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章氏小声骂道:“碗边的米粒又喂不饱人!有这么省钱的没有?天天吃青菜豆腐都已经够寒酸的了,现在连屋子里侍候的人都要全撵出去!我看过不了几天就该撵我们下厨去烧火做饭了!”

段老爷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怒道:“怎么着?让你烧火做饭不应该?谁家的媳妇不是这样的?你嫁进我们段家吃过一天苦没有?从你嫁进来就有人侍候着!到现在不过是身旁的人少几个罢了,就值得你这样又哭又闹的?像什么话!!”

段章氏见段老爷是真恼了也不敢再说了,可心里仍是气哼哼的。

两人睡下后一夜无话,第二天一起来段章氏倒欢喜起来了。段老爷奇怪,就问她:“你怎么又乐了?”

段章氏美道:“这院子里谁身旁的人最多啊?”段老爷看着她这副样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在说浩方家的吧?”

段章氏仰脸哼道:“怎么着?这事就是她也不能越过大家去吧?我这个当婆婆的都只能用一个婆子一个丫头了,她呢?”段老爷几乎要叹气了,半天才说:“那你乐什么?”段章氏哼哼着,倒是说不出什么来。

段老爷连气都懒得生了,叹道:“……你就让孩子们好好过吧,别再找事了。”

段章氏不服气:“我哪里找事了?”

段老爷连说都懒得说了,换了衣裳就出门了。

段章氏吃过早饭就往二姐这边来,段浩方自从大老爷定下房子后就知道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本来就是为了让段浩守露一露脸才让他们两个小辈去的,现在剩下的自然就是多让段浩守风光风光了。正好二姐怀了孩子,他就天天守在屋子里了。段章氏进来时他正哄着二姐多吃一碗,见她进来,他放下碗上前笑道:“娘来了?快进来坐。”边说边扯着段章氏往外屋去,边道:“这屋里也太乱了,都没地方坐!”

段章氏让他扯到外屋才醒过神来,问他:“这大白天的你怎么还在屋里?没出去干事?”一想是因为二姐怀了孩子舍不得男人出去,马上生气了,怒道:“你也有点出息!不过是老婆怀了孩子就天天守着了?那她要是生了你还不让她骑到脖子上去?”

段浩方怕她越说越难听,连忙扯着她到一旁小声道:“娘,是爷爷让我这几天留在家里的。”

段章氏才不信呢!甩手道:“你哄谁呢?当我是傻子啊!”

段浩方陪着笑又装出一副神秘样子,小声把段浩守去买房子的事学了遍,然后苦着脸道:“娘啊,爷爷和大伯父想让大哥出头,所以才不让我出去的。”

他这么一说段章氏立刻同仇敌忾了!拉着他道:“好儿子!我就知道是他们欺负你了!这些人啊就憋着欺负咱们这一房的人!看看你大哥,再看看你,都是让他们欺负的啊!”

一说起段浩平,段章氏就又掉泪了。拉着段浩方抱怨个没完,段浩方干脆扯着她到了别的屋子,让人捧了茶来坐在一旁听她说,想着反正别去扰了二姐就行。

段章氏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来,翻过来调过去就是那些话,不过是说段浩平和段浩方是亲兄弟两个,一个爹娘生的,虽说从小不在一起长,可还是亲兄弟。如今家里艰难,要是段浩平在外面,还能帮他一把,两兄弟一起有商有量的多好。

段浩方只是不住点头说娘说的是,心里却道幸亏段浩平不在,他要是在还不定惹出什么事来呢。

段浩方陪着段章氏说了会儿话就道娘回去忙吧,这边的事不必多操心了,那边还有爹呢,又问段老爷中午回不回来吃,要不他过去陪着什么的。

段章氏这才想起她是来找二姐的,站起来道:“别慌,我倒把正事忘了。”一边说一边往二姐那边去,段浩方拦没拦住,紧跟着进来。

二姐早在刚才看见段章氏进来就下来收拾好了,她就知道这段章氏必定还会进来折腾她,见她进来倒是不慌不乱,亲自扶着她坐到炕上,又亲手捧了茶来,听她有话要交待就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听。

段浩方见段章氏也不说让二姐坐下,就那么自己稳稳坐着,让二姐站着听她说,牙咬得咯咯响,颊上的肉一跳一跳的,脖子上的筋都暴起来了。

段章氏摆了一会儿婆婆谱,才笑着跟二姐说:“浩方他爷爷说咱们年前要搬到新房子去,这屋子里的人要送走一些。我看啊就你这屋子里的人多,虽说现在你有了身子正是要人照顾的时候,可也不能太出格了!就是太太身旁也只能留一个婆子一个丫头,你是小辈,总不能越过太太去。”

二姐听了只是低头称是,段章氏见她乖乖听话,笑道:“你也别怕,回头我把我身旁的婆子送过来先给你用着,等孩子生下来再请个奶娘就行了。你这屋子里也没多少活干,人少一点看着也宽敞。”

二姐还是点头称是,段章氏又交待这交待那的,二姐一个字都不带驳的。等段章氏满意了愿意走了,二姐才坐下松了口气,转脸不见段浩方了,问张妈妈才知道早就出去了。

张妈妈发愁道:“姑娘现在正是离不了人的时候,怎么能只留一个丫头?”

二姐倒不急,想了想道:“没事,红花嫁了人不算在屋子里,再把棉花叫来,这就有两个人了。”

又拉着张妈妈的手道:“只是要委屈妈妈了,我这会儿可是离不了妈妈的,既然只能留一个人,我就大着胆子把妈妈留下来了。”

张妈妈本来也不愿意走,二姐还怀着孩子,她就是走也不放心。一听忙道:“这算什么委屈?姑娘愿意把我留下来这是我的造化!”

二姐听她这才说也松了口气,又道:“妈妈别嫌钱少,那边发他们的,我另给妈妈一份。”

张妈妈点头,反过来劝二姐,道:“姑娘别为这种闲事操心,那么点钱算什么?这辈子只要姑娘不赶我就跟着姑娘了。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二姐就这么决定了,这边让人再去告诉段章氏,那边让人去叫红花,让她去找棉花。棉花的性子还是不错的,二姐记得她是个本分人,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谁知到了晚上,老太太那边过来个婆子,声明是奉了老太爷的意思过来赏张妈妈并胡妈妈和七斤、米妹四人的,说她们侍候二姐有功。

这明明白白的赏了,自然人也不必走了。段章氏知道了后气得砸了个杯子!这下二姐算是骑到她头上去了!

等段浩方回来倒像是早知道这件事似的,晚上两人躺下睡,二姐左思右想过去推他,小声问:“是你去求了爷爷吗?”

段浩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二姐问了声见他不说也不再问了。正扭过去想接着睡,他又把她扯到怀里抱着了。

这回二姐算是有一半心甘情愿的让他搂着,乖乖的伏到他怀里。

他搂着二姐,掖好被子角,在她的额头亲了口,拍了两下她的背,轻道:“睡吧。”

二姐闭上眼,往他的怀里拱了拱,睡着了。

第 155 章

老太爷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人,他说要在年前搬,一家子的就都折腾起来了。那边房子买了以后大老爷就让段浩守看着让人把房子再修葺一番,许下一倍的工钱算是赶在老太爷说的日子前把房子整好了。

段浩方也按段老爷说的让人从那边把家里一些没搬过来的大件都挪到这边来,他倒是不喜欢新的院子。以前好歹还是分开住的,现在又都挤到一个院子里来了。想到二姐还怀着孩子就要跟段章氏和魏玉贞住在一起他就不放心,可再怎么不放心也没办法。只好尽量想着让二姐住的舒服些。

段老爷把这边的事都交给他了,段浩守在他跟前也没多少话,段浩方就大着胆子给二姐占了间朝向好的屋子。等二姐搬过来一看算明白了,这院里的屋子盖的倒有些像以前的二居室那样。

最大的一间屋自然是给段老爷和段章氏预备的,两大一小加一个厅。段浩平那边也是两大一小加一个厅,跟段老爷和段章氏的屋子挨着。

段浩方接着领二姐到他们的屋子去看,刚好沿着院子墙的拐角另起了一间屋,在外面看也是两大一小的模样,又没跟大屋挨着,看着倒像是次一等似的。进去一看才知道,正面两间大屋的窗户外什么都没有,一天到晚都有太阳。再去小屋看,段浩方偷偷叫人把小屋那边打通了,跟隔壁的屋子又合成了一个大屋。再往那边就是下人们住的小屋子,段浩方早就让张妈妈领着人过来,占了离二姐最近的三间屋子,箱子柜子什么的都摆进去了,等其他人再来要挪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二姐看了一圈看着段浩方发笑,他倒搂着二姐表功,得意道:“这样咱们住得离那边远点,平常事也少。张妈妈她们离你近,你要叫个人什么的也方便。”

二姐倒想说个一两句跟他开开玩笑,可这嘴倒还有些张不开,所以就自己闷着头笑。

段浩方搂着她晃了两下,道:“你怎么不夸我两句?我费了这么多事还当不得你一个谢字?”二姐让他晃得笑,抬脸道:“那我谢三爷一句!”他趁着机会凑上去响亮的在二姐嘴上亲了一口,二姐慌忙去看门,他倒搂着她大笑起来。

二姐气得捶他,他左支右挡,两人闹来闹去的,外面张妈妈领着七斤端着东西等在外头,听着里面的声音悄悄笑。

家快要搬完时出了件事。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少了那么多,这往新房搬的时候就有人说二太太在屋子里藏了个姑娘。

二姐刚开始听到这个闲话时还奇怪:“什么叫藏了个姑娘?”

张妈妈撇嘴道:“还能是什么?怕是给二老爷藏的妾!”给二老爷藏的妾?二姐把这话在心里转了两圈,笑得歪在桌上。

老太爷回来后倒像是想好好整一整家风似的,又是卖人又是节省的。因为他身边没妾没通房,这也不奇怪。他去南方时段家还挤在菜市场后街住,一家人顾着自己的吃喝就差不多了,除了买了人送到店里去干活,家里全是老太太领着大太太和二太太操持,就雇了个婆子天天过来帮着煮饭洗衣,妾什么的,那会儿段家的男人还没这个念头,就是扯着老婆的陪嫁丫头荒唐也要躲躲闪闪的。

等老太爷从南边回来,更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都没带,除了他带着去南边的几个下人以外,其他一个多的都没有。

他房里既然没人,下面的谁敢房里有人?大老爷不必说了,他也是跟着去南边的,这边也是没一个人。二太太更是借机把二老爷屋子里那些莺莺燕燕卖了个干净!一群小辈也不必提了,段浩守没纳妾,听说董芳云以前倒是让自己的丫头侍候他,结果丫头得急病死了就再也没接着找人。段浩平倒是有两个,一个让魏玉贞卖了,一个让段老爷卖了。

段浩方屋子里倒是‘曾经’有过不少人,可身边‘现在’是一个都没有。

二姐进门前段章氏给的两个通房都让段浩方卖了,二姐进门后棉花嫁人了,带来的三个备下的通房卖了一个还剩下两个,可他都没碰过,说是通房,其实也就是丫头。

另有三个妾,其中两个还生了儿子,可是现在连大的带小的全都在以前的老屋住着。

老太爷弄了这一出戏,全家上下似乎都清白干净起来了。而不管是段老爷还是段浩方更是提都不提那些留在老家的妾。以前或者还会掂记着那两个男孩,可二姐这一怀上孩子,要是落地是个儿子,那两个男孩也没什么要紧的了。

张妈妈悄悄跟二姐说过,她觉得那些女人只怕是都别想回来了,连着她们的孩子老太爷只怕都不会认。

“我瞧着这老太爷倒像是个爱惜名声的人啊,怕是不会再让儿孙沾上这种事!”张妈妈这样说,二姐其实也是这么想,不过她总是觉得不能想得那么好,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呢?老太爷现在看着倒真是一副道德模样,骨子里是什么样谁也没见过啊。反正二姐是不信这一家子男人从此不再沾别的女人了,别的不提,老太太多大年纪了?就是大太太和二太太看着也是一副老态,老太爷、大老爷和二老爷真能忍住?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几个老的带头,下面这些小的还能干净得了?

她冷笑着想,反正段浩方早就不止一个两个女人了,再多她也不在乎!

二太太偷藏了个姑娘的事二姐听过就忘到脑后了,搬了新房后就跟魏玉贞和段章氏在一个院子里了,天天见面都快把二姐给烦死了,恨不能就躲在屋子里关着门躲上一辈子不见这些人。

谁知这天浩凤却跑来找她,一口一个嫂子嫂子的,二姐没办法,想叫他去找魏玉贞,这男孩子却跟个姑娘似的粘粘呼呼的缠着她不放,说要请她去二太太的屋子里坐坐。

二姐打着哈欠,现在她容易犯困,吃饱肚子后屋子里又拢着火盆,眼皮子就直打架。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答应浩凤,等他走了,二姐睡了一觉起来,段浩方回来后问她:“你明天要去找二伯母?”

二姐发怔:“没有啊。”他也没再问,去换了衣裳回来坐下搂着她摸摸她的额头道:“昨天你有些发热,今天怎么样。”

二姐抓下他的手道:“好多了,今天你在哪边吃晚饭?”

搬到一起以后,段章氏总是说二姐现在口味变怪了,怕段浩方跟着她吃不惯,老是叫他去那边吃。

二姐乐得自己一个人吃更舒服,从来不拦着。段浩方倒是一说过去吃就脸色不好看,听她这么问皱眉道:“去那边,刚才回来时娘就叫住我了,我就是过来换件衣裳。”二姐哦了声,推他道:“那你快去,去晚了娘该等急了。”

段浩方又叫来张妈妈嘱咐一番:“小灶开着,火别熄,你家奶奶要是不爱吃,你就赶紧给她现做,别过了饿劲就不吃了!若是赶不急做就去外面买,让红花去叫宝贵。”

张妈妈一一答应着,送段浩方出去后过来问二姐:“三奶奶,咱们摆饭吧?”二姐点头,饭摆上来后她想起了下午浩凤过来的事,后面却想不起来自己都答应了什么,问张妈妈,张妈妈苦着脸道:“奶奶那会儿是累极了困呢,我听着你答应四爷说明天过去二太太那边帮他说话。”

帮他说话?说什么?

第二天二太太特地过来接二姐,段章氏站在屋门口看着二太太拉着二姐走,冷笑道:“瞧瞧吧!连自己是哪个屋的人都不记得了!谁一叫都去!整个一白眼狼!”

魏玉贞在后面听到了一声不吭,她可从没想到这婆婆怎么能跟怀了孩子的媳妇这么大仇。那难道不是她的亲孙子?以前看二姐是哪里都好,现在看是哪里都不顺眼。也拦着段浩方不让他跟二姐在一起,他在外面忙了一天,等回家要吃饭了,她就把他叫到这边来,吃完了饭就拉着说话,不到段老爷催她要睡觉了,让孩子回去吧,她就不肯放人。等这边段浩方回屋子,要是回去过了一刻那边屋子里的灯还没熄,她就叫婆子过去,还说男人在外面累了一天了,回来了不说让他快点歇着,还拉着废什么话啊!催着那边赶紧关灯,让二姐别老扯着人不放。

幸亏现在院子里没多的屋子,不然她能让段浩方搬到外边来住。也亏是二姐脾气好,遇上了这种事都能一声不吭,也没听她抱怨。

魏玉贞现在倒是觉得二姐不容易了,当初她怀着孩子的时候,好歹身旁没婆婆找事,段浩平当时还挺好的,两人亲亲热热的直到生了儿子,她那会儿啊就觉得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比她更有福了。

魏玉贞叹了口气,这好日子真是一去不回头了。她情愿减十年寿,只要能再像以前一样就行。

二太太拉着二姐到了二房的院子,这里看着倒是跟三房那边差不多,就是庭院里弄得挺漂亮的,栽了些花树。二太太见二姐盯着园子里的一株桃花瞧,笑道:“这东西避邪呢,你要喜欢回头等春天也在你们院子里移一棵。”

二姐笑笑没接腔。进了屋二太太让人捧了茶来,又让人拿了好些点心。二姐吃饱了过来的,倒是一点也不饿,也不敢乱吃。二太太说这个茶也有来历,那个点心也是加了什么什么东西做的,她听不懂不认识自然不敢碰。

二太太狠狠夸了她一通,又说她一定能生个儿子,又说她有福气。

二姐只是端着笑听,反正时候差不多了张妈妈就会过来接她,说段浩方要回来她就可以回去了。只是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二太太到底找她过来干什么,要说她还真有些好奇呢,想起前些日子传说二太太在屋子里藏了个姑娘的事,莫非今天说的就是这个?

二太太突然叹道:“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省心的儿媳妇我就什么也不求了……”说着就低头擦泪。

二姐见她说着说着就哭了有些摸不着头脑,劝道:“二伯母说的哪里话?四弟那样的好人品必定能有个好姑娘来嫁他的。”她觉得这话说的没什么问题,可是二太太竟然哭得更厉害了。

二太太哭哭涕涕的,二姐半听半猜,倒是弄明白了是什么事,这下连她也要傻了。

第 156 章

这件事要从去年过年时说起。

过年时大老爷回来,领着段浩守大大的出了把风头,就连三房的段浩方也跟着风光了一把。等大老爷一走,二老爷就跟二太太说要把浩凤送出去读书。

“你看他那个样子!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照这样下去他这辈子还能干什么?”

二太太虽然不喜欢二老爷这话,可二老爷有句话说得对:“你就说现在你敢把铺子交给浩凤不敢?”

二太太不敢。

所以浩凤就被送去读书了。

二老爷怕他不认真读书,特地找了个在一处穷山沟里开书院的先生。听说这个先生曾经师从什么颜先生,这位颜先生的老师更是大名如雷贯耳!二老爷统统没听过,但他一听这位先生不爱功名利碌,辞了高官厚爵特地跑到乡下隐居,要不是频频受到前来求教的人的求恳,他也不会再次出山教人读书。

二老爷就信了,这样不爱功名利碌的先生的人品一定好,他教出来的学生也一定好。这下浩凤有救了!他就颠颠的把浩凤给送过去了。

送过去一看,这位先生的家就在村子里最大最漂亮的一处院子里,听说是受过他恩惠的人捐钱给他盖的。为表谢意,他就收了那些人家里的孩子教他们念书,知道做人的道理什么的。然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给他捐钱,然后他就收了越来越多的弟子。

现在拜在这位先生书院里的有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男孩子,从五六岁到十七八二十几都有。二老爷也捐了些钱,把浩凤塞进去了,说过年再来接他。

刚离开家时浩凤还是挺新鲜的,白天二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屋里念书,下午习字,晚上七八个大男孩挤一个屋睡觉。先生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天一黑就吃饭回屋睡觉。

关了门屋子里也没灯,黑洞洞的谁都睡不着,就胡扯八道互相吹牛。浩凤说这先生必定是舍不得灯油钱才胡扯出什么日落而息这样的话来,自然有人驳他,这样吵吵闹闹的过了一个多月,浩凤觉得没意思了。

乡里周围几十里都是荒地,走上一天一夜也未必能看见一个人家,刚开始见着这么多一样大的人还觉得有趣,过了一个月这新鲜劲也过了,至于读书什么的,那就更是天边的浮云水里的月亮。

书院里的其他男孩子各有把戏来打发时间,有赌钱的,有将男做女玩假凤虚凰的,也有偷溜出去的。

浩凤赌钱,输了,也有人要跟他玩哥哥弟弟那一套,亲亲摸摸他还觉得挺好玩,要把他往床上按就不乐意了,可他又不愿意去压别人。后来就跟着人深更半夜溜到书院外去玩。

偷个鸡啊摸个蛋啊,还想绑村里的狗杀来吃,可惜被狗追着咬绕着半个村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以后离狗三丈远腿肚子就开始打哆嗦。

有一天,那些人说在什么什么地方,有一个秀才家里养了个天仙般的女儿!

那些半大男孩望月观花流着口水说那秀才的女儿是多么的美啊,天仙啊仙女啊嫦娥啊。这个说要能远远的看那女子一眼,他这辈子就活够了!那个说没出息!我至少要跟那姑娘说句话!这个又说要拿那姑娘一条手帕,那个又说最少也要一亲芳泽!

浩凤在旁边听着嘿嘿笑,当天夜里就寻着那个秀才家去了。

许家老爷其实不是秀才,那是他吹牛的。他倒真是个读书人,只是读了几十年去考,屡试不中。不敢回家乡就四处转着跑到这山沟里来了,他跟人说他考上了,那是才华横溢震惊四座,然后就叹气说世道不好人心不古他空有满腹才华却无处可投,嗟啊叹啊。

有人说他没考中是个骗子,可大部分的人相信他是考中了,然后又出了这样那样的事,说不定是被人陷害了!然后这才灰心丧气了。有人把孩子送去让他教,他又是一番长叹大叹,说这世道还是别读书了。

“时不我予啊。”他一副被压迫被伤害的清高模样,演了十几年倒真让不少人相信了。

然后就有人把女儿嫁给他了,那女的嫁过来就知道受骗了,可人都嫁过来了,自然也不肯去揭穿他,幸而嫁妆里还有几亩田,雇了人来种一家子倒算过得下去。

可这个许老爷最喜欢的就是摆谱,他借钱盖了房子,修了一个大书房。一家子搬进去后就天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每天之乎者也,许太太管也管不了他,索性由着他去折腾。

过了几年许太太生了个女儿,许老爷就说要教出一个跟高门深宅大户比也毫不逊色的女儿来。特地在家里起了一堵墙,把许家姑娘住的屋子给围了起来,每天见的人除了许太太就剩下一个从小喂她的婆子,就是他这个亲爹也是长年见不着一面的。

许姑娘从小到大学的都是三从四德,人就有些呆气。

浩凤半夜跑来找着了地方,站墙外头一看,差点没笑死。这一家看着也是里墙外墙一堆,可外面这墙踮个脚尖谁都爬得过去。他刚开始还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可绕着前后看了一圈,看到了发黄稀疏的三五株竹子,再趴墙上往里一看,院子里的确栽了几株菊花。

这必定是那博学厚道的许老爷家了,听说他在家的时候厨娘杀只鸡都要提到外面去杀完了再回来。

“什么臭毛病!”浩凤啐了口,趴墙边上往里翻,他也算从小娇养着长大的,就没翻过去,折腾了大半夜眼见天快亮了就溜回去了。

过了几日二太太心疼他,使唤了个家人过来看他,送了些衣裳吃食。那家人也是平常跟他玩得好的,他就扯着那人把这许家姑娘的事给学了遍。

那人从小陪着他,早知道他这个偷鸡摸狗的惹事性子。拍着他道我的小爷,这也值得你这样愁眉苦脸的?瞧我的!

这人悄悄在许家外面蹲了三天,跟许家看门的一个雇来的下人套上了近乎,请那人喝了三天的酒就把这许家的事套出了个七七八八。

这许家老爷外面名声挺大,家里却没什么钱,却爱摆个了不起的谱。那下人受了他不少闲气,毕竟谁没事喜欢让人天天指着鼻子说愚民啊不通啊什么的,请他帮家里孩子起个名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起不完了,还说什么你起的名字怕折了我们孩子的福,呸!谁稀罕!

段家那人哄着他套出了许家的底,回来兴致勃勃的跟浩凤学了遍,嘬牙道:“小爷,我瞧那一家也估计喂不出个天仙来啊!”

是不是天仙看过才知道啊!浩凤不死心,那人就跟他说这许家姑娘每天只跟个婆子一起住,只是那婆子常常偷溜出去,所以啊那后面的小屋子里倒常是她一个人,又说那婆子爱偷喝两口洒,夜里睡着了地牛翻身都不会起来。

浩凤的眼睛顿时就发亮了!这天夜里他揣着一首拼出来的歪诗,什么月下无人暗香远,粉影隔帘悄送波,自以为用来打动许家姑娘的芳心是一送一个准。又着意打扮了一番,换了身带来的好衣裳,又把头发梳得溜光,就差在脸上擦胭脂了,幸亏这回他没带来。

段家那人见自家小爷这样郑重肚子里都快笑断肠子了,护着他又溜到许家墙外。浩凤踩着段家下人的肩翻进了许家,悄悄往前走了两步,门吱哑一声响,他掉头就往后跑,跑到墙边三跳四跳往墙上爬,悄悄回头一望,啊呀,一个姑娘正站在门边看着他。

幸好,她没叫唤。

浩凤自觉在姑娘面前这样实在丢人,于是又跳下来抖抖衣裳袖子,清了清喉咙,对着那姑娘深施一礼,捏着嗓子道:“小生有礼。”

许家姑娘只见一位年轻男子踏着月色而来,容貌清俊落落大方,他一开口,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比她屋子里的婆子的声音可是好听太多了,就是爹也比不上他。

许家姑娘这就害羞了,举袖半遮面还了一礼,羞涩道:“有礼……”

浩凤一听这姑娘没叫唤也没生气,这事有门!立刻向前又走了两步,借着月色打量她。一看之下倒是有些失望,这许家姑娘嘛,离天仙尚有很大一段距离,勉强可称清秀,身量较小,矮他一头,穿一身浅色小衣,头上松松挽了个髻。瓜子脸,两条细眉毛,两个小眼睛,鼻梁倒是挺直的,嘴也算小。

就是……

浩凤再抬头看了下天,明月高高悬在天上,再看了下她,的确是一副要睡觉的打扮,再看了看自己,的确是个陌生男人突然出现在她家后院。

你说她怎么不叫唤啊?哪怕表现的有那么一点点惊慌也行啊?

浩凤就想,不行,这姑娘只怕是个缺心眼。

寻美寻了个相貌普通的还好说,人也这么笨实在是太打击浩凤了。

浩凤叹了口气,觉得没意思了,拱了拱手随口胡扯了句今日偶见月色迷人,小生出来赏月,不妨惊扰了姑娘好梦,得罪,得罪。然后就往外走,谁知那许家姑娘站在门边幽幽来了句:“……没关系。”

这就是一个傻丫头!浩凤往墙外翻的时候这样想。他真是白费了把力气啊!浩凤很失落,拉着段家那人回了书院。

那人见自家小爷的确进了那许家后院,也的确在里面呆了一刻左右,为什么出来却是这副模样?莫非那许家姑娘拒绝了他的情意?那人叹气,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倒是很同情害相思病的浩凤。

浩凤自认为这书院里没人比他更了解许家天仙了,再有人说这许家天仙多漂亮多出尘多怎么怎么样,他就上去说你们说的都不对!她还没我家丫头漂亮呢!

呸!一堆人啐他。都不信,说他是夜里想许家姑娘想疯了,做梦呢。

浩凤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还是没人信,有人就说啊,你说你翻墙进了许家见着了许家姑娘还送了情诗,那人家姑娘给你什么了?你不是说你们相谈甚欢,那许家姑娘已经对你芳心暗记,你要走她还舍不得呢吗?那怎么没送个东西给你好当定情信物啊?你都送了情诗了,怎么着也要拿个姑娘的手帕回来吧?

好!我要能拿条手帕来怎么样吧?浩凤挺起小胸脯。

那我们就信你。一堆人草草挥挥手。

浩凤就又去了,再次翻进那许家,这回姑娘可是等着他。

上回他那首歪诗掉在墙角上,姑娘给拾了回去。她从小读女诫什么的,认一两首诗还是不成问题的,虽然浩凤那字写得有点飘乎。许家姑娘读了诗,一颗心简直要化在那踏月而来的潇洒男子的身上。

她这么攥着这首诗天天等天天盼,心里早就把浩凤的形象给无限拔高了一万丈!那叫一个高大啊英俊啊美好啊,夜里也不敢睡实了,万一这美郎君又飞落到她家的院子里她却不知道错过了那可要吐血了。所以浩凤这回一来,她立刻就爬起来了。

这回一见,许家姑娘倒是好好的打扮了一番。上回等浩凤走了以后她才发现自己穿着小衣没梳头,实在是没有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差点一头碰死去。等她再要睡觉时都不肯解头发了,最美最好的衣裳也是每天晚上睡前放在枕边上。这边浩凤一翻墙,她麻利的起来换上衣裳拢拢头发就推门出来了。

浩凤一见,嗯,比上回见好了点,但离天仙仍然有很大距离。

许家姑娘倒是出来见他了,可见着真人了又扭捏起来了,浩凤要跟她说话,她躲,低头,背过身去,浩凤说什么她都是这边听进去了,‘他的声音真迷人’,那边都没往脑子里去。

浩凤累得一身臭汗跟许家姑娘在院子里玩了会儿捉迷藏,他又要文绉绉的拽诗来跟姑娘说话,以显示他的学问高深。结果许家姑娘更听不懂了,只用那双装满星星的眼睛望着他幸福的傻笑。

眼见时间太晚,浩凤只能先回去。许家姑娘站在墙边看他狼狈的翻出去,因为没见过别人翻墙所以也不觉得他这个样子难看。

有一有二就有三。浩凤渐渐的倒觉得跑去找许家姑娘是件比读书更好玩的事了,手帕早就要到了,可那绣功……浩凤掂着这帕子发愁,他就是拿回去说是那许家天仙绣的也不会有人信的,天仙绣的当然是无缝天衣,这死板呆滞针脚乱七八糟的像鸭子的鸳鸯怎么会是天仙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