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嬷嬷是在赵太后手中吃过好多次亏的,一提起赵太后,眼神就变了。

她压着声音道:“皇贵妃娘娘,太后娘娘是赵氏的公主,她一生的心愿,自是让赵氏血脉继位,如今……”

她说着,突然豁了出去,凑到罗文茵耳边道:“若我是太后娘娘,临死定要拉皇上垫背。如此,自可以让皇后娘娘掌权,让赵氏血脉继位。”

罗文茵惊得浑身一颤,这么说,皇上每日过去寿春宫侍疾,都是在涉险?

太后娘娘会如何做呢?

宫中埋伏死士?这个会留下嫌疑和诟病,应该要排除。

让身边的嬷嬷假装发疯突然捅皇上一刀?皇上正当壮年,身边又一直有两位公公随侍,嬷嬷应该不好下手。

下毒药?

罗文茵悚然而惊。

要是太后娘娘在自己所喝的药中下毒药,待皇帝过去侍疾,让皇帝如往常那样尝药,岂不是……

事后还能把毒药事件栽到御医身上,皇后和张景瑞还能洗脱嫌疑,掌了宫中大权。

罗文茵坐不住了,正要站起来,就听殿外有人禀道:“娘娘,皇上来了!”

罗文茵松口气,忙起身去迎张子畅。

钟嬷嬷见张子畅进来,便行礼告退。

罗文茵见张子畅好端端的,先是松口气,接着不由自主拥住他,把头埋进他胸口。

张子畅有些意外罗文茵的主动,笑吟吟问道:“朕才离开一会儿,这就想朕了?”

罗文茵欲待张口说赵太后可能有所行动,一时又想起自己不过推测,并没有证据,想了想便忍下了,只低声道:“皇上若过去太后娘娘殿内,可否答应我,不要试药?”

张子畅怔一怔,问道:“茵儿为何这样说?是有人提及什么了吗?”

罗文茵叹道:“却是适才突然打了一个盹,梦见皇上侍疾,为太后娘娘试药,结果那药却有毒。”

张子畅一听失笑,拥住罗文茵道:“茵儿不须忧心,母后近来所服的药,皆是御医亲手所煎,亲自端至母后床前,除非御医不要九族了,否则哪敢下毒?”

罗文茵脱口道:“哪若是太后娘娘自己下毒呢?”

张子畅闻言,脸色微变,隔一会道:“母后不致如此。朕虽不是她亲生儿子,总归是她苦心养育大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微微闭眼,眉心蹙起。

罗文茵抚抚他的眉心,低声道:“皇上明儿过去侍疾,带了我同行可好?做了这样的梦,我总归不能放心让皇上自己过去寿春殿。”

张子畅拉下罗文茵的手,扳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轻轻细抚,低声道:“好。”

第二日,罗文茵挣扎着起了一个大早,陪着张子畅过去寿春殿,一进殿,见赵太后躺在床上起不来,一脸腊黄,赵嬷嬷诸人守在床边忙忙碌碌,御医轮值,殿内全是药味,一时却又恍神,莫非一切是自己疑心而已?

因殿内药味太重,她站了一会却有些想呕吐,一时只忍着。

张子畅一回头,见她脸色不好,便交代殿内诸人小心侍候,这才带着罗文茵出殿。

一出了殿,张子畅便低声道:“茵儿,母后病成这样,就算想如何,也有心无力了。且朕也放了人在寿春殿内中,若有异动,朕也能知道的。”

罗文茵犹自不放心,轻轻道:“皇上答应我,不要试药!”

张子畅点头,抚抚罗文茵的头发道:“寿春殿内药味重,茵儿有孕,嗅着这些味儿对胎儿不好,以后莫要跟来了。”

罗文茵点点头。

两人正说话,却有一位公公过来禀道:“皇上,宫外有人揭榜,自称是民间名医,想进宫给太后娘娘诊脉开药。”

张子畅一听道:“请了人进来,让他和御医一道诊脉,开的药方交与御医,御医若认为可一试,便试一试。”

说完带着罗文茵回养心殿。

接下来两日,罗文茵打听寿春殿的消息,小桂子来禀道:“娘娘,前两日进宫那名民间名医,还真的有一手,听闻太后娘娘服了他的药之后,今儿却有了精神,已能坐起来了。”

罗文茵惊讶道:“真是高手在民间?”

正说着,人报钟嬷嬷来了,小桂子忙告退。

罗文茵待钟嬷嬷进殿,便挥退了殿内其它人。

钟嬷嬷上前,压着声音道:“皇贵妃娘娘,前两日进宫那名民间名医,有些问题。”

“今早,我亲自给寿春殿送衣服,一进殿,恰好撞见那个民间名医给太后娘娘诊脉。那人伸手时,袖角卷起,露出里面一截衣袖,那衣袖绣了药草纹。”

“若是别的人见了,定然不知道那药草纹代表了什么。”

“恰好我是知道的。”

“那药草纹,是赵氏坐位时,宫内一位李姓御医家族的标志。”

罗文茵听到这里,问道:“你是认为,这位民间名医,是赵氏坐位时宫内御医的后代?”

钟嬷嬷点点头。

罗文茵恍然道:“怪道说医术高超,太后娘娘服用他开的药后,才两天就有起色。”

钟嬷嬷又补充道:“我早前听宫中老宫女闲聊,可是提过,这位李御医,曾得罪过宫中嫔妃,是太后娘娘当时救了他一命。”

罗文茵手指在椅背上轻叩,这两天,得跟着皇上过去寿春殿才能放心了。

寿春殿内,御医给赵太后诊脉,讶然道:“李大夫果然高手,才两日功夫,就让太后娘娘有了起色。我等自愧不如!”

待御医下去,赵嬷嬷扶着赵太后坐起来,眼眶有点湿意,小声问道:“太后娘娘觉得如何?”

赵嬷嬷心下全是哀伤,太后娘娘服用李大夫的药丸后,虽提了神,但李大夫也说了,如此一来,太后娘娘的寿命却缩短了,就是这几日之间。

赵太后环顾一下殿内,见别的人皆已退下去了,便道:“强弩之末,须得李大夫妙手,才能回光,让哀家有精力做最后一件事。”

“今晚,待皇帝过来,最后这碗药,须得让他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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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张子畅才和罗文茵用毕晚膳, 就有公公来禀道:“皇上,太后娘娘又有些不好了,说道怕自己熬不过今晚, 想见皇上最后一面。”

张子畅微微诧异道:“早上见过母后, 精神还稍好,晚上又不好了?”

他漱了口, 站起来朝罗文茵道:“朕去瞧一下母后再回来。”

罗文茵跟着站起, 低声道:“我跟皇上过去。”

张子畅一按她的手道:“晚上风冷, 寿春殿又全是药味, 你莫要过去了。”

罗文茵攥住张子畅的袖子道:“便让我跟过去罢, 若不然,总是坐立不安。”

张子畅无奈, 只好命人拿出狐皮斗篷给罗文茵围上, 牵着她的手出殿。

两人到得寿春殿, 早有公公进去通禀。

一会儿,张子畅便带着罗文茵进了殿。

赵太后听得声响, 便让赵嬷嬷扶她坐起来,喘着气道:“皇上, 你来了!”

“母后觉着如何?”张子畅见着赵太后这般模样, 想及多年的养育之恩,到底是有了悲意,上前问道:“母后服用李大夫的药,不是好转了么?”

赵太后摇头道:“那药,治得了病, 治不了命。哀家今晚觉着心跳加快,有些喘不过气来,怕是熬不过去了。”

张子畅道:“若不然,再换御医的药?”

赵太后闭一下眼睛道:“御医的药更没用。”

罗文茵趁机过去请安,一时侍立一边,悄悄观察殿内诸人神色。

一会儿,殿外有人禀道:“皇后娘娘和大殿下到!”

稍迟,赵慧茹和张景瑞进来了。

他们见张子畅也在,便行了礼,又去问候赵太后。

赵太后嗓子微哑,叹着气道:“都来了啊!”

赵慧茹含泪问道:“姑母,你觉着如何?”

赵太后斥她道:“到如今,还喊什么姑母?该谨记你的身份,跟着皇上一道,喊哀家一声母后。”

“是。”赵慧茹改口道:“母后觉着如何?”

赵太后这才满意了,只是适才话说得太多,便摆摆手,指了指殿外。

赵嬷嬷会意,已扬声喊道:“传药!”

随着话声,李大夫端了一碗药进来,递到床前。

赵太后攒了攒力气,看向张子畅道:“皇上,你已好些日子不帮哀家尝药了,莫非怕药下了毒?也是,虽养育你一场,到底不是亲生,你防着哀家也是应该的。只是哀家临死,依然舍不下你。”

张子畅想及赵太后之前虽一心撑着赵氏一族,但表面上,还是和他母慈子孝,那些年纵然严厉,到底也是扶助了他当皇帝,一时悲从中来,低声道:“母后说哪儿话?儿子如何会怀疑母后?”

赵太后牵牵嘴角道:“既如此,今晚再帮哀家尝一次药罢!”

张子畅点点头,从李大夫盘子里端起了药。

罗文茵见状,心下大急,脱口道:“皇上今晚匆忙过来,还没漱口呢!若要尝药,还须先漱了口才尝,以免口中余味撞了药味。”

张子畅闻言,便又搁下药,吩咐宫女道:“端茶来给朕漱口!”

早有宫女端了茶并茶盅过来。

张子畅端起茶漱口,放下茶杯时,这才端起药,却没有喝,而是递到赵慧茹手中道:“皇后先尝一口,朕这会嘴里全是茶味,恐茶味冲了药味。”

赵慧茹一怔,看向赵太后,见赵太后正看着她,眼神含意未明,一时心头一悸,欲待放下药碗,又太着迹,便端着药轻吹,心下念头急转。

张景瑞在旁边见赵慧茹捧着药,一只手似是怕烫,有些捧不住药碗,忙伸手过去,接过药朝赵太后道:“皇祖母,孙儿还没帮您尝过药呢!这一次,待孙儿帮您尝一口。”

他说着,不待众人反应,已是喝了一口药。

赵太后愕然看着,接着猛然仰高头,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指着张景瑞道:“真是一个好孙儿!”

笑声毕,头一垂,歪在床边。

“母后!”

“姑母!”

“太后娘娘!”

众人大惊,纷纷喊了起来。

李大夫却是悄悄后退,想跑出殿外。

罗文茵在旁边看得清楚,喝道:“李大夫,还不上前帮太后娘娘诊脉。”

张景瑞已是上前,掀住李大夫的领口,把他掀到床前。

李大夫骑虎难下,伸手过去搭在赵太后手腕上,只一搭便道:“节哀,太后娘娘没了。”

赵慧茹率先放出悲声,却听得旁边“轰”一响,回头一瞧,张景瑞倒在地下,口鼻流出黑血来。

“瑞儿,瑞儿!”赵慧茹魂飞魄散,抛下赵太后,奔过去扶张景瑞。

张子畅见状,也过去看张景瑞,一时只觉手足发冷,心头发颤,那碗药果然下了毒!

瑞儿纵有各种不是,罪不致死!

可这回,却死在最疼爱他的皇祖母手中!

而那碗药,本来是要毒死自己的!

他再一站起,脸色便极肃杀,喊道:“来人,捉住李大夫,捉住赵嬷嬷!清查寿春殿!”

赵慧茹眼见一瞬间,依仗的姑母死了,疼爱的儿子也死了,眼前一黑,已是昏了过去。

张子畅百忙中,犹自关注到罗文茵,喊林公公道:“此间血腥,先送皇贵妃回养心殿,着人好生守着,万勿出差错。”

林公公应下,忙忙上前朝罗文茵道:“娘娘请!”

罗文茵看着殿中发生的事,心中滋味复杂,看一眼张子畅,知道他今晚定是无法回养心殿了,便先跟林公公走了。

待回到殿中,罗文茵见林公公要走,忙喊住道:“林公公,你着人去看住杨昭仪和梅嫔,不让她们和皇后接触。”

林公公有些惊讶,但还是应下了。

近天亮时,张子畅才回到养心殿。

罗文茵整一晚,都半梦半醒,并没有睡实,听得声响,便撩开帐子道:“皇上回来了!”

张子畅“嗯”一声道:“朕浑身血腥味,且得去沐浴更衣,你再睡一会。”

罗文茵便乖乖躺了回去。

张子畅沐浴完,换了衣裳,坐到床边道:“茵儿救了朕一命!”

罗文茵睁开眼睛道:“是皇上自己命大!”

张子畅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叹息一声道:“朕以为,是朕在护着你,却没想到,其实是你在护着朕。”

罗文茵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了张子畅的手进被窝中暖着,一边道:“皇上一晚没睡,不睡一会儿吗?”

张子畅摇摇头道:“还有许多事儿要忙。”

说着缩出手,给罗文茵拢好被子,自己出殿了。

待罗文茵起床,用毕早膳时,小桂子便来禀道:“娘娘,那位李大夫一口咬定,说是他自己下毒药的,与他人无涉,说完就死了,原来嘴里已含了毒药。赵嬷嬷趁人松懈,一头撞墙死了。现昨晚那碗毒药之事,就这样断了线索,再无涉他人。”

罗文茵叹息,或者是张子畅知道此事是赵太后所为,不想再细查,由得李大夫和赵嬷嬷寻死的。

母子一场,赵太后临死却要毒死张子畅,这到底是让他伤心且寒心的。

且此事也不宜外传。

至晚,张子畅回殿,跟罗文茵道:“茵儿,国丧期间,朕倒不便再让你住在养心殿,待明儿,让人收拾了明翠殿,你搬过去罢!那处离养心殿近,朕去看你也方便。”

罗文茵拉住张子畅的手,低声道:“在养心殿住了这些日子,已是习惯朝夕见到皇上,如今要搬走,还真的不舍得。”

张子畅反握住罗文茵的手道:“国丧一百天,待丧期过后,你若还想住养心殿,再搬过来。”

罗文茵点头,只到底有些伤感。

两人说着话,外间太监禀道:“皇上,皇后娘娘硬要揭棺木,说大殿下还没死,闹个不休。”

张子畅叹口气,拍拍罗文茵的手道:“朕去去就来!”

永和宫那头,赵慧茹又是要揭柜木,又是要撞柜木,众人只好一边拦着,一边令人去报张子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