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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涵心从单叶家回来之后,在家里窝了整整两天没去学校。

而且她跟修仙似的,每一天都几乎只喝了几口水,吃了点小饼干果腹。

第三天早上,进去给她送早餐的严沁萱快被她吓坏了,一直以来无论在家里还是外头都尊崇时时刻刻得保持精致貌美、无法忍受一根头发丝褶皱的完美小公主穿着颜色不一样的睡衣睡裤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头发乱糟糟的,整张脸看上去也是灰头土脸的。

严沁萱向来宠她,在旁边看了老半天也不敢开口和她搭话,怕触到她不高兴的地方,离开她房间后赶紧去楼下找正在看报纸的陈渊衫:“心心一直这样怎么办啊?我怕她身体吃不住,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她?”

陈渊衫这时老神在在地放下报纸,搂过太太的肩膀,四平八稳地说:“她这样还能有什么原因?一定又是和印戚吵架了。”

“可是吵架吵成这样不吃不喝也是第一次啊!都两天了,她再这样下去真的会生病的。”

“那就是吵得特别厉害而已,你看这次印戚都没担心,要是放在以前他早就过来抓人了,放心吧,时候到了他们俩自然就会和好的。”

“印戚这两天完全对心心不闻不问我觉得也挺奇怪的,你说他会不会……”

严沁萱话说到一半,忽然看到陈涵心从楼梯上下来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什么表情地对严沁萱说:“妈,我现在去洗澡,等会我想吃点你做的蛋糕。”

严沁萱看了陈渊衫一眼,立刻把后面半句话憋了回去:“好,妈去给你拿。”

洗完澡后,陈涵心一边吹头发,一边把俞奕伦这两天发来的无数条微信语音消息点开来播放。

“公主大人,您怎么还没起驾回宫啊?小的等得花儿都谢了。”

“您不怼我两句,我他妈身边的万紫千红都没心情看了。”

“话说今天下课的时候,那个小学妹又来找柯神了,两个人在走廊上说了好一会话呢……哎,对不起,我掌嘴,呸呸呸,你就当你什么都没听到啊!”

她吹完头发,把吹风机放进柜子里,看了一会镜子中苍白又没有精神的自己,然后,她眯了眯眼,终于拿起手机回了一条语音过去。

“回宫了,准备接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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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涵心人踏进大教室的时候,老师刚刚上完上半节课,正好在课间休息。

她今天穿着以前买来后柯印戚从没让她穿出门过的连衣裙,这条裙子其实并不算是性感的那种,但是设计和撞色很别致,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又仙又美,也因此被某人判定为“过于招摇”而锁进了衣柜深处。

整个教室里原本在熙熙攘攘聊天的同学们一看到她出现,全都下意识地噤了声。

毕竟这位人设全崩的公主大人这两天依旧蝉联着F大贴吧热度榜第一,而且整整两天没来上过课,这会突然出现,还如此光彩夺目,想让人不注意她也难。

陈涵心仿佛对所有落在她身上的这些目光全都无知无觉,只管她自己大步往前走,她也能感觉到这些目光里,有一道她熟悉又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在她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走上第一格台阶时,她偏过头,望向呆若木鸡地在座位上看着她的俞奕伦,然后勾起嘴角,曲起自己的食指,冲着他的脑门猛弹了一下。

俞奕伦“草”了一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公主大人,您……您来了!”

她用鼻孔“哼”了一声,继续往台阶上走。

柯印戚就坐在他们俩一直坐的那个位置,即便她没来,也没人敢坐到他身边去。

他眼看着她朝自己越走越近,面无表情的俊脸上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感觉。

她走到他面前站定,疏离又客套地冲他笑了笑:“柯同学,麻烦你让一让。”

有一瞬间他差点都没有反应过来。

以前在学校里,她就算是装装样子,也会叫他一声“柯印戚”,更别提私下无人时偶尔会叫他“印戚”了。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这个“柯同学”是什么意思?

但是现在全体同学都在对他们俩行注目礼,他忍了忍,还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下一秒,陈涵心立刻收起了笑,干脆利落地擦过了他的身体,坐到了座位里边儿。

他站在走道边看着她云淡风轻地从自己的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准备听课,眉头慢慢地簇了起来。

这个情况,和他预想中的发展好像不太一样。

上课铃这时正好打响了,也打断了所有同学好奇和八卦的目光,他再看了她一眼,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在她的身边缓缓坐了下来。

两个人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等后半节课结束,陈涵心合上笔盖,收拾东西准备换教室。

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她理完包起身,发现柯印戚还一动不动地坐着,根本没有想要让她离开的意思。

她咬了咬牙:“柯同学。”

他听到这第二声刺耳的“柯同学”,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危险了起来。

然后他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向她。

两人相对而立,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声音冷得像冰:“你今天穿得可真好看。”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冲他扯了扯嘴角,竟然说了句:“谢谢,再不穿这条裙子,它就要被灰埋没了。”

他的脸色更冷了几分,此时极力忍耐了片刻,眯了眯眼:“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陈涵心用力地抓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几秒后,她僵硬地吐出了一个字:“……有。”

他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后文。

过了半晌,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分手吧。”

第十七章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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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涵心说这句话的时候, 俞奕伦人刚好走到他们座位旁边的那格台阶上。

他远观感觉情况不太妙,本意是想上来帮一把、和稀泥一下, 以免这两位校霸再次在教室里上演血雨腥风,毕竟教室里此刻还有一些同学没有离开。

可是当他听到陈涵心嘴里那五个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然后,他嘴里一个“草”字刚刚出来, 伴随着下意识的一脚踩空, 下一秒就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背景音传来了俞奕伦抱着头躺在楼梯上哇哇大叫的声音,这边厢陈涵心和柯印戚却仿佛处在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

柯印戚蹙了蹙眉,有一瞬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向前了一步, 垂眸望着她, 声音又冷又沉:“你说什么?”

她整个人都有点儿发颤,几乎是竭尽全力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才拼命将胸腔里那股挤压着的酸胀全都给一股脑地塞了回去。

哪怕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哪怕她此刻心痛得无以复加, 哪怕她觉得自己有记忆以来从来都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难受过,难受得都快要窒息了。

但她还是抬起头,扬着下巴, 像平日里一贯骄傲又自信的自己那样, 直视着他的眼睛,再次重复了一遍。

“柯印戚,我们分手。”

柯印戚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感觉自己被门萨俱乐部各种鼓吹的智商在这一刻简直受到了侮辱。

明明他在柯轻滕的提点下已经精心做好了每一步的算计,甚至还拉上了单叶和戴宗儒,以确保她最后得到的结论会是——她陈涵心喜欢的人, 谁都不能碰,然后下定决心对所有人宣告他们俩的关系早就已经超越了发小的实质。

因为自信最后会得到这个结果,所以他就算明知道她会大发脾气,还是没有回应她对自己和学妹关系的任何质问;甚至这两天明明知道她在家里不吃不喝,还是狠下了心没有去找她。

哪怕他心疼得不行,因为分神,甚至破天荒地在处理北美那边的业务时都弄出了差错。

可谁知道现在,她想了两天,竟然得出来了一个要和他分手的结论。

她这个小脑袋,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的表情一分一分变得可怖起来。

“不可能。”

过了一会,他铁青着脸注视着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陈涵心,你连想都不要想。”

陈涵心站在原地,紧紧地攥着自己手里的包,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她不想再像上次那样当众不管不顾地和他撕破脸皮,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显得平静地对他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柯印戚,我觉得我们两个可能真的不太合适做恋人。”

她微微扬着头,拼了命地把眼眶里那股酸涩的感觉给逼退回去:“你适合比我更好、比我更懂事的女生,那样你就不用再每天都低声下气地哄着她、伺候着她,你可是柯家的大少爷,本来就不需要把自己放得这么低。”

“像我这样整天只会对你耍性子发脾气,整天就只知道作你拖你后腿的女生,你就算已经忍耐了那么多年,可是到了今后的某一天,你一定会再也忍不住,突然就想离开了。所以我不想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如果非要到那一天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突然离开,还不如我自己现在先大度一点,早些放你走。”

“你知道吗?”

她叹了一口气,面色苍白地扯了扯嘴角,“我突然觉得,如果高二的那天我不冲动地跑过来找你、捅破那层窗户纸,我们俩一辈子都只会是发小了,那样该多好。”

那样就不会再有这些数不清的争执和磨合,也不会再有痛苦和分离。

发小可以维持一辈子,但恋人走着走着,或许总会走散的。

如果早知道他终有一天会离开,那她宁愿选择根本不去开始和拥有。

柯印戚紧绷的脸庞上,最开始还夹杂着不可置信和无法理解。

可是当他听到她最后那一段话的时候,他本来明亮的眸子忽然就黯了下来。

像被呼啸着的风吹灭了的蜡烛,再也无法燃起半点光亮。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教室里的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走光了,偌大的教室里,此刻显得有点儿空荡荡的,只有俞奕伦一边揉着自己摔疼了的头和屁股,靠在讲台边惊恐又担心地看着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想清楚了吗?”

她的眼睫颤了颤,微微点了下头。

她想了整整两天。

就算她把自己这一辈子的眼泪都在这两天里流光了,她还是决定要这样做。

“所以,”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还有些干涩,“你觉得我们的开始,我们的感情,我们这么多年一起走过的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是吗?”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着牙偏过了头去。

她不想再让他看到自己的懦弱和胆小,不想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和不舍。

她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曾在这个男人面前一览无遗。

他接受了她所有的不好,接受了她所有光芒下的瑕疵,她都曾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可那怎么可能是理所当然的?

他一定包容、承受得很辛苦吧。

所以她不想再让他那么辛苦了。

所以现在,她要执拗地、自欺欺人地守住自己最后的那丝骄傲,主动地放开手。

教室外开始传来了雨滴砸落在窗玻璃上的声响,下一节课的铃声也在这个时候打响了。

她侧着头,低声道:“我要去上课了。”

“陈涵心,”

她听到他一向波澜不惊的声音里,有一丝微微的发颤,“你知道么?你否定了我们的二十年,也否定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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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韵之原本觉得自己在面对这个在别人看来极其难相处也难对付的男人的时候,仅靠三言两语就可以把他气到爆炸跳脚。

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这几次交锋下来,效果依然拔群。

可是她却没有料到,他这一句话,突然就把她所有想要说的毒舌和讥讽全都给堵上了。

她这个时候其实应该轻飘飘地回他一句“我欠你什么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不敢对他说这句话。

她怕她开了口,会听到一些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而那个答案,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开始下雨了。

整片天空像倾倒下了一股洪流,雨水从最开始的点滴零落变得愈来愈大。

雨水不断地砸落在车子上,发出了淅淅沥沥的细微声响。

又像砸在她的心口,让她感觉到那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细小的疼痛开始逐渐蔓延到了全身。

“怎么,”

穆熙感觉到了她那一瞬间身体的紧绷,勾了勾嘴角,“不敢说话了?”

“郑韵之,你引诱我,戏弄我,惹怒我……你样样都敢做,怎么偏偏连这句话却不敢接下去了?”

她咬了咬牙。

然后下一秒,她伸手就打开了车门,从地上三两下爬起来,一步从车里跨了出去。

倾盆的雨水瞬间淋到了她的身上,从她的头发、脸颊和手指上滚落下去。

“呵。”

雨声中,她听到他在自己身后冷笑了一声:“原来你这么胆小。”

郑韵之只当没听到,她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冷着脸大步在雨中往前走去。

可是刚走了没几步,她忽然觉得整个人有点儿发晕。

她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因为雨太大,模糊了自己的视线,可后来却发现,是自己的眼前在一阵一阵地发黑,渐渐连场馆朦胧的轮廓都要看不清了。

穆熙原本在车上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目光里透着森森的冷意,他没有关上被她打开的车门,正准备去后备箱拿伞追上去。

可当他刚跨出一步,就看到走在雨中的人,步伐忽然慢了下来,而且人还有点儿摇晃。

他眼一眯,也顾不上拿伞了,直接快步朝她走了过去。

他一到她身边,她整个人陡然就软了下来、要往地上倒,他眼疾手快,一把就接住了她。

雨水将他们彼此都淋得湿漉漉的,她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但还是半眯着眼想要挣脱出他的怀抱。

“郑韵之,”他一边抓着她不让她动,一边咬牙切齿地叫她的名字,“你就不能老实点?”

“你别碰我……”她无力地推着他的手臂,忽然急声道,“你去碰你的Ivy,去碰你那些小明星小模特去,这三年你碰过多少女人了?我嫌你脏!”

他都快被她气笑了:“你嫌我脏刚刚还要往我裤子里头钻?”

她被他扣在怀里动弹不得,瞪着他道:“穆熙,你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

穆熙这下是真的笑了,他抹了一把自己全是雨水的脸:“你就非得把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还回来?你这个女人真是不愿意吃亏。”

“郑韵之你给我听好了,”

他这时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你这三年在法国碰过多少男人,我就碰过多少女人,所以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别他妈给我瞎扯。”

她听得浑身一震。

穆熙终于消耗尽了自己所有的耐心,他全身从头到脚都已经完全湿透了,整个人看上去都狼狈不堪,他发现,每一次只要和她待在一块儿,他总会落得自己人生中最落魄的形象。

被她脱光衣服反锁在洗手间,穿着睡衣跑去夜店救她,穿着不一样的两只鞋照顾她,浑身湿透地陪她在雨中发疯。

他的冷静自持,他的沉稳算计,他的斯文矜傲,在她的面前,瞬间全部失效。

这个女人,真的是他命里的一道劫数。

还是怎么都过不去的那种。

下一秒,他二话不说就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往车的方向走回去。

郑韵之在他的臂弯里,仰头看着他坚毅的下巴和狼狈汗湿的脸庞,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捏住、连呼吸一下都觉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