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恩怨怨,前生后世自有因果报应,你何苦固执至此!”晃晃咬牙切齿。

远处传来一声鸡鸣,东方隐隐发白。女鬼的影子渐渐变得透明。

“喂喂,你先别忙着消失!告诉我要怎么做!”

“伍………绣……”女鬼半透明的手往西边一指,隐约说出两个字,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晃晃恼怒又无奈,在林中忿忿的转了数圈。忽然惊觉天快亮了,缩回猫的模样,匆匆往回赶。

我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漓漓。伸手摸了一把枕边,晃晃不在那里,这家伙准是又鬼混去了。

方才的梦境里,一个如泣如诉的哭腔回旋在身周,我努力分辨声音的来源,却被重重的浓黑包围着,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那哭声尤其的凄切哀伤,心都跟着如撕裂般疼痛。哭泣者痛苦的感受深切的影响了我,整个胸腔到现在还充斥着那种心碎的情绪。看看外面,天色已是黎明,清冷的晨光隐约透入窗内,稍稍缓解了梦境带给我的压抑感。

扑的一声轻响,晃晃跳上床来。看到我醒着,拿毛嘴巴轻触了我的额头一下,发觉全是汗湿,疑虑的“咪呜”了一声。

“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梦。”我说。

晃晃眼睛里闪过沉沉的暗色。沉默了一会,说:“睡吧,天亮还早。”紧贴着我蜷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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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来,头昏脑胀,浑身怏怏的没有力气。

“晃晃,我可能是感冒了。”

晃晃瞅我一眼,跳到我肩上来,使出移魂法,与我对换了身体。

一进入猫身,顿感神清气爽。却很不解为什么要换:“你干嘛?”

晃晃说:“我来替你生病呗,我对你多好啊。”

“不会是……你又要替我喝鸡汤吧。”我警惕的竖起了猫耳朵。

晃晃鄙视了我一记。“没错,今天我要好好替你补补身体!”

呜……我就知道!

我饱含怨念的啃着骨头,看晃晃把丰盛的早餐一扫而光,挺着圆滚滚的肚皮到里屋练功去了。

咦?她不都是晚上练功吗?是不是吃多了要消化消化。

晃晃盘腿坐在床上,缓缓调息,把从双肩向全身漫延的阴气压制住。再加上早餐硬塞了些食物进肚里,这具人身总算是恢复了力气。

晃晃走出来,把我揪起来丢到肩上,径直出了门。

“晃晃,我们去哪啊,今天周末,不上学哎……”

“去找东西。”

“找什么?”

“我也不知道。”

“诶?……”

顺着女鬼指示的方向,一路向西寻去,却也不知道究竟要找什么。

晃晃思索着女鬼的提示。伍。。。绣?这是个名字吧?女鬼的名字?朝这个方向走,或许可以找到她生前的家?住家的门前又不挂名牌,这可从何找起。

除非。。。是死人的家。墓碑上是刻名字的。

越往西走,路边的景象越荒凉。荒坟倒是零星有几座,却没有碑。

晃晃不禁发愁了。再加上那只不住在耳朵喵喵聒噪的家伙:“晃晃你到底要去哪里呀?到了没?到了没?到了没?。。。。。”

晃晃头都疼了。

直到一根高高的烟囱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到了。”晃晃说。

我睁大一双猫眼,朝前方看去。那是什么地方?竖那么高一根烟囱,大门口挂了个牌子,因为相距还远,看不清上面的字。我伸着脖子,迫切的辨认着。

又走近了一点,终于看清了:“火、化、厂!”

砰!

我从晃晃的肩头跌落在地。

跳起来,死死扯住了晃晃的裤脚:“呜……你来这里干嘛,我不要去那里……”

晃晃鄙视我一记:“你不是说过要抓鬼吗?我正是来调查那只鬼的真实身份呀。”

“呜,我不查了,不查了,那里去不得呀,开什么玩笑,我的眼睛能看见鬼哎,那里面准是一片片一堆堆的鬼,不给吓死,也给挤死了……”我后悔死了,当初硬充什么英雄嘛……

“切——”晃晃用一声唾弃再度嘲讽了我的没种,不理会我的哀号,抬脚就向大门口走去。我呢,就像一只猫拖鞋,挂在她的脚上,“刷拉——刷拉——”给拖进了火——化——厂……

作者有话要说:以热情滴猫吻回报每一位收藏和留评的MM

不走

晃晃一只脚迈进火化厂大门的一刻,我就抱紧她的脚脖子,死死闭上了双眼,决心在离开这里之前,绝不睁开。

于是,一个小女孩,脚上拖着一只猫,在寂静的火化厂里游荡过来,游荡过去……

“骨灰堂。”

我听到晃晃小声念道。

啊……到放骨灰的地方了,我甚至感觉到阴森的鬼气已把我团团包围,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我抓的更紧了……

晃晃脚一抬,又走起来。怎么,怎么?她真的要进去?呜……我要回家……

刷拉——刷拉——又来了,晃晃到底在找什么嘛!……不对,晃晃似乎站住不动了,而刷拉——刷拉——的脚步声还在响!

妈妈米呀……是什么东西在靠近啊……

“你——是——谁?”

一声低哑的话声响起。我终于承受不住,一声怪叫,顺着晃晃的裤腿就向上爬,三下两下拱进她怀里,只露出一根因为紧张而竖得笔直的尾巴在空气中瑟瑟发抖。

“呵,我的猫,她怕生。”我听到晃晃尴尬的解释。

来者没有回应。

过了会,我的紧张情绪稍稍缓解,悄悄露出一只眼睛瞄去。

只见一位穿蓝色工作服的伯伯,有些木讷的站在几步远处,眼神有些空洞,似是在淡淡的打量着晃晃,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再看四周,宽敞亮堂的厅堂,阳光从窗口淡淡洒入,一个个骨灰盒整整齐齐嵌在架子上,间或有半枯的花束供在前面。非但不恐怖,反而安详静谧。也不见有想像中的亡魂四处游荡。

背上乍起的毛总算顺了下去。

“恩……伯伯,”晃晃打破了沉默,“我是来找人——的,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个名叫伍绣的?”晃晃扫了一眼成片的骨灰盒,心想这么多,他未必会有印象。

伯伯无神的眼睛忽然闪了一下。仔细打量一下晃晃,一语不发,转身走到架子的角落,目光落在一个骨灰盒上。

晃晃跟过去,仔细看上面的字。

“伍绣。”没错,就是这个名字。盒子外面镶嵌了一寸的黑白照片,是名中年妇女,微微发福的脸,淡淡的五官,淡淡的表情。很普通的一个女人。

完全不像那只面容枯槁的女鬼。

“伯伯,你认识她吗?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吗?”晃晃问。

伯伯摇了摇头。

晃晃皱眉看着这张平凡的脸。骨灰找到了,下一步要怎样呢?

却听伯伯缓缓说了一句:“我做火化工十多年了,她是我遇到的最不想走的人。”

晃晃眼睛一亮:“您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伯伯仍是一付无表情的脸,可能是跟整天死人打交道,没必要动用表情,功能已退化了。他缓缓摇头:“跟你说那个做什么,你小孩子家,别吓到了。你是她的亲戚吗?”

晃晃胡乱点头应道:“是啊是啊,她死的时候我还小,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死的是不是很冤,我只想知道真相。”

伯伯还是在慢慢摇他的头,不想说。

“或者,我能替她完成心愿,让她泉下安息。”晃晃说。

伯伯吃惊的看了晃晃一眼,这是他难得的目光聚焦的一次。

“你……到底几岁了?听说话的口气,倒不像小孩子了。”

晃晃笑一笑:“伯伯在阴阳两界相接的门口讨生活,什么事没见识过!”

伯伯目光耸动,迟疑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不知你的来头,但是跟你说说也无妨,如果能帮上这可怜的女人,要她早日舍下人间的恩怨,去投胎转世,也是造化一件。算起来,那件事也过去快十年了吧……”

他做火化工十多年了,头一次遇到那么不想走的人。

那个女人是由她的两个亲戚送来的。裹在白被单下的身子枯瘦得似一付骷髅,一看就是被病痛耗得油尽灯枯而死。

两位男工人一人抬担架的一头,一用力之下,居然没抬起来!两人以为是哪里挂住了,仔细查看了一下,也没发现什么。再抬,还是没抬动!这时,做了多年火化工的他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头。

两个工人有些恐惧的对视一眼:这女人不是瘦得只剩五六十斤了吗?怎么沉得似是有千斤重一般!两人咬咬牙,再一齐发力,终于抬了起来,却是离奇的沉重!

尸体往火化间抬的过程中,不是这里绊住,就是那里扯到,几个抬担架的,总感觉有人的绊自己的腿,扯自己的衣服,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几个人吓得脸都白了。

进门口时,不知为何,尸身突然翻到了地上!这下子彻底炸锅,抬担架的尖叫着跑了出去!

还是他天天经手死人,胆子大,把扣在地上的尸身翻了过来。这一看不要紧,死者原先紧闭的眼睛居然眼开了!那暴凸的眼珠,空洞绝望的眼神,透着寒彻骨髓的怨气!

任他身经百战,也不由得脚软!对着尸身低声求告:“妹子啊,我知道你是心愿未了啊,可是凡事命中注定,你还是走吧,走吧,有什么心愿,下辈子再了吧……”

求了半天,再伸手合她的眼皮,好歹是合上了。

唤进工人来,七手八脚的把尸身扶上担架,总算是送进了炉内。来送的亲戚哽咽着退出去了。他按动了点火的按钮。

透过观察窗,看到火焰瞬间席卷了整个尸身。他暗暗祷告:走吧,走吧,不知你有什么难了的心愿,可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别太在意了,哪个到最后,也是灰尽烟灭……

那具尸体,突然带着熊熊火焰,猛的坐了起来!

他脚一软,坐到了地上。抚着胸口半天才回过神,安慰自己道:正常现象,正常现象,尸体的神经和肌肉在高温的烧灼下猛然收缩,是会出现这种骇人的情形的,也不是头一次见了,何至于吓成这样。

却是冷汗淋漓,战战兢兢爬起来再透过视窗张望一下,尸身已化成灰烬了。

目送家属悲切的离开,他返回去拿了叠纸钱出来,点燃,一边祷告:“走吧,走吧,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舍不得,丢不下,到头来也是灰尽烟灭,去吧,去吧……”

不知从哪里卷来一阵怪风,尖锐阴冷的掠过,火堆从中间攸然分开,燃了一半的纸钱朝两边飞了出去,飘摇着落到地上。那道阴风,却径自卷进了大门外沉沉的黑夜中。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是不肯走,不肯走啊……”

伯伯是个语速很慢的人,听他说完这件往事,已是午后时分,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晃晃的眼光绿绿的在墙角扫来扫去,我不由的寒毛直竖:她在找老鼠……

伯伯却从屋里找出一本册子,原来是骨灰寄存者的亲人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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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走的路上,我感觉晃晃的脚步有些拖不动,很累的样子。奇怪呐,这家伙一向是精力过盛的。今天不过是走了点远路,何至累成这样。

“晃晃,还是换我当人,走一会吧。”我心疼的提议。

晃晃摇摇头,坚持走回家。到家后一头栽到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了。我想去做晚饭,可是举起猫爪子端详了一番,怎么也想不出猫的爪子怎么拿勺子,只好作罢。

等到爸爸下班回来,我的肚子已饿扁了,赶紧的跳到爸爸脚下,咪呜着使劲蹭他的裤脚,催他去做饭。

爸爸看了眼冷锅冷灶,对着我自言自语:“摇摇呢?”

我赶紧引着他走进卧室。

爸爸看到女儿合衣躺在床上,吃了一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摸到一手冷汗。

“这是怎么了?感冒了?”爸爸皱眉端详了下女儿熟睡的脸,扯过一床被子给她盖上,起身去做饭了。

站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看得我妒火中烧!虽然这几年爸爸没再打过我一下,但他是个不擅表达的人,如此温柔的关爱举动很少,难得出现这么一次,我居然倒霉的钻到了猫身里,好可惜啊……呜,臭晃晃,下次再生病,我绝不跟她换了……

周日的早晨,晃晃不同意我换回身体的提议,把还是猫的我丢到肩头就出了门。

晃晃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昨天晚上爸爸做好饭把她唤醒,她几乎是闭着眼吃的,吃完又栽到床上睡去了。今天早上也不过是喝了点稀粥。看来这次感冒有些严重啊。她这么辛苦的替我生病,心里有一点感动忽的柔软了一下,不由的伸出毛茸茸的嘴巴在她的脸颊上轻触了一下。

晃晃误以为我是在发问,说道:“我们去找伍绣生前的住处,或许能找到线索。”

“辛九路34号楼二单元4楼东户……”站在这条有些冷清的街道上,路边是些老旧的居民楼,排列杂乱无序。晃晃喃喃念叨着。“哪是34号呢?一个楼号也看不到啊。找个人问问吧。”

路边一个报亭,晃晃上前打招呼。

“你好!请问辛九路34号是哪个楼?”

报亭的大爷喝着茶,眼睛端详着手中的报纸,慢悠悠回答:“这地方哪有什么楼号呀——”

“……”晃晃急得挠了挠耳朵。“那,你知道一个叫伍绣的人吗?”

“不知道。”大爷漫不经心的回答。

没辙了。这下子可怎么找。

晃晃失望的离开。

报亭大爷继续看他的报纸。忽然想起了什么,手抖了一下,险些把茶壶摔在地上。

“伍绣?不是个早就死了的人吗?”

大爷惊疑的伸头去找方才那个女孩,街角已不见她的踪影。

晃晃带着我,在散乱的楼间漫无目的的转了很久,茫然无措。正打算回家另想他法,忽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唤:

“顾摇摇!”

抬头,看到宁可可一身阳光,小鸟一般兴冲冲的扑过来。意外遇见好朋友,我也很开心,抿着猫胡子扑上去套近乎,她却一把拉住了晃晃的手。

“摇摇!你怎么会在这里哎!”宁可可又蹦又跳。

“我来找人的。”晃晃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