在虎视眈眈,吴冯氏绝不能在此时惹恼吴老爷!

她打定主意就跑过来了。她不是那天真的小孩子,不会抱着爸妈就一定会疼我的念头。这世上的爹娘千百种,摊上什么样的全凭自己的运气。

而且不管是上辈子的杜氏夫妻还是这辈子的吴老爷,二姐打从心底里明白,这些人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认为自己有错。他们认为自己很公平,对每个孩子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孩子们要是不服气说他们偏心,或者对兄弟姐妹不好,那就是孩子小心眼。

道理要跟讲理的人说,这些人都讲不通道理,她也不必费那个心思。以前她也曾哭着对杜家父母说他们偏心,他们却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似的劝她在爸妈的眼里啊,你们姐妹都是一样的。好像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她刚开始相信了,可发现根本没什么改变后她又这么说,这回父母却不哄她了,皱眉瞪着她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小心眼?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说了。

她紧紧抱着吴冯氏,这个娘虽然不是亲娘,可是却对她好,护着她,也护着她后面这一家子。她不能让她吃亏,她要帮她!

第 8 章

她摇晃着吴冯氏,焦急的看着她,小声喊她:“娘啊,娘!”

吴冯氏抱着扑到怀里的吴二姐,听着她这样喊,想着之前盘算好的事,心里的火慢慢消了。

她要顾着孩子们啊!

吴老爷只觉得吴二姐就是那降甘霖的活菩萨!狠不能抱着啃一口,立刻顺杆爬着说:“孩子说的对,你这不就是给她添个小弟弟吗?”不等吴冯氏回答,转脸又问吴二姐,哄道:“二丫头,给你个弟弟陪你玩好不好啊?”

吴二姐一副傻了瓜叽的模样,问:“弟弟会陪我玩吗?”

吴老爷立刻点头说:“当然要陪我们二丫头玩,他不陪,我打他!”

吴二姐就开始晃吴冯氏,耍赖道:“娘!娘!给我个弟弟陪我玩嘛!我要新弟弟嘛!”

吴冯氏木胎石雕般僵硬的坐在那里,任吴二姐晃她,话就含在嘴里却说不出来。把吴老爷的心吊得高高的,半晌才说:“……那有了新弟弟,你还疼不疼你的弟弟啊?”这话,她真希望吴老爷能明白。

吴二姐懵懂的说:“……弟弟越多越好啊。”

吴老爷狠狠点头,苦口婆心的劝道:“月容啊,二丫头说的对啊,这儿子是越多越好的。”

吴冯氏长长叹了口气,摸着吴二姐的小脸蛋说:“……二丫头乖,出去玩啊,娘跟爹有话说。”

吴二姐对吴冯氏的痛苦伤心感同身受,把心酸咽下,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模样走出去。

吴冯氏看着吴二姐出去,愣了好半天的神。吴老爷跟菜市口等行刑的犯人似的忐忑不安的等着,全神贯注的看着吴冯氏的一举一动。

吴冯氏哽咽的说:“……老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吴老爷这心里顿时就松快开了,还没等他多松快一会儿呢,吴冯氏又说:“……既然那小子认我做娘了,那个女人怎么办?”

吴老爷一僵,结巴道:“月容,你的意思是……”

吴冯氏斩钉截铁的说:“……老爷,你说呢?这孩子进了我的院子,他该跟我一条心吧?我不能养个白眼狼啊!”

吴老爷寻思着,他原本的意思只是想让庶子进宗谱,有个名份,日后他的大儿子吴敬泰要是有个好歹了,这么大的家业不甚至后继无人。可听吴冯氏的意思,倒像是要把这庶子认到她的名下去。

是吴冯氏听岔了他的意思?吴老爷回忆着刚才的话是哪里说错了,好像是吴二姐进来喊着她要多添个小弟弟的时候,他跟着说的。

吴老爷思来想去,如果说按照他原本的想法,这庶子进了宗谱记了名字,仍然还是庶子,并不算在嫡子里头,位份排还是排在嫡子后面的,他照样还是归那个妾来养。这是他思前想后,既不妨碍嫡子的地位,又能保障家业的一个办法。

可吴冯氏的意思却是将那庶子一样当她的儿子看,一样成了嫡子,虽然大家心里清楚哪个是嫡哪个是庶,可在明面上两个儿子的地位就平等了,除了一个是长一个是幼。

这样其实是吴冯氏和嫡子吃亏了。

吴冯氏把他的意思弄拧了!吴老爷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她盘算来盘算去,倒赔了更多。

吴老爷有心要纠正她的想法,可一瞧吴冯氏破釜沉舟的模样,倒不敢再刺激她,要是把好不容易说下来的事再给搅黄了,那可得不偿失。

吴老爷心中好气又好笑,觉得吴冯氏真是傻得很,无力又无奈的顺着她的话说:“这还用说?我立刻去卖了她!”

原本值钱的就是儿子,那个妾早就人老珠黄了,要不是有儿子,吴老爷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他在这边敲定吴冯氏的话,像是怕她反悔般,出了门就奔到那个妾那里去了。

庶子这边让人领出了门,那边人牙子就进了门,着几个粗壮的仆妇捆粽子样把那个正试新衣等着过新年的妾绑了,塞住嘴往车里一扔,这边人牙子正跟吴老爷讲价钱,什么这女人年纪也大了,模样也老了,还生了个孩子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也不是干活的材料,回头再哭闹起来受了伤他还要给她抓药,啰嗦半天。

吴老爷本就不在乎这点钱,挥挥手说:“钱就算了,你把她卖远点!别让她再找回来就行!”

人牙子白得了个人,高兴得连声夸吴老爷善心,是个慈善人、大好人,又拍胸脯说一定把这个妾卖到天边去,她就是插翅膀也找不回来!

人牙子说到做到,带着这个妾走南闯北,人本来就是白得的,一个大子都没花,长得嘛还算可人意儿,又不是黄花闺女,人牙子嘬着牙豁子,时不时的拿她当个便宜姐儿使使。

这个妾求过,求不下来就逃,可是她的身契被人牙子攥在手里,跑了被抓回来,再跑又被抓回来,抓回来就打,打了再关,关了再饿,前后折腾了小半年,老实了。

人牙子瞧着她那鬼样子,也没了兴趣,再到一个穷山沟里,找了个老光棍,舌灿莲花的夸了一通,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养尊处优惯了的,又听话又漂亮。那个妾以前能让吴老爷看上,长得自然是不错。让人牙子收拾干净换身衣裳,虽然憔悴了些看着不精神,可比起山村里那些粗丑的村姑还是漂亮得多。

老光棍牙都快掉光了,晒得黑瘦,家里连条完整的裤子都没有,可他确实存了一笔钱准备买个媳妇,他穷,住的是四面透风的破屋草棚,村里人都知道,虽然他说他能拿出钱可村里的姑娘也没人愿意嫁给他,他也怕娶了媳妇再被人跑了。

他前后左右围着那个妾看,瞧着是个没干过活的样子,他就指着有个女人给他生儿子,没干过活没力气正好跑不掉。他像相牛马样还推着妾看她的腿,细瘦伶仃没一把力气,顿时满意的点头。

人牙子最是知道这些看起来穷的光棍,他们反而会攒钱买媳妇,因为无人愿意嫁,所以他们甚至会攒下几十年的钱就为了买个女人。当下狮子大开口三十两!

老光棍回屋抱了个破瓦罐出来,打开一瞧,竟是小半罐的碎银子!人牙子后悔价开少了!

老光棍用人牙子的小称,称了三十两出来。人牙子这称有古怪,称了三十两,实得三十八两。人牙子做出一副苦脸,拍着老光棍的肩说老哥哥啊,如果不是看着你投缘,这个女人我可以卖更高的价啊!

老光棍只顾点头,却再不肯掏钱了,人牙子暗骂穷鬼!掏出身契给了老光棍。

老光棍不识字,可是仍当成宝贝般藏在身上。这时这个妾突然跪下哭喊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妾!是有人偷偷卖了她!她还有个儿子!老光棍如果将她送回去,她让她儿子给他更多的钱!

人牙子被揭了老底,恼羞成怒狠踢了她一脚,转脸继续糊弄老光棍,说老哥哥啊,这女人生过孩子不假,可她生的是个儿子啊!你不就想找个女人给你生儿子吗?她能生儿子啊!

老光棍虽然没出过山,可也知道这娶媳妇要娶黄花闺女,可人牙子又说她能生儿子,他又犹豫了,生过儿子的再生应该还是儿子,错过这一次,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碰上这种好事?平常人牙子根本不往这穷山沟里来。老光棍想了想,没把妾再退回去。

人牙子松了口气,下了山就跑了,老光棍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老光棍到底是不高兴的,所以他拖着仍在哭嚎的妾回屋,先是一顿打,打得她不敢再出哭,然后圈着她关着她,又过了半年,妾怀了孩子,再过几年,这个妾连她是从哪里来的都说不清了。有时她也会站在山头向山外望,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屋子里孩子一哭她就赶快跑回去,迟一步棍子就会落到她身上。

这一辈子,她再没出过山。

吴老爷让人捆了妾往外卖时,吴冯氏就坐在屋子里,听着外面那吵闹的声音。

她的手紧紧的攥成一个拳头。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她僵硬的坐着,恨得隐隐发抖,痛快的想要大笑。在她生下大姐之后,吴家那个老太太就抬了个妾给吴大山,可是那个妾没生养,倒让这个丫头先爬上了他的床。

也是老天不长眼!这个死丫头竟然就那么怀了孩子,就那么生了个儿子!

她就跟这个丫头前后脚生,一个生了儿子,一个生了女儿。当她听到婆子跟她说:“太太,是个丫头。”

她浑身痛得发颤,拼命爬起来张着手说:“……把孩子给我!”她怕!她怕来个人把她生的这个女孩扔出去!老太太早就说了,要是这次她生的还是个女儿吴家就不要!

她把刚出生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女儿护到怀里,让人去把大姐抱来,她就这么睁着眼睛一天一夜。

吴大山没过来,吴老太太也没过来。

她听着外面那些人笑啊,说那个丫头生了个儿子,说老太太要抬她做妾呢!

说,正经太太倒生了个丫头,连着两个丫头了呢!怕是命里没儿子吧!哈哈哈哈哈!

她没掉一滴泪,搂着两个女儿听着外面的笑声。

女儿吴家不要,她要!

那个丫头要当妾?行啊!生了儿子?行啊!

她早晚、早晚、早晚……

绝不会放过她们!

帘子一动,吴老爷进来了。吴冯氏眼睛一眨,两滴泪掉在膝上。她转脸木木的看着吴老爷,一点表情都没有。

吴老爷根本不像是刚才去卖了自己的一个小老婆,倒像是只是出去转了圈。

他说:“那什么时候让孩子搬过来?”

她仰脸道:“现在!”说着就让冯妈进来去腾屋子,让人挪家具搬床。

吴老爷见她不似做伪松了一大口气,过来扶着她的肩说道:“我就知道你能明白。”

她笑:“我跟老爷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说着站起来,亲自去给这个“新儿子”布置屋子。她扬高声喊着婆子丫头扫地抹桌子,让拿“新的”帐子褥子被子,让拿“好的”。

不就是个儿子吗?

吴冯氏站在屋当中,左右丫头婆子们忙得团团转。

不就是个儿子吗?想住就住进来吧?

可是你就是住进来!也别想害我的儿子!

第 9 章

“开宗祠!”顺着这一声,鼓乐齐鸣,鞭炮炸响,宗祠前的巨鼎中插着三支拳头粗细的香,整个院子里站满了人却一声痰咳不闻。

吴老爷穿戴一新,严肃得像脸上刷了浆,硬梆梆的没一丝表情。

宗祠大门的铁锁吱吱哑哑响,叮叮当当的巨锁打开,厚重的木头大门缓缓推开,关了一年的宗祠里阴冷的夹着灰尘的空气一下子荡出来,站在院子里的人们似乎都闻到了那股坟墓的土腥气,齐齐一机凌,低头垂手的站得笔直。

今天是开宗祠的日子,也是吴二姐和那个庶子进宗谱的日子。

吴老爷打开宗谱,轻轻咳了一声,使了个眼色,旁边立刻有人扶着吴二姐,引着她跪到宗祠外面的大红厚垫子上。

吴老爷看着吴二姐跪好,眼睛里透中一抹温暖,提笔在宗谱上端端正正的写下他为吴二姐取得大名。

这一辈的女孩子族中长辈圈得是个“菱”字,这个字的意思不好,不过倒正好和着女儿家不值钱,草般命贱。吴冯氏当年头胎生下吴大姑娘,受了不小的非难,可她不认输不认命,硬把大姑娘的名字后面取了个“珍”字,意思是说就算这个女儿如菱草般轻贱不值钱,她也会“珍惜”的。

如今轮到吴二姐取名,吴老爷几笔写下了个圆润饱满的“宝”字,和称菱宝,全名吴菱宝。

这个二女儿明明是嫡女,身份贵重,却到八岁才记入宗谱。吴老爷虽然是为了子孙大计,却并不是不愧疚的。吴二姐又贴心顺意,吴老爷这几日喜爱的不得了。两好搁一块,他决定从名字上表达自己对这个嫡女的歉意和爱重,“宝”之一字足够吴二姐吐气扬眉,正好两个女儿的名字合在一起是“珍宝”,也算表达了吴老爷的立场,免得一些人在背后戳着吴冯氏的脊梁说她生了两个女儿不得吴老爷的心,家宅要安宁,这上下尊卑就绝不能乱,吴老爷虽然房中有些荒唐,可他不是那些听了女人枕边软语就忘了东南西北的傻子。吴冯氏家世门第都摆在那里,儿女双全,管家做事清楚明白,虽然有些小心眼爱吃醋,可在吴老爷看起来,女人喝醋是天性,没有女人不喝醋的。他可从来没动过要把吴冯氏换下去的想法。

记下名字,吴老爷站在宗祠前,扬声说:“日后二姑娘大家都称宝二姑娘!大姑娘大家都称珍大姑娘!让我知道哪个再乱叫,打死扔出吴家屯!”

众人齐声应下,吴老爷又走下来亲自扶起吴二姐,带着慈爱的笑将她领回吴冯氏身旁,面子给得足足的,吴二姐坐下后,觉得这腰杆子是挺得格外直。

这吴二姐的事办完了,轮到庶子了。一个婆子领着瑟缩得像只小老鼠的半大男孩站到祠堂前,吴老爷下死眼瞪了这个男孩子一眼,他花了这么大的功夫给了他这份体面,如果他不成才,吴老爷能活吞了他!

男孩子被吴老爷的眼神吓得腿一软险些跪下。

旁边的仆人把吴二姐跪下时的大红垫子撤下,换了个绿面的小得多的垫子过来,也没往祠堂里放,仍是摆在祠堂外面。

吴老爷虽然顺着吴冯氏的话将他记为嫡子,可是嫡庶之别在吴老爷心中是根深蒂固的,所以他让身为儿子的庶子排在吴二姐后面入宗谱,不肯让他用正色的垫子,没有让他走进男丁才能进的宗祠,而是如女子般跪在宗祠外面。这一样样一件件都是在表明这个男孩虽然进了宗谱,归到吴冯氏名下,可他的身份是不能跟吴冯氏的亲生儿子比的。吴老爷要所有人都记得这一点,也要这个男孩记住。

吴家这一辈的男孩圈的是个“敬”字,敬天地父母君师,是个好字。吴冯氏的大儿子满了月就进了宗谱,儿子小不好养活,吴老爷选来选去,选了个“泰”字,要他平安康泰,也要吴家在他的手中康泰。

这个庶子要选字,吴老爷自然不肯让他越过敬泰大少爷,又盼着他能当得起敬泰之后的这份责任,选了又选,定了个“贤”字,他用这个字告诉这个男孩,要做个贤人,才能留在吴家正房。

日后自然就是称贤少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