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没说话,武祯却好像明白他想说什么,不以为意的笑道:“官署门前纵马,罚金十,我没记错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锦囊扔到了梅逐雨手里。

梅逐雨:“…没有伤人,罚金五就行。”

武祯在马上语气亲昵的道:“那剩下的一半给你。我怎么瞧着你几天不见好像又瘦了,刑部的午饭如此难吃么,下次你自己出宫去吃算了。”

梅逐雨斟酌着回答说:“其实,还好。”

他们两人在这里旁若无人的说话,言谈间还一派的自然,看呆了周围一片围观的同事们。他们大多都以为这两人没见过几次根本不相熟,结果看今天这样子,两人好像常常见面?

刚才被武祯的马吓到跌倒的徐侍郎被旁边小吏扶起来,见到梅逐雨与武祯两人交谈的样子,脸色乍红乍白,十分精彩。

武祯这时又笑吟吟的对梅逐雨说了句:“郎君,下次轮到你休息的日子,跟我一起去南山脚下的杜鹃山游玩怎么样?”

梅逐雨平静的眼中出现了期待之色,他点点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好,我三日后就能休息。”

武祯问之前也不确定梅逐雨会不会答应,其实他答不答应都没差,反正她只是表个态度而已。但现在看他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武祯也莫名高兴起来,笑容更加明亮,“好,我到时候来找你。”

梅逐雨望着她明亮过分的笑容,忽然呆了一呆,怔怔看着她。

围观群众在这一刻,都忍不住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存在在这个场合里,显得太多余了。当然还有人悄悄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假的梅郎中。那个局促站着,傻呆的望着马上娘子的人是谁?绝不是那个平时冷肃少言的梅郎中,一定是眼花了,梅郎中怎么可能露出这种神情。

因为刑部官署门口上演的这一出,很快又传出了一波关于梅逐雨和武祯的流言。而在现场围观惨遭打脸的徐侍郎,气的一整晚没睡着。第二天,又听到官署里有人在谈论这件事——包括自己昨天被马吓到跌倒的丢人表现,气的差点连自己的砚台都砸了。

“徐侍郎消消气,和那种人计较什么,不然咱们下午下值后去平康坊找几个知心娘子陪着喝喝酒?”马屁精小吏建议道。

“也好,就去咱们常去的那吴娘子家。”

入夜,平康坊吴叶家妓馆,徐侍郎与青衣小吏二人,在两位娘子的伺候下喝酒听曲,而在他们隔壁,武祯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小调,一副惬意神色。她底下那群小弟正闹哄哄的在行酒令,酒筹被扔过来扔过去。

“祯姐,我们今天过来这里玩什么啊?”梅四凑过来问。

武祯一笑,放下酒杯悠然道:“玩两个多嘴多舌的胡子精。”

这一夜过去,第二日,梅逐雨在刑部吃午饭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新鲜传言,据说他们刑部的那位徐侍郎,与他手底下的小吏,昨日在平康坊被人发现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

“我都没看出来,原来徐侍郎是个断袖,啧,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可不是,听说被一群小郎君当场撞见了,可丢人咯。你说他们两人有断袖之癖,还去什么妓馆哪,还点的吴娘子陪,吴娘子身价可不低,真是白白浪费了银钱。”

在一众交头接耳低声谈笑的人中,单独一个人坐在那认真吃饭的梅逐雨简直像是身处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吃完饭就起身从各种八卦声音中走出去,完全没有在意八卦里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消息,此刻他想着的只有一件事。

一日后,他要和武祯去杜鹃山游玩。

一般山间多林魅,他慎重考虑着是不是今晚提前去一趟,先把那山收拾干净一点?

第18章 第十八章

提前去清理山林这种事,梅逐雨终究是没有做。无缘无故去处理山间野林里的精怪,太兴师动众了些,虽然不是在城内,但万一动静太大,引起长安城里那两位妖市主人注意,平白横生波折影响杜鹃山一行,那就得不偿失了。

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梅逐雨没时间,出游前一日晚上,他忙着沐浴更衣焚香祭拜祖师爷,祈求出游顺利。在观中,两个师侄偶尔要出门办什么凶险之事的时候,就会沐浴持香,恭恭敬敬的拜一拜祖师爷求保佑。从前梅逐雨没干过这种事,但这次不同,他希望能顺利一点。

毕竟,与心上人出门同游这种事,实在令他心生忐忑。师父师兄们都是不娶妻的修士,他们不会和女子相处,自然也没有教导过他这种事。即便梅逐雨是个抬手能杀几百年老妖怪的凶道士,在这种空白的领域里,也是要慌上一慌的。

虔诚给祖师爷上完香,梅逐雨又坐到窗前,凝重的望着天空上的星星,手指微动的掐算。好一会儿,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明天天气不错,不会下雨,应该能顺利出行。

相比梅逐雨这边的慎重,武祯那边差点把这事忘了,她跟人约着打马球,遇上个不错的对手,难得起了点兴致在马球场上一连待了两天。武祯感兴趣的东西很多,但大多热度只有几天,过后就怎么都提不起兴致了,所以几乎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会的东西多且杂,但大部分粗浅玩玩就扔了,从来不肯认真。

打了两天马球,把那个新对手累成死狗之后,武祯就有点厌烦了。下场休息的时候梅四凑过来问她,“祯姐,明日听说你要和我大堂兄去杜鹃山游玩?带不带我们去啊?”

武祯这才突然想起来这档子事。她喝了口水,挥开梅四,“我们单独相处培养感情,带你们去干嘛,捣乱吗?”

梅四:…心情好复杂都不知道到底心酸的感觉是因为哪一个。

想起来自己有个约会的武祯干脆的把马球杆一扔,“我先回去了。”走到一半她扭头看向小弟们,用看透一切的目光盯着他们,“明天随便你们去哪玩,就是不准去杜鹃山打扰我,懂?”小郎君好像脸皮挺薄的,要真被他们围观,说不定有多不自在。

众小弟:“…好的祯姐。”本打算跟上去偷窥现在被说破就不能去了简直太可惜!早知道就不说了明天偷偷去!

武祯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日精神抖擞的和梅逐雨一齐骑马出城。早上东西市没开市,但是寻常坊市街巷里也有一番热闹景象。许多小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叫卖,卖早点的各色摊子已经准备收尾了,吆喝声四起。妇人们在坊市水渠里洗衣洗菜,聊些家长里短。出去做活的男人们行色匆匆,没事干的闲汉们则聚在街角树下,或下棋或听书,侃大山侃的唾沫横飞,武祯听了一耳朵,听见他们聊的是去年端午那场龙舟赛。

今年端午,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端午过后,就是武祯和梅逐雨的婚期了。

主街道上有胡商的香车宝马,走这条路的,都是往西市去的。至于那些赶着牛车的,大多是城外庄子里进城来卖些瓜果蔬菜与山货的,便宜都很便宜,就是赶早尝个当季的鲜口,往东市去的。

出城的时候,武祯还看见几辆大车,瞧着是城里几个大商行,外地进货回来。货队车马连绵不绝,光是进城就花了好一会儿。车马队里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见到武祯,大声招呼她,“武二娘子,铺子里进了不少时兴布料,什么时候来做几身夏衫哪!”

武祯也未停马,只说:“行,你们自己看着挑些送去豫国公府。”

“诶!成嘞!肯定给二娘子您选最好的!”

经过那几艘大车,武祯和旁边的梅逐雨解释说:“是几个相熟的布庄铺子,我的衣服一般都在他们那儿做。”

说到这想起来自己那身还塞在小郎君床底下的红色圆领袍,就是在这铺子里做的。

今日说是出来游玩,两人就都信马由缰,没有急着赶路。往杜鹃山那边去的路上,有各种树和花,梅逐雨骑马经过树下时,嗅到了一阵清香,他抬头仔细搜寻了一阵,一伸手在树枝间折了一支青绿色的不起眼小花,放在鼻端嗅了嗅。

不知道是什么花,但这香味很好闻。梅逐雨犹豫了一下,催着身下的马靠近了武祯一些,将手中那枝花递给了她。

武祯懒洋洋的眯着眼睛,马缰松松缠在手上。她平常骑马都很快,现在这马嘚嘚的慢走,颠的她简直快睡着了。突然间一股幽香钻进鼻子里,她一激灵,醒过神来,低头一看,见到自己面前杵着一枝不起眼的小花。

在马上坐直身体,武祯伸手接过花嗅了嗅道:“嗯,好香,这边一条路,年年这个时候就香的很,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花香,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东西。”她端详了手中花枝一阵,“长得这么不起眼,为什么这么香呢?”

又嗅了一会儿,她随手折了一小朵插在了自己的黑纱幞头里,剩下的就别在马辔头的革带上。

看她这么喜欢的样子,梅逐雨放松了许多,这一路上过来两人都没说话,他怕武祯兴致不高,没走到杜鹃山下就改变主意要回去了。

武祯表达喜欢了的后果就是,等到了杜鹃山下,她的马辔头革带上已经插满了十几种梅逐雨路上采的花。当她骑马往前,风吹过来,就将这些花的香味送到她鼻子里。

鼻子痒痒的,总想打喷嚏。

杜鹃山是南山附近的一座小山,山头很小,比不上周围几座高山,但杜鹃山上长了许多的杜鹃花,开花的时候尤其好看,满山的姹紫嫣红,是挺有名气的一个景点,郎君娘子们春日出游常去的地方之一。先前满山开遍杜鹃花的时候,武祯已经带人来玩过一回了。

这个时候杜鹃山上的杜鹃几乎都已谢尽,景致没有之前那么好,所以游人不多,除了梅逐雨和武祯,就只有两三人。

武祯和梅逐雨在山下系好马,一齐走上山道。主山道是特意修建过的,能轻松走到山顶,不过武祯直接将梅逐雨拉到了偏僻的一条小路,带着他往一人高的树丛里面走。

梅逐雨也不问她为什么偏离那边的道路,只跟在她身后走,时不时伸手为她拂去脑袋上横斜的枝条与荆刺。

武祯辨认着路,扭头和他解释,“主山道那边的杜鹃花几乎都谢光了,没什么好看的,这边有一片偏僻的山径,那边的杜鹃开的晚,这个时候去看正好,而且知道那边的人特别少,你可以慢慢看。”

梅逐雨嗯了一声,又觉得这样是不是稍显冷淡了,没话找话的多问了一句:“有很多杜鹃花?”

武祯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等到了你就知道了,小郎君一定会喜欢。”

梅逐雨不太习惯被武祯称作小郎君,那样显得他好像年纪很小一般,在观中他也是有教导师侄之责的,与他年纪相差不大的师侄们都很敬畏他,没人会叫他小郎君,师父师兄们也不会。但,想想武祯是比自己年长几岁,她或许就喜欢这么叫。

算了,称呼只是小事罢了,不在意。梅逐雨想罢,再度思考起自己要接着说点什么。不过还没等他斟酌好下一句说些什么,前头带路的武祯就说了句:“到了。”

梅逐雨跟着往前一步,走出树丛尽头,只觉豁然开朗,眼前顿时闯进一片深红浅红。

就如武祯所说,这一处山背,满是杜鹃花,交错生长,花朵簇拥,聚成一团一团的花球,真真是烂漫山花如火如荼。

武祯已经顺着几乎被淹没的小路往前走去,梅逐雨落后了几步,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她在满山的鲜花中,颜如舜华,行走间衣摆翻飞,轻盈宛如掠过花枝的飞鸟。

摘下一朵杜鹃花扔进嘴里,武祯发觉身后没有脚步声,这才扭头,结果一转身就看见小郎君好像看花看呆了,不由失笑:“站在那干什么,过来,后面有条小路上开的花更多更好看。”

梅逐雨赶上她,与她并肩而行。杜鹃花的香味并不浓烈,然而这里的花实在开的太多,馥郁的芬香也一下子热烈起来,沾了他们满身。

这种氛围太过美好,梅逐雨觉得自己似乎沉进了梦中,心神都有些恍惚起来。直到他忽然发现前面那狭窄的山道上有一只山婆娑。

这山婆娑是一种没甚危害的精怪,是死在山间的人和动物经年残留下的一点怨气汇聚而成,没有神智,形态如同一个舞动的影子,时常站在山道上。普通人看不见山婆娑,若是从它身上穿过去,活人身上的阳气就会把这只山婆娑给冲散,但山婆娑的那点怨气就会钻进人的体内,让那撞了山婆娑的人病上一场。

梅逐雨面上不动声色,等到两人快走到那只山婆娑面前时,他忽然快步上前冲散了那只山婆娑,同时折下山婆娑后面一束紧凑成圆球形的杜鹃花枝,递给武祯:“这一枝花好看。”

武祯笑着接过花,在心中暗骂。她当然看到了刚才那只拦路的山婆娑,原本准备到面前了她自己快上那么一步,先把山婆娑冲散,结果小郎君腿长,在她之前冲掉了那只山婆娑。

身为猫公,山婆娑这种小精怪,就算撞上一百个,她也不会因此得病,但小郎君一个普通人,撞上了这种脏东西,肯定得病一回的。好端端邀人来游玩,结果没看住害人生病,这也太糟糕了。

武祯心情不妙,梅逐雨则觉得很庆幸,还好他先解决掉了山婆娑,毕竟他一个修为不俗的道士,根本不把山婆娑这种小精怪看在眼里。这种东西不可能让他生病,但武祯不一样,若让她不小心撞到了山婆娑,肯定会生病,他若是今日让心上人在这里因为沾上脏东西而生病,一定会羞愧致死。

两人各怀心思,又走了一小段路,武祯忽然停下,拉住梅逐雨的衣襟,正色对他说:“我要失礼一下了。”

梅逐雨茫然:“?”

武祯拉下他的脑袋,仰头给了他一个亲吻。

为了不让小郎君回去就生病,只能给他一点口水祛除沾到的脏东西了,武祯想。不是她想耍流氓,为了小郎君的身体着想,她只能当一回流氓。

第19章 第十九章

虽然看着是个有些冷硬的男人,但亲起来出乎意料的软。武祯放开梅逐雨,见他仍然神情茫然,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她靠的太近,听到了零星的几个字“常应…静…静矣…”

什么?武祯疑惑的思索了片刻,忽然回过味来,小郎君念的好像是清静经…被一个女子忽然亲了,反应怎么都不该是念经吧?要是说出去可能会被笑死。

武祯觉得怪好笑的,一个忍不住就笑出了声。见小郎君还是一脸空白的维持着被她拉下脑袋,弯着腰的姿势,她好笑的拍拍小郎君的胸膛,“郎君,回神了。”

然后她就将这位惨遭她非礼又被她嘲笑的可怜小郎君给拍倒了,倒在花丛里,一下子粉花乱飞。

摔了一下的梅逐雨总算冷静下来,他撑起身半坐起来,将倒在自己身上的花枝扶起。忽然眼前一暗,武祯蹲在他面前,眼神微妙的看着他,轻声问道:“郎君,我们的婚期提前一点你介意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武祯喜欢和漂亮的娘子郎君们一齐游玩,看着赏心悦目,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色之徒,因为好看的人与好看的花一样,都是本着欣赏之心,她并没有过什么非分之想。但在刚才那一刻,看到小郎君愕然的倒在花丛里,又抿着唇坐起来,脖子红着,一副有些狼狈但沉默不语的隐忍模样,她忽然觉得有点想扑上去。

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说来也奇怪,小郎君闷的很,不爱说话不爱热闹,长相也普通,为什么反而比那些俊朗的郎君更吸引她?

梅逐雨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转到了这事,一下子有转不过弯,喃喃重复:“…提前?”

武祯:“啊,因为我觉得你这样被亲一下就要念清静经的郎君,应该不赞成还没成亲就有什么亲密接触吧。”

梅逐雨:“…”刚才自己有念清静经吗?

武祯:“还是说,你今天见识到我的行为,觉得没法接受,不想娶我了?”

梅逐雨胸膛起伏了一下,立刻说:“不,我要娶,你没什么不好,是我不合时宜。”他在观中生活了那么久,与普通人之间总有区别,更是不知晓如何与女子相处,若他们两个之间有问题,这个问题大概也是出自他自己。梅逐雨想到刚才自己狼狈的反应,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拘谨了。但是,若真要如此的…他又做不到。

武祯不言语了,只静静看着语气认真坚定,神情却略带忐忑的小郎君。他的心口上落了一朵血红色的杜鹃花,像他还没褪去红色的耳根。武祯忽然伸手捻过那朵花,另一只手拉住梅逐雨,将他从花丛里拉了起来。

两人再次并肩走在一处,武祯把玩着那朵血红色的杜鹃花,思索着什么,然后将花塞嘴里吃掉了。

这些杜鹃花是能吃的,味道酸甜,先前前山大片花开的时候,就有附近农户折了大捆的花去城中卖,有许多人家和酒楼店铺,都会用这花做些鲜花糕饼吃食。

武祯正想着,忽然感觉手上一紧,扭头看去,见梅逐雨拉住了她的手腕。

“只要你想,不管做什么都可以。”梅逐雨说,他像是酝酿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很是郑重。

武祯脚下一崴,差点没把持住。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现在年纪大了,所以定力也差了?武祯心想。

梅逐雨皱眉上前,一手扶着她,弯腰去查看她的脚。“脚是不是崴了?”

还真的崴了,不过不严重,只是有点疼,武祯完全不把这点小事看在眼里,但见梅逐雨在乎的样子,她笑了一下,顺势就说:“是崴了,不然你背我?”

说完她又觉得悬,一推就倒的小郎君有没有这个力气?事实证明是有的,梅逐雨二话不说就将她背了起来。

武祯惬意的趴在小郎君背上,意外的发现这背脊还挺宽厚的,托着她的手臂也很有力。瞧着是个清瘦的身形,想不到背着她这么个不算轻的人走了好长一段狭窄的山路,也没喘粗气。究竟是小郎君的力气大还是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重?

走过小径后,前面的一段路稍宽,路旁有一块大石。梅逐雨走到大石前,将武祯放下来,接着蹲在她面前,抬起她崴了的那只脚。

武祯刚想说没事,就感觉脚踝猛地一阵剧烈疼痛,猝不及防差点喊出声,好歹是忍住了。接着梅逐雨放下了她的腿,“好了。”

说实话武祯觉得刚才崴了一下还不怎么痛,但现在被梅逐雨这么一按,是真的痛了。她摸摸自己的腿,感觉可能青了。看来小郎君的力气,是真的很大。

武祯冒着冷汗说:“手法挺利索的。”

梅逐雨毫无自觉,还在认真回答:“小时候经常崴着脚,自己处理多了就习惯了。”

武祯:“哦?看来你小时候还是个顽皮的孩子,到处跑才会经常崴着脚。”

梅逐雨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默认了。他幼时就被送到观中,一年中只能见到爹娘一次,其余时间都在观中修行,修行的日子大多都是辛苦而清静的,师父师兄虽然爱护他,但教导起来从不手软。他几岁时练气,提气纵身总不得法,师父就升了数百个拳头宽的石桩,令他在上面练习,初时不得法,总会摔下来,所以经常崴着脚,脚踝总是肿的粗大,后来当他学会给自己处理脚伤,也就学会了飞纵之术。

再后来,师侄们也开始练提气,他就在一旁等着,有谁伤了,他就去帮忙处理。师侄们总是被他按得痛哭——梅逐雨一直不明白明明不痛,师侄们为什么喊得那么凄惨,可能是太过娇惯的原因。至于他自己小时候,与顽皮二字是牵扯不上关系的。

这些事,梅逐雨不愿与武祯说。他所接触的世界,是普通人无法看到的世界,他不希望心上人因为自己和那些危险的东西有所牵扯。

武祯坐在石头上想象了一下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梅逐雨,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只能作罢,按住梅逐雨的肩,又自然的趴回了他的背上。

“脚痛,劳烦你背我下山。”

“好。”这点小事,梅逐雨自然应允。

武祯把下巴搁在梅逐雨的肩膀上,时不时问上一句:“你当真不累?”

梅逐雨摇头:“不累。”

一只蝴蝶从两人身边飞过去,武祯忽然往后一仰,伸手捏住了那只蝴蝶的翅膀,将人家硬生生的抓到了手中。她这么大个动作,梅逐雨脚下也稳稳地没有乱一下,只扭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武祯捏着那只黄粉蝶给他看。等梅逐雨扭过头,武祯就将蝴蝶放在郎君的脑袋上。那只蝴蝶迫于猫公淫威,不得不老实的待在郎君脑袋上,给那单调的黑纱当一个颤颤巍巍的装饰。最后还是猫公嫌弃它颜色单调不好看,大发慈悲的挥挥手让它飞走了。

杜鹃山上下都是看惯了的景色,武祯的注意力很快转到了小郎君身上。他刚才摔到花丛里,衣服上粘了几片花叶,头发也散了几缕在幞头外面,搭在颈脖上。乌黑的发丝蜿蜒,因为汗水黏着皮肤。

武祯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天气晴好,太阳热烈,这会儿照在人身上和火烧似得热烫。背着她的人出了许多汗,武祯看着看着,忍不住朝着郎君汗涔涔的脖子吹了一口气,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那脖子泛起了一阵红色,从衣领底下蔓延到耳后。

武祯撑着下巴,等着这片红色消退,然后又是一口气吹过去。如此再三,梅逐雨不堪其扰,微微不自在的偏了偏头,引得武祯轻轻笑出声来。

太阳很大,天气很热,但梅逐雨之所以出了这么多汗,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背上背着的人。贴的太近了,柔软的身躯完全靠在他身上,梅逐雨觉得紧张。他望着脚下的路,心中却乱七八糟的想着,许多人都说武祯更类男子,但她这样安静趴成一团依偎着什么的时候,仍旧是比任何的事物都要柔软,像一朵轻盈的花一样。

令人怦然心动。

两人还未下山,在石阶附近一块平地上看到了一个挑着水桶的卖茶妇人。她们大多住在附近,在家中熬制些甜汤茶汤,挑上山来,卖给来山上赏景的口渴行人。

但这个妇人不太一样,因为她是个妖怪,是在东西妖市里有名册的妖怪。妖市里的妖怪们,白日里其实也会在城中各处,与普通人一起混居生活,街角的闲汉、水渠边洗菜的妇人、街上奔跑的孩童,甚至是胡商队中发色瞳色奇异的舞姬美人,都有可能是妖。

只要他们不闹事不伤害人,武祯是允许他们这样过平凡人生活的。武祯能感觉妇人身上气息有妖市印记,所以并不在意,而那身形粗壮的朴实妇人,作为妖市一员,自然认识猫公,在路上偶遇,她略有些紧张,赶紧擦擦手,端了两碗加了红枣干桂花与橘皮的甜茶奉了过来。

“天气热,娘子与郎君喝碗甜茶解暑吧。”

梅逐雨看出卖茶妇人乃是一只牛妖所化,若往常,他也不会去在意,但这妇人态度殷勤,不知好坏。想起从前经验,他直觉有古怪,再加上有武祯在侧,他自然要小心。于是道过谢,伸手接过一碗茶先喝了一口,等发现甜茶没问题,梅逐雨将这碗与武祯手上那碗还未喝的换了一下。

“这一碗比较甜,给你。”

武祯跟他换了,心想小郎君还真是贴心。

梅逐雨又将换来的这碗甜茶喝了一口,嗯,也没问题,看来是多心了。

一旁搓着手的牛妖妇人:听说猫公要有夫婿了,看来就是这位郎君,如此亲密真叫人艳羡。不过,为什么总觉得这位郎君眼神锐利,怪叫人害怕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武祯说要把婚期提前,一句话说下去,原本定好在端午后的婚期就提到了端午前。武二娘子任性惯了,没人管得了她,于是各处店铺里为她婚事制作器具衣服的匠人们,就纷纷赶起工来,好在不少贵重器物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剩下的东西也不是很为难。

梅逐雨这边要准备的东西同样很多,他父母双亡,亲近的长辈在长安城的就只有梅尚书也就是梅四的父亲这一支,以及宫中的贵妃。有许多事都需要长辈帮衬,才不至于手忙脚乱,所以梅逐雨近些时日常常上门拜访,与梅四来往也频繁了许多。

梅四爱屋及乌,对他这个准姐夫…不是,对他这个要娶自己大姐头的堂兄态度越来越好,见到了总要和他多聊几句。

梅逐雨又一次上门的时候,梅四恰好待在家中,见他来了,兴冲冲的凑过来跟他说:“堂兄,我想好该给你们送一份什么贺礼了!”

他们一群小伙伴因为要送什么贺礼这件事已经闹腾了好久,崔九说要送个黄金屏风,屏风面要用金线绣牡丹,遭到了一群人的嘲讽,说他太俗没意思;赵郎君前阵子说要送两匹难得的好马,前几日又改了主意说想送只老虎,昨日大家聚在一起,他又改了主意说想送一张铺满床榻的大狐皮,一直没个准数;孙娘子说要亲调一匣子好香;还有说要送几个胡姬健奴的,大家似乎都已经有自己的想法。

只有梅四,纠结了许久,对于这份礼物半点头绪都没有。因为不论怎么看,他作为双方的亲朋好友,送的礼物得比其他人都更好更有诚意吧!

苦思冥想了好些时候,终于在今日上午,灵光一闪,梅四想到自己该送什么礼物了。

“堂兄你猜,是什么!”

“算了你肯定猜不到,我是不会说的,到时候我要给你们一个惊喜!”

“好了,我不说了,趁时间还来得及,我要去买最好的纸和笔!”

梅四自顾自的说了一大堆,也不管梅逐雨如何反应,他自己越想越兴奋,几乎是手舞足蹈的出门去了。

梅逐雨:“…”既然这么说了,那贺礼大概就是一幅亲手画的画了。按照这个堂弟一贯的喜好,基本上能确定是鬼怪之类的辟邪图。

梅四喜滋滋的大步走在大街上,叉着腰想,我的礼物一定是最有诚意最特别的!他决定送的是一副千鬼辟邪图,他自己亲手画的!到时候就让祯姐与堂兄挂在屋子里,保证百邪不侵平平安安!

为此梅四都决定暂时放下手里为白蛇郎《妖鬼札记》所化的各种鬼怪,先一心把这份千鬼辟邪图准备好。为了配得上他的祯姐大婚,梅四想去买些更好的纸笔。他擅长作画,这些卖笔墨纸张的铺子也是常来的,但这回左右翻看,都寻不到满意的,最后无奈出门想去其他店铺寻找一番。

结果找了一日,都没能买到合心意的纸笔,梅四心情沮丧极了。他正准备回家,明日去问问友人们谁有更好的,忽然被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给撞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