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床上躺了一会,感觉头有点儿晕。

她只记得, 昨天晚上,自己好像在柯印戚家门口蹲着哭了很久,但他却一直都没有出现,后来还是爸妈过来把她带回家的。

一想到他, 她立刻揉了揉肿得像灯泡一样的眼睛, 从床上翻身坐起来。

然后她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竟然已经是下午了。

陈涵心神色一僵,掀开被子, 飞奔下楼。

楼下陈渊衫和严沁萱正坐在沙发上靠在一块儿说话, 她都没心思吃这两位无良父母的日常狗粮,急急忙忙地问:“爸妈, 柯印戚是几点的飞机你们知道吗?!”

严沁萱刚想说话,就被陈渊衫制止了, 他仰着头,冲楼梯上的女儿说:“就算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她咬了咬牙, 细细的胳膊有点儿发颤:“……我要去找他。”

“然后呢?”陈渊衫不紧不慢地问。

“……然后我要把他留下来, ”她握了握拳头,声音软却有力,“就算他已经讨厌我,再也不想见到我了,我都会拼了命地去把他留下来。”

她长这么大到现在,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勇敢又坚定地想要去做一件事。

她要去找到他,她要把她的爱情留下来。

那是只属于她陈涵心的人,她愿意付出所有去把他找回来。

陈渊衫看了她一会,竟然真的报了一个航班号码给她。

傍晚的航班,他现在人应该已经在机场了,她抓着严沁萱给她热的三明治胡乱塞进了嘴里,也没让司机送,直接自己开车前往了机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她在保证安全的范围内,把车开到最快,索性今天的S市没有那么堵,她四十多分钟就赶到了机场。

停完车,她一路从地下车库狂奔上去。

她先冲到了他办理登机和托运行李的VIP柜台,直接问工作人员:“请问柯印戚已经办理好登机了吗?”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您是柯先生的……?”

“我是他发……我是他女朋友。”她咬着牙,还特地强调了一遍,“货真价实,全球唯一。”

工作人员望着她张了张嘴:“额……是的,柯先生已经办理好手续了。”

“他是什么时候办好的?”

工作人员低头看了下电脑:“大概一个半小时前吧。”

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一个半小时前就办理好了手续,现在人应该早就已经进关准备登机了吧?

陈涵心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急得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工作人员看出来她表情不对,关切地问了一句:“您是找柯先生有什么急事吗?”

她轻轻扯了扯嘴角,冲工作人员道了谢:“啊……没事,谢谢。”

离开柜台后,她在脑中飞快地思索了几秒,转身直接往关口跑,边跑边把电话拨给了俞奕伦。

俞奕伦倒是很快接起了电话,只是声音里还带着丝慵懒的喘息:“喂?公主大人,我忙着呢,现在没法上朝……”

“我在机场,现在立刻马上叫人给我开特别通道进关,”

她刚刚忽然想起来俞奕伦家里有一部分关系是在机场的,“我没买机票没带护照,但我要进去,我现在人就在关口站着。”

俞奕伦傻眼了:“你……你要进去干吗?”

“抓柯印戚。”

俞奕伦在那头沉默了两秒:“陈涵心……我他妈都给你吓软了。”

“你要是现在不帮我进去,我就诅咒你一辈子在床上硬不起来。”

“操,那么狠?”俞奕伦叹了口气,似乎是从床上翻了个身坐了起来,“老子真是服了你了,现在知道着急了,昨天在教室里我看你那狠劲……”

“闭嘴,赶紧叫人来。”

她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关口人来人往,有人在拥抱分别,有人步履匆匆进关……她站在旁边木木地看着,满脑子只有那张冷俊的脸庞。

他平时是真的不太爱笑,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漾出一抹可以融化了冰雪的温柔。

他虽然总把她管得动弹不得,总把她急得气急败坏,强势得让她喘不过气来,还给她惯出了一身公主病,可是这些行为的背后,全都是对她深沉的爱。

他和他的父亲柯轻滕很像,他们都是那种嘴上不太爱说好听的,却把所有细微的情感全融化在点滴行为里的人。

而她,却因为疯狂的吃醋和嫉妒冲上脑门的那股热,因为自己那点可悲可笑的自尊心,因为害怕受伤的自我和自卑,把他二十年来对自己所有的感情一并否定了。

“……陈小姐?”

几声呼喊这时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手随便擦了下自己的眼角,打起精神看向面前的两位工作人员:“你们好。”

“俞少让我们来带您进去,请您跟我们来。”

俞奕伦这小子真的还算靠谱,她转头就跟着这两个他派来的人从特别通道快速进了关,直接朝他的登机口跑去。

按照时间推算,他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登机了,连飞机都差不多快要起飞了。

到了66号登机口前,身后的工作人员和柜台的人打了声招呼,她一个人继续往通向飞机的那条通道跑,一路疾跑上飞机,她在空姐诧异的目光中冲进头等舱,猛地刹住了步子。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站在原地看向那一张张惊讶地望着她的陌生脸孔。

没有……竟然没有他,他人不在这里。

难道是她跑错飞机了吗?

“这位女士,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一旁的空姐这时怯生生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看着空姐,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涩得连声音都很难发出来:“柯,柯印戚……他登机了吗?”

空姐愣了一下:“啊,您说柯先生吗?他之前上来了,后来又走了。”

“走了?”她张了张嘴,“走去哪里了?”

“不知道,”空姐摇了摇头,“但是柯先生走前说他不会再乘坐这次航班了。”

-

等郑韵之一觉睡醒过来,时间已经是中午了。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墙上挂着的钟,一时之间还有点儿不太敢相信。

揉了揉眼睛,她再仔细一看,发现竟然真的是十二点。

她睡了整整十个小时。

睡十个小时这件事,也许对别人来说很正常,可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不敢想象的。在法国的这三年,她每天都几乎只睡四五个小时,无论前一天工作应酬到多晚,她早上必定很早就醒过来了,有时候甚至会借助安眠药才能入眠。

因为她睡不着,也不想睡。

她畏惧孤独寂静的黑夜,所以希望每一天自己独自一个人在黑夜中的时间可以短一点,再短一点。

这么算起来,上一次她睡得这么安稳,好像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周末没有工作,她就会这样赖床睡懒觉,一直赖到穆熙实在是忍无可忍,进卧室把她从床上抓起来,打她屁股把她扛出去洗漱吃饭。

想到这里,她转过头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她从床上坐起来,目光触及到床头柜上那个水杯的时候,眼眶又是一热。

她盯着那个水杯看了一会,用力地闭了闭泛酸的眼睛。

整栋屋子此刻听上去都静悄悄的,好像除了她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她下了床,看到卧室的沙发上放着一套崭新的女士居家服。

她揉了揉眉心,拿起那套居家服看了一会,又放下了。

去浴室洗漱完,她走到客厅转了一圈,发现没人,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他的书房好像传来了轻微的动静。

她眯了眯眼,走到书房门口,推开门。

屋里的人看到她一愣,然后过了几秒,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吸尘器,几步迎上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之之,把你吵醒了?”

她也是一怔。

此刻在书房里的人并不是穆熙,而是他家的家政阿姨丹姨。她以前听穆熙提过,丹姨在他们穆家干了很多年,在他小的时候,也是丹姨一直陪着他照顾他,所以他自己搬出去独居后,便邀请了丹姨继续来他家帮忙。

三年前,她住在这里的那段时间,丹姨对她非常照顾,甚至把她当自己亲女儿似的惯着,每天做菜都会专挑她爱吃的做,有时候还会瞒着穆熙,偷偷给她带她爱吃的、穆熙又不准她吃的零嘴和垃圾食品。

她的心在手被丹姨握住的那一瞬间,就软得一塌糊涂,这时毫不犹豫地咧开嘴,甜甜地叫了一声“丹姨”。

丹姨高兴得直点头:“哎,之之,你可回来了啊。”

没等她说话,丹姨就拉着她走到书房的沙发上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目露关切:“怎么瘦了那么多?你看你这脸颊都凹进去了,在那边是不是吃不好?你这孩子,一定是工作忙起来就不记得吃……”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那边的东西,哪有丹姨你做得好吃呀?”

丹姨被夸得眉开眼笑:“之之就是嘴甜,现在回来了就好,回来了,丹姨以后天天都给你做好吃的,把你养胖。”

听到这话,她一时没出声,弯弯的眉眼立刻就凝固在了那儿,丹姨哪能不了解她和穆熙之间那点事,一看她这表情,立刻就明白了。

“之之啊,”丹姨拉着她的手,柔声说,“你知道吗?当年你说走就走,走前只给丹姨留了一张纸条,也没留联系方式,让丹姨伤心了很久。”

她抿了抿唇:“对不起,丹姨,我……”

“不用说抱歉,丹姨知道你的脾气,”丹姨顿了顿,“只是,你走了之后,连我都像自己的亲女儿走了一样那么难过,更别提小熙了,你刚走的那半年,小熙一下子瘦了好多。”

“每天晚上,无论我做多少他爱吃的菜,他都只碰几口,白天在公司处理完事情回来,他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发呆,有时候我早上过来,他都还没有睡。”

丹姨望着她:“后来慢慢的,他虽然比那半年精神状况有所好转,但是丹姨看得出来,他一点都不开心。”

“小熙从小在这个环境中长大,他确实可以得到所有一切他想要的东西,可是这个孩子却一点都不贪婪,他很少会真的伸手去要什么,而且他性子淡,我从没见过他真正喜欢过什么人或者物。”

“可是你对他来说不一样,你是第一个让他的脸上出现真实的喜怒哀乐的人。”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时钟在滴答滴答走的声音,丹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打在了她的心口,打得她整颗心都摇摇欲坠。

“你住在这里的那段时间,是我见过小熙最开心的时候,虽然你们俩也经常吵架,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地在乎你,在乎到连他自己都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丹姨说:“他是个不擅长表达真实情感的人,生意场上那些虚头巴脑的,他可能周旋了,可是到了他自己打心眼儿里真正喜欢的,他却压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特拧巴一孩子,是吧?”

说到这,丹姨笑了。

她始终没有说话,这时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却摸到了眼角的潮湿。

“你和小熙之间的事儿,丹姨虽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样的,但是我想把我看到的这些都告诉你,这些话,指望他来说,这辈子估计都没可能,所以我不说,就真的没人说了。”

丹姨说着,拿起了沙发茶几上摆着的一个木质相框,递到了她的手边:“喏,擦得这么亮,是他自己每天擦的,可不是我擦的。”

她接过那个相框,看到了穿着T-shirt和短裤,手里拿着冰淇淋的自己。

这好像是三年前,她和穆熙有一次去P市踏青的时候,他应该是拿手机偷偷拍下来的,这张照片,她都根本没有见到过。

“可不止这一个,满房间都是。”

丹姨抬起手,指了指前面的书桌。

她抬眼望过去,看到了自己盈盈的笑脸。

第二十二章寻找

*

书房。

郑韵之看着书桌上摆放着的相框, 目光定定的,一时没有说话。

在整洁得不带一丝凌乱的书桌上, 除了电脑、书、电话和纸笔以外,就只有那个相框了。

相框上的她穿着运动装,笑得连屋外的阳光都显得黯然失色起来。

她记得,这是她第一次陪穆熙去打网球的时候的照片。

丹姨这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轻声说:“之之,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不是小熙的说客,他心气那么高, 不可能会叫我来对你说这些话的。”

“我只是觉得, 有时候,人眼睛看到的, 不一定是最真实的,嘴上说出来的, 也不一定是心底里想的,还是得用心去感受。”

丹姨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之后,见她显然需要时间去消化, 便体贴地替她掩上了书房的门, 去客厅继续打扫了。

郑韵之独自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起身走向了书桌。

她垂下眸子,目光停留在了那个相框上片刻,抬起头,发现书桌后面的柜子上, 也零散地放着几个小相框。

那几个小相框是透明的,当中夹着照片,她伸手拿起其中一个,心思一动,忽然轻轻地将相框转到了背面。

下一秒,她的目光就微微颤了颤。

只见照片背面的最底下,写着一行小小的字,字迹笔锋凌厉,风格锐利大气,和那个人的性子很像。

【之之第一次在时装周走秀。16.3.5.】

她咬了咬牙,放下那个相框,又伸手拿起了另外一个。

照片上是盛夏的夜晚,她手里捧着一碗炒面,吃得满嘴油光,冲着镜头露出了满足的笑。

【之之爱吃夜市炒面,但不能多吃,不健康。16.7.18.】

【之之第一次拿了模特秀冠军。16.9.12.】

【之之穿着和服逛大阪金阁寺。16.11.19.】

每一个透明相框的背后,都能看到这么一行小小的字,有的长一些,有的短一些,但是每一个字都写得很认真,而且结尾都标注有日期。

这个写字的人,就好像在写一本日记,他把这些点滴零碎的时光片段,用一张张照片记录下来,用文字注解和日期封存上,最后变成了一段又一段栩栩如生的回忆。

这些字迹,是深沉的,是细腻的。

这些记忆,是鲜活的,是真实的。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关于她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书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的声音。

郑韵之的心一紧,有些仓惶地抬手用力抹了抹自己的脸颊,然后赶紧放下手里的相框,回过头。

只见穆熙站在书房门口,手里拎着一袋像是吃的东西,他看到她的脸庞时,有一瞬间愣了一下,继而很快又恢复如常。

只是他的眼睛里,慢慢地开始闪烁起一些点点的碎光。

她望着他,暗暗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嗓音却有些嘶哑:“大早上没人影,上哪儿浪去了。”

他没吭声,这时反手合上门,抬步朝书桌走过来,把手里的那袋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袋子里的食物散发着阵阵香气——金黄脆香的鸡蛋煎饼里裹着油条、生菜和榨菜,光看一眼,就能令人食指大动。

这是她以前最爱吃的,有一阵甚至一周要吃两三次的东西。

她低头看了几秒,翘起嘴角,淡笑道:“堂堂少董大人,竟然会去马路牙子边儿上的煎饼摊排队买煎饼?我可真想亲眼目睹一下。”

他不答反问:“我排队给你买垃圾食品和黑暗料理的次数还少吗?”

郑韵之没吭声。

自从回国后,这是她头一次,没有立刻接上他的话头,或者反唇相讥。

甚至他能感觉到,她身上那些尖锐的刺,好像在一点一点地往回收。

穆熙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和丹姨说过话了?”

她“嗯”了一声。

“说什么了?”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她垂了垂眸:“说你是个变态。”

他挑了挑眉。

她咽下了心底里那股酸涩的劲儿,抬起头直视着他:“满屋子都放满一个女孩子的照片,照片背后还用笔工工整整地写了注解,你不变态谁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