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鸭子?这路上周围也没有人家,哪里来的幼鸭?”梅逐雨奇怪道。

武祯摇摇手指:“错了,这是鹅,不是鸭。”

都是嫩黄色的绒毛,红色的嘴,梅逐雨没养过,看不出区别。武祯将小小的幼鹅塞到他手里,靠在牛车窗边架着腿道:“刚才道上有个老丈赶着辆车去城里卖小鹅,我瞧着那一车挨挨挤挤的小东西挺有趣的,就凑过去看了看,谁知这只小鹅凶得很,还敢过来啄我的手指,所以我就跟那老丈买下来了。”

她这种心血来潮不是一回两回,梅逐雨不以为怪,握着那只毛茸茸可怜可爱的幼鹅,觉得它怎么都不像是武祯嘴里说的那种会啄人的小家伙。

摸着倒挺舒服。

武祯见他看那小鹅,笑道:“咱们先养着,等养了几天就给它烤了吃了。”

话虽是这么说,之后几天她却没有吃这小鹅的意思,每天骑着马,就将这小鹅握在手里,休息的时候还叫牛一牛二抓虫子给这小东西吃。可能是因为赶路的时候没有能逗乐的事,得了这么只小鹅,她也玩的有滋有味的。

还给这小鹅起了个名字,叫‘鹅子’,听得梅逐雨哭笑不得。

唯一叫她嫌弃的把小鹅丢给梅逐雨的情况,就是小鹅排泄的时候,武祯提着小鹅的一片小翅膀就给扔进马车里,对梅逐雨喊:“我不要这脏东西了,等晚上就烧水拔毛炖了吃!”

结果晚上她转头就忘了这事,依旧把这小东西托在手里颠着玩。

有时候梅逐雨看着她这样折腾,就会不由自主开始担心他们以后的孩子,可以预见,若是孩子出世了,让武祯带孩子,她大概也就是这个模样,喜欢的时候抱着小家伙玩,看他麻烦了又提着脚把孩子扔给其他人带着。

想着想着,梅逐雨也不知怎么的就摇头失笑。只可惜武祯正忙着训她那‘鹅子’,没看见郎君这个笑。

这些时日,他们也不只是赶路,还要寻找失踪的裴家表兄踪迹。找到长安的那个裴家仆人带着武祯给拨的一队府兵,也在长安到昆州这一路上寻找裴季雅,他们走得快,武祯这几个人轻车简行,早两日就被他们给超了过去。那一队人不知道武祯也出了长安在寻人,武祯见他们与自己擦身而过,也不上前,只当做不认识。

一则她和郎君现下这情况不适合与那么多人一起,二来裴季雅失踪之事情况未明,武祯有意把他们那浩浩荡荡一队人放在明面找人,自己暗地里行动反而更方便。

这一日,在临近昆州的濮州境内,一座名叫塘水的城里,武祯终于打探到了些裴季雅的消息。她这消息是从城内那些鼠妖虫妖们身上得到的,而这些小妖是梅逐雨召来的。

武祯这身体里有猫公妖力,这妖力与寻常妖物的灵力又有不同,虽说离了长安,猫公这身份没有那么管用了,但驱使些小妖怪还是没问题的。梅逐雨修炼起来无师自通,短短时日已经能将这身体里的力量大致用得自如,在城内找了个舒适的客店歇息之后,就同先前几次一样招来一堆小妖,让武祯来询问。

这些妖力不强的小妖怪比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知道更多东西,有一只机灵些的小妖说:“身体孱弱面容俊美的裴姓郎君,带着一众仆人护卫,这样的我前两月见过一个。他们一行人在前头的陆家客店里歇息过两日,后来就出城离开了。”

武祯又问他们谁知道出城后裴季雅的踪迹,一众小妖喧哗了一会儿后,一个怯怯的小妖站出来说:“我没见过,但我有亲戚住在城外,也许他们曾见过,我明日替您去问问。”

武祯满意了,点头应允,从口袋里掏出些东西递给他们,“多谢了,若你们真能替我将这事办好,我还有重谢。”

武祯送的这东西,是些能助小妖化形或增加灵力帮助修行的药草之类,这东西难得,所以这些小妖们得了好处都殷勤办事,不等第二日,当天晚上先前那小妖就匆匆来回话,说找着了新的消息。

塘水城地处偏僻,一个小城,宵禁没有长安那么严格,只有前头一个城门关了。武祯将自己的‘鹅子’交代给牛一牛二照顾,自己和梅逐雨两人跟着带路小妖出了城,来到通往泸水的山道。

小妖往山道下一指,“我那二舅爷说,您要找的人大约两月前经过此处,摔到了这山涧下面去了。”

这山涧看着还挺深,武祯点头,对梅逐雨道:“你在上面等我,我下去看看。”说罢提着小妖往下跳。

山壁不是很陡峭,上面还长着各种荆棘丛和小树芒草,武祯在夜色中也能看得清楚,在那些小树树枝上借力几下,安安稳稳落到了山涧里。

这处山涧不见人迹,看着寻常也是没人来的地方。借由小妖指点,武祯走出去不远就看到了马车残骸,还有马以及人的尸骨,就在山溪边不远处,散发出淡淡腐臭。

两月过去,这堆残骸没被人发现,但马尸和人尸都不完整,好像被野兽叼食了一些。武祯走近马车,先在那堆马车残骸中翻出了些东西,确定了这是崔家马车,然后便在十几具已经看不清楚样貌的尸体中寻找裴季雅。

皱着眉翻找一遍后,武祯略略松开眉头,裴季雅不在这些尸体里面。

“这些尸体不寻常。”

武祯扭头一看,见梅逐雨不知道怎么的下来了,就站在自己身后。

“你也跳下来的?孩子不会抖出来吧?”

梅逐雨:“…不,我是飞下来的。”

武祯:“讲道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能飞?”

梅逐雨:“我用道术飞的。”

武祯:“可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我又不会道术。”

梅逐雨:“我会。”

武祯:“不对啊…”

梅逐雨按着她的肩将她转过去,让她看那些尸体,重申道:“这些尸体不对。”

武祯终于不再纠缠他怎么下来这事,开始仔细观察这些尸体。这么一看,她也慢慢发现了不对劲。

刚才她只是粗略看看,见到尸体缺损,以为是被山间野兽咬了,现在才发觉,那些少去的部分并非被咬的,更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融化了一般。

每一具人尸和马尸都有不同程度的融化情况。武祯也顾不得这臭味,又凑近了些闻了闻,没闻出什么,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用的是郎君的身体,不是自己的身体,没有那种特殊的嗅觉,闻不出异样,因此她要求梅逐雨道:“郎君,来闻闻。”

梅逐雨依言闻了闻,在一片腐臭气中,嗅到了一股香味。这香味让他一个恍惚,蓦然眼神发沉。

梅逐雨低头看不清表情,武祯见他不语,便问道:“怎么,有没有闻到焦臭味?是不是妖物干的?”

若是妖物做的,这些缺少部分的周围必定是有一种特殊焦臭味的。

然而梅逐雨摇了摇头,告诉她:“没有。”

武祯奇怪了,“没有焦臭味,那就不是妖物做的。”

她那看上去孱弱,实则顽强可怕的表兄,现在不知又在哪里。

梅逐雨站起身,忽然看向山涧更深处。凝视了黑暗处片刻后,他对武祯道:“太晚了,先回去吧,明日再来看看。”

“也好。”武祯点头,与他一起离开这里。只不过离开前,她也看了看山涧深处的黑暗,表情不太好。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武祯寻了两日没找到裴季雅, 心里忍不住想,这个病秧子表兄, 该不会是悄无声息死在了什么旮旯角落里吧?

但想到他的能耐, 武祯又觉得他不会死的这么轻易,只能耐着性子和梅逐雨尝试各种寻人之法,从他出事的地方慢慢往外寻找。

而被人惦记着的裴季雅, 此刻, 正身在塘水城更南边的响水城里。

这响水城因为靠近内运河,有地利之便, 要比塘水城繁华许多,城内坊市分明, 街巷纵横, 特别是城内东南方向那一片的宅子,栋栋富丽堂皇, 高耸的云檐连成片, 乃是城内富人云集处。

其中有一座陶宅, 主人家是个腰缠万贯的中年富商, 做着绸缎布匹生意, 在响水城里也是数得上的人物。陶家宅院内, 亭台楼阁错落,往来仆人身上都穿着绫罗绸缎,面色红润, 显然过得不错。

然而, 这座华丽宅院里, 也有破败的地方。就在西北角有个小院子,远离主宅,人迹罕至,相比其他地方的精致漂亮,这个小院子里荒草茫茫,屋顶上青瓦破了没人管,屋檐上也长了草,简直像个鬼宅。

院子墙根下一丛荒草窸窸窣窣的动了动,随即一道纤细的影子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这是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手里抱着个食盒,头发乱糟糟,脸上和裙角都沾了土。

回身把荒草扒拉着盖住墙角那个洞,小姑娘抱着食盒,像一只小鸟一样轻快的跑进了屋子,脸上带着快乐的笑。

“师父,师父!我找到好吃的了!”她压低声音轻声喊着,一口气跑到榻边,跪坐在那脱了漆的脚踏上,将一颗沾了草叶的脑袋探进帐子里。

帐子里就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男声,“什么好吃的,值得这么高兴。”

这男声温柔悦耳,带着点漫不经心,十分好听,然而这声音的主人却不是个俊美男子,而是只躺在柔软草枕上的…白老鼠。

白老鼠姿态优雅的翻了个身,看向那钻了颗脑袋进来的小姑娘。小姑娘真是狼狈可怜极了,面黄肌瘦的,只一双眼睛贼亮。

“是糕点,甜的,师父你说今天去西屋那边的小佛堂肯定能偷拿到好吃的,我果然就拿到了,也没被人发现,师父好厉害!”趴坐在床边一脸高兴的小姑娘灰头土脸,比起草枕上那只毛色纯白纤尘不染的悠哉白老鼠,更像只脏兮兮的小老鼠。

她说着,小心把自己抱着的食盒掏了出来,打开盖子,献宝般的凑到白老鼠面前,一边吞口水一边说:“师父你吃。”

白老鼠这才爬了起来,在食盒里瞄了一眼,挑拣着选了个个头最小的花型糕点,啃了一口。

“太甜了,腻。”他语气有些嫌弃。

小姑娘眨着眼睛,也拿了一块,捧在手里眯着眼睛啃着,神情很满足,“真好吃,真甜!以前我娘还在的时候,好像也给我吃过这么甜的糕点。”

看她嘴巴不停的啃了几块糕,白老鼠道:“渴了,倒杯水来。”

小姑娘立即爬起来,噔噔噔跑到一边的矮桌上倒了杯清水过来给白老鼠,白老鼠喝了一口就挥挥爪子表示不要了,于是小姑娘也毫不嫌弃,端起来自己喝完了,继续开开心心的啃糕点,一幅又馋又饿的模样。

小小一团埋头吃东西,看着可怜的紧。

白老鼠——裴季雅,在这里已经待了两个月。先前他遇上些事受了重伤,险些死在山道上,幸好遇到了陶家的马车,就以现在这幅白老鼠的尊荣,被陶家的大娘子陶阿福给捡了,带到了这里。

陶阿福就是这个现在坐在床边啃糕的少女,瞧着才十二三,其实已经快十六了,只因为常年吃不饱穿不暖的,才这么一副瘦小的样子。

陶家富裕,陶阿福这个陶郎君的亲生女儿却混成这模样,着实是有原因的。那陶郎君从前只是个小小行脚商,娶了个农户女儿,日子过得清贫。然而后来他不知走了什么运,生意越做越好,没过几年竟然成了一方富豪。

这男人生活富裕了,就开始嫌弃自己的原配夫人粗俗丑陋,出身不好,于是他抛妻弃女,又娶了个落魄的官家美貌小娘子,连生三个女儿。那新夫人和三个女儿,才是陶郎君心尖尖上的人,陶阿福这个农妇前妻所生的‘傻女儿’,陶郎君是看着就烦,再加上她后娘也不是个心肠善良的,于是陶阿福这个亲娘早死,父亲不爱的小可怜,就一直过得惨兮兮的。

陶郎君一共也没见过这个女儿几次,见她傻乎乎的什么都不会,比起三个娇生惯养的妹妹,显得木呆呆的,觉得她像个傻子,就更不爱管她了。

直到两个多月前,陶郎君带着家人回乡祭祖,勉强想起了陶阿福这个也在自己家族谱上的大女儿,带着她一起去了,才教陶阿福阴差阳错的救了变成白老鼠的裴季雅。

以裴季雅的心智手段,哄个小姑娘听话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先前他伤得重,几乎动弹不得,都是陶阿福在照顾他。他说自己是妖怪,陶阿福信了,后来又说自己其实是个仙人,陶阿福傻乎乎的又信了,裴季雅说要教她能吃饱穿暖的‘仙术’,陶阿福就开开心心的喊起他师父,在他的指点下,最近两月过得比以前好许多,陶阿福就更崇拜这个师父了,言听计从。

裴季雅也不急,就待在这破院子里养伤,一点都不管外头裴家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失踪闹出什么事。

每日就占着小姑娘的枕头养伤,吃些她上供的吃食和水,虽然日子过得清贫,裴季雅心情却挺不错,陶阿福这小姑娘被他哄的一愣一愣的样子,实在有趣。

陶阿福被扔在这院子里,不能随便出去,因为陶郎君不想让她出去给自己丢脸,继母也不想见到她,所以院子外头守着个婆子,说是负责照顾她,其实是看守她不让她出去的,又不尽职,经常忘记给陶阿福送饭。

阿福个子小,又跑不出去,差点在这饿死,裴季雅被她捡回来第二天,就当着阿福的面,召出了一只黑甲的动物,从土里钻出来,在墙角不显眼的地方凿出了个洞,刚好能让阿福钻出去。

从那天之后,阿福再挨饿的时候,就能从那洞钻出去找吃的了。她把家中各处的位置告诉了裴季雅,裴季雅便告诉她什么时候该去哪里找吃的,怎么避开人,陶阿福乖乖听着按着他说得去做,一直就没被人发现,这段时间吃得好了,终于长了一点点的肉。

吃完了一盒子糕点,阿福又被她的白老鼠师父指使着到院子里打水洗被子和床帐。没有龙肝凤胆吃,也没有好酒好茶,裴季雅也就忍了,但躺的地方不干净,他就万万不能忍。

好在陶阿福小姑娘虽然呆了点,反应慢了点,但特别听话,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问为什么也不拒绝,这个特别容易满足的小姑娘抱着被子床帐洗了,又把白老鼠师父请出来在外面晒太阳。

她胳膊细瘦,没有力气,拧不干被子,晾在树杈上,就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还好今日阳光热烈,能晒得干。

白老鼠晒得舒服了,又换了个面晒着,过一会儿觉得太晒了,就敲敲枕头,正在洗头的阿福就顶着一头湿淋淋的头发跑过来,将他大爷移到凉阴处,自己再跑回去接着洗头。

从裴季雅来了这里,陶阿福整个人都干净了不少,因为她的白老鼠师父看不得脏兮兮的东西。

她人是洗的干净,但换洗的衣物破旧。她衣服很少,只有一套合身的,还是之前陶郎君带她们回乡祭祖临时给她置办用来充场面的,她自己其他的衣裙,都洗得发白,有不少破洞。如果不是她个子矮长得慢,恐怕这些破衣裙现在已经不能穿。

阿福自己不太在意这个,只要能吃饱她就高兴了,洗完了蹲到白老鼠面前,托着下巴问他:“师父,你现在舒服一点了吗?”

裴季雅先前告诉她,自己是和人斗法被打回原形,受伤很重,要好好休养好几年才能变回人形。阿福不知道男人都是会骗人的大猪蹄子,一心一意的相信着师父,每日都要关心他的伤势,把他当亲爹供着。

裴季雅的伤其实快好了,他一个月前恢复了部分能力的时候就驱使着各种小鬼给他找来药材服下,之所以现在还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他任性罢了。

他看着孤苦无依的小姑娘慢慢相信自己,一天天笑得越来越多,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一只可怜的小老鼠,看她每天这么窸窸窣窣的顽强生活着,比回裴家折腾长辈和妹妹们有趣多了。

太阳落山,阿福把干净被子收回房铺上,裴季雅躺上去休息,可能因为残留着阳光气息的被子太好闻,裴季雅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他忽然听到外面院子里响起一片嘈杂,好像有阿福惊恐的呼声,还有几个人的骂声,隐约是在说“就是她”“小贼”“丢的供品”之类的。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陶阿福被一大群人抓着,推到了一栋灯火通明的楼前。

因为下午洗了头发还没有干透, 所以阿福一直散着长发, 这一路被推搡的跌跌撞撞, 她披头散发的看上去就像个小疯子。被一个婆子拧了两下之后,阿福不敢叫了,闭着嘴巴被抓着走。

陶家很大,但阿福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楼,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把她往里押的时候,她还忍不住扭头去看那雕花的窗格,真是好看。

身材胖胖的中年男人坐在上首长榻上, 见到阿福进来后, 满脸嫌弃的冷声喝道:“跪下!”

阿福啪的被扔在了地上, 一只手还被仆人紧紧扣着。她爬起来看了看那中年男人, 才认出来是自己爹,她其实一共也没见过这个爹几次。

陶郎君见她这呆怔木讷的样子就烦, 他旁边还坐着个打扮穿着讲究的娘子,是后母杨夫人,杨夫人身后则站着三个如花似玉的亲生女儿,这母女四人都很漂亮,但神情高傲, 眼睛里带着相似的鄙夷, 看阿福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不小心沾到自己裙角上的泥巴。

她们都并不和阿福说话, 只有杨夫人问那些伺候的仆人们, “就是她一直在家中偷东西?”

“是的,夫人,那些吃食都是大娘偷的,小的几个都看见了。”

陶郎君拍着长榻,“果然是乡下农妇生的东西,和她亲娘一样的上不了台面,只知道给我丢人!”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怎么当初没干脆把你掐死算了,也省得你现在做这种不体面的事!”

不管陶郎君怎么骂,阿福就跪坐在那盯着陶郎君左手边的小几,一心一意盯着那一看就知道酥酥软软的糕点。

陶郎君骂了一顿,见她不吭声,自己气得更厉害了,杨夫人纡尊降贵的看了看小耗子一样的阿福,开口说:“阿郎,这孩子不像话,我看必须得教训一顿。”

陶郎君对她就换了个表情,“夫人说了算,想怎么处置都随你高兴。”

杨夫人矜持的笑了笑,那三个满身金贵首饰,穿着华丽裙衫的少女挑剔的打量了一会儿陶阿福,凑到母亲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杨夫人宠溺的看了她们一眼,接着对扣着陶阿福的仆妇说:“你们好好教教她规矩,然后关进禁闭室里,她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把她放出来。”

两个仆妇齐声应了,她们当然知道教规矩是什么意思。

陶郎君还道:“夫人心善,要我说,就得打一顿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杨夫人便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还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我能真让人打她吗,怕你舍不得呢。”

陶郎君就不在意的道:“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哪里舍不得,打死就算了。”他看也不看陶阿福,对仆人说:“关到禁闭室之前,先打一顿,狠狠地打!”

阿福听到这里才知道怕了,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她扭头四处看,看到的都是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还有带着同情怜悯的脸,这里没有人会救她。

阿福忽然手一扭,挣脱了仆人抓着自己的手,又一矮身子,从一个身材高大的仆妇脚边连滚带爬钻了出去,头也不抬的往外跑。

她的动作太突然,其他人猝不及防,一下子竟然没抓住他,但是也有反应快的,马上跟着往外跑。

阿福个子小小,动作很敏捷,一个仆人在身后朝她扑去,被她躲了过去,但接着,有好几个仆人都追了上来,眼看着自己逃脱不了了,焦急又惊恐的阿福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往左边。”

是师父的声音。阿福听出来了,师父来救她了!虽然没看见师父在哪里,但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阿福就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开始卯足了劲往左边跑。左边有一大片的湖,湖边还有大片的荷叶荷花,白天看格外好看,可惜现在已经天黑了,这边只有两盏昏黄的灯笼,照不清楚夜晚的荷花,只有一片朦胧的黑影。

眼看就要跑到湖边了,阿福忽然一个趔趄,是有仆人赶上来在身后猛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阿福扑倒的位置好巧不巧有一块凸起的石头,正对着她的脑袋,眼看这一下子倒下去,说不定要把脑袋给磕破,阿福害怕的紧紧闭上眼睛。

然而,阿福只感觉脑袋上撞到什么东西,软绵绵的,脑袋一点都不疼。倒是她身后,忽然传来一连串的痛叫声。

阿福扭头一看,见到好些个头奇大的蜂正在围着那些人的脑袋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后面还有仆人朝这边赶过来,阿福又听到师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跳到湖里去。”

阿福于是又赶紧爬起来,在第二拨仆人追上来之前,毫不犹豫噗通一声砸进了湖里。

跳下去之后,她就往水里沉,此时此刻阿福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游水。她在水里挣扎着,忽然见到水里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游了过来,把她吓了一大跳,等再仔细一看,却是只大乌龟。

大乌龟游到阿福身下,一把将她托了起来。阿福立马心惊胆战的抓紧乌龟,被它带着游向湖的另一边。

就在阿福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她被大乌龟托着出了水面。哗啦一声,阿福呛出一口水,大口呼吸起来。她趴在龟背上重新呼吸到清新的空气,看到了一轮从云层里探出来的明月,在月色下好像披上了一层霜的大片芦苇,以及,站在她面前,朝她伸出一只手的白衣男人。

阿福呆呆的看着面前的那只手,白的像玉一样,在月光底下有一层濛濛的光,指节的形状很好看,是一只很漂亮很漂亮的手。

拥有这只手的,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虽然是个男人,但阿福觉得,他好像月亮上的仙女一样漂亮,比后娘和三个妹妹漂亮。

‘仙女’微微笑着,用那只手摘掉了她脑袋上的一片水草,说:“还不起来吗?”

阿福突然回过神了,这声音是师父的声音啊!她立刻抓着男人脚边的芦苇自己爬上了岸。这边距离她跳下水的地方已经很远了,又是天黑,那边看不到这边的动静,但隐约还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嘈杂动静。

“师父,他们要打我,我们快跑吧!”一改之前在陶郎君他们面前的沉默,现在的阿福叽叽呱呱的说:“他们很坏的,还有很多人,我们要跑!抓回去要被关起来!”

看她落汤鸡一样浑身往下滴水,裴季雅用一根手指撩了撩她水草似得头发,悠悠道:“跑?他们要打你,不管有没有打到,你就应该打回去才对。”

阿福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想了一下,觉得师父说的大概是有道理的,“但是,我打不过他们。”

裴季雅在月光下笑的温良和善,“既然你叫我师父,我当然就会教你怎么做了。”

“来,先和我一起去抓几只老鼠。”

阿福茫然:“抓老鼠?”

裴季雅挥着袖子拨开芦苇丛,语气有点漫不经心,又有点期待似得,“是啊,你是有一个父亲,一个后娘,还有三个异母妹妹对吧,那咱们就抓五只老鼠。”

“师父教你做东西,再带你去玩一个活人变老鼠的游戏,很有趣的。”他轻轻笑起来,点了点阿福湿漉漉的脑门,“不过,要是你教不会,做不出师父要的东西,师父就只能把你变成一只小老鼠了。”

虽然语气像是开玩笑,但裴季雅却不是玩笑。阿福听不出来什么玩笑不玩笑的,吃力的提着自己湿漉漉的裙摆,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裴季雅身后,回到了他们那个破旧的小院子里。

“我要教你做的,是叫‘鼠地衣’的东西。”

裴季雅幼时身体不好,裴家给他请了不知多少医者,甚至还有各种神神叨叨的方士异者,其中有一个疯癫的老妇,会制作各种奇怪的东西,裴季雅有一个聪明的脑袋,但天生不爱学那些一般人该学的东西,反倒对于这种‘异术’十分感兴趣,没两年就将那老妇会的所有东西都学会了。

不仅如此,他还四处寻找类似的‘异术’,寻找各种典籍记载,还尝试着自己摸索新的‘异术’,因此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他在这方面的天分可谓百年难得一遇,当年那老妇也说,他天生就是适合学这种‘异术’的。

而今日,裴季雅忽然发现,自己随手捡的这个小老鼠阿福,竟然天分不下于自己,甚至比他更好。

他教她做‘鼠地衣’,除了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她就成功的做出了这东西,五只老鼠,她做成了四个鼠地衣。哪怕是他当初,也失败了好几次才能成功。

裴季雅看着阿福的目光,不由自主变得有几分怪异。

然而阿福没有察觉,懵懵懂懂的摆弄着自己做成功的东西。

裴季雅忽然抬着阿福的下巴将她那张不太起眼的脸仔仔细细的看过一遍,最后满意的朝她笑了,“你很好,很不错,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心爱的徒弟了,我要把我会的都教给你。”

裴季雅开始期待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