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您既不是江湖派的人,也不是学士派的人。”

“那是……”老人的脸色突然有些变了,看我的眼神也变得谨慎起来。

我心中略略诧异,却还是继续说道:“除却江湖派和学士派,天下间还能称道的相术流派便只剩下一支了,那便是麻衣道派,麻衣道派也只有一个家族,那便是麻衣陈家!所以,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您便是麻衣陈家的人!”

我这话音刚落,那老人面色已经是大变,他盯着我看了片刻,蓦然间,四下里逡巡一望,只见那边众人还是在河边糟乱,并未注意到我们这边,便右手疾探,劈手就扣住了我的手腕,一阵剧痛传来,我差点喊出声,那老人将指头按在我的命脉之上,低声喝道:“居然让我看走了眼!看来真是老了,好小子,你是什么人?说!”

我吓了一跳,怎么这老爷子说变脸就变脸了?

“大叔,我……”

“莫要啰嗦!快说!”老人脸色狰狞道:“你是‘老五’的爪子,还是‘老九’的爪子?”

“什么老五的爪子,老九的爪子?”我强忍着痛,莫名其妙道:“大叔,你怎么了?”

“休要装蒜!”那老人道:“老五就是五大队,老九就是九大队!都是公家的人!神相已经被你们逼迫的遁世了,麻衣陈家的高手也全部隐藏,你们还想怎么样?难道你们非要逼迫的我们这些姓陈的人都死绝了,才肯放过我们?”

第三十八章 幻生魅现,德叔释疑

老人说话之际,咬牙切齿,目眦尽裂,显得异常愤怒,跟刚才和蔼可亲的那个模样,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我又惊又疑,那老人见我不说话,又骂道:“小爪子,老子不管你姓五还是姓九,以你的道行,想要算计我,还差些!这次我饶了你,回去告诉你主子,我们陈家人和他们之间恩怨已经了结,神相答应不再重出江湖,只要他不违背诺言,你们就不能再为难我们!若是再派人追踪我,我就不客气了,见一个废一个!若是逼的我性起,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啊?”我呆了片刻,连忙说道:“大叔,误会,您一定是误会了!我不是小爪子,不是敌人,我是朋友!咱们是自己人啊!我也是陈家的人,我不姓五,也不姓九,我也姓陈,我还认识陈汉生老爷子,认识曾子娥奶奶,认识陈弘德二叔,认识陈弘仁五叔,认识江灵姐姐,神相陈元方还是我义兄!”

“什么?”

那老人吃了一惊,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长大了嘴,道:“你刚才说什么?神相是你的义兄?”

“是啊!”我道:“我姓陈,名铮,字归尘!十四年前,陈汉生老爷子救过我一命,十四年后,我与陈元方结拜为兄弟,还得了他的传承!学了半部《义山公录》,不惜,我可以背给你听啊!嗯,相有天定,世无预作,人之生也,未可知也。形貌皮肤,质行神心,骨骼气色声音,乃至天命地势人力,焉山翁嗟夫,世人无有能预知者。非神异以秘授,岂尘凡之解推……”

“好了!好了!”那老人打断我,面色已经瞬间好转,道:“我信了,我信了!原来是你,你是吴用,怎么不早说明身份?我刚才差点伤了你!”

“你认得我?”我又惊又喜,也不管自己手上被抓的疼痛了。

“我当然认得你。”那老人道:“神相曾经特意交代过,我与你有缘,江湖见面,当救你一命,还让我特意留意你。”

我心中猛然一动,道:“莫非您是陈德先生?”

“你也认得我?”老人吃了一惊。

“也是义兄说的!”我索性坐了起来,道:“我是今天早上才离开陈家村的,义兄跟我分别的时候,曾经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特意交代了一件事,说是有个叫陈德的高人会回陈家村,说不定我能遇上,要是遇上了,可以在一起盘桓盘桓,对我的修行大有裨益。”

陈德感慨道:“元方真乃神人也!咱们的行踪轨迹,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是啊。”我也感慨道:“我没有在陈家村等你,结果在这里还是遇见了,可见命中注定的事情,逃也逃不掉的。陈德老爷子,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哎——”

陈德摆摆手,道:“你可不要叫我老爷子,这我可真是担不起,你是神相的结拜兄弟,我是什么级别的人?你叫我老爷子,这成何体统?我原本都不是陈家十二字辈中的人物,是出了五服的族人,都没有排辈分的资格,在陈家成名的人物里,算是不入流。”

我道:“老爷子,您真是太谦虚了,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汉生爷爷、元方大哥、弘仁五叔、曾奶奶他们的手段我都见过,就凭您刚才救我的本事,足以纵横术界,算是一流高手了,我知道这相术界有个不成文的登基,从入相开始,然后是相师,再然后是相尊、道真、半圣,最后是神相,我义兄是神相手段,汉生爷爷是半圣手段,您可算是道真了。”

“你这可真是太抬举我了!”陈德连连摆手,道“我原来真是不入流的人物,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后来因为做事激灵,所以被麻衣五老之首陈汉昌先生看中,在他的安排下,我去了公家卧底,后来机缘巧合,让我立了功劳,所以被元方感激,也传了我半部《义山公录》,我的相术才有大进展。元方见我的时候,给我面子,叫我一声德叔,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也叫我德叔吧。至于道真什么的,千万不要再说了。我这半吊子的道行,说出去,真的是辱没麻衣陈家的名声。”

我越听越奇,到最后,听陈德讲完,赶紧行了一礼,道:“德叔好!既然您定要谦虚,那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

“好,你叫陈铮,以后我便叫你铮子了。(笔者按:同辈之间相互称呼,一般叫字,比如元方叫我归尘,长辈称呼,则一般叫名,比如德叔叫我铮子。)”

我听了倍感顺耳,也觉温暖,就仿佛自己本身就该这么被人称呼,“归尘”,听起来确实有点脱尘离垢的高人意味,跟我眼下的气质还不符合,这一声“铮子”,算是将我拉回了现实,拉回了平和,我心里美了一阵儿,道:“德叔,您刚才说您曾经在公家卧底?”

“是啊。”德叔点了点头,他对我倒是有问必答,言无不尽,什么都不隐瞒。

我也很感激德叔这份坦荡,只是奇怪道:“陈家跟公家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还要送卧底去?”

德叔沉吟道:“术界也分民间和公家两股势力,古称之为江湖和庙堂,这两股势力历来都是关系微妙,民间不愿意公家插手自己的事务太多,要求有一定的自主权利,但是公家又不愿意民间无规则自行发展的太厉害,怕势力做大,会对上面产生威胁,所以,两下里就会有些摩擦。公家的势力主要有两支,一支是五大队,一支是九大队,五大队也是下设山、医、命、相、卜五队,九大队则都是些天生的异能人士,分为血、肉、骨、力、质、神、窍、智、异九队。当年,元方以一人之力总揽术界一十九家名门大派巨族,号称神相令,被公推为神相令主,又开了五大目法,得了天书,成了古往今来术界第一高人,终于引起了五大队和九大队的忌讳,公家与民间彻底闹翻,术界的格局也因此而改变,最终虽然是神相赢了,但是却也被逼的遁出红尘……扯得远了,总之,民间和公家的关系并不融洽,公家会在一些名门大派巨族中安插眼线卧底,而民间的名门大派巨族也会在公家安插卧底,彼此彼此罢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实在是想不到这看似平和安定的世界,竟然暗中波涛汹涌,公家、民间之争,惨烈到了这种地步。

我原本还闹不清楚义兄为什么不自己去收拾异五行,反而把这任务托付给了我,问他,他也语焉不详,现在算是从德叔这里了解了一些眉目。

我还想再问一些有关术界的事情,德叔却道:“这些事情,以后我慢慢说给你听,我还有件事情要问你。”

“德叔,您说。”

德叔道:“你是怎么落水的?按理说,你学了《义山公录》,又得了神相真传,江湖上相术能超过你的,屈指可数,只是缺乏历练而已,但这河里祟物营造的局也不是特别厉害,你以相味之术、相形之术都应该能看出些端倪来啊,怎么会落到水里去了?”

我道:“惭愧,惭愧!我是中午过来河边的,当时看到一群半大的孩子在这里洗澡游泳,然后我酒劲上来,也没理会他们那么多,就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十五六的孩子在水里挣扎,喊救命,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立即就跳进水里救人去了,结果水里冒出来一个橘皮脸老婆子,差点害死我!”

“中午有一群孩子在洗澡?”德叔沉吟道:“不对,今天村子里没有任何孩子来洗澡!”

第三十九章 厉祟害人,道真收子

“啊?”德叔的一句话,便将我惊得目瞪口呆。

我呐呐道:“怎么可能啊?我今天中午绝对没有看错啊,就是有一群半大的孩子在洗澡,七八岁的也有,十一二的也有,还有十五六的,十六七的,我不可能看错啊。再说,德叔,您怎么知道河里没人洗澡?难道您中午也在这里?”

“我中午不在河边,我经过这里的时候,你已经快要被淹死了,也就是那时候我才下水救你的。”

德叔说着,又指了指那河边打捞尸体的人,道:“这些村民都是这河边村子里的人,他们严禁村子里的人,尤其是孩子来这河里洗澡,你刚才昏死时,我已经听他们说了,所以村子里不会有孩子来洗澡。”

我咽了一口吐沫,道:“那,那个淹死的孩子是什么人?”

“你猜不到?”德叔直勾勾地盯着我,反问了我一句。

德叔那直勾勾的眼神,让我浑身发毛,我打了个寒颤,道:“不是猜不到,是,是有点瘆人……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人?”

“对了!”德叔盯着我道:“我跟你说过,这河里已经淹死了六个人,你中午看见洗澡的人有几个?”

“我好像看见了……”我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努力回忆起中午的情形,当时在河边洗澡的孩子,好像是,确实是六个!

“是六个……”

我咽了口吐沫,艰难地说了出来,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涔涔而下,因为我已经明白了德叔话里的意思,我见到的那六个孩子,其实都不是人!

“铮子啊,你现在明白了吧,中午,你没有看见任何人在洗澡,洗澡的都不是人……”

“嘶……”

虽然已经意识到了,但是德叔用低沉的嗓音一说,我又觉得头皮发麻。

德叔继续说道:“六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九岁,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七岁,全都已经死了!而且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他们都是这附近村子里的人,淹死之后,家里人来找,一直都没能打捞出尸体,要不是我今天从这里经过,撞破了这个局,这些孩子的尸体还全都藏在河底的烂泥水草里!”

我不由得往河边那些打捞尸体的人丛里去看,只见河岸上已经并排躺了五具大大小小的尸体,各个都是面目浮肿,人形全无,想起来今天中午看到的一群孩子洗澡,原来竟是他们!我不由得又出了一身冷汗。

还有一具尸体没打捞上来,村民们还在努力,那些来认尸的家长们,已经哭倒在岸上……

真是惨绝人寰。

想想,自己差点就成了下一个牺牲者,我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都是那个老婆子在搞事!它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能伤这么多人命,也无天谴?”

“那祟物厉害的很,中午被我用麻衣令牌击了一遭,损了好些道行,我当时本以为你已经遭了毒手,想要先灭了它再去捞你的尸体,结果看见你还瞅了我一眼,知道你没断气,就舍了它,现在它已经躲了起来,暂时是不敢出来了。”

我又是一阵惭愧,道:“一定要灭了它!”

“那是自然。”德叔道:“只是我奇怪啊,这是河里祟物故意制造出来的幻局,普通人肉眼凡胎看不出来,你却不一样,既然都学过《义山公录》,也必定练习过眼力嗅觉吧?麻衣相法,耳、目、口、鼻、身、心六意最是要紧的,神相要是教你,不会忽略这一点。”

“教了,我也学了。”

“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德叔道:“既然你练习过六意,就应该能看出来不对头的地方,比如那些人的眼神跟正常人的是否一样?又比如说那些人的神色是否正常?或者气氛是否不对劲?你也应该能闻出来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这河里有没有骚气?现在你嗅嗅,还是有一股骚味能闻到鼻子里……你也是看过《义山公录》的人,‘邪篇’里有记载,凡是刚刚淹死不久的人,尸体没有被妥善安葬,成了祟物害人,会带有一股羊骚味。”

“对。”我点了点头,道:“德叔说的不错,确实如此。”

“那你怎么会着了道?哎,对了!”德叔忽然醒悟似的,道:“你说你中午喝酒了!怎么回事?”

“我昨晚着凉,得了风寒,今天中午就想喝点酒,发发汗。”我惭愧道:“喝了一斤酒。”

“嗐!”德叔道:“怪不得你着了道!得了风寒,鼻子也不透气了吧?这河水里的骚气你也闻不到了吧?再喝一斤酒,目光迷离,要是能看得出不对劲儿,你就是神相了!也真该你中招!”

我叹道:“这就是命啊,命中注定的事情,迟早要受这一难。不过要不是这一难,我也遇不上德叔您了。”

“陈先生!尸体全都打捞上来了,您要不要过来看看!”

村民们一声喊,打断了我和德叔的对话,德叔道:“是我叫他们来打捞尸体的,咱们之间,闲话少时再叙,先过去看看再说。对了,你先穿上衣服吧。”

我这才想起来,之前跳水救人时,几乎把衣服脱了个精光,跟德叔说话时,一直就穿了个内裤而已。

我顿时老脸一红,这赶紧拉过来衣服、鞋子穿戴整齐,发现德叔还没有过去,我便奇道:“怎么了,德叔?”

德叔道:“咱们现在认识,村民们见了,也不好说是不认识的人,我是在想,他们要是问起你的来历来,怎么说?”

我想了想,道:“德叔,我混江湖的时间也没有你长,你看怎么说合适,就怎么说吧。”

德叔盯着我看了许久,我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德叔才沉吟道:“铮子,说起来,我也漂泊了半世,年轻时候浪荡,也没有娶个媳妇,更没生下个一子半女,二十多年前,我收养了一个儿子,叫做陈成,跟我长到二十岁出头……神相的父亲,也就是当时麻衣陈家的族长陈弘道,见他伶俐,便传授了他几天功夫,弘道的六相全功化自麻衣相法,号称天下第一,他只是教了陈成大概三天左右吧,陈成那孩子天生是练习这东西的料,自己领悟了要领,修炼成一身的好本事,但本身却是个暴脾气。有一日,他在外面因为口角是非与人置气,一时性起,竟然一拳失手打死了人!最后被送了大狱,定了个失手致人死亡,判了十三年……到如今,满打满算,已经快吃了十年的牢饭了……”

德叔越说越伤感,眼圈慢慢泛红,等说道“快吃了十年的牢饭”那一句,眼泪已经是掉了下来。

我在旁边听得凄惨,也觉伤心,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只见德叔擦了擦眼泪,道:“真是人老多情了,铮子啊,要不我占你个便宜,说你是我侄子?”

我鼻子一酸,道:“德叔,是您救了我的命,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当我是您的义子也成!”

“好,好!”德叔不胜唏嘘,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有你这句话也就足够了,你还叫我德叔,我还叫你铮子!咱们从今往后,就是亲爷儿俩了!”

“嗯!”我使劲点了点头。

“陈先生!”

那边的村民见我们迟迟不过去,耐了半天性子,终于还是没忍住,又喊了一声,德叔再次擦了擦脸,道:“走吧,咱爷儿俩过去看看。”

第四十章 五弊三缺,遇祟必除

最后一具尸体也已经被村民们打捞上来了。

他们都是遵照德叔的意思,才这么做的。

后来,也是德叔告诉了在救我之前的经过,我才明白了整个事件的发生过程。

德叔是四处游历江湖的人,也靠给人看相、断风水、避祸纳吉养活自己,只是干这一行的,都有个忌讳,那就是“五弊三缺”。

所谓“五弊”,乃是“鳏、寡、孤、独、残”,也即丧妻、丧夫、年幼丧父、年老无子、残废。

“三缺”,则是“缺财、缺寿、缺禄”,也即没钱财、没寿命、没权势。

意思就是,相士这一行,观天知命,多是泄露天机的行为,会遭天之忌恨,受到天的惩罚,这惩罚就是五弊三缺,所以江湖上很多相士都是瞎子或者瘸子,或者没有配偶,或者没有钱财,不会长寿,缺少权势。

但,这不是绝对的,所有的罪愆,都有避免的办法,也就是说,相士也有躲避天谴的方法。

这方法有很多,比如说不能只因利而为人出相,出相不能无节制,遇到生命垂危的人不能不救,对于危害性极大的祟物不能不除……

德叔深知相士的忌讳和避祸之道,所以每次外出游历,出相几次后都会回来,这次回陈家村,途中就路过了这个大刘村。

在经过这村子的时候,德叔发现了不对,觉得整个村子有股气在弥漫,那气具体是什么,德叔也说不上来,既不是祟气,也不是怨气,德叔说那是一种让人从内心深处都觉得诡异的气。

灵眼才能相气,才能辨别出来具体是什么气,我的义兄有灵眼,德叔没有,德叔说他是靠着几十年来的经验,感觉出来的。

能营造出这种气的东西,一定是脏东西!

而且这脏东西的危害性极大!

对于危害性极大的祟物,必须除掉,也是相士躲避天谴的办法之一,所以,德叔不能一走了之。

所以,在德叔感觉到不对之后,便找了村子里的人来询问,说最近村子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村子里的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德叔是个高人,纷纷过来诉说,这一说,德叔才知道村子里已经相继淹死了六个人了。

这是村子里几十年来,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怪事。

更怪的是,每一个淹死的人,死了之后,尸体都找不到。

无论怎么打捞,都找不到。

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报了警,让警察来,又叫了消防队来,也无济于事,谁也找不到死者的尸体。

于是得出来了个结论,所有被淹死的人,都被水冲走了,或者是尸体被鱼虾给吃掉了。

这些事情传出去之后,不但这个村子里人心惶惶,所有的人都对这河水异常恐惧,就连相邻的几个村子也是感觉危机重重,纷纷警告家人,尤其是小孩子,不准去这条河里洗澡、游泳、捕鱼,就连靠近河边都不允许!

德叔听了之后,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便到这河边来看,村民们觉得德叔不是一般人,更有许多人相信这接二连三淹死人且尸体都找不到的现象不是巧合,也不是什么尸体被水冲走了或者尸体被鱼虾吃了那么简单,相当一部分人,尤其是老人,觉得这河里是藏了什么脏东西。

极其厉害的脏东西!

而德叔,一看打扮,就是行家人。

所以,当德叔来河边观察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也有几个商量着要跟来,而且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聚拢了一大批人都想过来看。

当德叔赶来的时候,我正在水底跟那个十六岁的孩子纠缠,处于即将被淹死的状态。

德叔毫不犹豫,立即下水,救了我上岸,然后逃走了那老婆子。

救我上岸之后,来围观的村民们也纷纷赶来,要看看这次又淹死了什么人,德叔说:“人还没死,都不要围上来,这么多人,人气太众,他刚在水下面受到了祟气侵袭,也很严重,祟气和人气剧烈冲突,危害极大,他会立即毙命!”

众人这才纷纷散开。

德叔看了看我的情况,知道要救治我还需要花费一番大功夫,又不想让村民来打扰,于是就劝说村民们下水去打捞尸体。

没有村民愿意下去,就连死者的家人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在未知的死亡面前,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表现,那就是躲避。

德叔说:“你们这个村子里如果不想以后再死人,那就听我的话,下水找找。如果发现了什么线索,我说不定可以给你们破局。”

村民们说:“万一再有人淹死了怎么办?”

德叔说:“大伙结伴下水,每一个人身上都绑上绳子,只要水性好,防护措施再做好,就不会淹死。”

有个老人问道:“这水里万一有脏东西呢?”

德叔说:“脏东西是一定会有的,但是看现在的时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是夜里,也不是午时阴阳交会之际,所以即便是有脏东西,也不会出来害人。刚才在水下,我遇见的那脏东西,已经被我给惊跑了。脏东西性最欺善怕硬,只要觉得有能降住它的人在,它是不会再出现的。相信我,我就在这附近,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有人出了事儿,我立即就能下水救人!”

村民们面面相觑,几个胆大的人犹豫了片刻,终于在德叔的劝说下,决定结伙下水去寻找尸体。

本来德叔听说所有的尸体都失踪了,根本就找不到,而且也打捞不上来,所以,当时只是说说,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可结果却出乎人的所料,以前一直找不到的尸体,这次居然被找到了!

而且六具尸体全都被找到了!

我和德叔过去的时候,六具尸体,大大小小,一字排开,陈列在河岸上。

每一个死者,五官已经看不清楚了,只有他们至亲的人,才能从细微的痕迹中辨别出来,那是自己苦命的家人。

而这些至亲的人,此时此刻,也在恸哭,这情形,既说不上惨烈,也说不上凄凉,更说不上悲壮,只是让我从心底里觉得发慌,觉得恐怖,觉得压抑。

“陈先生,这位小哥醒了?”一个中年人走过来,看着我问道:“小哥刚才是咋了?”

“刘村长,这是我侄子。”德叔指着我道:“他也是个相士,来帮我的忙。之前下水,就是去探探路。”

“哦,怪不得!”刘村长点了点头,道:“陈先生您真是高人,您说尸体能打捞上来,真的就打捞上来了,六个,一个都没少!”

“嗯。”德叔点了点头,看着尸体,眉头锁了起来。

“陈先生,您说这是为啥?”刘村长道:“为啥先前一个都找不到,也一个都捞不上来,现在就全都有了?”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德叔,德叔却看了看我,道:“铮子,你给大伙说说吧?”

“中!”

我知道德叔也明白原因,只是想历练历练我,所以才让我说,我环顾了一下众人,被一干村民围观,众目睽睽之下,心里还是有些底气不足的,说“中”的时候,我的嗓音都有些打颤,好在也没有人在意这一点,都聚精会神的等我说下文。

我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道:“你们听说过鬼打墙吗?也可以叫做‘鬼遮眼’。就是走夜路的时候,明明是很熟悉的路,但是却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水下,在脏东西极其厉害的时候,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第四十一章 厉祟作恶,另有乾坤

我的话音一落,一干村民面面相觑,刘村长咽了口吐沫,道:“也就是说,我们在水下找不到尸体,是因为我们在水底下迷了路?我们在水底下被鬼遮眼了?”

我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么认为。况且,你们先前也害怕,并没有真的下功夫去找,再加上这水底下的淹死鬼布局,鬼遮眼,鬼打墙,你们很难发现什么。这六具尸体,你们刚才是在哪里找到的?”

打捞尸体的村民纷纷说道:“是在河底淤泥里,一个个直挺挺地头朝上插在淤泥里,都是只露了半个脑袋,还有水草缠着,裹着,要不是村里有几副潜水镜,都拿来用了,我们还真找不到。”

我与德叔对视一眼,彼此都会意对方心中所想。

尸体深陷河底淤泥,而且都是直挺挺头朝上的姿势,只露半个脑袋,还被水草裹着,这绝非是正常的溺死形容!

再仔细看他们的尸体,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个令我触目惊心的黑色手抓印痕——之前我妈妈脚踝上也曾经有过的——鬼爪!

很显然,这些死者都是生前被什么东西该拽到水下,淹死之后,又故意被困在了淤泥中!

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喃喃念叨了一句:“冤死,惨死,可怜的孩子啊……”

刘村长问道:“小陈先生,这些娃娃到底是咋死的?”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道:“你们看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点。”

众人纷纷去看,然后议论道:“都浮肿了……”

“不是,身上都有泥!”

“还有腻到肉里的水草!”

“……”

我道:“不是这些,他们的共同点是每个人身上都有鬼爪印痕。”

“鬼爪?”众人大吃一惊,我道:“就是黑色的抓痕,像人的手印,但绝对不是人的手印,你们看这些尸体,有的在脚踝上,有的在手腕上,有的在腰上,有的在大腿上,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颜色浓淡,总之,每个人身上一定有一个!”

我话音刚落,立时就有人惊叫道:“看啊,真的都有!孬蛋儿的大腿根,羊娃儿的脖子,狗儿的小腿肚儿!都有!”

“小强的胯上,大民的腕子上,喜娃的脚脖子上,也都有一个!”

“天哪,这都是那啥子鬼爪?”

“原来还真是鬼把人拽下去淹死的?”

“我早就说过了,这河里有淹死鬼,你们都不信!看看这印儿!就是淹死鬼把人拽下水的时候,用的劲儿太大,留下来的!”

“……”

村民们议论纷纷,我也不用解释了,德叔已经开口道:“这条河里以前是不是死过什么厉害的人?”

村民纷纷摇头,都说道:“除了这一段时间,最近几年里……好像都没有怎么淹死过人。”

刘村长反问道:“陈先生,你说的厉害的人,是啥意思,啥人才算是厉害的人?”

德叔道:“厉害的人就是孕妇、孩子、老人,这几类人如果淹死在河里,可不得了!你们想想,有没有这几类人淹死过?尤其是老人,老婆子!”

村民们又想了一阵儿,都纷纷摇头道:“哪家儿的媳妇儿怀孕了,也不会来河边走动,还有老头老婆子,腿脚不利索,也不会来河边走。至于小孩子,以前倒是淹死过,难道是这些孩子变成鬼了?”

德叔摇了摇头,道:“我在河底只发现了一个老婆子的影像,还没有发现孩子的,这就说明不是以前淹死的孩子在作怪,而是那个老婆子。你们仔细想想,村里真的没有老婆子淹死在河里,而且尸体没有被打捞出来吗?”

“没有……”众人都摇了摇头。

“哎!”刘村长忽然一拍大腿,叫道:“我想起来了,以前村里那个五保户王婆子你们还记得吗?”

“她不早就丢了吗?”有人回答道。

“说是丢了,那是人没影儿了!”刘村长道:“万一她是淹死在这河里呢?她没儿没女没亲戚,一个孤寡老婆子,淹死在这河里,谁知道?”

村民们都不吭声了,显然是都默认了刘村长的话。

我连忙问道:“那个王婆子是不是长得一脸皱纹,小眼睛,而且还是地包天嘴,胳膊干的像一根棍儿?”

“对,对,对!”刘村长连连点头道:“就是她!一脸枯粗皮,细缝儿眼,老婆儿嘴,瘦干僵!陈小先生也知道?”

“我不知道她。”我心有余悸道:“我只是之前下水的时候,快淹死那会儿,看见她了,就在这河里。”

村民们听见这话,都是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蹭着脚步,想要更远离河边一点儿。

德叔叹息道:“五保户,孤寡老人,无缘无故淹死在河里,没有人知道,怨气一定很大,再加上没有人收尸,不能入土为安,死后必成孤魂野鬼,在这河里兴风作浪,也不足为怪了。刘村长,这个王婆子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刘村长沉吟道:“三年前了吧,具体啥时候我也记不清楚了,反正挺久了。”

“三年前?”德叔吃了一惊,道:“那时候就失踪了,那时候就淹死在河里了,怎么到现在才开始祸害人?”

刘村长道:“啥意思?”

德叔道:“如果人生前存有怨念,死后想要害人,那么死后没多久,就会有所表露,不可能拖到三年以后才突然发作,而且还发作的这么猛烈!这中间的几年,它干什么去了?”

我也道:“对呀,鬼要是想害人,从成了鬼之后就会对人下手,尤其是新淹死的鬼最想害人,因为她淹死在水里以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会以为自己还活着,就是困在水里出不去了,所以特别想要人来救她出去。因此,新鬼就会想方设法引诱人来河边,下水,然后再拽着活人不丢,直至活人也被淹死在河里。这也就是常人所说的淹死鬼找替身,其实它们不是要找替身,而是它们以为自己还活着,想找人救命罢了。这个王婆子之前不害人,过了三年之后,突然害死这么多人,显然不是以为自己还活着,更不是为了救命,而是为了蓄意害人!这是为什么?”

村民们都茫然了,连我和德叔都不知道,他们又怎么会知道?

我和德叔也不是要问他们,只是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类似自言自语罢了。

德叔又道:“更为可虑的是,王婆子害了人之后,都把尸体留在水下,不让人找到,这是干什么?”

我道:“《义山公录·邪篇》记载,不得好死者,七日之内不能安葬,冤魂不得超度,怨愤之气难泄,必成厉祟!这些淹死的人,七天之内,尸体还不能被找到,不能得以安葬,那就会成为厉鬼,也跟着害人。这个王婆子害了这么多人,又把尸体藏在水下,就是为了害更多的人,我不就是因此中招的吗?大中午看见了一群鬼在游泳……”

“三年之前不害人,三年之后变本加厉来害人,这其中,别有文章啊!”德叔道:“刘村长,这个王婆子的户口信息你们村里还有没有?”

刘村长道:“应该还有,陈先生需要的话,我给您找来!”

“我需要!”德叔嘴角的肌肉一抽一抽的,道:“事不宜迟,你快去给我查!有了她的户口信息,可以查查她的生辰八字,查到了她的生辰八字,我便有法子把她引出来!到那时候,要是能超度她,就超度了她,来世好好做人,要是穷凶极恶,还是一心为害,那我和铮子便要辣手灭了她,来替天行道了!”

第四十二章 铁口令下,万祟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