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样?他还不是一样把你娶进了门?”

柳清欢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种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啊。她没有再说话,对方果然沉不住气地道:“你该不会是对薛慕余情未了吧?你别忘了主人是为了你才留在长安的!”

柳清欢:“…”

真是感动得想哭啊。

“有人来了。”那人突然说了一句,柳清欢再往窗外看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影了。

“夫人,夫人!”青栀从外面小跑着进来,见柳清欢手里拿着刀对着一只母鸡发呆,大惊失色地走了过去,“夫人,这种事还是奴婢来做吧!夫人要是伤到了哪里,侯爷定会责罚奴婢的!”

柳清欢现在也没心情炖鸡了,她把刀递给青栀,自己走出了厨房。

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人嘴里说的主人就是唐子博了。

第5章 博弈

进入五月,长安城里的天气闷热难耐。

柳清欢蔫蔫地瘫在坐席上,就像一条快要干死的鱼。这几天那个窗户外的神秘人没再出现,柳清欢也懒得再去想这件事,反正敌不动,我不动。

赤桃站在一旁帮她扇着风,青栀快步走到柳清欢的面前,将手中雕着牡丹的漆盘放在了桌案上:“夫人,这是皇上赏赐给侯爷的河东乾和葡萄,侯爷特意命奴婢用冰镇了一些,给您送来。”

柳清欢的眼睛一亮,当达官显贵就是好!还能用上冰这种昂贵的东西!柳清欢感动得快哭了,她拿起盘里的小酒杯往里斟了一点酒,紫色的液体澄透清亮,还泛着丝丝冷气。柳清欢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感觉真是…透心凉。

“真是好酒!”柳清欢一边赞叹着,一边又为自己倒了杯酒。青栀见她连饮了三杯,忍不住提醒道:“夫人,侯爷交代了,不可多饮。”

柳清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侯爷一天那么多事要操劳还要来管她喝不喝酒…

似乎是看出了柳清欢的小小不高兴,青栀连忙又把漆盘上的小碟子摆到了柳清欢的面前:“这些鲙丝可是侯爷亲手切的,夫人要不要尝尝?”

柳清欢低头看了一眼,碟子里的鲙丝颜色透明,极细极薄,看来侯爷的刀工很是了得。

她想了想,问道:“侯爷在正堂宴客?”

青栀支支吾吾了两声,还是答道:“是。”

“宴请的是什么人?”

“是…是、是永福公主。”

柳清欢眨了眨眼,不就是一个公主吗,至于这么难以启齿?她看着青栀微微一笑,问道:“侯爷和永福公主关系很好?”

“不、不是!”青栀连忙矢口否认,可是想想这么回答也不妥,于是又解释道,“公主府和侯府都在崇仁坊内,所以不时有走动,今日听说也是公主突然到访。”

“哦,这样啊。”柳清欢看着碟子里的鲙丝,却迟迟未落下筷子。

青栀心里着急,继续解释道:“侯爷和皇上、公主自小一起长大,所以感情比较深厚。”

柳清欢像在思索着什么一般没有答话,青栀看了赤桃一眼,赤桃会意道:“夫人,这鲙丝看上去就滑腻爽口,您还是赶紧尝尝吧。”

“恩。”柳清欢应了一声,夹起一筷子鲙丝,蘸了一点旁边的蒜泥葱芥,一口吃了下去。

青栀和赤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试探地问道:“味道如何?”

“鱼挺新鲜的。”柳清欢放下筷子,又为自己倒了杯酒。

赤桃和青栀对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忧虑。

夫人好像生气了啊,侯爷会不会倒霉啊?侯爷要是倒霉的话,她们是不是也得跟着倒霉啊?

侯府的正堂,薛慕还在同永福饮宴。

永福看了薛慕一眼,笑了笑问道:“还是不肯请你的夫人出来让我见一见吗?”就连同她饮宴都不忘偷偷差人送去一碟切鲙,柳清欢到底什么地方值得你对她这么好?

薛慕微微垂眸,反问道:“公主为何执意要见她?”

永福道:“宴请女客不是理应请夫人出来作陪吗?”

薛慕沉默了会儿,转头对一旁的侍婢道:“去请夫人过来。”

“是。”侍婢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柳清欢将最后一筷子的鲙丝吃下去后,一抬头便见门口过来了一个眼生的侍婢。她对自己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说道:“夫人,侯爷请您去正堂。”

柳清欢小声地“哦?”了一声,她低头想了一会儿,侧头看向一旁的青栀:“我今日的发髻如何?”

“非常完美!”青栀尽忠职守地拍着马屁,别的不说…那个发髻可是她亲手梳的。

柳清欢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带着赤桃青栀去了正堂。

正堂上有三个舞姬正在献舞,柳清欢从后面进来时,一曲刚好终了。永福在她踏进正堂的时候眸光就瞟了过去。柳清欢最喜石榴裙,今日依旧是一袭红裙加身,永福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移了开去。

她第一次听到柳清欢的名字,是从薛慕的口里。那个时候薛慕光是提起她的名字,眼里都满是笑意。

后来她曾偷偷跑去看过柳清欢一次,长得又矮又瘦的,一点都没有她好看。

这个观点直到今天也没有改变,在永福眼里,柳清欢永远没有她好看。

柳清欢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永福抬头看她跟自己行礼,她艳红的双唇一张一合,可是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薛慕在成亲前一天,被召进宫中的情景。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年轻的帝王坐在龙椅之上,眉头微敛地看着站立在下方的人:“你明知她嫁给你是别有用心,还是执意要娶她?”

薛慕点了点头:“是。”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尾音落下以后殿上安静得有些突兀。

衍帝还是看着他,又问:“永不后悔?”

薛慕沉吟了片刻后,答道:“人生如棋,落子不悔。”

衍帝一时有些无言以对,他沉默了好一阵,才道:“薛慕,于私你是我自小的至交,于公你是我大承不可或缺的重臣,如果柳清欢真的加害于你,就算你不追究,我也不会放过她。”

薛慕垂了垂眸,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向衍帝保证:“我不会让她这么做。”

薛慕走后,衍帝对着空旷的大殿,突然开口道:“死心了吗?”

屏风后缓缓出现一个人影,永福走到衍帝跟前,只咬着自己的嘴唇不答话。

衍帝看着她,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永福的脸色不怎么好,她深吸了一口气,答道:“永福的心永不会死,但…我愿赌服输。”

只是她却不知道,那日和自己定下一场豪赌的,又岂止她一个。

“公主?”柳清欢见自己过来后,永福就一直盯着某处出神,忍不住叫了一声。永福回过神来,看着柳清欢的脸,突然就没有心情继续酒宴了。

她对着柳清欢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看向薛慕:“过几日我约了皇兄去西山狩猎,侯爷也一起来吧。”

薛慕应下,永福再也没看柳清欢,径直带着下人返回公主府。

柳清欢站在永福的桌案前,无辜地看着薛慕:“公主好像不喜欢我,你不应该叫我来的。”

薛慕笑了笑,从坐席上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清清,最近可有去看过点点?它长大了不少。”

“真的吗?”柳清欢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到了小豹子上,“说起来是有好几天没去看过它了,侯爷要是无事,不如陪我一起去看看?”

“好。”薛慕执起她的手,走出正堂。

两日后,柳清欢听闻薛慕六岁的表侄儿来了侯府做客,她在心里无语了一下,这一定又是老太太的主意。

这几日每日去跟老太太请安,她都旁敲侧击软硬皆施地让自己跟薛慕同房,可同房这种事也不是她一个人可以独立完成的…现在是准备利用小表侄来施加压力吗?

唉,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老太太一天也没别的可做,只能操心操心抱孙子的事。

她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丫鬟,问道:“听说今日侯爷的表侄儿来了府上,你们可知他现在何处?”

青栀道:“他一来就缠着侯爷教他武功,说不定现在还在花园里练武呢。”

六岁就这么拼吗?不过他真的拿得动兵器吗?

柳清欢想了想,起身往花园去了。

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厚重的破风声,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击掌叫好声。柳清欢又往前走了几步,见薛慕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袍子,正在舞枪。

他的枪法俊逸,犹如枝头花瓣摇曳生姿,却又招招虚实结合变化多端,其出招锐利撤招迅猛,枪式险峻势不可挡。

薛慕舞完一套枪法,收枪站定,只有衣袂还借着风势微微摆动。宁弘飞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直嚷嚷道:“表舅好厉害!教我教我!”

柳清欢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个画面配合上“抽我抽我!”才更完美。

薛慕撕开自己腿上的狗皮膏药,看向了一旁的柳清欢:“清清,找我有事?”

柳清欢走上前去笑了笑道:“我听说表侄儿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宁弘这才看向柳清欢,前些日子听说表舅终于娶了媳妇儿,难道就是这个人?

柳清欢见他看自己,微微弯下腰,笑着对他问道:“你很喜欢练武?”

“嗯!”宁弘重重地点了点头,“我长大以后也要像表舅那样上阵杀敌!”

柳清欢的嘴角弯了弯:“我小时候也认识一个人,和你一样喜欢习武,他每日三更起床,四更舞剑,五更耍刀,六更练拳,日复一日,风雨无阻。”

宁弘似乎被这个例子激励了,一脸专注地看着柳清欢:“然后呢?他有没有成为大将军?”

柳清欢语气轻快地答道:“然后他掉进河里淹死了。”

宁弘:“…”

人生的玄妙之处,就在于你永远猜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第6章 狩猎

宁弘紧抿着嘴角,一张小脸变了好几个颜色,然后一把抓住薛慕的裤脚,睁着大眼睛看他:“表舅!”

呵呵,还会告状。柳清欢看着他,一副讲大道理的样子:“世事无常,就算你会舞剑耍刀,你也可能掉进河里淹死。就算你会游水,你也可能吃饭的时候噎死,喝水的时候呛死,走路的时候摔死…”柳清欢在陈述完了人的一百零八种死法后,终于揭示了这个故事深刻的寓意,“所以,比起好好练武,你现在更应该做的是平安长大。”

宁弘:“…”

他能活到六岁真是不容易。

宁弘撇了撇嘴扭过头去,刚好看到宁氏带着几个丫鬟往这边走了过来。他的眼睛一亮,又飞扑上了上去:“舅婆!”

宁氏摸了摸他的头,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乖,弘儿好像又长高了。”

柳清欢和薛慕也上前跟她问安,薛慕一边扶着她一边问道:“娘,你怎么出来了?”

宁氏道:“我见今日天气好,又听闻你们都在花园里,所以就出来看看,老是闷在屋里也不好。”她说完又把宁弘拉到了自己面前,“你看,你表哥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连自己媳妇儿的手都没有摸过吧。”

柳清欢:“…”

老太太训起人来还真够狠啊。她偷偷打量了薛慕一眼,他的脸色果然有些难看。宁弘见薛慕挨了训,连忙站出来为他的表舅说话:“表舅母的手有什么好摸的,平康坊里的那些娘子哪一个都比她可爱。”

柳清欢:“…”

看来刚才自己下手还是不够黑啊。

宁弘得意洋洋地看了柳清欢一眼,宁氏倒是有些尴尬起来。她拉着宁弘的手,笑着道:“弘儿,到舅婆那里去玩,舅婆备了好多点心。”

宁弘欢快地应下,待宁氏和宁弘走远了以后,柳清欢看了一眼站在身旁薛慕,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给你摸摸,下次阿娘就不能再用这件事嘲笑你了。”

薛慕看着她低笑了两声,握住了她的手。柳清欢问道:“比起平康坊的娘子们来如何?”

薛慕愣了一下,然后笑着道:“莫要听弘儿胡说。”他顿了顿,又问,“你是不是不满阿娘故意叫来弘儿,所以才欺负他的?”

柳清欢扁了扁嘴:“我哪有这般小气。”她是比这般还要小气。

薛慕看着她,眼里渐渐浮上一层笑意:“你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柳清欢的眸光微闪,没再作声。薛慕想了想,问道:“明日皇上和公主要去西山围猎,清清要一起去吗?”

柳清欢眨了眨眼:“我可以一起去吗?”

薛慕道:“我会奏明皇上。”

“那太好了!我先去准备准备!”柳清欢招呼上赤桃青栀,就准备往屋里走。薛慕拉住她,说道:“先去马厩里选一匹马,其余的东西让赤桃青栀准备就行了。”

“好!”

皇宫里,衍帝正在批阅奏折,永福就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皇兄,我听说薛慕要带柳清欢一起去围猎?”

衍帝点了点头,目光还是没有离开奏折:“确有此事,不过永福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进宫也不叫人前来通报?”

永福现在可没心思跟他谈规矩,她走到衍帝跟前,皱着眉头看他:“你同意了?”

“嗯。”

永福顿时怒不可遏:“你明知我和她的关系,为何还要同意?!”

衍帝皱了皱眉,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这就是你对皇兄的态度?”

永福抿了抿唇,没再作声。衍帝看着她,心想这个妹妹真是被他宠坏了。

“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就先回去吧。”衍帝低下头,继续看起了奏折。永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见他是真的不再搭理自己,才气冲冲地离开了。

柳清欢在马厩里选好了马,薛慕说这匹马以后都是她的了,她若是要出行,都可以乘坐。

柳清欢心里高兴,不过这样对侯爷骗财骗色的,还真是有点不意思。

只有那么一点点的。

回到房里以后,赤桃和青栀忙着为她准备明日围猎时穿的衣服,柳清欢坐在坐席上给自己扇着风,就见窗口人影一闪而过。

“主人让你趁明日围猎下手。”

那人的语速极快,说完以后就像没有来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是柳清欢记得她的声音,还真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明日围猎的事不过是几个时辰前决定的,他们主人这么快下达了命令,消息还真是灵通啊。而且她之前见过薛慕的三个手下,三人武功都不弱,是真的没察觉到侯府里有个奸细,还是故意放任?

“夫人,您试试这套衣服合不合身。”青栀抱着一件男装进来,身后还跟着赤桃。

柳清欢站起来配合她们为自己更衣,至于那个什么主人的命令…谁管你。

第二日,柳清欢穿上男装、踏上长靴,跟着薛慕骑马去了西山。薛慕除了带着自己,还带着一只猞猁,一头猎豹,和几匹猎狗。

唔,这么说好像有些不对。

柳清欢本来觉得队伍有些夸张,不过去了之后才发现几乎人人都带了猞猁猎豹,还有人带了鹰鹞之类的飞禽。

所谓围猎就是下人们把山里的动物驱赶到指定地点,再由大老爷们一起骑马围捕。本来动物们已经受了惊,还要面对一群猎豹猎狗鹰鹞…估计吓也能把它们吓晕。

这个运动还真是没有一点挑战性。

柳清欢骑马跟在薛慕身旁,追赶前面的一头小鹿。她的马后面被薛慕放了一只猞猁,长得十分乖巧,她很怀疑遇到危险的时候这家伙到底能不能救她。

永福骑着马从旁边赶上了他们,经过柳清欢身边的时候还不忘瞪了她一眼。柳清欢抽了抽嘴角,没有理她。

四周的锣鼓声和叫喊声此起彼伏,柳清欢身下的马儿突然一个趔趄,前蹄一弯跪在了地上。她手中的缰绳一松,顺势就要被甩出去。薛慕眼疾手快地从马背上跃起,一把接住柳清欢,一同落在了地上。

待站稳后,薛慕眉头微蹙地打量着怀里的人:“清清,可有伤到哪里?”

“没有。”柳清欢吐出一口气,还好是有惊无险。最让人欣慰的是,那只猞猁看到自己坠马以后也跟着跳了下来,回去以后一定好好奖励它。

柳清欢刚想重新上马,就见前面一直猎豹闪电般地朝自己飞扑而来。她的目光一凝,下意识地想推开身旁的薛慕,谁知薛慕先她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对着猎豹的头一拳打了下去。

猎豹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声音震耳欲聋。跟着它就像是被人抽去了灵魂一般,“咚”的一声倒在了几步开外的地方,激起一地尘土。

柳清欢被这一幕惊得一时回不过神来,她一直觉得薛慕不像其他武将那样,一身的肃杀之气,可薛慕刚才突然爆发出来的气势,竟是将她震得无法动弹。

这边巨大的动静引来了其余人的注意,永福驾着马返回,看见躺倒在地上的猎豹时,飞快地翻身下马:“飞将军!”

她大喊了一声,可地上的猎豹头骨被震碎,已经断了气。她抬起头来,怒意难平地盯着薛慕:“你打死我的飞将军?!”

薛慕抿了抿唇,答道:“刚才飞将军突然袭击臣,臣一时情急才错手将它打死,还望公主明鉴。”

永福看着被他护在身后的柳清欢,突然怒火中烧:“一定又是为了柳清欢!”她从地上站起来,快步走到柳清欢跟前,“你害死我的飞将军,本公主要你偿命!”

“永福,你又在闹什么?”衍帝骑着马也从前面返回,他看了看眼前的情况,大致猜到了始末。永福没答话,只是转过头眼睛红红地看着他。

薛慕走到衍帝跟前跪下:“刚才臣追捕一只小鹿时坠马,飞将军恐以为臣是猎物,突然袭向臣,臣一时情急,一拳打死了它。”

薛慕的话音方落,跟着皇上一起返回的大臣们立即惊讶地小声喧哗起来——什么?!薛大将军竟然打死了公主的猎豹?!不是…薛大将军而竟然一拳打死了公主的猎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