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见这风就呼呼的往屋子里刮,叫人拢上火盆,婆子过来说这开着门刮着风,再拢上火盆那灰该飞得到处都是了。

“眯到眼睛里就糟了。”婆子说着扬着下巴指着老太太,眯了谁的眼睛都好说,眯了老太太的眼睛就没法说了。拢上火盆原本倒是好心,怕人受风着凉,老太太可不管那么多,她想骂人的时候才不管别人是不是为她好呢。

二太太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叫人拿来厚衣裳给老太太裹上,又叫人多拿几个手炉来塞到老太太坐着的地方,腿上放一个,脚下也放一个。

老太太顾不上管这些,狠不能把脖子伸到大门那边去。一边推着二太太说:“去看看!怎么这么晚了还没过来啊!”

二太太心里知道,必定是二老爷过去截住了,她笑道:“娘别急,我叫人去瞧瞧。”

大太太跟没了魂似的慌急着站起来追上来说:“老二家的,我跟你一块去!”

二太太推了她一把道:“你在这里陪着娘吧。”说着不等大太太反应过来就走出去了,大太太倒是想追上去,可是又不敢把老太太一个人扔屋子里,站在门口转起了圈。老太太看她挡着门,骂道:“瞧你那样子吧!跟几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还不快回来坐好!倒让一屋子下人瞧笑话不成?”

大太太擦着泪过来,低头坐在老太太旁边,低声道:“娘,老大好不容易回来,你别跟他吵了,不然他要是再一走,又是几十年不见影子……那我们娘俩可怎么办啊……”越说越害怕,捂着脸就大哭起来。

老太太让她说得心烦,骂道:“那是我跟他吵吗?让他去叫他爹回来!他倒好,人没叫回来连自己都扔那边去了!这种不孝的儿子死在外头我也不心疼!你也别哭了!我还没死呢你号的哪门子的丧!”转头喊丫头,“给你们大太太打水洗脸!”

丫头扶着大太太下去,老太太又叫人去外头催:“怎么还没过来?快去看看!”

婆子答应着一溜小跑的出去,到了院外头正好看到二老爷和二太太陪着一个人向这边走,近了一瞧,虽说模样变了不少,可是看脸还真是大老爷,喜得婆子连忙上去磕了个头说:“大老爷!老太太刚才还念叨着您呢!”

二太太连忙扯着婆子说:“走!告诉娘去!”婆子被她拉走,大老爷对二老爷笑道:“老二啊,弟妹还是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啊。”

二老爷连忙笑说:“让大哥看笑话了。”一边说一边眼气的看着大老爷那一身的绸缎袍子,拿这么好的料子做棉袍也不怕磨坏了可惜,又看大老爷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这头发还黑亮的跟二十岁的小伙子似的,不知道他在南边都吃什么好东西了。

二老爷的眼睛都要不够用了,段老爷却悄没声的跟在后面。跟以前一样,三兄弟在一块时他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大老爷像刚想起来还有他似的,回头笑着叫他:“老三啊,你那两个儿子都成亲了吧?浩方上次回来说就是成亲的。这次两个侄媳妇都在吧?我可要见一见!”

段老爷连忙过来躬身笑道:“自然要叫过来让大哥看一看的。”

三兄弟一团和气的走进老太太的屋子。

老太太颤巍巍站起来,哆嗦着伸出手说:“老大啊……”

大老爷喊了声:“娘!”就扑过去跪下抱住老太太的腿放声大哭,后面二老爷和段老爷也跪下抬起袖子掩住脸哭起来,一屋子丫头婆子齐声大哭,一时哭声震天。

二太太拿帕子掩着脸,呜呜咽咽的哭着,时不时的偷看一两眼,见二老爷仰着脸干嚎,脸上就是不见湿,不由得暗骂缺心眼!不会拿口水涂一涂?不涂口水你也把头低下来啊!再看段老爷,倒是哭得挺热闹,就是不知道偷偷掐自己几下了。一屋子丫头婆子里,婆子大多聪明,哭不出来使劲揉眼睛,揉红了也像哭过了,丫头们倒多是扯着嗓子干嚎,还有互看偷笑的,这种的回头都要好好教训!主子们都抹着泪,你笑什么!

再看老太太,已经哭得快喘不上来气了,二太太赶紧过去扶老太太劝道:“娘,大哥刚回来,这是喜事啊!快别哭了!”一边说一边给老太太擦泪,不等她再扶大老爷起来,他自己就扶着膝盖要站起来,一边顺着她的话说:“是啊,娘,儿子回来了,这是喜事啊,娘快不要伤心了。”

二太太再一瞧,大老爷的脸也是干的,就是嚎得太厉害有些脸红。

呸,都不是好东西。二太太暗笑,使个眼色让二老爷赶紧过来扶他大哥。

大老爷一副伤心过度站不起来的样子,二老爷赶紧过来扶,抱着他一边膀子死活扶不起来,没办法回来叫段老爷,两兄弟一起使劲才算是把大老爷拉起来。好家伙,赶上一头生猪重了!前几天送肉来的时候,一架板车上放着四五扇,二老爷特意过去看着他们往下扛,见两个壮小伙子搬着一扇肉往草席上放,他还上前试了试有多重,现在想起来,大老爷可比那个沉多了。

二老爷在肚子里把吃得白胖的大老爷跟猪比了比,憋笑憋得快断气,一会儿再抬起脸来,二太太一看,这会儿倒是知道掉泪了?眼圈都红了。

一家人坐下后,老太太扯着大老爷就问:“你爹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大太太一听老太太问这个就急了,抢道:“娘!不是说好不提这个的吗?老大他刚回来!你就让他先歇一歇吧!”

大老爷刚堆起满脸的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旁边这个他以为是个婆子的女人开口管老太太叫娘,仔细打量了番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的喊道:“……凤娇?”天老爷啊!大老爷的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去!

大太太听见大老爷喊她,两只眼睛泪盈盈脉脉含情的望着大老爷喊:“当家的……”

大老爷的脸僵了,半天才干笑道:“……几年不见,你,这都快认不出来了,哈哈,哈哈。”

大太太心里一沉,手不自觉的去摸头发摸脸,又去摸自己身上的衣裳,见那暗陈的颜色老旧的款式,暗恨自己听见消息居然忘了换件好看的衣裳再出来!头也该好好梳一下,胭脂也应该多均一点!

大老爷顾不上理她,转头笑着对老太太说:“爹让我回来看看,给娘你带点东西。爹一直想着家里呢,只是那边走不开。”老太太想骂,什么走不开!呸!必定是让那边的狐狸精勾去了魂!可是刚才大太太说的她也的确害怕,要是大儿子这回再被她骂走了,说不定等她闭眼也见不着这爷俩个回来了。这话就咽回去了,扯着他的手只管问在那边过得如何,平常都吃什么饭,穿得什么衣裳,有没有得病,病了有没有吃药看大夫,又说在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说来说去快到中午了,老太太拍着他的手说:“你先回去换换衣裳,也见见儿子,等会儿过来陪我吃饭。”

大老爷答应着领着大太太出去。

老太太叫过二太太问她中午有没有多准备几个菜,又叫她到外面的酒楼去订个席面回来,叹道:“唉,家里也没什么吃的,还是叫外面的师傅做吧。”又细细嘱咐了遍大老爷小时候爱吃的东西,不爱吃什么口味,多放醋少放盐都细细交待了遍,又说什么菜都别放酱油,大老爷吃不惯酱油味。二太太笑着听,又学了遍才出去,一出屋子脸就沉下来了,走到院子外头才敢小声骂道:“呸!还不吃酱油!饿他三天看他吃不吃!”

大太太领着大老爷回了院子,顾不上多说赶紧叫儿子儿媳妇领着小孙子过来让大老爷看看。

大老爷见了儿子倒是亲热得多,拉过来上下打量,叹道:“我走的时候你还没有炕沿高啊,一转眼连儿子都有了!”大太太在一旁掉泪,大老爷拉着大太太的手说:“这些年苦了你了。”

大太太放声大哭,大老爷忙劝道:“当着孩子的面,不要这样。”

大太太强忍着收了声,又叫儿媳妇把小孙子领过来让大老爷看,大老爷抱起小孙子喜道:“这小子真沉啊!”又转头问小孙子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啊?

小孙子竖起两只手比划着奶声奶气的说:“九岁了。”旁边的儿媳妇连忙拉着小孙子的手说,“八岁,过了年才九岁呢。”

大老爷连忙又从怀里掏出钱袋来,数了九颗银稞子放到小孙子手心里说:“爷爷没带什么好东西给你,拿着玩吧。”

儿媳妇连忙推说:“他小孩子一个,这太贵重了。”

大太太说:“亲爷爷给的,只管拿着就是。”大儿媳妇就不说话了,抱着孩子站到一旁。

大老爷看着小孙子倒是亲得很,又招手叫回来,抱着问大太太:“孩子起了个什么名字啊?”

大太太撇嘴道:“没名,就这么老大老大的叫着。”

大老爷苦笑:“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连个名字都不起?”

大太太冷笑:“娘说这名字要爹来起。爹不回来,这名字就不起!”

大老爷听了直摇头,大太太又说:“别看就他一个没起名,三房老大屋子里的那个也有三岁了,也是没起名的。”

大老爷不接腔,大太太看他不吭声,又抹起了泪说:“你一走这么些年不回来,只把我们娘几个留在这里,天天看人的脸色受气。”一边哭一边又扯过小孙子拉着他身上的衣裳说,“你看看!这就是二奶奶给孩子弄的衣裳!都是旧料子不说,还是他们家那个浩凤用剩下的!”

大老爷听大太太提起才看出来,他卖布卖了一辈子,一眼就能看出小孙子身上的布是什么货色。把孙子叫回来抱在怀里拉着袖子领口仔细看了番,眉头就皱起来了。

第 104 章

大太太又把儿子叫过来说:“浩守也是二十五、六的大人了,娘到现在也不给他找个差事干,只说还小还小!他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哪里还小了?!”

大老爷又抬头看儿子,见儿子畏畏缩缩的被大太太拉着站在那里,低头耸肩一声不敢吭,心中又是一叹。好好的一个儿子,竟让老太太给养成废物了。

大老爷没心情再看儿子了,把孙子推给儿媳妇说:“你们先回去吧,等晚上吃过饭回来再过来,陪我说说话。”

段浩守弓弓腰小声答应着,领着媳妇和儿子出去了。大太太还要再说,大老爷瞪了她一眼,站起来进里屋去了。大太太刚才的火气一下子让瞪没了,连忙跟上去。

进了里屋,大老爷解衣换鞋,大太太低着头不吭声的上去侍候。大老爷也不说话,等衣裳换过,大太太蹲地上给他挽鞋时,大老爷悠悠的说:“你也别急,这回我回来就是为了你和儿子。”

大太太惊喜抬头!就要开口说话,大老爷又瞪了她一眼,大太太就不敢张嘴了,只仰着头听大老爷说。

大老爷说:“我从南边带回来了一些东西,回头在外面买个院子都藏在那里。钥匙给你收着,老太太和二奶奶那边你可要给我瞒好了!别觉得腰里鼓起来了就不知道轻重!”

大太太连忙答应着。大老爷又说:“你和儿子还要吃一阵子的苦,这旧衣裳还要穿一段时候。”

大老爷看大太太,见她倒是没什么反对的意思,倒亲手扶她起来,拉她坐在身旁温和道:“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我也知道你受委屈了……”大老爷一边说一把把大太太搂在怀里,大太太扑过去抓住他胸前的衣裳闷声大哭。大老爷拍着她的背,竟也渐渐觉得难受起来,夫妻两个抱在一起坐在屋子里,半天没有说话。

大太太哭了阵还记着老太太仍在等着大老爷过去,强忍着说:“娘还在等着,咱们过去吧。”

大老爷见她连哭都哭不痛快,是真的心疼了。抬手替她擦了擦泪道:“凤娇啊,你是真的受委屈了。”

大太太让大老爷这句话一说倒心里轻松了不少,擦着泪笑道:“瞧老爷这句话说的,哪里有什么委屈。嫁给老爷就是老爷的人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大老爷还想拉着大太太再说两句贴心话,大太太却掂记着老太太,生怕去晚了又招骂,一边叫丫头打水过来洗脸重新均胭脂,一边又叫人再给大老爷换衣裳,刚才的衣裳前襟都被她哭湿了,还污上了一大团的胭脂,可不能穿着这样的衣裳到外头去。

两口子收拾好了一前一后赶去老太太的屋子,路上大老爷倒是比来的时候温和多了,时不时的跟大太太笑着说两句话,这个地方新栽了颗树,那里新移了丛花,这边重新砌了道墙。大太太也一一指给他看,这是哪一年盖的,这是哪一年修的,为了什么修的。两夫妻有说有笑的走着,脚下就慢了点,等进了老太太的屋子,就看到二太太正陪着笑劝老太太什么,而老太太一看到他们两个进来,盯着大太太狠狠瞪了一眼重重冷哼了声。

大老爷见大太太瑟缩着急步过去,老太太嘲讽道:“可舍得过来了?”

二太太在一旁说:“老太太刚才还念叨呢,我就说大嫂见了大哥怎么着也要说两句贴心话才行。”

老太太拿眼睛剜着大太太说:“她倒是只记得自己想男人,我这个当娘的想儿子她倒是忘了个干净!”

二太太还在笑:“大嫂哪里会那样想呢,娘误会大嫂了!”

大太太只是低着头连声跟老太太陪不是,又说是叫了浩守一家子过来说话才多说了会话。

老太太拍着炕桌怒道:“我是那个连儿子跟自己孙子说两句话都不让的娘不是?你自己扯着男人不放就别赖到儿子身上去!”

二太太还要说,大老爷这才慢慢踱过来笑道:“弟妹,你大嫂不会说话,你也帮她说两句。”

二太太脸一僵,高声笑道:“娘您瞧!大哥心疼大嫂呢!”

老太太见了儿子过来就不理大太太了,伸手拉过大老爷说:“你的老娘盼你盼了十几年,你回来了就只顾拉着你媳妇说话,不要娘了?”大老爷拉着老太太的手只是笑,抬眼看二太太,说:“娘这话可错了,儿子怎么会不要娘?”

二太太刚想凑趣说两句就看到大老爷的眼神,讪笑着闭了嘴。

老太太高兴的笑了,大老爷又叹道:“唉,没想到啊。我走的时候浩守才刚能巴着炕沿,回来一看,浩守的儿子都比他当年高了。”

老太太一听眼泪就下来了,死死抓住大老爷的手不放哭道:“你们爷俩这个没心肝的啊!丢下这么一大家子和我这个老婆子一走就是快二十年啊!我真怕到死的那一天都见不着你们回来啊!”

老太太哭得直捶胸口,大老爷也满脸是泪,站起来又跪下连连磕头道:“都是儿子不孝!”

老太太拉大老爷起来,说:“我的儿子回来了!你没有不孝!回来了就好!”

两母子抱一起又是一场大哭。

哭了阵大老爷给老太太拍背顺气,给老太太擦泪。老太太让大儿子侍候着,转脸看到大太太也觉得顺眼了不少,招手叫她过来拉她坐到身旁说:“你替我好好侍候老大,就是你的孝心了。以前的事都不提了,日后你的好我会记在心里。”

大太太头一回坐的离老太太这么近,倒有些坐不安稳的样子,抬头看二太太却在一旁阴阴的瞪着她冷笑。大太太让她这么一笑,倒得意了,安安稳稳坐在老太太跟前说:“我听娘的,一定会好好侍候老爷。”

大老爷也跟着帮腔道:“凤娇是个笨人,平常一定常常惹娘生气,日后她要是再不改,娘你只管教训她!”一边又转头看二太太,笑道:“到时弟妹可是要替你大嫂多向娘求求情才行啊!大哥在这里先谢过弟妹了!”一边说一边就要站起来对着二太太行大礼。

二太太慌得没处躲没处藏得,急道:“大哥你这是要折我的福啊!”

大老爷只是笑道:“弟妹当得起的!凤娇这么多年多亏你照应她和那一家大小,怎么当不起?”一边说一边揖下去。

老太太倒说:“好了,她是小的,多为凤娇操心是她应份的事!你不必谢她。”又叫过二太太说,“你大哥有心,你也不要失礼才行!”

二太太僵着脸,结结实实的给大老爷蹲了个福,又转过来给大太太蹲了个福。平常她要是这么对谁,别说那人敢不敢受,就是老太太都会拦着不让她施全礼。今天倒好,给大老爷行礼她没什么,可就连大太太也好好的坐在那里受了她的全礼,这可把二太太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等她站直了,大老爷又笑着说:“弟妹只管忙去吧,这里有你大嫂侍候着就行。我也多陪娘说说话。”

二太太抬眼看老太太,可老太太这会眼里只有大儿子,哪里看得到她?只好恨恨的出来,出了院子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就开始拿丫头撒气,转脸再一看二老爷不在,问丫头说是出去了。

二太太没有了说话的人,坐在屋子里生起了闷气。一会儿丫头过来问她这午饭是不是可以摆了?还是仍在老太太那里吃吗?

二太太气都没生完只好先放一边,起来又去安排中午饭的事。先让人去叫二老爷回来,又让人去请三老爷一家过去。今天中午必定是要大摆宴席的。她一边在肚子里盘算这桌子怎么摆,分个几桌,一边又想这一会儿大老爷和大太太在跟老太太说什么?越想心里越乱,等二老爷得了她的信回来,一进门二太太就站在门前骂道:“你可算回来了!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有点良心没有!”

二老爷一脑门的汗,累得话都说不出来进屋先灌了两杯水,又见二太太追过来还要骂他,叹道:“消停会儿吧!没见我这里一堆事啊!”

二太太把丫头婆子都赶出去,把在老太太那边的事学了边,又说大太太就那么坐着受了她的全礼,也不过来拉一把扶她起来,又说老太太也不管就让她把礼行完,说着竟委屈起来,抹泪道:“我每天天不亮就去侍候她,有时敲三更了还不能回自己屋里歇着,这会儿大儿子一回来,其他人就都不值钱了?大太太那样的人竟也让她给捧到天上去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转头看二老爷竟然没理她,坐在那里手里攥着个空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气得过去拍着桌子道:“你也说两句话啊!”

二老爷让她吓了一跳,怒道:“你就少惹点事吧!老大回来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二太太一听这话里意思不对,也顾不上自己的事了,赶紧抓住二老爷细问。

二老爷叹气,大老爷这一次回来实在太突然,铺子里的账本什么的都没做准备。谁知道他这次回来多久呢?看着带的东西也不算多,说不定还要再回南边去。可二老爷就想啊,这大老爷也是做惯了生意的人,账上有点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也是能看出来的。要是他留到过了十五再走,那就快有两个月了,虽然说过年不做生意,可他要是想看一看账,二老爷也不能硬顶着说不让他看,因为明面上这些铺子是他‘替’大老爷看着的,不是他的东西,当家老大要查账,他还能说个不字?以前好歹有老太太顶着,如今看老太太的样子,只怕这个好不容易回来的大儿子比他还值钱。

所以大老爷前脚进门,他后脚就跑到铺子里去了,幸好账房先生还没回家,这年也不必过了,他许了钱让账房先生赶着弄几本说得过去的账出来。

二太太听了他的话脸都吓白了,急得在屋子里直转圈,说:“那、那要不然你就先回铺子里去,娘这边有我呢。”说着也顾不上再埋怨他,拿起棉袍子推到二老爷怀里,把他推出了门,又叫过来丫头去灶下拿些饭菜用盒子装了送到铺子里去,又想着要是晚上来不及回来,干脆连棉被也一起扛了过去。

她这边忙完,那边老太太屋子里的婆子又过来催了,这眼看都过了午时了,怎么还不摆饭?

二太太忙笑着给婆子塞了两个钱,又托她在老太太那里说两句好话,叹道:“大哥难得回来,我也是想多弄些好菜端上去,这一不留神就误了时候了,倒让娘和大哥久等了。”

婆子接了她的钱这脸就笑开了,她又一向跟二太太亲热,虽然大老爷回来这家里的风向还不知道要怎么变,看大老爷那一身好衣裳,说不定日后大太太也能风光起来呢?可她也不愿意就这么得罪二太太,连忙说:“老太太也只是随口问了句,我怕二太太着急就先过来回一句,免得误了您的事。既然这么着,那我就回去了,二太太也赶紧过来,三太太他们那一家子都已经过去了。”

二太太一听段章氏他们已经过去了,知道不能再拖了,这么多年她都没让人越过她去。现在倒好,大老爷一回来,大太太也敢受她的礼了,段章氏也敢带着人走到她前边去了。

“哼!一群混账东西!”二太太骂道,叫过来丫头说:“去,把你们大爷叫过来。”

丫头脆生生的答应着,转身出去,不一会儿领着个十六、七的男孩子进来。他长得与二太太肖似,一张尖下巴的瓜子脸上,是细细的两道上挑的眉,下面一双细眯的凤眼。他肤色白净,头发乌亮,穿一身鸭蛋青的夹袍显得有些单薄。他打着哈欠走进来不耐烦的看着二太太说:“娘,叫我过来干什么?”二太太皱眉看他,拉过来替他理了理衣裳说:“怎么又穿夹的?不是才替你做了件棉袍子吗?怎么不穿?”一边说一边让丫头再去拿过来。

那男孩扭身躲开,拿了桌上的半盏残茶就往嘴里灌,一边说:“我不爱穿!那袍子裹身上人都肥了一圈!又没型又没样的!”

二太太可不理他,丫头把袍子拿来就要他换上,又见他喝凉茶,一把夺了杯子怒道:“你要茶只管让丫头给你拿热的!这都凉了又往肚子里倒!回头又半夜嚷肚子痛看你怎么办!”

男孩懒懒的答应着,伸着两臂让丫头替他换上棉袍,二太太又拉他坐下替他重新梳过头,一边交待他道:“你大伯回来了,一会儿跟娘一块过去,你也见见他。到那里要知道叫人!知道不知道!”

男孩拿着她梳妆台上的胭脂旋开盒子以手指沾了点要往嘴上抹,根本没听到二太太的话。二太太见他这样气得一把夺下来,照着他的头拍了下恨道:“小兔崽子又胡闹!我刚才说的你都听见没有啊!”

男孩仰脸哀叫:“听见了!听见了!我都听见了!”

二太太见他一直盯着那胭脂,没办法的以小指沾了些给他涂在嘴唇上,没好气道:“行了吧?”男孩照照镜子得意极了。

二太太见时候实在是晚了,顾不上再让他磨蹭下去,扯着他出了门。

一路到了老太太的屋子里,有婆子迎出来见到男孩立刻笑着凑过来说:“浩凤少爷过来了!”

男孩敷衍的草草点了点头,看也没看婆子一眼就抬腿进了屋子。二太太笑眯眯的跟在后面。

第 105 章

里屋的老太太身旁正围着一堆人,听见丫头在外面吵嚷就问,有婆子笑着说:“老太太,是二太太带着浩凤少爷过来了!”

老太太一听见浩凤来了立刻笑了,本来正跟大老爷说话都不管了,伸着脖子看门外说:“小凤来了!快让他过来!”

正说着一个身穿大红色棉袍的男孩就大步进来了,一进来就扑到老太太怀里喊:“奶奶!”

老太太抱着他喜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又摸他的脸又摸他的手,说:“瞧这在外面冻得,手都凉了。”又叫丫头婆子把火盆拿近让他烤火。

男孩乖巧的答应着,坐在老太太旁边抱着她的胳膊小声说话,逗得老太太呵呵直笑,手指在他唇上一抿凑到眼前一看,笑着拍着他说:“你这傻孩子!怎么什么都拿来玩!”又叫过二太太假意教训她道,“你也是!就是这么惯着他!”

二太太早就站在一旁,见老太太跟她说话立刻凑过来笑道:“娘啊,我可是管不住这个天魔星!也就在娘的跟前他才乖一点!”

老太太虎着脸看男孩说:“是不是啊?你连你娘的话都不听?”

男孩伏在老太太怀里,撒娇道:“我就听奶奶的话!别的谁都不听!”

老太太开心的笑起来,抱着男孩心肝肉的一阵喊。

大老爷一直端着笑在旁边看,他扭头看见自己的媳妇儿子领着孙子都站在后面,而段老爷一家也在另一边,只有二太太领着浩凤坐的离老太太最近。

大老爷喝了口茶,一句话都没说。

老太太抱着孙子笑了会儿又想起大老爷来了,把浩凤推过去笑道:“还不快给你大伯磕个头!”

浩凤笑嘻嘻的撩袍子跪下,大老爷慌忙放下茶杯上前去扶,拉他起来后上下打量,叹道:“家里浩字辈这一代里,就数浩凤长得好!”

二太太得意笑,推道:“大哥你别夸他了!这孩子最禁不得夸了!”

大老爷在怀里摸了阵,叹道:“这次回来的急,竟也没带什么东西。”随手解下钱袋塞给浩凤说,“你拿去过年正好跟兄弟们玩吧,下回大伯再给你好东西!”

浩凤打开钱袋瞧,见里面都是些碎银子,掂一掂足有七八两,立刻喜得两眼放光,看着大老爷也觉得和蔼可亲了,他还要再说话,二太太把他扯了回来,夺了他手中的钱袋子又塞给大老爷笑说:“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大哥千万别这么惯他!”

浩凤被二太太夺了手中的钱,眉毛一竖就要发火,被二太太回身一瞪回了神,噘着嘴巴哼了声坐在老太太跟前不吭了。

大老爷见浩凤沉了脸,呵呵笑着过去又把钱袋塞在浩凤手里,见这小子的眼睛跟点了睛似的又发亮了,笑道:“大伯给的,只管收着!”

二太太还要过来抢,浩凤赶快塞进了怀里,大老爷又拦着她,她也不好跟自己男人的兄弟这般拉扯,只好隔着大老爷瞪浩凤,偏浩凤就是不怕她,他又去搂老太太,指着二太太小声说:“奶奶你瞧,娘在瞪我呢!”

老太太一转头,二太太连忙不敢瞪了,只哀求道:“娘!他一个小孩子身上不能放那么多钱!”

浩凤生怕二太太再把钱抢回去,死死的缩在老太太身后,只探出个头看她。

老太太还没说话,大老爷又对二太太说:“我是他大伯呢,头一回见孩子给点钱算什么?他怎么就不能拿了?还是弟妹嫌我给的少啊?”

二太太连忙说哪里是那个意思!大哥千万不要多想!

浩凤还在身后推老太太,苦着张小脸哀求。老太太心软了,对二太太说:“你也别太拘着孩子了,再说现在不是过年嘛,他手中放几个钱跟兄弟们玩的时候也开心。”

老太太这么一说,二太太算是没办法了,眼睁睁的看着浩凤喜滋滋的拿了钱袋出来看。大老爷又叫浩凤叫到身旁和善的问他几岁了,读了什么书,做了什么差事,平常都干些什么,喜欢什么东西。浩凤得了他的钱,自然觉得他亲近,问一答十。

二太太在心里急得直跺脚:这小傻瓜啊!那可是咱们家的对头啊!

吴二姐在旁边看着只是心底暗暗发笑,好个不辩亲疏的段浩凤,好个人精似的大老爷。

当时她跟段浩方正在屋子里睡得香就听见院子外面大呼小叫起来。

二姐让人吵醒十分不快,刚要发火就想起这不是在自己家,院子里除了一个红花还有两个二太太送来的丫头,只好闷在段浩方怀里哼叽道:“讨厌!还让不让人睡了?”

段浩方搂着她拍了拍爬起来披了衣裳掀帘子到外头,红花正在外屋守夜,也是披了衣裳爬起来正开了条门缝跟屋外的小丫头说话,见段浩方出来,那小丫头羞红了脸不住的打量段浩方,红花看见只是在心底冷笑。这段家老宅的丫头也不知道都是怎么调|教的,个个见了主人没有个规矩不说,眼睛还爱乱瞟乱看。这要是在吴家小丫头敢盯着主子这么打量,立刻就会让婆子带下去教训。不说你不是在房里侍候的,就是在房里侍候的,也不能背着女主子勾引男主子,就是要上男主子的床也要女主子发话才行。就这么着盯着男主子没穿好衣裳的模样乱看,就该拖下去狠狠打一顿好让她们记住!

小丫头见段浩方出来,立刻上前甜笑着问:“二爷,可是要水?”一边说一边往上凑。

段浩方见她靠过来皱眉瞪了眼,叫过红花过来问:“外面在吵什么?不知道里面主子们正歇息着?这种没规矩的人就该拖出去打一顿叫她们记住规矩!”一边说一边看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听了这话心惊,缩手缩脚避到一旁,低头不敢再多话了。

红花弓身答应着,合上门跟段浩方进屋才说:“听外面在嚷,说是大老爷回来了,就在门口呢。”

段浩方一惊:“大伯回来了?”他左右一想,转身进了里屋,见二姐已经爬起来了,一面把她按回被子里一边叫红花进来,吩咐红花去找段章氏,看那边知道不知道这个信,又是怎么打算的,问清楚了再回来,又让小丫头端了热水过来侍候他们梳洗。

红花答应着去了,两个小丫头端着热水进来。二姐自己穿了衣裳起来过去侍候段浩方,根本不肯让小丫头沾手。

段浩方觉得好笑有趣,就让她这么笨手笨脚慢腾腾的帮他穿衣裳,又握着她的手教她怎么给他系腰带,两个小丫头背过脸去偷笑让他瞧见了,重重的冷哼了声,见小丫头们缩头知道怕才放过她们,心中倒是打定主意这屋子里的丫头要换了,一下子住上两个月只有红花一个人侍候也忙不过来,二姐身旁也不能只有一个人,逢到要传个话什么的要心腹过去,屋子里侍候的就不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