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说:“你爷爷生前交代过,那个门楼和老树一定不能动,不然会出人命的,不管我有没有权利管,人命总关天,我得去阻止一下。”

我说:“那我也去看看。”

老爸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说:“好吧,走。”

我和老爸坐上车,二十分钟后就到了县城车站,然后又乘了一俩出租车去房管局,还没走到地,大老远就看见局子前围了一堆人,其中老王正在人群中指手画脚呢。

我和老爸下了车,直奔人群,老王看见我们后,大喊道:“弘道,快过来,这些个人不信,你给他们讲讲——他就是老陈的大儿子,你们不信我的话就问他!”

老爸说:“王叔,怎么回事?现在为什么要扒?”

老王道:“房管局周边的地卖给了开发商开发商品房,建住宅区,现在要拆迁,这些人都是开发商那边的人——那个,中间那个是拆迁办的一个小头目,叫什么高游,他妈的,整个就是一二杆子,我好话歹话说干说尽,他倒是有谁不禁,说什么都不听,说什么都不信。”

老爸皱眉说:“拆迁不要经过局子里的批准吗?局长为什么批了?”

老王悄声道:“局长换人了,新任的局长不信这个,再说又不是他拆迁,出事了也不归他管,他只管收钱盖章批条子。”

老爸点了点头。

我一直在打量那个老公馆仅剩下的一个门楼,这个门楼的有五十多平米那么大,左右有墙,青灰色的老砖,整整齐齐地打出来,看上去格外结实,上面是灰瓦和红瓦铺成的顶,有房脊,离地有四米多高的样子。暗红色的大门,锈迹斑斑的锁环,暗示着它曾经的荣耀,朱门往下走三个石阶,不到一米就是公路,公路对面就是房管局了。

门楼石阶左首立着一个一米多高大石像,看上去很像是一头雄狮,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大型的独角貔貅,貔貅腿下、体下有分别或卧、或站、或躺着五个大小不一的小貔貅,这六个貔貅雕刻十分逼真,惟妙惟肖,这也就是传说中的被误传的“一门六狮”了。

这个门就是老公馆的门,当年没人敢动,而现在有人又要动它了。

当年之所以没人敢动老公馆的门,是因为爷爷说“一门六狮”和“千年老柏树”合成了一个气局,动之则有血光之灾,而且当时即有灵验,死了一个太岁头上动土的愣头青,所以没人敢再动,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甚至谈之色变,从门前经过时都毕恭毕敬,唯恐得罪了神灵。但眼下又有一帮子不信邪的人要来动这个局了。

门楼西面长着一株巨大的老树,估计就是那株号称千年的老柏树了。树不高,不过十米左右,但是绝对能遮天蔽日,眼下已经是老树嫩芽新抽了,不多久肯定会阴郁葱葱,状如华盖。

老王刚和老爸说了几句话,人群中一个三十来岁的微胖汉子,也就是那个高游,站出来打量了老爸一眼,道:“你就是那个什么算命的老陈头的儿子?是你们家散布的谣言说扒门楼要死人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封建迷信!”

老爸冷冷地说:“我们家没人散布谣言,当时发生的事情,许多人都亲眼目睹,根本不用我们散步。”

高游不屑道:“我偏偏不信,今天我就当着你的面去扒这个门楼,戳穿你的西洋镜!”

老爸沉声道:“我不想和你吵架,总之不管是不是迷信,这个老公馆的门楼、门楼前的狮子和千年的老树都属于人文遗迹,是我们先辈留下来的宝贵财富,是咱们县所有人共同的财富,你们这样说扒就扒,经过人民的同意了吗?”

高游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你他妈演戏呢!还经过人民的同意,我们只要经过政府领导的同意就行了!我们这也是发展经济,为人民服务,懂吗?”

老爸平生最恨人说脏话,高游嘴里不干净,老爸脸一红,脖子一粗,差点当场就发作,不过还是忍了忍道:“有我在,你们就扒不成!”

老爸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加上老爸一股极强的气场镇着,在场之人无不悚然动容,连我也觉得脸上倍有光彩,这就是男人啊!我们老陈家的男人!

高游被老爸唬了一家伙,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他先是看看他身后一帮彪形大汉,再看看我们这边,除了老爸身形健壮以外,我和老王两个,一个是老,一个是弱,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了,于是高游顿时有恃无恐地仰天打个哈哈,笑道:“就凭你——们?”这厮故意把“你”这个音拉的很长,以表示对我和老王的不屑。

我和老王同时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衰人,惹谁不好,偏偏要鄙视我老爸,我老爸岂是好惹的?

果然,只听老爸冷笑道:“不是我们,是就凭我。”

第四十四章 石像的血泪

高游“呀呵”了一声,然后喊道:“小刘,招呼人给我搬梯子,上房揭瓦!小李,给我拿铁铲挖树根!我就不信了,树能成精,房子能成精,狮子能成精,人也能成精!”

高游话音一落,那两个叫小刘和小李的人就像电视剧上的狗腿子一样,应声蹦了出来,一脸猥琐样子,挑衅似地背梯子拿铲子,还不忘朝老爸挤眉弄眼一下,老爸“哼”了一声,身形一闪,轻飘飘地到了小刘跟前,猿臂轻舒,早摘过了那架竹梯,然后两手把梯子立地控了起来,双手再一松,退后一步,在梯子将倒而未倒之时,一个高抬腿往下一劈,只听“咔咔咔”的数声急促的声音过后,梯子中间的四根横杆已经断了,老爸再用双手一格,梯子的两根支撑杆也断了,整个梯子就这样瞬间被老爸给报废了。

那个小李愣了愣,随即双手端着铲子,大叫一声,朝老爸冲了过来,老爸动也不动,等小李冲过来时,老爸身形微微一闪,让过小李,左脚在小李脚踝处轻轻一勾,小李顿时飞了出去,趴在地上,哼哼唧唧了几声,才慢慢爬了起来。

高游似乎不信这个邪,他“哼”了一声,摆了摆手,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保镖模样的虎背熊腰男人就走了出来,两人都是一米八以上的个头,满脸横肉,目露凶光,要是打我这样的人,估计一个打三四个都不带喘气的。

但是他们碰上了老爸,那就另当别论了。

两个保镖站在距离老爸不远处不动,其中一个似乎要先上,他一边朝老爸走过去,一边把手指头捏的“咔吧”作响,然后双手一招,摆在眼前,跳动着步子,晃着脑袋,像打拳击一样,瞅准毫无动静的老爸,呼的一拳朝老爸下巴砸了过去。

人的下巴是很脆弱的部位,一旦被重击,就算不晕死过去,也得恍惚半天,那家伙估计就是想把老爸打晕,但是老爸见他的拳头打过来,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而是把手张了起来,奇准无比地握住了来袭者的拳头,然后手腕一翻,那人“啊”的一声惨叫了起来,看来手腕是被老爸扭住了。

后面站在不动的那保镖见状急忙冲了过来,在距离老爸一米多的距离处飞起一脚直踹老爸的心窝,这家伙好狠毒!

老爸还是没有躲避的意思,抬起右脚,硬碰硬,直踹在那人的脚掌上,那人也是惨叫一声,倒飞了出去,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我和老王则看的心旷神怡,什么叫牛叉,这就叫牛叉,人的气势是由人的实力决定的。老爸拍拍手,弹掉衣服上的灰,霸气十足地对高游说:“就凭我,你看够吗?”

高游喉结上下一动,深深咽了一口吐沫,然后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说:“好,好,你厉害,我们怕你,但警察不怕你吧,你再厉害,厉害不过枪吧,你等着,我们报警!”

说完,高游就要去路边的公共电话亭打电话,老王一看,赶紧跑过去拉住高游道:“小高,别报警,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高游乜斜着看了老爸一眼,说:“本来就该好好说话,不动手什么事情都好办,是吧——老王,我告诉你,冲你的面子,不报警也行,但是这个人太横,我们惹不起,我们扒不成房子怎么办?”

老王连声说:“让你扒,我们不管你了,他也不管你了。”

老爸叫了一声:“老王叔……”

老王朝老爸摆了摆手,说:“想让警察请你进去啊,别说了。”

高游得意地一笑,然后说:“嗯,只要他不为难兄弟们办事,兄弟们就不报警,那个报废的梯子就不让他赔了,我们的人受伤的医药费也不让你赔了,我这个人一向大度。”

我哼了一声,知道高游在打什么算盘,老爸刚才露那几手实在太过惊人,他怕自己得罪不起,不愿意也不敢欺人太甚。

高游继续自言自语道:“其实吧,我们也知道这是老东西,要保护文物,所以我们才没有用推土机、铲车什么的,我们慢慢扒,把瓦片什么的都揭下来,保存好,是吧,不用你们说,上边都已经交代好了,我们又不是不懂事——那个谁谁谁,去再弄个梯子过来,上方揭瓦!”

高游的话音刚落,老柏树下忽的旋起了一阵怪风,缠着树枝“呜呜”的响,就如同夜深人静时,有人哭泣一样。

那阵风起得快,消失得也快,“呜呜”的声音只持续了几秒,就再无动静了。但是现场的人都听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了,因为连高游在内,几乎所有的拆迁人员都变了脸色。

老爸脸色更加阴沉了,低声说了句:“这是警告,再动手说不准真会出事。”

我看了老爸一眼,只见老爸无奈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鼻子里大声地出着气,我暗想,看来老爸再厉害,也怕警察啊,嗯,也不知道是警察开枪的速度快,还是老爸闪身的速度快,不过这个问题想想就行了,可不能真试。

老王走过来,对我和老爸低声道:“劝也劝了,手也动了,他们不听,那就没办法了,爱咋地咋地,自作孽不可活,让他们迟早遭报应!”

老爸说:“这个老公馆真要是扒了,就太可惜了,还有那颗千年老树,当年我爹还说……”

老王打断老爸的话,叹口气道:“没办法。”

说话间,高游骂了一句:“他妈的,这地面还真有点邪!小李,先别去刨树了,你们几个把那六个狮子给挖出来拉走。”

小李招呼了几个人拿着铁锨、铁铲、撬杠、锄头拥到貔貅像旁边,纷纷动手开始刨土。

我盯着那一门六狮(实际上是貔貅,就暂且和大家一样,叫做一门六狮子吧),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种感觉是除了惋惜以外的感觉,就好像六个貔貅的表情变化了一样,原来是趾高气扬的威风凛凛,现在是愤怒、诡异,还有种悲伤。

我揉了揉眼睛,心中暗笑了一声,石头貔貅怎么可能会变表情,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吧。

但是,就在我揉完眼睛重新再看那个狮子的时候,我惊骇地发现那个最大的狮子竟然在流泪!

不,准确来说,是在流血!两行血泪缓缓地从石貔貅的眼中流了下来!

我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赶紧再次揉揉眼,以确信自己没有产生幻觉。但这次就更可怕了,我不止看到了一个貔貅在流血泪,六只貔貅竟然都在流!

没有什么语言能够形容我当时的惊悚感觉,那些貔貅在流血泪,眼睛却好像在盯着我,哀求我救救它们。

而周围的人却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仍然是看的看,站的站,说话的说话,刨土的刨土,去抬梯子的抬梯子,老爸和老王也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

我草!不会又只是我自己能看见吧?

我稳稳心神,拉了拉老爸的衣服,老爸回头看我,我说:“老爸,我看见那几个貔貅的眼睛在流血,你看见了没?”

老爸吃了一惊,说:“什么?你真看见了?”

我点了点头。

老爸的眉头深锁了起来,低声道:“当年,你爷爷说他也看见石貔貅流血泪了!”

我吃惊道:“那你为什么没看见?”

老爸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先不管那么多了,我再劝他们一次。”

说完,老爸大喊了一声:“你们别动了,我再说一次,刚才那股风就是预警,你们如果继续动下去的话,一定会出事的!”

高游不满道:“你又来了,起个风多正常的事情,有什么预警?你们别听他胡咧咧!快挖!”

那几个挖石貔貅的人看了一眼高游,忽然惊叫道:“队长,你的脸怎么了?”

高游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疑惑地说:“我的脸怎么了?”

那个小李颤声道:“你的脸怎么青灰青灰的,就像是,像是……”

小李话没说完,但是大家都知道他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说高游的脸像死人的脸一样。

我、老爸和老王赶紧去看高游的脸,果然,我看见一道青气从高游的鼻梁上往额头周围扩散!

但老王在一旁却嘀咕道:“什么青灰青灰的,他的脸不还那样,白里透红、满脸横肉的跟个猪头似的。”

老王没有看见,老爸则看了我一眼,问道:“你又看见了?”

我点了点头,心中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怎么老是我能看见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会是又要倒什么大霉了吧,早知道叫上二叔或者萝卜头刘运成过来,那两个人整天走背运,他们要是在,倒霉的事情绝对轮不到我身上。

老爸听了我的话,却喃喃道:“我又没看见,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你爷爷在这里做了什么手脚?能让你产生什么感应……”

这时候,高游已经开骂了:“像你妈X!草你姥姥的,会说话不会!你们都是猪脑子啊,人家放句屁你们都信,老子今天偏偏不信邪,好,不是不让扒吗?小刘!把梯子给老子放好,老子亲自上去揭瓦,看它能把老子怎么样!”

第四十五章 离奇的死亡

高游骂完娘,那个小刘已经迅速地又和人抬了一个梯子过来,搭在了门楼下,开始主动往上爬。

估计是害怕老爸,他爬梯子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了看老爸,见老爸没有要动他的意思,才又继续往上爬。

高游叫道:“你下来,老子不用你们!你们都给老子看好了,看看我是怎么揭瓦的,看看谁又能把我怎么样!一群兔崽子,你们给我扶好梯子,待会把我揭掉的瓦递下来码放好!别让人说咱们不文明!”

小刘等一干人应了一声,连忙去扶梯子,小李他们也都停手不挖了,纷纷看着高游那边。高游顺着梯子爬到了门楼房檐下,扒着边上顶上去了。

上去以后,高游附在房子上,叫了一声:“怎么样?没事吧,没摔死老子!”

说完,高游伸手就去揭一片倒垂在房檐下的红瓦,刚使劲动了一下,瓦片还没揭下来,一米开外的公路上,一辆后八轮大卡车从东面驶过来,走的不是很快,也不是很慢,临近到门楼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车轮碾起了地上的一粒小石子,小石子像子弹一样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高游的右太阳穴上,余劲不衰,又从他头顶穿了出来,刺眼的阳光下,一股鲜血顺着高游肥硕的脸颊流下,高游连哼都没哼,瞪大了眼,从门楼上倒栽了下来。

只听“砰”的一声,地上溅起了一层土气,高游横尸在路上,却没有人动。

我惊呆了,老爸也愣住了,老王更是面如土色,小刘、小李等人怔怔地直着眼,似乎是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都定在原地不动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撂下家伙发疯似地跑了,有几个人跟着也都逃命似地跑了。

剩下的小刘、小李等人,面如死灰,小刘大喊了一声:“快向神灵恕罪,请神灵饶恕!”喊完,几个人一窝蜂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一旁,老爸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离奇的死亡,报应似乎太快了。

我呐呐道:“这算什么?真的有神灵?”

老爸说:“神灵不知道有没有,信仰却一直都有。很多人一直都在说咱们中国人没有信仰,没有宗教,其实他们都错了,我们的信仰其实很唯一,也很纯洁,我们只相信我们的祖宗,所以我们搞祭祀,我们设灵堂,我们安置牌位,我们有清明、端午。我们的信仰要求我们对祖宗敬畏,对祖宗留下的东西敬畏,这样才会对生命敬畏,对历史敬畏,不尊重老祖宗和历史的人,他们的生命也不会受到尊重。”

老爸的话,我深表赞同。

小刘、小李等人跪拜磕头之后,又纷纷跑到我和老爸这边,小刘恭敬道:“陈先生,我们相信你们,你救救我们吧!”

老爸诧异道:“救救你们?你们现在又没有事,我怎么救你们?救你们什么?”

小李道:“我们现在没事,可是我们刚才得罪了神灵了,说不定回到家里就出事了,你快救救我们吧!”

老爸看看我,说:“元方,你看他们脸上都有死气没有?”

我拿眼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扫了一边,他们一边期望还一边害怕地看着我,急着等我说话,又怕我说出什么话。

我不由得一笑,道:“他们脸上都正常的很,没什么事。”

老爸也笑道:“你们听见了吗?你们没事!回去以后啊,只要多多行善,不做坏事,一辈子都不会有事的,善始善终!”

小刘等人忙不迭地点头道:“一定,一定!那我们用不用贴个什么符咒,喝个什么酒啊?”

老爸大手一挥道:“不用——那什么,你们还不赶紧报警,打120,你们的高队长还在地上躺呢。”

这些人这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纷纷跑到路边去报警,打急救电话,反正拨打这两个号码也不要钱。

120来了之后,几个医护人员过去搬弄了一下高游,翻翻眼,翻翻嘴唇,试试心跳,看看脖颈,查查伤痕,最后摇摇头说:“你们准备后事吧,人不行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石头从太阳穴进去,从头盖骨上出来,不死都奇怪了。

110来了以后,把我们叫过去询问了一下情况,又做了笔录,就放我们走了,我们临走的时候,警察还不忘交代我们说:“这事情都是巧合,可不要出去乱说!听见了吗?”

我们纷纷点头,表示了解。

出了警局,我和老爸坐车回家,给老妈和老妹说了一下白天遇见的事情,家里人都唏嘘不已,但我却对自己能看见奇怪的事耿耿于怀,直到晚上睡觉。

家里的房子是两层的楼房,老爸、老妈和老妹都在楼下睡,我自己一人睡在楼上,当然,有时候,我们家的大狗老黑也睡在楼上,只不过我是睡在屋里的床上,它是睡在门口的地上。

老黑是我们家养的年数最多的一条狗,从老爸养的第一条狗算起来,我们家前前后后已经养过四条狗了,但老黑绝对是最猛、最凶也最聪明的狗,按照老妈的话说,就是这狗已经半成精了。

老黑刚一个月的时候就到我们家了,它的品种颇有些不明,是老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送给老爸时,还神神秘秘地说保证不是凡品。

这厮的模仿能力超强,比如说我在屋里看电视,它也坐在地上盯着电视一动不动,也不管能不能看懂;我躺在沙发上睡觉,醒来一看,小黑不见了,再一看,这狗竟然也躺到了沙发上,眯着眼装睡呢。

老黑生病的时候,带它出去打针,打了第一次,第二次就熟悉流程了,一见到兽医拿针,就会很自觉地把爪子伸出来,还把头扭过去,假装不忍心看。

老黑从来不吃生人的东西,只要不是我和老爸给它的食物,它闻都不会闻。

老黑长到一岁的时候,已经是我们那里方圆几个村中体型最大的狗了,在击败了若干个横行乡里的大狗后,这厮天下无敌,顿生英雄寂寞的惆怅,于是就整天跑到房顶,把两条前爪放在房檐上,然后目光深沉的俯视下方,一副狗临天下的样子,有时候还会长叹一口气,似乎是高处不胜寒。每当这时,我都会毫不客气地朝它的狗头上猛打一下,老黑立即就会从深沉和忧郁中恢复它的狗样子,匍匐在地,讨好主人地摇头摆尾伸舌头。

老黑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睡在楼顶上,并且在早上六点的时候,准时用爪子敲打我的屋门,如果我在五分钟内不开门出现,它就会狂吠不止,这让我被迫养成了早起的好习惯。

那天晚上,吃过饭睡觉的时候,老黑还是一如既往地趴在门口,狗头对着黑暗的夜色,竖起耳朵一动不动。老黑的眼睛在夜里也会变成绿幽幽的,猛一看准会被吓一跳。

睡到半夜,一阵尿急把我给憋醒了,我打开灯,起床穿上鞋子推开门,准备下楼去厕所。往常我开门的时候,老黑都会动一下,它脖子上的铃铛也会响,但是今天晚上我出去的时候,竟然什么动静也没有,我打开楼道里的灯,忽然发现老黑已经不知所踪了。

这个老黑肯定又跑到院子里捉耗子了,这是老黑无聊时常玩的把戏。

我打着哈欠走下了楼梯,走进院子里一看,果然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对着我,我走过去正想拍它的狗头,但是没想到,走近一看,“绿眼”的主人不是老黑,而是一头貔貅!

我草!

我的两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那头狮子晃了晃脑袋,两只眼睛更亮了,而就在这时候,它身后又亮起了十来个绿幽幽的点,逐渐适应了夜色的我,渐渐地看清,那里竟然站着六头大大小小的貔貅。

一门六狮!

它们怎么会跑到我家里了?

我心中大骇,忙扭头一看,我家的屋门已经不见了,在我身后赫然立着老公馆的门楼,门楼旁就是那株千年老柏树,而四周竟然一片光明,亮如白昼。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瞬间不知所措,晃过神来后,依然不知所措,我再扭头看那六只貔貅时,还是黑夜,但貔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背影略佝偻的高大老者,那个老者背对着我慢慢地向前走,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如同鬼魅。

我已经茫然地不知道我是否是在现实中了,我猛地朝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把,痛彻心扉啊。我的胳膊上立即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印痕,我心中暗道:“看来不是在做梦!”

但是转念再一想,身前是黑夜,身后是白昼,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我茫然四顾,然后发现四周太安静了,静谧的可怕,我想要大叫一声,打破这可怕的寂静,但就在我张口欲呼的时候,背对我走路的那老者忽然扭过头,朝我笑了一下,然后全身慢慢地隐进了黑暗中。

我呆住了,因为那老者转身时,他的容貌被我看得分明,他赫然就是我爷爷!

“爷爷!爷爷!”

我大叫了几声,没人答应。

我往前跑去,忽然间,天旋地转,我仿佛被人从高处扔进了一口枯井里一样,耳边好像还传来了老黑的狂吠声,我想极力看清楚周围的一切,但是我的眼睛却模糊了起来,一团浓雾密布在眼前,怎么都挥之不去……

第四十六章 局内局外

当我再醒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躺在我的床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刚才只是一个梦而已,而老黑则在门外低吼,偶尔发出一两声吠叫。

但我下体一阵痉挛,它让我确定我真的是尿急了。

我拉亮灯,穿上鞋,披上衣服,打开门,老黑停止了吼叫,起身闪在了一旁,我打了个哈欠,下了楼梯,去厕所撒了尿出来,感觉一切正常,没有什么诡异的情况出现。

我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愣了愣神,暗想:“莫非是今天白天经历了一些离奇的事情,所以夜有所梦?”

老黑跟在我旁边跳来跳去,忽然站住不动,朝黑暗中吠了一声。

我拍了它一下狗头,老黑伸出舌头舔了我一下手背,我心神略定地走到楼道口,将要上楼梯时,我忽然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而黑暗中赫然有十数道绿幽幽的亮点在闪烁!我的脊背瞬间涌出了无数鸡皮疙瘩,我连忙扭过头往楼上跑去,进了屋,关上门,在灯光下,我伸出手臂,赫然发现手腕上还有我刚才掐出的那一道血痕!

我死死地盯着那道血痕,惊呆了!

手腕上的血痕是我在先前亦真亦幻的境界中抓下的,但回到纯粹的现实中以后,它竟然还存在,而且,先前抓它的疼痛感是那么强烈和真实,还有我上楼时看见的那十几道绿幽幽的亮点,它们让我的睡意彻底消失。

我从床铺下拿出《麻衣相法》和《义山公录》,快速地翻看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这一切的一切无根无由,如何解释?

我心烦意乱地把书放回去,然后蒙上被子睡觉。

老黑在门外低声嘟囔了一下,然后发出了一声惬意的长吁,接着是它把脑袋用力趴在地上的声音。

老黑安静了,那就说明外面没什么动静了,这让我略微心安了一点。

但想起来刚才爷爷那极其诡异和暧昧的笑容,我忍不住把被子又裹紧了一些,爷爷肯定不会来害我,我是老陈家嫡系子孙,我没了,嫡系就绝了。

那么爷爷到底是想干什么?刚才那个似梦非梦的情景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暗自忖道或许老爸会知道一些东西吧。想到此处,我转念又一想,我怎么把奶奶给忘了!

有关爷爷的事情,当然是奶奶最了解,老爸素来不关心这些事情,又能知道什么?

我决定第二天早上就去老家找奶奶。

那一晚,我睡得极为不安,但最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当我早晨醒来以后,发现手臂上的血痕已经没有了,老黑也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地上蹿下跳,我本来想告诉老爸的,但是又怕老爸说我疑神疑鬼,就没有告诉他。

我准备去奶奶家时,给老妈说了一声,老妈没说什么话,让我路上小心一点。

最近,老妈一直忧心忡忡的,原因是我舅舅蒋明义在年前六月份外出,结果到现在都没有回来,除了中间通过几次电话以外,音信全无。

我舅母急的整天往我们家跑,让老爸帮忙找找,几次三番都要报警,不过都被老爸制止了。对此,老爸十分不以为然,安慰舅母道:“他那么大的人了,还能自己丢了?”

舅母难过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整天疯疯癫癫的,虽然说是个大人,但是和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老爸笑了笑道:“他呀,是在发扬祖宗留下来的本事了。”

我很奇怪,曾经问过老爸,老舅祖上的本事是什么,老爸支支吾吾地不肯说;问舅母,舅母一张嘴就开始骂老舅不务正业,没个正行;问老妈,老妈说她不知道。

我只好摇头叹气,看来我不知道的东西果然多着呢。

我和老妈说话,被老爸听见了,老爸走出来问我道:“你去找你奶奶干嘛?不是前天刚去过吗?”

我道:“也没什么事,爷爷不是刚去世吗,我得去开导开导奶奶,而且我也快开学了,想在开学之前再去看一下她。”

老爸点了点头,道:“也好。”说罢,他又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道:“你没别的事情?”

“没有啊。”我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老爸不信。

我苦笑道:“你连你亲生儿子都不信了!”

老爸道:“你这孩子,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本事,说谎话没有任何征兆!虽然说是老子生了你,养了你,但还是看不出来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我“嘿嘿”笑道:“放心吧,老爸,我跟您说的话都是真的!就算骗老妈,也不能骗老爸啊!”

老妈立即在里屋高声问道:“元方,你刚才说啥?”

“那啥,我去我奶奶家了啊!”我赶紧溜走。

奶奶家与我家同村,只不过分家之后,奶奶住在村北,我家住在村南,两家只有一公里的路程,她家和我二叔家是挨着的。

奶奶今年六十多岁了,身体还好得很,整天骑个自行车,带着几个老太太,去四里八乡的庙上乱窜。她也不愿意住我们家,偶尔会骑着车子到我的几个姑妈家里住一小段时间,所以她通常是清早出门,而且夜不归宿,经常不在家,今天也不知道她在不在。

到了老家门口,我看见大门虚掩,并没有上锁,心中一喜,推门就进去了。

进去以后,我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瘦削老太太列着一条围巾,正弯着腰教训一条狗,那条狗明显听见我走路的声音了,老太太却没有听见。

奶奶家的那条狗是我们家老黑搞大了我们邻居家的母狗,生下来的小狗崽,以前是在我们家养的,后来奶奶说要买狗看家,老爸就把小狗崽送给她了,于是它被称作小黑。

小黑看见我进院子里,就探头探脑地看我,还摇头摆尾起来,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也就是我奶奶用手指点着狗头责备道:“让你吃饭你不吃,让你吃肉还不吃,让你吃骨头你也不吃,你想吃啥?吃屎?说你呢,看啥呢看?把狗头给我扭过来!咦,说你还挺高兴的,我是在骂你,不是在夸你,你摇头甩尾巴干嘛?”

我忍不住好笑,看奶奶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假意逗狗,还是人老耳聋听不清声音了,我走到奶奶身后,轻轻地拍了她一下,奶奶顿时被吓了一跳,扭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捂着心口大呼小叫道:“你个兔崽子,吓死我了!怎么走路一点响也不带,也不喊我一声?”

我忍不住好笑,看奶奶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假意逗狗,还是人老耳聋听不清声音了,我走到奶奶身后,轻轻地拍了她一下,奶奶顿时被吓了一跳,扭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捂着心口大呼小叫道:“你个兔崽子,吓死我了!怎么走路一点响也不带,也不喊我一声?”

我笑道:“我走路怎么没有声音,是你在教训小黑太专注了,才没有注意到我。”

奶奶“哼“了一声说:“你这个兔崽子从小就不老实!吃饭了没有,一大早就过来。”

我说:“当然吃过饭了,不然到你这儿,谁知道你在不在家,万一不在,我不是饿着了嘛。还有,奶奶啊,不是我说你,你不要老是兔崽子、兔崽子地叫我,好歹我也是你的孙子,你这不是骂自己吗?”

奶奶不屑道:“你少来,你是你爸妈从野地里捡来的!”

我翻了翻白云,心想:“我这都几岁了,还拿这说事儿!”

看着奶奶满头白发,我忍不住打趣道:“哎,奶奶,你现在怎么满头白发啊,我前几天见你的时候不还是黑头发吗?这是一夜变白,白发魔女啊!”

奶奶瞪着眼道:“魔女你的头!我老了,头发早就白完了,以前是染黑的,这几天忘了染了,这不,马上就又白完了。”

我点点头说:“哦,是这样啊,奶奶,你可真是越老越发可敬啊,这一头白发实在是太霸气了,就像是那什么神仙婆婆似的,由此可见您为我们老陈家做了多少无私的贡献,你把我老爸、二叔、姑姑……”

我话还没说完,奶奶就打断我的话头,骂了一句:“马屁精!快说,找我有什么事?”

我尴尬地一笑,说:“奶奶啊,什么事都瞒过您那一双炯炯有神的慧眼啊!那什么我是想问你一件事啊,爷爷走之前有没有特意交代过什么事情,是关于我的,或者给我留什么东西没有?”

奶奶诧异道:“你爷爷给你留的东西不都给你爸了吗?咋,你爸不给你?”

我说:“就那么一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