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浩方看着镜中的二姐,过了会儿还以为刚才是自己眼花看错,却见张妈妈低头时,镜中的二姐飞快的冲他眨了下眼,嘴角一抿露出个笑来,等张妈妈直起身,她又一脸没事人似的看镜子。

段浩方闷笑,倒觉得这小新娘调皮可爱。一夜过去她好像没那么畏惧他了,这也是好事。

他边这么想边伸手从那红木盒子里挑出只翠鸟衔珠钗递到她眼前,柔声问:“你觉得这个好不好?”

吴二姐也不答,从他手中慢悠悠抽走钗子反手递给张妈妈,说:“我戴这个。”

段浩方低头只看着镜中的二姐,刚才拿着钗子的手指在钗被二姐慢悠悠抽走后,那细长坚硬的钗在指肚间滑过,让他的整只手从手心到指缝泛起一阵麻痒臊动。她是故意,还是无心?段浩方正这样想,果然,一会儿又是张妈妈没注意,镜中的二姐又斜了他一眼,轻咬唇狡黠一笑。

钗戴好了,张妈妈从匣子里挑了副翡翠圆珠的耳铛要给二姐戴上,段浩方拿过来一个,亲手帮她戴在一边的耳垂上。

捏着那软烫红薄的小耳垂,他特意伏低身,几乎是紧靠着二姐的肩膀,一点点把耳铛的金针穿过她耳垂上的耳洞。

二姐只觉得她的耳垂从来没有这么敏感过,似乎能感觉到他□去的每一分动作。

段浩方趁人不注意,压在她耳朵上喷着热气说了句:“调皮的小东西……”话音未落就看到二姐咽了口口水,从耳朵到脖子根迅速染上一层艳红,起了密密的鸡皮疙瘩。他这才直起身,手指仍捻着她的那半边早就红透热烫的耳垂揉,盯着她的脸渐渐烫红起来。

张妈妈不动如山,像是根本没发现段浩方在跟二姐调情。

新婚第一天拜见公婆,总不好太出挑招人惹眼,所以张妈妈都是拿那不起眼的给二姐装扮上。段浩方送来的新首饰也只用了两只单珠钗两只翠鸟衔珠,耳铛是二姐以前用的,又挑了副镯子也是二姐以前的,虽然也是金的却细了不少。这回她拿了镯子直接递给了段浩方,二姐坐着,他站着,却几乎用腰贴着二姐挤着二姐似的站在她旁边。

新婚小夫妻,粘乎一点也应该。张妈妈只当没看见。

段浩方拿过镯子给二姐戴上,也能明白张妈妈的谨慎,对他娘那样的人,谨慎一点也是对的。他这边拉过二姐的手慢慢把镯子给她套上去,一边还要揉着手上细薄的骨肉免得让镯子挤着了不好戴。

他刚戴好,吴二姐福至心灵,飞快的从匣子里又挑了个戒指出来塞到他手里。

段浩方一怔,摇头笑,想是小新娘在跟他撒娇,拉过她的手给她套上戒指。

二姐看着手上的戒指美滋滋的笑,虽说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但好歹是他亲手给她戴的戒指。

段浩方见她戴了戒指好像很高兴,看个没完没了的,还笑个不停。想着或许是她更喜欢戒指,候得她笑了一会儿后拉着她的手起来向外屋走,一边说:“你喜欢,日后我多给你买。”

小夫妻俩人手牵手来到外屋,已经摆好了早饭,东西不多,张妈妈知道敬过茶后有的公婆会留新人吃饭,所以只是先让二姐垫着点肚子。

喝了碗粥吃了半个包子,兰花就过来说老爷太太已经起来了。

段浩方擦了手漱了口说:“那咱们过去吧。”

出了屋子门就不一样了,段浩方大步走在前面,吴二姐小步跟在后头,隔着一步远。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院进了段章氏的正房。

昨天晚上迎亲段老爷被灌得狠了,一夜折腾,早上就有些起不来,在炕上昏到日上三杆后等他爬起来时仍是一脸菜色,连茶都不想喝,只觉得哪怕闻见一点饭菜味都会立刻吐出来。强撑着起来等新人敬茶,段章氏虽然也是一夜没怎么睡好,可早上起来仍是神采熠熠,打扮的还是跟昨天一样光鲜!昨天晚上她特意头都不拆就这么僵着脖子睡下,就是要在今天再给新娘一个下马威的!

忍气吞声几十年!终于轮到她给媳妇气受了!大儿媳妇躲在老宅不回来她没办法,小儿子这个可休想躲过去!她一定会好好摆一摆婆婆的款的!想她当年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这当人媳妇是好当的?新娘刚进门不懂事,她可要好好调|教她!想到这里,段章氏几乎要高兴的笑出来!似乎自己已经叉着腰站在新媳妇的面前,而那新媳妇正跪在地上磕头痛哭求饶呢!

段老爷只觉得段章氏今天一身亮闪闪晃得他眼花头晕,撑着头没好气的说:“……你就不能少戴点钗子?就不嫌脖子酸?”

段章氏一下子泄了气,搭拉着脸恨恨的把几乎插了满头的钗拿下来几支。

外头婆子过来说新郎新娘来给老爷太太敬茶了。

段章氏呼得一下跳起来!兴高采烈就要往外去,段老爷叫她:“回来!搀着我!”

段章氏噘着嘴回来,扶着段老爷一步步向外挪,段老爷本就头晕,又被段章氏身上的脂粉头油的浓香一冲更加恶心,没好气的说:“一会儿回屋把你脸上的东西洗洗!我受不了这个味!”

段章氏委屈死了,却不敢说个不字。

两人到了正堂屋时,段浩方已经带着吴二姐跪在堂下了。

段老爷一见,唬了一跳,连忙叫起,又说:“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不好埋怨儿子,又怕吴二姐不高兴,更加和气的笑道:“咱家的规矩没那么大,不必拘谨,不必拘谨。”

吴二姐这才知道为什么刚才段浩方一进来就带她跪下。

这样一打岔,等段老爷和段章氏坐下时,感觉已经不那么严肃了。段老爷似乎是很努力想要表现出一个和蔼的长辈样子来。

吴二姐跪下敬茶,先敬给段老爷,她这边刚从丫头手里接过茶碗捧上去,段老爷立刻就接了过来,接着就塞给她一个红包,连声的夸她好,好,好。

他这样热情殷勤,吴二姐感觉特别不真实。这公爹,倒像在巴结她似的。

轮到段章氏倒有点婆婆的意思了,吴二姐举着茶碗过头,笔直的跪在下首,看段章氏刚才一直在整衣裳摸头发的样子,想着她要摆一下谱的,也就作好了长跪的准备。

段老爷那边刚松了口气就看到老妻正笑眯眯的摆婆婆的架子,居然就这样让吴二姐跪着不接茶!他再看坐在下面的段浩方,这个兔崽子居然打着哈欠看门外,就是不看他跪在下面的妻子。

段老爷的脸黑了,使劲一扯段章氏的袖子,段章氏这边不解转头,立刻被段老爷的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顿时连话都不会说了。

段老爷一张雷公脸,一扬下巴,段章氏立刻伸手把吴二姐捧上来的茶碗接过来,等茶都喝到嘴里了还没有回过神来。

吴二姐正想着还要再跪一阵时,举过头顶的茶碗突然让人接过去了。这倒是比她想的要快的多,可还不能起来,婆婆也是应该要留下一两句训斥的。

可是不等段章氏说话,段老爷倒是先开了口,说:“好了,这茶也敬过了,你们就回屋去吧。这几天浩方也不用去铺子里,只管陪着菱宝,三日后回门,等回来后再干活也不迟。”

段章氏回神,她这谱还没摆出味来怎么就敬完茶了?这边再一看,段浩方已经非常听话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扶起他的小新娘准备走了,一边还笑着恭敬答道:“是,就听爹的。”

段章氏还想再说点什么,段老爷已经把手搭在她胳膊上了,说:“扶我回屋!我的头还晕着呢!”

段章氏狠狠的扶起段老爷,突然扬声对段浩方说:“既然这亲都成了,就把人接回你的院子去吧,她也该生了,一会儿使唤人去把产婆叫来。”

段老爷在她说完才反应过来,狠不能堵上她的嘴!想抖威风也要看看时候啊!

吴二姐让这背后飘来的话给说愣了,脚下猛然一僵!脸上顿时一片火烧!段家的事她猜出个一两分,离家前吴冯氏也给她透出了一两分,进了门后她也从张妈妈那里套出个一两分,所以大概知道这段浩方屋子里应该是哪个妾出了事才会赶着要她进门的,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段章氏就这么迫不及待的不给她脸!她是来敬茶!却这么拿话恶心她!

眼前突然一层水雾涌出,胸口酸楚难当。吴二姐僵着出去,见了等在外头的张妈妈和红花勉强挤出个笑来,低头垂脸跟在段浩方身后往回走。

段章氏可以不要脸面,她要。现在不是她能闹的时候,段浩方对那个妾是个什么意思她还不知道。他要是对那个妾有心,她就不能硬顶着给那个妾难堪。

想是这样想,拢在袖中的手却攥成了拳头。隐隐发抖。

段浩方也气得咬牙,恨得头晕。他早知道段章氏不会让吴二姐好过,谁知她居然会在敬茶时玩这一手!脚下如风般快步回屋,一进房就扯着二姐进里屋,对想跟上来的张妈妈几个人说:“不必过来侍候。”

二姐被他扯进里屋还一直低着头,她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跟段浩方说话。是大度还是发个小脾气?或者等他先开口?

段浩方拉着二姐坐上炕,把她抱到怀里时已经想到了怎么办这件事。小杨姨奶奶给他戴绿帽子的事,并未抓到奸夫。既然没有实证,他也不会就这么吵嚷的满世界都知道他戴了绿帽子。跟吴老爷说是一回事,他是长辈,再说当初要取信吴家也是没办法的事,可他不能跟二姐这么照实说,这种丢脸的事让媳妇知道了也会看不起他的。段浩方肚子里转了七八十圈打定主意不把小杨姨奶奶偷人的事告诉二姐,他是当家的,这面子可不能丢。

第 57 章

小杨姨奶|奶的事他就咽下去了,那孩子她要生就随她,生下来也随她。反正,休想他认那个野种!都说拿奸拿双,既然没拿到双,他就睁一眼闭一眼,清楚不了糊涂了,揭过去就算了。

吴二姐见段浩方回屋后就抱着她往炕上一坐,养神般一语不发,想他可能是要宽她的心好让那姓杨的妾进屋来,倒不急着开口。人,只要是段二开口,进来也是早晚的事,二姐只是想,怎么着也要争点什么回来,不能白松这个口。那个妾有个孩子,日后说不定就是她的心腹大患。二姐在心底盘算怎么在段浩方面前争个先后高低,不提防他突然开口道:“我带你到庄子里去住两天吧。”

天外飞来这一句让二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呢?

段浩方一是不想让段章氏逼着吴二姐去看小杨姨奶|奶的脸色,二是不愿意让二姐刚进门就伤心,日后跟他也远了情份。说到底他又不能明着不认那个妾和她的孩子,二姐要是认为他对她们娘俩有心,那就不好了。

话是不能明说的,可是他能慢慢让二姐知道不用太把小杨姨奶奶和她的孩子当一回事。

这样一想,带她躲出去是最好的。妾生孩子,主母按说是应该去看的,何况二姐现在又没孩子,说不定就会让段章氏押着去守在小杨姨奶|奶的房门外等她生孩子。

他不愿意二姐受这份委屈,也不愿意给小杨姨奶奶这份体面,虽然不能明着办了她,可是不让她痛快这点他还是能做的。

吴二姐对于能出去暂时住两天躲过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小夫妻两个一说好,段浩方出去叫人套车,二姐在屋子里领着丫头婆子收拾东西。

一边把张妈妈叫过来告诉她屋子里有个段浩方的妾要生孩子的事,张妈妈是知道的,见状当然要劝着二姐别跟段二闹别扭使性子,要大度要宽宏,这才是为妻之道。

吴二姐一边答应一边说:“这我都明白,我不会跟他闹倒让别人捡了便宜去。”红花几个都在收拾出门要带的东西,刚嫁进来箱子都还没开,所以只要整好几个箱子抬着都就行,倒也简单。

二姐过了一会儿又说:“这次只是出门小住一两天,这边屋子里也不能是空的,总要留几个人。张妈妈你辛苦一趟跟我走,红花也一起来。剩下的都留下。”

张妈妈一边答应着一边叫红花去收拾东西,二姐使个眼色让把屋子里的人都清出去,趴在张妈妈耳朵边小声交待道:“既然是二爷的妾,生孩子说不定要挪回来。虽然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只是既然我和二爷都不在,万不能让她现在就挪回来!这个要想个法子才行。”

张妈妈点头道:“这个我晓得道理!不会让她进院子来生孩子,就是孩子生下来也不能让她带着孩子住进来!还见着血呢,晦气!”

二姐摇头:“晦气什么的,倒不要紧。只是这孩子进了门,只怕我就要认下来了。”

张妈妈这才明白二姐的意思,倒有些想劝劝她,搭着二姐的胳膊说:“姑娘,我是一心为你的。这话要跟你说清楚。当家主母不比那些下流的东西!心宽大度才是一等一的。这孩子接进来认在你的名下,日后就是你的了。不管是谁生的,都是你的孩子。那个妾又算得了什么?”

二姐张张嘴,现在才体会到当初她让吴冯氏认下敬齐时,吴冯氏是个什么心情。从理智上讲,认下庶子对她并没有什么坏处,就像她当年所说的,认下来怎么教就是自己的事了。以前没进段家门,段浩方纳几个妾生几个孩子她都可以不在乎,可如今她真真实实的嫁给了段浩方,拜了天地进了洞房,段浩方就是她的男人了。

要她把别的女人生的丈夫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养?还要容他在自己的屋子里长大?天天在她眼前晃?

她不行。她做不到。那太恶心了。

可这话就是对着看着她从小到大的张妈妈也不能说,二姐略一思量,仍是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若是别的女人生的也就罢了,可这个却是那边老太太给的,身份自然不一样。真认下来抱进来,日后我的孩子只怕就要被压上一头了。”

张妈妈一想,也是这么回事。谁又知道那边的老太太是个什么心思呢?再者说,明面上二姐是嫡亲的孙媳妇,可心里面只怕那老太太更向着这个她送的妾呢?

张妈妈犯了愁,皱眉道:“那不抱进来,又要怎么办呢?”这孩子是段浩方的,抱进来让二姐养是正理啊。

二姐倒早想好了,笑道:“我还没及笄呢,哪里就能养孩子了?为着孩子好,自然应该让那有经验养过孩子当过娘的来吧?”

张妈妈掩口,半晌失笑:“原来姑娘掂记上……”也不说破,悄悄指了指段章氏的院子。

二姐点头,这当娘的养儿子的孩子本就是常理。小杨姨奶奶又是老太太送的,她生的孩子她这个当媳妇的照顾不好,送到段章氏身旁养正好,又可以抬一抬这孩子的身份,说出去是祖母养大的也有面子。

张妈妈笑了阵,又皱了眉:“姑娘这样倒是把面前的事给化解了,可是日后呢?日后那孩子既然是养在段家太太屋子里的,这身份可就更高了。”

二姐半是赌气半是无奈,晒笑道:“高就高嘛,横竖日后我的孩子也不指着那边的银子活命。”要是日后段浩方对那个庶出孩子比对她的孩子好,也是她识人不清。自然不会再多费心。

张妈妈张了张嘴,虽觉得仍是不妥却不敢再说,只是握着二姐的手叹了声:“……姑娘太苦了。”

二姐又安慰了张妈妈两句,让她去看看东西收拾好没有。等人出去了,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没精打采的。

说一千,道一万,根节还是在段浩方身上。他对那个妾是个什么意思?他可看重那个庶出的孩子?

二姐揪着络子上的流苏,怅然望向窗外白惨惨的天空。

总要看清他的心思,再来打算。

段章氏扶着段老爷回房后就被一通好埋怨,段老爷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了。

“你想摆婆婆的架子也不看看时候?姓杨的那个女人孩子还没生呢你就嚷嚷开了!你就不能等她生完了再嚷嚷?再不济你多等三天,等新媳妇吴家回门回来了再说不成?你就非要让吴家找上门来指着鼻子骂咱家养了个大妾还养了个孩子就憋着给吴家难堪!?”

段章氏让他吼得头晕,喷了一头一脸的唾沫星子,委委屈屈的结巴道:“不是你说……花轿进了门就行吗?”

段老爷气得眼前发黑:“扯|蛋!明年才圆房呢!吴家要是犯了毛病再把新娘抬回去怎么办?你丢得起这个脸不?跟乡下人又讲不成道理,他们管什么脸面知什么礼?就是硬把新娘抬回去,咱家能拦得住?吴大山家里有多少人?他们一窝蜂冲进来抢人,你有办法?!”

段章氏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坐在凳子上,她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段老爷正准备再骂,段浩方来敲门了,段章氏被训得臊脸不肯出去,段老爷瞪了她一眼让丫头扶着出去了。

段浩方见了段老爷立刻是一副哭丧样子,结巴着问这要怎么跟二姐解释,三日后就要回门了,到时吴家问起要怎么说。

段老爷也是一筹莫展,两父子僵了会儿没话可说,段浩方又说:“要是,要是她生孩子时喊叫让吴家的人听见……”

段老爷这下跳起来了,不行,不能让吴家姑娘在这里等着小杨姨奶奶生孩子!老娘会不会事后教训他已经顾不得了,更要紧的是吴老爷手里攥着的那张借据!这门亲事真黄了的话,吴大山绝对会上门催债的!

段老爷在屋子里转圈,小杨姨奶奶就要生了,挪出去明显不合适,再说一时半刻也没地方安置她。往远了挪怕是会出人命。

那就只能让吴二姐先搬出去了。

段老爷打定主意,对段浩方说:“这么着,这几天你就带着你媳妇先去南边那个院子里住着,横竖离吴家屯也近那么几里地,到时直接从那边回门也行。只说是带她出去散心,免得她新到一个地方害怕。”

段浩方没个主心骨似的段老爷说什么都只点头连声答应:“我听爹的!”

段老爷一边叹气一边对他说:“虽说是个小丫头吧,不过她到底是你正经的媳妇,这次又是咱们家理亏。你那个岳家也不是个好糊弄的,这些天你就当哄孩子玩,多软和些,不妨矮一矮腰,陪一陪小心。”

段浩方皱眉搭眼一脸不情愿。

段老爷恨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那点男子气概放一放又怎么样?”想了想又说,“再者说,哄老婆又不是什么丢脸事!你娘在我跟前还不是横着走的?只当让一让她不就行了?”

段浩方没精打采的答应了声,段老爷吼过后又温和劝道:“一会儿去我屋里,我给你拿十两银子,你就带着她去好好玩一玩。”停一会儿,又说:“等你这次回来,我这里还有间铺子,你去管管看,要行,就给你了。”

他这句话一说,果然见儿子的眼睛发亮了,跟只乞食的小狗似的冲着他傻乐。

段老爷拍着他笑道:“真是个没出息的!一间铺子也值得你这样!”又觉得一间铺子就能换儿子一个忠心也值得。自觉跟二儿子近了几分后,他叹气道:“你跟浩平都是我的儿子,我也不偏着哪一个,向着哪一个。日后浩平回来,这个家自然是他的,不过我也不会亏着你。这间铺子日后就是你的,他也不会知道。”

段老爷领着儿子进屋,开了箱子拿了十两银子给他。段章氏瞧见了问了句,段老爷干脆又压着她也开了自己的箱子,拿了点零碎银子,段老爷又从她的箱子里抢出两贯钱来一起塞给段浩方。

段章氏跟被人抢了似的要闹,被段老爷喝斥住,回屋扑在被子里一通嚎。

段浩方听见段章氏哭,不肯走要把娘的钱还回去。段老爷正想治一治段章氏,又觉得伙着儿子抢老婆的钱闹得痛快有趣,推着段浩方出了门,再回来坐在炕头看段章氏干嚎不掉泪的哭。有一搭没一搭的哄着劝着,最后竟大笑起来,一笑头又晕了。段章氏听他笑本要恼,抡起小拳头正捶他,见他又撑着额嚷晕,又心疼,连忙倒了茶给他喝,又帮他揉着太阳穴,一边揉一边小声埋怨,段老爷被她小声嘀咕念得头痛,一把将她拽怀里把脑袋夹在腋下,闷得段章氏张着两只手挣扎,半晌放开她,段老爷得意笑道:“还念不念了?”

段章氏咬着嘴唇委屈巴巴的瞪着段老爷,段老爷被她逗笑,又去搂,段章氏见青天白日的这样臊了脸,推开他摔帘子出去了。

段章氏出屋子后先去把守着大儿子的院子看管小杨姨奶|奶的婆子叫来问话,听说她在昨天婚礼时还醒过来一回,还要去给新奶奶道福,不由得拍桌大骂道:“她算是个什么东西?轮得到她去道喜道福?”段章氏自己为难新媳妇是一回事,那是她这个当婆婆应该做的。可要让老太太给的小杨姨奶奶去给她选的媳妇难堪,她可头一个不愿意!

婆子陪着骂了一通,又说昨天灌了药后这人就睡到了现在。

段章氏掩着口小声问:“……还有气?”

婆子以为段章氏不想小杨姨奶奶活,拍腿叹道:“可不是!真是命大!”谁知段章氏听了她的话倒瞪了她一眼。

段章氏倒还没那个胆子沾上人命官司,听了那话也只是随口一问。没出人命当然是好事,不然迎个亲倒把老太太心尖子上的小杨姨奶|奶的命给迎没了,这也不好交待。

段章氏胸中略一盘算,招过婆子小声说:“去,请那有本事的产婆来!”

第 58 章

产婆自也有个三六九等,有那本事好的,听说就是个快死的也能让孩子平安生下来!婆子自然知道这附近几条街哪一家的产婆本事大,立刻应道:“婆子知道!前面菜市口有个马婆子,听说家里供着个大仙!就是一脚进了阎王殿她也能让孩子平安生出来!”

段章氏拍了板:“就她了!雇顶轿子请回来!”

婆子答应着去了。

段浩方这边得了段老爷的话就大大方方的去雇车叫人,王天虎跟段家下人缩在前院大门那里赌牌,正输得掉裤子开始翻本捉鸡就听见有人过来叫人开正门套大车,段二爷要用车,又见人从内院往外抬箱子,怎么看怎么像他爷俩昨天送来的嫁妆箱子。王天虎撂了牌趿拉着鞋蹭出来,笑眯眯的跟人搭话,三两下让他套出了段二爷要带着新奶奶出门的事。王天虎这边笑,那边把小五叫过来,塞给他几个钱说:“去,进院里去打听!看是怎么回事!”

王天虎一个大男人自然不好进内院,小五年纪还小,又是一副干活的下人模样,得了大哥的吩咐他就溜进了灶下,段家的婆子几乎都在这里来去,他手脚也勤快,嘴巴也甜,婆子们使唤着他也不管他是不是来这里偷食的还是偷听的。这就让他听到了敬茶时吴二姐让段章氏给了下马威的事,又听婆子挤眉弄眼的在一起说什么大爷院子里躲着的那个姓杨的妾快要生了怎么着。

小五在怀里揣了三个包子才跑回来,边往嘴里塞边跟王天虎说,王天虎嘬着牙豁子笑,小五强咽了一嘴的东西才说:“哥,咱能不这么笑吗?你一笑,我就怕。”

王天虎呼了他一巴掌,小五缩着脖子躲过去。

前门外出门的大车都套好了,跟车的人也来了,王天虎这就看到了张妈妈和红花,他就装做帮着抬箱子靠了过去,张妈妈一见他先把红花推上车,天虎笑:“妈妈一见我怎么就让红花妹妹先走了?”

张妈妈黑着张脸:“滚边去!少来招惹我这里的人!”

天虎嘻皮笑脸的,又去扶张妈妈上车,张妈妈一边搭着他的手往车上跳,一边小声说:“那边要生孩子。”

天虎点点头:“生不下来。”

张妈妈啐了他一口:“你就不会干点好事?不成!”

天虎为难样:“妈妈,那您说怎么办?”

张妈妈扬扬下巴,指了指段章氏的院子。这孩子要真生不下来,只怕就有人该说刚进门的二姐不吉利命硬克人什么的了。孩子要生,正经会给二姐招麻烦的是段章氏。

天虎扭头扫了一眼,哦了声,转脸眯眯笑着应道:“得!您瞧好!保准她连觉都睡不踏实!”

张妈妈笑着拧他的耳朵,这个孩子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打小就是个坏的!四岁就知道把鸡屎藏你妈被子里!”一个院子的,本来也不该说人坏话,王大贵的老婆是个不安分的。嫌自家男人赚不着钱,天天站路口扯着过路的人进屋子喝口水,喝来喝去把人喝跑了。王大贵倒是早知道老婆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他倒不在乎。说横竖是个女人,上了炕都一样。人跑了,也不见他去找。后又有人说俩儿子不是王大贵的种,他也不在乎。说儿子就是儿子,跟我的姓吃我的饭就是我的儿子。可要说这王天虎和小五真跟王大贵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三父子都跟深山老林里的土匪似的,又奸又滑,心黑手狠。王大贵的老婆跑也是应该的,不跑,四岁的天虎就知道往她被子里藏鸡屎,再长大敢往她碗里下耗子药。

王天虎听张妈妈的话就像是夸他似的,又眯着眼睛阴森森的笑,张妈妈又骂道:“你啊!别冲我这个老婆子这么笑!回头我再让你吓死!”

王天虎他自己自然是要留下的,有张妈妈和红花跟着,还有段二爷,二姐也不会出事。要说还是这段家门里的事多,他叫来小五,让他坐车上去跟着一起去。要真是二姐有点什么事,他是报信也要挡刀子也好,横竖他要跟着。

小五答应着,爬着挤上了跟在后面的车。

一会儿前后的人都退开,一身光鲜的段二爷小心翼翼的引着二姐上了车,扬鞭远去。

段章氏听到报信说已经走了,只觉得满身力气都泄光了,本来好不容易可以过一过当婆婆的瘾吧,这人又走了。人走了不算什么吧,她还要替他们操心劳力。这叫个什么事?费了心力替他们忙活,却连句好听话都听不见,来个人夸她一句谢她一声都没有。

段章氏没好气的捶了下桌子,这边婆子来报说那产婆请来了,只是要给她安排一个干净敞亮朝南的屋子让她歇息,还要准备一副席面,要有鸡有鱼有猪肉,点名,要五花肉!

段章氏一听就气上加气,现在是个人都在她面前挺腰子是吧?哆嗦着手指着婆子大骂:“请她来当活祖宗的不成!”

婆子陪着笑,不敢硬顶,只小声说:“……那马婆子说,这都是供给大仙的。”

段章氏一下子给噎住了,供大仙的,那她还能怎么说?灰心丧气的让灶下去准备,又让人去打扫一间朝南的屋子出来给产婆休息。

婆子又说这马婆子不光要银子,还要米要面要布。

段章氏就算是知道这马婆子在坐地起价也毫无办法。本来嘛,她干的是救人活命的差事,又名声在外。哪一家请她去不是由着她漫天要价?再者说,要是她拿这件事去烦段老爷,估计段老爷也会给她骂回来,老爷们的话自然就是一点子东西!要就给她!钱重要还是人重要?你就不想想老太太,也要想想这是咱孙子!

呸!段章氏心底啐道,这要真是她亲孙子,别说马婆子要这点东西,就是再多三倍她也乐意!可那不是……!她恨得揪手里的帕子。

小杨姨奶奶偷人的事一旦揭出来,头一个跟着倒霉的就是她!这是她这个当娘的管着的后院子,儿子的妾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偷人生子,这不明明白白的说她不贤家门不严吗?老太太恨她恨得牙痒痒,捏着这个错处,老太太立刻就能逼着段老爷休了她!她生过两个儿子又怎么样?只怕到时一句你管的院子门都不严,谁又知道这两个儿子是哪里的野种?

这种事都是越说越有影的,她可不能让小杨姨奶奶这一个人害了她一大家子!

心里这样想,这钱就掏得不甘不愿。可上面还有一个老太太,小杨姨奶奶这孩子一定要生。段章氏盘算半天,还是让人把这个马婆子请了来。

马婆子五十多岁,是个见人就挂出一脸笑的马脸黑胖婆子,脸色腊黄却爱涂桃红色的胭脂,头上戴着乌黑的假发抹了满头的油梳着高髻,斜插着一根粗银的桃花簪子。总爱穿一身鲜绿色的上衣下面一条大红色的裙子,长得一副不善的模样却总爱把观音菩萨挂嘴边上。她带着女儿住在菜市口的一间旧屋里,旁边挨着的不是屠户就是人牙子。人都说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小鬼来索命正好一锅端去。

据马婆子自己说,她们家祖上三代都是干这个的。街坊老邻倒是知道,马婆子其实也不是她娘的亲生女儿,不知是哪里拾来的。她这手艺也的确是家传的,并不只仗着给人接生糊口,也是因为马婆子吹嘘她家养了只大仙,能从阎王手中抢人,这才做出了名声。她会的手艺也多,保媒拉纤也使得,教人落胎也会一点,若是有那小媳妇不得相公的喜欢,她也能教个一两手,也梳了一手好头调得一手好胭脂,有那房中无趣的妇人请她去闲话解闷也是有的,若是行脚的商人路过要借口水喝,她的女儿也做得一手好茶饭,其他的看八字批凶吉改风水请神驱鬼除邪化煞样样都行。

段家这笔烂帐她是早就知道了,段二爷房中大妾门外贵妻的好戏她也早等着看了。听到是段家来请,又说是家中女眷请她过去照顾,又说若是大小平安自当重金相谢。喜得马婆子交待了女儿看门,收拾了东西乐颠颠的坐上轿子就去了。

进了段家被迎进了一间朝南的大屋,有桌有凳有炕,马婆子转了一圈,不住点头。一边一个婆子上前陪笑问这大仙是什么时候用饭呐?席面都备好了,鲜嫩的小母鸡,尺长的活鱼,红烧的五花肉有一盆!马婆子一身红裙绿袄鲜艳艳往桌子前一坐,拍桌高声道:“送上来吧!大仙一会儿就到!”

段家婆子谄笑退下,不多时四凉四热的八大盘就摆上来了,马婆子眉开眼笑举筷子就挟,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说再温一壶桃花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