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二姐笑嘻嘻道:“我正在说大姐屋子里的丫头婆子比我那屋里的有规矩,要大姐教我呢!”

吴冯氏叹了口气道:“正该如此!”又交待大姐,“日后你嫁到聂家去,也要当得起那些下人的家,不能让他们压着你!想想咱家前几年,有时候真不能对这些人太宽了,个顶个蹬鼻子上脸的。主子家宽宏是福气,结果倒一个个享受起来!比主子还主子,那成个什么样子了?”

吴冯氏说的就是前年卖掉的吴老太太的那些旧仆,如今人都卖光了,吴冯氏扬眉吐气后现在觉得活的比以前轻快多了。想想从前她谨小慎微,连在自己屋子里打个喷嚏都要捂住嘴,跟冯妈妈商量件事都要防着隔墙有耳,那时候真憋屈啊。

吴二姐听了也不明白,吴大姑娘倒是知道,闻言不由得握紧了手说:“娘只管放心。我不是那耳根软只会受气的傻媳妇!”

吴冯氏欣慰的拍着她的手。

吴二姐插不进话,忽然想起吴大姑娘想知道夫家的事,趁机笑道:“大姐姐回头要嫁到哪里去?以后我们怎么去看她?”

吴大姑娘乍一听到二姐的话,脸刷的就红到脖子根,可她也实在想知道,心中感激吴二姐提起这个话头,她是绝对不敢自己问未来夫家的事的。

吴冯氏见大姐的神色就知道她想知道,瞧那双眼睛跟点了灯似的闪闪发亮。虽然未嫁的姑娘家好奇这个要不得,不过倒愿意把聂家的事跟大女儿说说,回头她嫁得远,可别以为她这个当娘的不疼她。当下细细讲来。

吴大姐许下的婆家姓聂,那聂家是离吴家屯两个山头的西边的镇子里,赶车差不多要一两个月,若是只凭两条腿走翻山过河的就要花更多时间了。

吴二姐听得直乍舌,这也太远了,可她瞧吴大姑娘的脸色好像并不在意。

吴冯氏瞧见吴二姐听到去聂家要一两个月的路程唬了一跳,笑道:“这哪里算远?前头吴满田家的大女儿出嫁,据说要赶一年的路才能到婆家!”吴二姐叫起来,“干嘛嫁那么远?”这回一趟娘家要多难啊。

吴冯氏拍了她一下唬得她不敢再胡说,趁机教训她们:“女儿家一旦出嫁就不算娘家的人了,出了娘家门一辈子不回来的有的是,日后生死祸福都跟婆家系在一起,你们日后嫁出去,切记自己是人家的媳妇而不是姑娘了。”

吴二姐不安的动了动,她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可怕的话,难道让婆家打死了娘家也不管吗?

吴冯氏怕她们不懂事到时吃亏,吓唬她们:“到了婆家头一件要紧事就是孝敬公婆,爱护弟妹,对小姑子和小叔子更要提上一百二十个心!对相公要敬之爱之,切不可轻狂放浪,嫉妒更是要不得!”

吴二姐被吴冯氏难得的严肃吓傻了,吴大姑娘也有点脸色发白,吴冯氏瞧着心疼可仍是硬下心肠说:“在家里娘自然一心疼你们,可是到了婆家这心疼你们的人就只有自己了,要多长几个心眼,切记不可留下小辫子让人抓住,平常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若实在不好处,那就连屋子都别出。”

她握着吴大姑娘的手叹气道:“打你九岁起我就关了你一年,就是让你养养性子,日后就是闷在屋子里也不至于闷出病来。”她痛惜的看着吴大姑娘说:“……现在看起来,倒像捂过了头,你又安静的太过了。”

吴二姐扳着指头查自己到底几岁了,心惊道:“……娘,你是不是该关我了?”吴冯氏拍下她的手,气笑了,说:“你个皮猴!”笑完叹气说,“你的性子活,我怕把你关坏了,再等一年吧,明年看你的性子有没有长进,到时再拘一拘你。”

吴大姑娘见吴二姐害怕,拉着她的手说:“宝儿别怕,没什么的。一个人呆在院子里,就好像每天都没感觉似的,我都没觉得过了一年。”

这就是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经年吗?吴二姐以前大学时宅在家里,也曾经有过没有时间流逝感觉的几个月,好像房间里的时间停住了一样。后来她怕把自己宅出病来才开始出门的。

吴冯氏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捧在手心里养了十几年,到最后也是要送到人家家里头去吃苦受罪。她想起自己嫁出去的那一天,娘在屋子里哭到厥了过去。她好几年生不出儿子,听说娘每月初一十五都到观音庙去上香,等她生了儿子,娘家大哥赶了几百里山路把先生送过来,连一夜都没停又赶了回去,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先生是大哥自己儿子的先生,娘要大哥去求先生改教她的儿子,大哥跟先生磨了好几个月才求得先生点头。

吴冯氏眼圈红了,悄悄抿了下眼角,对吴大姑娘说:“娘疼你们,放心,这聂家是娘千挑万选出来的,错不了,你去了不会吃亏的。”

吴冯氏给吴大姑娘选的是做药材生意的聂家五少爷,两人年岁相当,若是按生辰算聂五爷只比吴大姑娘大半岁。吴冯氏觉得聂少爷有些小,女人老得快,所以她觉得聂五少若是比吴大姑娘大个两三岁就好了。以前这聂家少爷原本是给二姐预备下的,段浩方才是她为大姐选的。可是大姐和段浩方的八字不合,这才变成如今这样。

聂五少只有三个哥哥,有一个四哥虽然过了百日入了宗谱,却在三岁时夭折了,听说还有两个庶姐妹,不过在乡下的别院居住。三个哥哥中除了大哥在老家,另两个哥哥早就搬到外面去住了,所以吴大姑娘嫁过去不会有妯娌,只有一个婆婆,而这个婆婆是个继室,聂五少是聂老爷嫡妻最小的一个儿子,嫡妻在聂五少七岁时去世,三年后聂老爷才续了弦,吴冯氏当时还特地送了贺礼去。

当时聂家搬到镇上来时,原来的聂太太只带了最小的儿子,而将大儿子留在老家守家业,没想到刚搬到镇上就累病了。吴冯氏当时跟聂太太认识的时候,她已经病重了,见过当年才五岁的吴大姑娘后就要给聂五少订下当媳妇,说:“我说不准哪天一闭眼就走了,留下小五子实在不放心。我们家爷是个没长性的,我也不指望他能守着空屋过,要是让后头的狐狸精误了我的小五的终身大事,我就是躺在地下也不能闭眼!好姐姐,我把我在外头的庄子留给你们家大丫头,只要她嫁进来,我的嫁妆都是她的!”

吴冯氏又见过聂五少,五岁的孩子已经定了型,吴冯氏在镇子上住了小半年,看得出来聂五少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那时就知道哄聂太太喝药,安慰她养病,知道在聂老爷和聂太太中间和稀泥。这亲订下后,她盘算着聂家人口简单,吴大姑娘嫁过去只需要听聂五少一个人的,公公不能直接管儿媳妇,上头又没有婆婆。聂家几个哥哥都没跟聂五少一起长大,情分不深,想来妯娌之间应该也不需要多应酬。小姑子都是庶出又在乡下,掀不起风浪。聂太太去世后,吴冯氏亲自去吊唁,在那里陪了聂五少一个月,是去吊丧的人中最晚走的,之后每隔三个月就命人往西镇给聂五少送东西,疼他比疼亲儿子也差不多。衣食住行,学问前程,样样放在心上。聂五少也渐渐与吴冯氏亲近起来。前年是聂太太去世整三年,聂老爷娶了个继室,吴冯氏把身旁得力的管事和婆子派过去帮忙,守着聂五少过了小半年才回来,婆子说聂五少捧着吴冯氏亲手给他缝的衣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直喊娘。这三年聂五少跟吴冯氏越发亲近,知道吴大姑娘差不多该打家具办妆奁了,自己使了人将近几年西镇时兴的家具样子送过来,他这份体贴周到倒让吴冯氏喜欢,近几日送信来又说明年聂老爷会让他进铺子学着管事干活,吴冯氏松了口气,听说那个继室还没生下孩子,吴冯氏天天焚香求菩萨保佑千万别让那个女人再生下个一男半女的。

吴二姐听得觉得那聂府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大姐今年才十四,要到出嫁还要两年,这两年里聂府那个继室要是生下个儿子,聂五少这个小儿子在聂老爷那里还能吃香?

吴冯氏说得口干,坐起来倒了茶说:“聂太太的嫁妆是她亲手给我的,一直是我在管。每年的银子一部分放起来,一部分预备着给聂五少用,聂老爷要是真不念旧情,大姐嫁进去也不必看那个女人的脸色,搬出来单过也行。”

吴二姐叫道:“好轻松!大姐运气真好!”

吴冯氏被她的话气得呛到,抡起拳头轻轻捶了她几下骂道:“胡说八道!”

吴大姑娘长舒一口气,以前只知道自己未来要嫁的人家姓聂,是个小儿子,还担心会是个被宠坏的小子,这样一听倒觉得他那么小就没了亲娘,爹又娶了继母,不由得心生怜惜。

段家老太爷如今已是六十高寿,称得上是老当益壮。四十岁的时候跑到南方去作生意,从此就在那里扎了根,儿子媳妇一大家子都扔在老家不管。

段家老太太几次要去寻段老太爷,去了几回都让他给哄了回来,没办法只好把大儿子送过去,美其名曰让他替兄弟几个孝顺段老太爷。谁知大儿子去了之后,竟也在那里扎了根,生意听说是越做越大,每年送回来的银子也是越来越多,段老太太将信将疑,人前笑得开心,人后却拿这爷俩个毫无办法。她只能管着大儿媳妇不让她也带着孩子跑过去,认为只要把大儿子的儿子留在家乡,他就是跑的再远也要回来的。

段浩方的爹在兄弟中间行三,段章氏早年发现段老太太总在盘算把儿子往南方送,吓得害怕段老爷也会被送过去,又哭又闹的哄着段老爷搬了出来另住,对外只说是要在这里看着家里的生意。可这靠着乡下的小镇子上又能有多少生意?幸好段家其他几个儿子也只盼着这家里留的人越少越好,段老爷一家才平平安安的搬了出来,没被送到南方去。

段章氏离了老宅自然觉得神清气爽,她也不肯再让人称自己三奶奶,只把这小宅当正经段家三房的宅子了,自已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别提多痛快了。

可段家老宅那边的银钱铺子她也眼馋,段老爷也要为儿子的前程考虑,段大爷被段老太太留在身旁,老太太自然是看着身为长子的段浩平更亲热些。后来段浩方替家里给南方送信,要提醒南边的这老家还有一堆老老小小的别忘了本。段老太太还是不相信离得远的段家老太爷和大老爷不生外心,后来段浩方留在那边没回来她也没管,家里几个孙侄辈的都要吵翻了天,可她要段浩方在南边当个耳报神,自然不肯把他叫回来。也是因为段浩方每年一定会回来两次,把南边的消息带回来,老太太更是相信他能干懂事。

所以段二爷就这边住半年,那边住半年的过了几年。他也算机灵听话肯用心学,生意上渐渐上手后,段家大爷也慢慢给他派差事。

段老太爷和大老爷在南方的确有几个外室,也生了儿子,段二爷只作不知,反正这种便宜儿子没入宗谱掀不起浪来,平日里也多提提段家老宅那边的事。

段大老爷被他说动,段老太爷也开始想着落叶归根,终于今年段大老爷跟段老太爷商量过后,着人带了更多的年礼跟着段浩方回了老家。

几年来段浩方虽然也每年都从南方带信带银子回来,可这一次他带回的消息可让段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了,一叠声的只会说好。

段浩方在一旁陪着笑,他大哥跟着朋友出去耍了。两兄弟少年时就分开,其实并不亲热。段浩平让段老太太教的格外在意长次分别,见了段二爷总是摆出副长兄的派头,段浩方也不怎么乐意搭理这个大哥。

段老太太攥着大儿子的信乐了阵,虽然她一个字也不识得,可段浩方一句句念给她听,她听了也高兴。转脸又看见段浩方乖乖巧巧的站在一旁,想起就是把他送过去才说动段老太爷和段大老爷想着回来,顿时觉得这孩子真是一等一的贴心顺眼,段浩方长得又干净,不骄不躁跟一堆兄弟一比倒更是显眼。段老太太招手把这个她没看过几眼的孙子叫到跟前,仔细打量起来,越看越喜欢,于是拉着他的手细细问他。

段浩方屈身半站半蹲的挨着段老太太坐下,他这几年练出本事来,陪着老太太闲话句句都能搔到痒处还不显得谄媚,一众没出过家门二里地的小辈们看得直眼馋。

老太太越看越喜欢,问他:“媳妇在家呢?有几个孩子了?”段浩方心中一跳,面上不显,恭敬答道:“孙儿还没娶妻,亲是已经订了,只等完婚。”

老太太一听愣了,打量了他几眼奇道:“……我看你也不小了,今年几岁了?”段浩方硬着头皮答道,“孙儿过年刚满二十二。”

老太太脸沉下来,硬邦邦的问他:“……那你那订了亲的媳妇多大了?”段浩方不想让老太太厌弃吴二姐,有心为她说好话,避重就轻的答:“她今年十三了,我们十年前订的亲,两家人……”

老太太不等他说完就重重拍着桌案冷哼一声,冷冰冰的怒道:“你那个会疼儿子的好亲娘!”段浩方坐不住了,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撩起袍角跪下,欢笑的屋子里顿时一声痰咳不闻,几个陪着老太太亲闲话的媳妇丫头个个掩嘴屏息,二老爷端起茶杯就口,眼皮都不抬一下。

老太太让段浩方跪了会儿后才把他拉起来说:“孩子,这不怪你!都是你那个没用的爹由着你那个娘胡闹!”

段浩方只当什么都没听到,躬身站着面无表情。

老太太骂了阵,她是不喜欢搬出去的段老爷,更是恨那个哄着三儿子搬出去的段章氏。骂够了握着段浩方的手疼爱的说:“你那个娘给你订的个好亲事!这么大了房里竟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奶奶给你作主了!”

段浩方一听这话要糟,连忙跪下道:“奶奶疼爱,孙儿房中倒是有三个人。”

老太太一挑眉:“哦?是妾?”想也不可能吧,正妻没过门就纳三个妾?这是哪个小门小户的女儿才这么不管用,未来夫家这么不给她脸?

段浩方僵了阵,低头答道:“……是丫头。”

那三个丫头除了吴家送的棉花,另两个是段章氏选的,送到他房中就是为了让他生儿子,这么些年屁都没蹦出一个来,段章氏当然不会白白提了她们的身份。

早几年段浩方还没把段章氏想着要孙子的事放在心上,等他去了南方见过世面后,才回过味来。他曾亲眼见过一个不受亲娘辖制的儿子娶了媳妇后生了孙子,亲娘就只管抱着孙子过,家里的田产生意都不让那儿子沾手,有不少人都说日后等那个小孙子长大,这儿子只怕是什么都捞不着。那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只好每日里喝酒听曲,在酒桌上不止一次恶咒道:“我就是都花干净了也不给那小子留!”

段浩方那会儿起才开始怀疑段章氏着急让他生儿子的心思,不管段章氏是不是打着这个主意,他是明白不能在自己还当不了自己的家的时候生出儿子来,不然可能就会落到跟那个人一样的下场。

在他的刻意安排之下,那三个丫头几年来什么都没生出来,之后他就逃到南方去,一边挣钱一边避开段章氏。

可他没想到的是来见一回段老太太竟能惹出这档事。

老太太拍膝喜道:“丫头不算人!”说着又把段浩方拉起来,怎么看怎么喜欢,亲热道:“奶奶给你一个人,保准你一见就爱上!”

段浩方僵笑道:“孙儿还要回去问过爹娘……”

老太太不快:“奶奶给你的人,你就放心用!看你那没用的爹娘敢说一个不字!”

段浩方没办法了,当天夜里就让人给推进了房,第二天老太太特意叫了那个女的去奉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定了名分。

段浩方看着老太太给了那个女人一支金镯子,疼爱的心肝肉般,他坐在一旁陪着笑,心中转了七八十个念头。

在段家老宅过了半个多月,段浩方说要回去看看爹娘,老太太千般不舍的送他离开,把那个妾并两个婆子两个丫头一起送给了他。

那个妾跟老太太是一个姓,似乎是她家的十万八千里的远亲,七转八绕的好像跟段老太太是九代内的同族。段老太太离家几十年,对这个来投奔她的姑娘还算亲热,时不时的叫过来说说家乡事。

段浩方当着老太太的面,自然是对那个妾还算亲热,出了门不到一条街,那个妾就发现段二爷对她爱搭不理的了。

婆子和丫头在后头的那辆车上,她陪着段二爷坐在前头的大车里,见他闭着眼睛不说话,妾小心翼翼的倒了杯茶捧给他说:“二爷,用口水吧?”段浩方淡笑着接过杯子,没喝就放到一旁。

妾一路上再没敢说第二句话。

驴车慢慢腾腾花了四五天的功夫才回到段家,段章氏早早迎出来,见到段浩方一把抱上去就我的儿啊哭起来。

段二爷陪着亲娘掉了两滴泪,他的那三个丫头上来扶着段章氏回屋子坐下后,一家人先是闲话了好一会儿,一个婆子上来先问要不要给段二爷备水沐浴,又说厨下加了几个二爷爱吃的菜,啰嗦了一大串后才提道:“二门外还有个小妇人站着,不知要怎么安排?”

段章氏擦着泪,她当然看到了那个妾,不过她可不想认!闻言挥手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撵出去就是了!”

婆子没敢动,看段二爷。

段浩方笑着凑到段章氏耳朵边说了这个妾的来历,段章氏恨得咬牙!她还没给儿子纳妾呢,段老太太就这样随便扔了个人过来,也不知道底细,她都没相看过,也没问过她的意思,连段老爷都不知道!

她骂道:“你爹娘都不知道,你就敢纳了个妾回来?谁给你的胆子?”

段浩方知道她是指桑骂槐,也不生气,只当轻风过耳,躬身站着听教训。

段章氏口中是骂段二爷,实是骂的段老太太。骂了会儿停下,不甘不愿的说:“可是个好的?让你一见就挪不动步子了?”说着眼睛瞟了眼站在一旁的棉花,她可还记得这丫头刚送过来时把儿子迷得不行。

棉花听到天外飞来一个妾时就已经头昏了,居然还是段老太太赏的,吴冯氏和吴二姐送她来就是要看住段二爷的房里的事,结果她一不留神段二爷就多了个正经的妾!这下她可怎么跟吴二姐交待?!

抱怨归抱怨,段老太太送的妾也只能收下,不管段章氏心中多么不情愿,这个也轮不到她作主。

那个妾在门外白白晾了半天,过往的丫头婆子拿她当个笑话看。段章氏叫她进去后,先问她娘家姓氏。

妾立刻回道:“娘家姓杨。”她是段老太太的亲族,只凭这一点,段章氏就不能不要她!

段章氏冷淡的点头道:“日后你在院子里就是小杨姨奶奶。”

好好的偏要在姓氏前加个小字,小杨姨奶奶也不敢说一个不是,恭敬笑着点头答应下来。

段老太太陪送了两个婆子两个丫头,段章氏只给她留了一个丫头,剩下的三人只说家中屋少住不下那么多人,转脸就给卖了。小杨姨奶奶也是一声不敢吭,陪笑说自己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卖了正好。

段章氏一口一个小杨姨奶奶,心中只当自己在叫段老太太!过了把瘾后让她下去,足有三四天不去理会她,过几日再叫过来看看,生生把一朵娇花折磨成了个干花。段章氏心里痛快的只想笑,面上却连声嘘寒问暖,小杨姨奶奶只能把腰一弯再弯,谢段章氏的疼爱。

段章氏叹道:“唉,我们这一家子就挤在这么个小院子里,比不得老宅那边自然是样样都好。”转脸问妾,“你在这里,可千万不要嫌弃。”

妾立刻跪下连声说以前在家里也没过什么好日子:“一住进来就觉得亲,这里可以奴婢的家乡好上百倍不止!”

段章氏被她奉承的高兴,又说:“家中地方小,人口却多,有照顾不到的你一定要说!我就是委屈了别人也不能委屈你!”

妾又跪下说不委屈,看着段章氏的脸色说:“太太屋子里若是少人用,奴婢还算灵巧,不知有没有那个福份侍候太太?”

段章氏就等着她这句话,却连声推道:“那怎么使得?你是老太太送来的人呢!”

妾立刻磕头说:“奴婢既进了这家门,头上就只有一个主子!心中也只认这门里的!”

段章氏又闲扯了两句,只说不敢不行,妾死死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口口声声说要尽孝心。

两人拉扯一阵后,段章氏万般惶恐的允许妾每日早晨过来侍候她梳洗穿衣,又说:“若是不习惯也不必勉强。”

【段家门中花开早】

第 29 章

结果第二天小杨姨奶奶四更起就站在段章氏的屋子前等着了。

过了几日,段章氏又赏她可以留下来用饭,她就连侍候段章氏用饭的差事一并揽了去。

段章氏成日里把她指使的滴溜乱转,觉得这积年的恶气算是出了大半。

段浩方回来后先顾着理铺子,家里的事早就扔到脑后。他本来就不喜欢再纳一个妾,对小杨姨奶奶只觉得怎么看怎么讨厌。可是段老太太赏他,又不能不接。对于段章氏在家里折腾她只装作不知道。

棉花在屋里急得嘴上长了一圈火泡,段老太太赏的贵妾自然不是一般的通房丫头可比的,她不敢动手脚,因为要是让人发现的话,对有名分的妾动手脚对吴家和吴二姐可不是什么能简单揭过的事。

她这边心里着急,面上还不能显出来,天天陪着笑跟丫头婆子一起做事干活。年纪越来越大,段二爷已经有些日子不来了,可是这个新进门的妾一来,段二爷又歇到她的屋子里来了。

棉花不敢多问,只管陪着笑加倍小心的侍候段二爷。

小杨姨奶奶自是知道段二爷回了家也不进她的屋,反而进了丫头的屋子。她在段章氏身旁小小透了两句,段章氏一边叹道那丫头侍候二爷好几年,感情自然是有的,段二爷又是个念旧情的,倒是绝口不提要责备棉花的事,又假模假式的问她:“都是我误了你的事,让你天天在我的屋子里,倒顾不上去侍候方儿了。”

小杨姨奶奶又跪了半天指天咒地的说她侍候段章氏是一点不情愿都没有的。

段章氏是不喜欢棉花,可比起段老太太送来的这个小杨姨奶奶,她宁愿段浩方进棉花的屋子!

要是她给的两个丫头没生下一男半女,倒让段老太太送的这个妾先生下孩子,她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呢!

段二爷连着几天都歇在棉花的屋子里,他好长时间没回来,这铺子里的事一下子陌生了不少,选棉花也是因为就她不缠着他。他心中明白这是她还敬畏着吴家,也喜欢她懂事知道高低。这天吃过晚饭,棉花又要躲到小屋里去睡,他叫住她说:“我这里有几匹布,也有些从南方带回来的东西。你出来后就没回过吴家吧?明天你回去看看,也替我带个好过去。”

棉花一怔,口中千恩万谢,又坐在段二爷身旁说了阵自己有多想吴家的老老少少才出去,回到小屋子里思来想去,觉得这段二爷是明摆着让她回去把小杨姨奶奶的事告诉吴家,他就不怕吴家人生他的气?

棉花不明白段二爷的意思,她正愁要怎么把段家给段二爷纳了个妾的事告诉吴二姐,第二天欢喜着坐车回去了。

段二爷听着下人回禀棉花走了才松了口气。现在要跟段老太太和段章氏打擂台他的能耐还不够,只能指望吴家了。

棉花回吴家后把小杨姨奶奶的事一说,吴二姐回房就砸了一个茶杯子,吓得丫头婆子躲在屋外头半天不敢进去。

吴二姐又气又恼又没办法。要放在前几年,她还敢想想跑到吴冯氏面前说不要段浩方,可过了这几年后,她是连想都不敢想。

虽然她跟段浩方只是订亲,可在世人眼中她就已经是段家的媳妇了,要是跟段家退了亲,她就只能嫁给人当妾,好一点的当个继室。见识过这正庶之间的分别,就是杀了吴二姐她也不会丢了段家正室嫡妻的名分!

她在屋子里气得转圈,出了门在吴冯氏面前也只敢掩着嘴小声哼哼两句,别的一句闲话都不敢提。

吴冯氏见吴二姐这样懂事镇定,心中喜欢,安慰她道:“别怕!娘给你想办法!”

说是这样说,吴冯氏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段老太太给的妾可不比当年段章氏纳的通房,首先她就没办法去跟段老太太对着干,连质问都不行,两人之间差着辈呢,长者赐,不敢辞,就是这个意思。

棉花说完回去了,吴冯氏睡不着了,几天就瘦了一圈,吴老爷干着急也没办法。要是以前他会说一句男人纳妾是天理!会训斥吴冯氏和吴二姐,可现在一个是爱妻,一个是爱女,自已家人受了欺负,他也心疼着急。可段老太太一个长辈在那里站着,他就是想着要去找段老爷说说也没一点用,段老爷也当不了他老娘的家啊。

吴老爷只好天天在吴二姐耳边说没事,爹给你多多的陪嫁,咱嫁过去不看他们的脸色!这是他仅能为吴二姐做的了。

此时吴老爷的一个妾找到吴老爷说了个办法。

这个妾是以前最早侍候吴老爷的丫头中的一个,是吴老太太在世时给吴老爷的。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家乡娘家什么的都不记得了。

这个妾虽然模样不怎么出众,可胜在精明。她刚被吴老太太给吴老爷时,从不争着在吴老爷面前出头,缩手缩脚的,结果进了吴老爷的屋半年,吴老爷都没记住她的名字。后来当时断断续续给吴老爷的丫头们,有几个格外出挑的都被吴老太太拿着这样那样的错给撵了出去。

吴老太太虽然给儿子送丫头,可也不喜欢那些丫头狐媚自己儿子,见天的扯着当时还年轻的吴老爷撒娇撒痴。

等那些丫头都给卖得差不多了,她就显出来了。吴老太太觉得她老实本分,容她在吴老爷屋子里呆了下来。

后来她怀了孩子,却瞒着不让吴老太太知道,当时吴老太太刚给吴老爷定了冯家的亲事,她自是不喜欢在这时通房丫头给冯家难堪。妾就跟着其他几个被吴老爷用过的丫头一起去了乡下的小庄子,在那里她生下了孩子,是个女儿。妾松了口气,她本来打算要是生下儿子就立刻按盆里淹死。冯家女儿刚进门她就生个儿子,只怕是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冯家的女儿进门成了吴冯氏,连生两个女儿后吴老太太不高兴了,吴老爷开始抬新人进屋,她抓住机会见了吴老爷一面,说了自己生了个女儿的事,吴老爷就把她接了回来抬成了妾。

她在妾们的院子里毫不起眼,有个妾生了个跟二姑娘一般大的儿子,天天趾高气昂。她当面奉承,背过身去就啐道:“我看你怎么死!”后来这个妾果然被吴老爷卖了,那个小子进了吴冯氏的院子,过不了几年也没有声音。

她就在屋子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去跟吴冯氏求个恩典好把女儿嫁出去,她日后也好有个指望,谁知让她听说了吴老爷打算把庶女都送回乡下去,不打算给她们找婆家出嫁妆。

她就日日守在吴冯氏的院子旁绞尽脑汁,这就让她知道了二姑娘的夫家给二姑娘未来夫婿纳了个贵妾的事。她立刻跑来找吴老爷了。

吴老爷早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看她半跪半坐的蹲在面前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说:“奴婢想,要不就让那丫头先去侍候着段家少爷,也为二姑娘争个脸面?”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吴老爷盘算起来,段老太太送了个妾,他也可以送一个,他吴大山的庶女送过去也够身份了,谁都别想先占了便宜去!

可他又怕给吴二姐添堵,让妾回去后叫了那个庶女过来看,见是个小老鼠样畏畏缩缩苍白的毫无颜色的女孩,只是岁数正好,今年十六岁。

吴老爷又问了她两句话,细声细声的结巴样,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吴老爷拿了主意后去找吴冯氏,讲了这个办法后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让那边先占了位子吧?左右这个是家里人,要怎么样管也简单,不怕日后让二丫头不痛快。”

吴冯氏当然比吴老爷记得清楚这院子里有几个孩子,一听是这个女孩心中就先愿意了一半。别的不说,她那个娘就是个省事的人。她想了想,假意推道:“不是你这个法子不好。只是总也是你的骨血,不好让她日后低了二丫头一头,我也是打算着给她们寻个正经亲事的,还是再看看吧,说不准还能找到别的办法呢?”

吴老爷磕着烟杆子说:“要有办法早有了,咱们不是没办法吗?”他叹了口气说,“虽说那孩子也流着我的血,可是她怎么能跟二丫头比?”说着他瞪了眼吴冯氏,道:“一个是我手中的宝贝蛋,一个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看我以前记不记得她们那几个?”

吴冯氏慢悠悠的笑,要说她也真喜欢吴老爷这一点,该冷心冷肺的时候可一丁点不比别人差,只要她的孩子们都好好的,他都不管他自己的孩子的死活,她又何必去费那个神?

虽然吴老爷跟吴冯氏已经敲定了要先将那个庶女送到段家去的事,可是却没有特地去告诉吴二姐一声,更是小心翼翼的瞒着她。

他们近几年宠着吴二姐,慢慢竟把她的脾气养大了。因要她学着掌家见事,吴老爷和吴冯氏并不刻意去拘束她的这份脾气。又兼之几个孩子中的确是疼爱她,两边一加,吴二姐偶尔发个小脾气什么的,这东正院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能顶得住。

段二爷纳妾这事,并不单纯只是在房中放个丫头,更关系着吴家的颜面。吴老爷在这吴家屯也是数得着的人物,要是让人家知道了他家的闺女没进门呢,那边先有了个段老太太赐下的妾,这日后就是吴二姐真进了门,腰杆子也不是那么硬。日后吴二姐跟人闲话,别人只要说一句:‘你能什么?还没进门呢,段二爷屋子里就有了半个人了!’

吴冯氏自己跟自己摆了半天的龙门阵,最后一咬牙,拼着吴二姐日后怨恨自己,把那个庶女送过去了。

段浩方早几日已经得了信,干脆就躲在房中不肯出来,连铺子也不去了。他要在家等吴家把人送上门,要是他不在,段章氏十有八九根本不会让人进门,说不定她就敢把人再给撵回去。

段老太太那边早就托人传了信,说明年除夕前要看到小孙子出生!

段二爷当面笑着答应,背过脸差点没把牙咬碎!段老太太跟前多少争风的儿孙辈,怎么会特意惦记着他这点小事?说不定就是哪个混蛋东西在背后挑唆的,想让他丢了吴家的这门亲事。

女子订亲后遭退亲不是好事,可哪一家的好男儿也不会有事没事就退了亲玩啊?更何况吴家又不是善茬?这要是真退了亲,吴家再在外面说是他先在房中纳了几个妾,吴家不肯让女儿嫁过去吃苦才退亲,他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吐不出了!有了这样的名声,哪有好人家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这样的男人?他日后也不必有什么好前程了,家事都拎不清个轻重,谁还会信他能有什么大出息?

段二爷在房中跺脚,他把几个叔伯家的兄弟都在心中过了一遍,怎么想这事都跟他那个大哥有关。小时候大哥被留在段老太太跟前,说是承欢膝下,其实说白了就是不想让别的房在老太太跟前占了便宜把他们三房给扔到脑后去。

段浩方他大哥小的时候还没这么多心思,如今大了,倒对段二爷生出嫌隙来。

按照祖宗家法规矩,不管家业多大都是尽归嫡长子的,父亲故去后,家中其他兄弟和未嫁姐妹也都是听长兄。

照这个说法,段家三爷在外面的那些铺子田庄日后应该都是归段浩方的大哥的。

可问题就在这里,一是因为段浩方他大哥从开蒙起就被段老太太养在老宅,家中的银钱铺子他是一点也没沾手,也就根本不可能知道有多少。

二是因段浩方被段章氏在家中多留了几年,段老太太也看不上不是嫡长的段二爷,所以自段浩方满十五起,他爹就带着他做生意管铺子庄子,到了现在,这家中铺面田庄倒大部分都被段二爷管在手里了。名义上是他先代长兄看着,日后长兄成年立业了,他自然是要还给长兄的。

可这话说出去,别说段浩方他大哥不信,就是段浩方自己,也要摸着下巴细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