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阁主说是欣赏府内景色,却走得飞快,让她险些跟不上。

“阁主,怎么到这里来了?”

炎柳在身前突然一停,苏眉儿这才喘了口气,抬头瞅见四周的景色,不由毛骨悚然。

此处显然是那萧瑟的荒院,中间一口井,正是翠儿被推落之处。她挪着步子,缩在炎柳的身后,神色怯怯的,生怕那井中会忽然爬出一具女鬼…

他转过头,收起了平日的笑脸,正色道:“小眉儿真的不打算跟我回去?任家家主已经表态,若是你答应嫁给任峰还好,要不然…”

依照任恒的性子,不为他用,又不听话的棋子,向来都会处理得干净。

苏眉儿抖了抖,叹道:“祈天阁都是武林高手,奴家去了无甚作用,只会拖了阁主的后腿。”

“我都不介意,小眉儿介意什么?”炎柳挑起她的下巴,颇为愉悦地笑了。

拍开他的手,苏眉儿没好气地说:“奴家这样一无是处的人去了祈天阁,根本做不了什么。再说,阁里都是男子,奴家去了也不合适。”

“小眉儿不必妄自菲薄,‘先知’的能力确实有限,却极为难得,怎能说一无是处?”炎柳捧起她的脸,睇着那双清澈的墨眸轻轻说道:“避免感情用事,阁里的杀人皆是男子。你去了便是他们的主子,有何不合适的?”

苏眉儿退后一步,摇头道:“阁主,奴家不明白你的意思…”

祈天阁的主子,看怕只有面前这个人,又如何会轮的上自己?

“何必装傻?”炎柳摇头一笑,睇向她,唇边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宠溺:“小眉儿去了祈天阁,便是那里的女主人,我的妻子了。”

苏眉儿吓得浑身僵直,骤然间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阁主太抬举了,像奴家这样的女子连任家都不敢高攀,更何况是祈天阁的女主人?”

她干笑着,面色好不尴尬:“奴家走得有点累了,先回去歇息。”

苏眉儿转身要走,炎柳挡在她的身前,正色道:“小眉儿想要保命,摆在你的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嫁给任峰,一是跟我回祈天阁。”

“任云亦绝非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她咬着唇,心里也明白炎柳说得是事实。

即使自己再不愿意,拒绝任家,那就必须立刻找到另一个靠山。而现在的祈天阁势力如日中天,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怎么说,苏眉儿对炎柳的印象,远比任峰要好。

后者不务正业,又目中无人,可以想象成亲后亦是一事无成。若任恒一死,只怕很快便要将产业挥霍完了。

金山银山,也有用完的时候。坐吃山空,显然是任峰会做的事…

但是另一方面来说,苏眉儿念及十年后祈天阁被任家吞并,心下思量,亦是有了几分犹豫。

至于任云,这位三少爷的成就,在十年后是有目共睹的。这其中用了什么手段,又做了什么事,却非她这样的外人能知晓的…

但是,命运或许是可以改变的,比如任云的确受伤了,却比之前要重;比如爹爹并没有出事,还不再耕地,而是出外做生意了,娘亲也能活得好好的。

兴许十年后,祈天阁没有被任家吞并。即使未有壮大,还在此占了一隅…

炎柳眼见她时不时瞟过来的目光,里面神色复杂,还夹着些许的同情与怜悯,不禁脸色不善。

当祈天阁的女主人,就让她这么不情愿?

不知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为了得到那个位置不择手段,使出浑身解数还得不到他漠不关心的一瞥。

“…炎阁主错了,苏姑娘还有第三个选择。”

突兀的声音自远处响起,炎柳好整以暇地转过身,眯起了眼:“任三少身体不适,怎地不在房内好生歇息?这样到处走,不免要让人担心的。”

任云脸色苍白,显然走了这一段路,耗费了不少力气,倚着树干微微喘息,对于炎柳的挑衅,不在乎地笑了笑:“皮外伤而已,先前得苏姑娘彻夜不眠地照顾,已经好了许多。”

“彻夜不眠”四个字,在炎柳听来分外刺耳。

他双臂抱胸,看向任云的眼神一凛:“方才的话,任三少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苏姑娘若是对大哥无意,又不愿加入祈天阁,唯一的选择,便是与在下一起。”任云望向苏眉儿,不慌不忙地说道。

炎柳哼哼道:“跟你一道,仍旧要留在任家。任家主想要做什么,想必任三少也明白,此事他定不会同意的。”

“在下自有办法让爹允许这门亲事,毕竟像苏姑娘这样好的女子,谁不愿意纳入家中?”任云神色笃定,对上炎柳的视线,好不退缩。

炎柳扭头望着苏眉儿,凤眼微挑:“既然任三少也出手了,决定权便在你手上。”

“一句话,你要跟他还是跟我?”

终生大事,在他们的口中,像是在分粮食那般,你一袋我一袋,轻而易举。

苏眉儿头疼欲裂,暗暗还有些恼火。

这两人都当自己是什么,可以分发的五谷杂粮?答应卖给哪家就哪家?

瞥见他们炙热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苏眉儿转开了视线,直截了当地答道:“两位公子的好意,奴家心领了。”

“阁主,打打杀杀的生活并不是奴家想要的,奴家亦害怕见血,怕是要辜负你了。”

“任三公子,任府这样的大家族,不是奴家这样的小人物可以呆的。而且在这里,奴家过得并不愉快…”

至于这两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向自己提亲,苏眉儿不愿白费力气思索,更不想妄自猜度。

她心底忽然有些倦意,回想起往日在巷尾的生活,虽然贫苦,可是邻居街坊对自己多番照顾,笑脸以待。

没有这么多的勾心斗角,亦少有暗藏心思地故意接近…

苏眉儿暗忖着,或许她真的不适合留在任府,就该回去属于自己的地方。

她默默地下定决心,一定要尽早离开此地!

对于苏眉儿的拒绝,似是在任云的意料之内,却在炎柳的意料之外。

后者黑着脸一挥衣袍,转眼消失了身影。

任云仍是倚着树干,歉意道:“当初是在下接苏姑娘入府,没想到会让姑娘过得如此不顺心。”

炎柳的愤怒与紧逼,令苏眉儿不自觉地退后,又或是不着痕迹地远离。

而任云这般内疚的神色,真诚的目光,甚至于是柔和的语调,却让她微微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

“任公子言重了,这也是任家主的意思,并非出于你的本意…至于在此处的生活,奴家出身贫寒,这才不太适应。”

“苏姑娘总是这般善解人意,”任云轻笑着垂下眼,低声一问:“若果在下说,有办法将姑娘送出任府,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一夜惊魂

苏眉儿这一听,面上并没有显露出多少喜色。

任云愿意忤逆任家家主的意思来帮她,不可能一无所求。

她沉默着,等待这位任三少提出条件。

任云倚着树,俊颜微白,透出几分孱弱之色。只是那一双眼眸目光灼灼,是与面色截然相反的凌厉气势。

“在下不希望苏姑娘纠入任家的漩涡之中,再也脱身不得。毕竟这汪深潭,比姑娘想象中要深。”

“那么,任三公子想要从奴家这里得到什么?”苏眉儿别扭地撇开脸,喃喃问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无法坦然地接受别人慷慨地付出,而是忐忑着对方在伸出援手的同时,会索要怎样的回报。

见状,任云的唇边扬起一丝柔和的笑意:“那夜苏姑娘看到在下,虽然有些惊讶,却更多的是意料之内。”

“在下只希望,苏姑娘能不再隐瞒。”

苏眉儿蹙起眉,这个人在受了那么重的伤时,居然还能分神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

此乃是多么强的意志力,又或许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

思及此,她的心底对任云隐隐多了些同情。

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如此的他?

表面温和无害,处处受打压,又不被家主重视。实际上却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要不然如何会有十年后的任三爷?

既然爹爹苏慕已是无碍,如今过得风生水起,苏眉儿也觉得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她斟酌片刻,含糊道:“当初奴家算出任公子会因为救苏叔叔而受轻伤,苏叔叔却会重伤亡故。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窥视天机已是不对,实在不能再提前泄露…”

“原来如此,苏姑娘的担心亦是对的,天机不易泄露。”任云微微颔首,对于她的隐瞒,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恼怒与不悦:“再说,姑娘不是之前对在下有所暗示了?此事也没有酿成打错,且苏慕并未受伤。”

苏眉儿一愣,想起那会儿不希望爹爹与记忆中那般走上相同的命运。她无法阻止此事发生,便在任云这里动了点手脚。

没想到,他还记得…

低下头,苏眉儿心虚道:“奴家的话,却任公子受了更重的伤,实在是…”

“苏姑娘,在下的确经过那处巷尾,并遇到了苏慕。”

任云淡淡的话,让她诧异地抬起头:“公子见过苏叔叔?那为何…”

“这些时日有人在暗地里抢任家的生意,原先在下也并未在意,只是如今牵涉颇多,容不得在下忽视。”任云收到线人来报,又是他近日追查之事,这才重视起来。

苏眉儿听得迷糊:“任公子是说,苏叔叔做得生意并不妥当?”

他点头:“如果可以的话,让苏慕抽身为好。”

可是,尝到了甜头,又怎能轻易放手?

苏眉儿满脸担忧:“奴家明儿便去寻他,好生劝阻。”

她望向一旁的任云,吞吞吐吐道:“公子答应的事,什么时候兑现?”

“待天一与天二回来,在下立刻就将姑娘秘密送出任府。”任云应承着,半阖着眼苦笑道:“爹替大哥向姑娘求亲的事,在下亦会尽力周旋,还请姑娘多忍耐些日子。”

他的话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苏眉儿清楚任云言出必行,提起的心这才慢慢落下。

任恒并没有派人前来催促,任峰听说此事,心里头却不大乐意。

家主这么一手,自是有他的道理。苏眉儿相貌秀丽可人,又乖巧伶俐,更是有着不同凡响的能力,这样的女子担当任家主母,即便出身有些瑕疵,任峰还是欢喜的。

只是此女却一再拒绝,分明是嫌弃自己,令他心中大为不快。

任峰好歹是任家嫡子,容貌出众,一表人才,往日继承了任家,更是风光无限——如此,苏眉儿居然敢不答应这门亲事,让他怎能不恼火?

“啪”的一声巨响,任峰踹开苏眉儿房间的门,冷冷一喝:“你、你给本少爷出…出来!”

在桌前的女子被他生生吓了一大跳,睨了眼榻前放下的重重纱帐,她蹙起眉,敷衍地福了福身:“不知任大公子前来,奴家有失远迎。”

“得了,谁要你假惺惺…说,你怎么不答应?”任峰明显是喝醉了,脸色酡红,走路摇摇晃晃,几次要伸手抓住苏眉儿未果,满脸恼意:“让你躲…给本少爷站、站住!”

听他的话不躲的才是傻瓜…

苏眉儿皱着眉,闻到他满身的酒气,隔着桌子躲开道:“任大公子喝醉了,奴家这就让人扶你回房去。”

“不必了,反正我们就要成亲,本少爷今晚就要在你这里睡!”任峰踩着虚软的步子,跌跌撞撞便冲向了床榻,吓得她连忙上前拦住。

“任大少,这样于礼不合。”

任峰挑挑眉,指尖轻佻地刮了苏眉儿的脸颊一下,笑眯眯地道:“过了今晚,就都合适了…明天我们补上拜堂,今夜就是提前的洞房花烛!”

见过无赖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苏眉儿红着脸退后两步,琢磨着是拿手边的花瓶把人打晕了,还是直接叫仆役把他拖走。

前者可行性比较高,后面的怕是要引人非议。毕竟大晚上的,任峰骤然闯入一个年轻女子的闺房,总是说不过去。

尤其是…

她正伸手拿起花瓶,那厢任峰扑了上来。

苏眉儿大吃一惊,急忙躲开,这位任家大少扑了个空,踉跄着撞入纱帐之中。

瞅见榻上的人,他先是惊诧,接而愤怒不已。

还道这小女子三番四次地瞧不上自己,原来早就跟二弟对上了眼。

这个庶出的弟弟,在府中地位低微,又不甚得爹爹喜欢,任峰向来不将其放在眼内。没想到这么一疏忽,居然被任云捷足先登,率先偷走了佳人的心。

任峰心下怒火腾起,酒意去了几分,目光陡然阴森歹毒。他暗恼苏眉儿的不识趣,更容不得这个远远不及自己的二弟竟然夺走他得不到的!

苏眉儿暗道不好,任云伤势未愈,这任大少又一副要出之而后快的狰狞神色。

趁着任峰没有注意她,抬手就把花瓶往他头上敲了下去。

“你、你竟敢…”任峰摇摇晃晃的,额上并未见血,显然是苏眉儿因为害怕,手上的力度不大。

对付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明显不济。

见他靠近,她惊得紧紧拽着手里的花瓶,缓缓往后退。

苏眉儿瞪大眼,心跳如鼓,手脚愈发冰凉。

打晕任峰,实乃是下下之策。若果他翌日醒来,还记得今晚的事,定会一再追究。

到时候,苏眉儿行凶在前,更是有苦说不出。

为了她的名节,又或是要她付出代价,任恒定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逼自己嫁给任峰。

苏眉儿越想越是害怕,后背已经贴到了冰凉的墙面,任峰离她也不过几步之遥。

忽然“砰”的一下,任峰应声倒地。

苏眉儿怯怯地留在原地,不敢上前查看,害怕此乃任大少的小把戏。

“…在那愣着干什么?过来!”

她抬起头,望见窗前的红衣男子,明艳的面庞带着几分不耐,身边则是那两名面无表情的青衣童子。

明白想必是炎柳出手了,苏眉儿把花瓶往地上一放,飞快地跑到他身边,提心吊胆地问:“任…任家大公子怎么办?”

方才任峰大摇大摆地进了院落,外面的仆役怕是看得一清二楚。如今这人晕在此地,抬出去未免太扎眼。若是被任恒知晓,想到他明显护短的性子,她便忍不住抖了抖。

炎柳自然而然地揽着她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看向榻上缓缓坐起的男子:“小眉儿怕什么,任峰死了,任三少自有办法摆平。”

苏眉儿僵住了,好一会才寻回了声音:“死、死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做惯粗活的手,就用花瓶敲了一下,任峰就这么…死了?

炎柳一瞧她的神色就清楚某人想歪了,长臂一伸,把人圈在怀里:“别怕,任峰是被毒死的。”

闻言,苏眉儿这才吁了口气,狐疑地瞅着他:“阁主什么时候出手,还毒死了任大少的?”

炎柳皱着眉头,不高兴了:“小眉儿怎么只想到是我动手的,而不是他?”

苏眉儿睇了炎柳一眼,迅速摇摇头。

任云伤得那么重,刚才躺在榻上,似乎没有多大的动作,怎么隔空把人毒死?

见她不信,炎柳扯扯嘴角:“原来在小眉儿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不是…”苏眉儿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话来,只是让她相信是任云动的手,实在太难了。

拽着她抬脚往任峰的尸首走去,炎柳弯下腰,指着脖子上的一处,冷笑道:“小眉儿瞧瞧这是什么?”

苏眉儿原本不敢看,任峰瞪圆眼死不瞑目的模样,着实太吓人。

只是炎柳不达目的不罢休,用力扯着她,硬着让苏眉儿低头。

她浑身一僵,好不容易把目光扫向了炎柳所指之处。

模糊的烛火下,隐约瞥见一点银光。细细一看,脖颈处竟是一支银针!

苏眉儿瞠目结舌,望向任云淡然的神情,他仍旧一语不发,并未作出任何解释。

她即便再不愿,此刻也不得不信是任三公子动的手。

“任少爷打算怎么处置?”见苏眉儿瞧得清楚了,变成呆呆愣愣的样子,炎柳坏心眼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唔,又嫩又滑,手感还是相当不错的。

任云不过抬手轻轻拍掌,一人自门外缓步走入。

苏眉儿被炎柳捏得痛了,回过神不经意地一瞅,脸色一白,立马往身旁那人的怀里钻。

炎柳对于她的投怀送抱自是不会推托,轻轻松松地伸手环住苏眉儿的细腰,愉悦地笑了:“看来任公子为了这一日,倒是准备得妥妥当当了。”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在下也不过为了保住小命,不得已才为之。”任云对于这位阁主的冷嘲热讽,并没有放在心上。

门口有着“任峰”面容的人上前向他行了礼,从袖中取出一物,正要做什么,却被任三少暗暗中手势阻下了。

那人扛起任峰的尸首,转眼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苏眉儿惊魂未定,浑浑噩噩地走到软榻上,闭上眼便倒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