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在一声刺耳的撕裂声中,被统统湮入了黑暗。

我看着十三号的身体被维希撕成了碎片。然后我的右手冒起一股黑色的烟,那块原石被子弹射穿,很快变成了粉末。

原石被毁了,十三号的灵魂化作了一缕烟灰。随着最后的一阵爆裂之声,露台的半圆形露台终于经受不了猛烈的撞击,沿着一个光滑的横切面半路折断。

碎石坠落下去。

我看到星樊一手扶着七月,另一手抱着昏迷的维希站在被毁的露台内,一双灰色的眼睛出神地凝视着我,流转的光晕掩饰着他复杂的心境。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对着他大喊:“星樊,我没事!”

那个时候,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透明的光。

星樊,他流泪了。

这场生日宴会上的闹剧终于在并不圆满的处理下被摆平了。宾客们只是暂时受困,并没有人员伤亡。燕尾服妥善处理了接下去的善后事宜,总之,除了那个被毁的露台和几处破裂的墙壁,这场关乎到暮隐家族,甚至整个黑道生死存亡的战役,在第二天朝阳重新升起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提起。

风中混杂着一股闷热的气息。

没过多少日子,山庄的周围已经开始隐约地传来了蝉鸣声。

我左臂下的红色印记完全消失了。可能是因为失去了原石,我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人类。每天早上醒来查看自己身上的变化,十三号临消亡前的声音总会时常出现在耳畔。

我会死吗?

这个问题我每天都在问自己。只不过连续持续了一段日子后,我发现自己压根就没半点问题。之后,我便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生死大事置之度外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一个温暖的床榻上。之前的那些,仿佛只是一场未醒的梦。从小镇被洗劫,然后流浪,再然后被星樊捡回家,那些经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好像只是在梦境中才发生的事。

不过,梦境过后,我依然留在这个家,开始过起了小市民的平凡生活。

整天被燕尾服呼来喝去,虽然他对我的称呼已经很有礼貌地转变成“笑夫人”,但我每次听到的时候都觉得浑身鸡皮疙瘩。这称呼,生生把我叫老了二十岁。

家里的每个人都开始各归各位。星樊开始外出“打工”赚钱了,七月怀揣着邂逅美好艳遇的理想周游世界去了。维希么…

听燕尾服说,维希今天好像又被红夫人拖出去相亲了。

要知道,如果能把那份名单上的对象都见个遍,维希基本也就成仙了。况且听燕尾服说,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前期的相亲结果并不顺利,但维希爱慕者的名单却似乎越来越长了。要相到哪天,谁都说不准。

住在这里的每一天,我仿佛都云里雾里。

星樊“工作”很忙,所以时常不在家,于是他的书房便成了我的蜗居之地。我把他书架上的几排书都扫了一边,然后又坐在他的椅子上来回转了几圈。

他的书桌上还摊着一本尚未看完的书。

封面上写着《宠物养成指南》。

诶?原来星樊还看这样的书啊。我一边翻着那本精装厚封面的书,一边思索起来。脑海里出现了那只灰兔子的画面。哦,七七啊…

不知道为什么,那只兔子似乎对我非常不友善。昨天刚把我的衣服咬烂了,今天甚至还在我的床上拉了屎,但它对着星樊的时候就是粘腻温顺到不行。

我捧起书来研究,到底星樊是怎么把那只兔子调、教得这么两面派啊。

闷热的湿气夹杂在晨风中吹开了露台的窗,我突然发现,自己的世界在某一天被一缕阳光打破了梦境的外壳。紧接着,其它的地方就好像蜘蛛网一样碎裂开来。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成了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不知不觉…

混混沌沌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傍晚了。肚子“咕——”得发出一阵闷响,我伸了个懒腰,看样子是时候起来吃饭了。

揉着眼睛站起身来,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身子在下一秒被抱住。一股温热的暖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皮肤。我的头被那人埋在他的臂弯内,很快,脸颊便贴上了他独有的薄荷香味。

“笑,我回来了。”

我的视线中满是他深灰色的眸子。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么一叫,本来正常跳动的心脏又乱了个遍。

明明才只出去了几天,明明只有几个昼夜没有看到眼前的这张脸,但为什么星樊好像变得有魅力了几分,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为什么说起话来这么得好听。

他怜惜地看着我的脸,我知道他那样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这个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看见过星樊的眼泪。我知道那个时候他在家族和我之间做出了怎样痛苦的抉择,他没办法原谅自己,如果我真的因为那块石头而丧命的话,他会怎样呢?

幸好,我们的路没有止步于那里。

那晚星樊整夜抱着我,他说他知道那是一场赌博。

有那么一刹那,他很害怕自己会输掉,输掉我,输掉他自己。

可是后来,他告诉我说,他之所以果断的开枪,那是他从来没有输过。

那次他相信也不例外。

“如果真赌输了呢?”就算星樊笃定会赢,可我觉得他这样一个严肃的家伙一定会把输赢两面都通通想一遍的,所以我也极想听一听星樊关于另一面的结局是如何认定的。

面对我有些任性的要求,星樊抱紧着贴着我的耳朵这么告诉我,他说:“如果我输了,我就会输掉我的人生。”

输掉我,等于输掉他的整个人生。

这是星樊第一次,在我的面前,承认我是他的整个人生。

现在他的神情,像极了那时。只不过他接下去说出来的话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

他说:“笑,嫁给我吧。”

房间里突然闷得没有一丝风。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神,顿时感到脑子一热,整个人仿佛天旋地转了起来。

大少爷竟然在对我求、求婚!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这句温婉异常的话竟然是从星樊的嘴里说出来的。但是最不敢相信的是,我这个竟然用一个“啊”回应了。

这段日子里,大少爷的情商几乎可以说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化。所以,他在得到了我“啊”的回应后,二话不说直接把我压倒在地,他的唇瓣也已经在我脖颈间摩挲啃食了起来。

难道是想这里?

这突袭,算不算霸、霸王硬上弓…

“慢着!”我双手抵住他饿狼一般扑上来的胸膛,“先、先吃饭把,我肚子饿了…”

“我喂饱你。”

我再次震惊地看着星樊。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大少爷吗…

虽然从我目测来说,我也知道星樊现在饥渴得不行了,但是问题是时机不好啊。我们的第一次真的就要在晚饭前?在书房?有碍观瞻,有碍观瞻啊!

我几乎抓狂。

“等,等一等,星樊。”

他停下吻住我脖子的嘴,有点怨气地卸去了眼镜,直直地凝视着我:“干什么?”

“在我们坦诚相对之前,我想全方位地了解你。”

“了解?”他歪了歪脑袋。

其实都是借口,我就是不想在吃饭前,在这里啊!在晚上,在软绵绵的床上,不好吗?当然我不能将这堆理由作为搪塞大少爷的借口,他一定会无视我的。

“嗯,我想知道全部的你。”

“你有什么疑惑,尽管说出来。”看来这厮是铁了心了…

“那从你初遇我开始说起吧。那个时候你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

“忘了。”

“认,认真点。”

“真的忘了。”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原本暧昧的气氛在我们的对望中变得诡异起来。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哎呀哎呀,七月少爷,这样不行的。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把陌生的东西带到山庄里面来呢?”

“不是陌生的东西啊,这是我的货物。”

“货、货物?你慢着,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咳…裘德,这是你的错觉,错觉。”

“七月少爷,你该不会是…”

“啊,对了,得给我亲爱的宝贝取个名字。”

“咳咳,既然是货物的话,请稍等,我查阅一下…嗯,上一次的编号到…今天的这个,应该是1080号。”

“1080啊…”

“有什么问题吗?七月少爷。”

“没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

房间内,我跟星樊的呼吸几乎都已经乱了。他微侧着头,将那双眼睛重新移回到我的身上。

“就是这样。”

“啊?那样?”

“七月真是我的好弟弟。”

我瞬间明白了星樊的意思,万念俱灰。果然,成也七月,熟也七月,反正我这辈子的关键遭遇大抵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木已成舟,那好吧…

“笑,我爱你。”

呼呼,潮湿的热风拍打着露台的窗户映出室内一片旖旎的春、色。

夏天,已经马不停蹄地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