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安没敢再上前,容吟霜就对他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

“那只是定身符,若不解决根本,符咒时效过了以后,一切还是照旧。”

康安当然明白治标要治本的道理,先前见容吟霜露了一手,心里对她也有些放心,于是就招呼着所有人出了康宁远的房门,并且听从容吟霜的吩咐,将门窗都妥善关了起来。

偌大的房间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容吟霜站起了身,来到床前,还未开口说话,就见先前一直缩在床角的翠儿眼珠暴睁,化作一道黑影向她疾射而来。

容吟霜深吸一口气,临危不乱,手指捏诀,抽出背后桃木剑轻松的抵挡住了翠儿的袭击。

翠儿现出形体,容吟霜以一指点住她的眉心,安静的话就此流淌:

“翠儿,我是你爹的朋友。今天你的头七,你爹让我来带你回去。”

被点住眉心的翠儿整个身子都凌空飘着,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像是被眼前这人的一根手指控制的牢牢的,根本动弹不得,发出尖锐的叫声,容吟霜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一边耳洞,等她吼完之后,才又说道:

“我知道你心里的怨。你整了他一个上午,他如今早已千疮百孔,破败不堪了,再整下去,他就真要没命了。”

翠儿狂叫:“我不在乎!我死的冤枉,是他害死了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容吟霜指尖用力,念出清心咒,将翠儿用金光环绕,送到了床前,语重心长的说道:

“是他害了你,不过,却不是他杀了你!你是被他玷污后,自己羞愤,自尽而死的。”

翠儿被金光绑住,不住挣扎,猛地挣开了金光,化作黑烟,在房内迅疾穿行,尖锐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是他害死我的!是他!就是他!”

容吟霜处变不惊,站在黑雾团绕的正中心,有条不紊的对她诉说着道理,希望她能悬崖勒马。

“老话说:生不易,死易。你会死,是因为你没有足够的勇气活下去,世间比你凄惨的人多的是,可是他们却活了下去,而你选择了自尽,留下你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你醒来之后,可有想过回家看看你那伤心欲绝的老父?你可曾想过,你死之后,他便孤苦伶仃留在世间?你可曾想过,再过些年,你父年老体迈,又有谁来代替你,帮他养老送终?”

容吟霜越说情绪越高涨,也许是因为,她也曾与翠儿做过相同的傻事。只不过,她比翠儿幸运一些,她没死,并且悟出了这个活下去的道理。而翠儿死了,化作了厉鬼寻仇。

原本疾速飞窜的黑雾渐渐的平息下来,在容吟霜面前汇集成翠儿的形状,只见翠儿已经收了先前恐怖的模样,恢复清丽,楚楚可怜的看着容吟霜,空洞的声音问道:

“我爹…他还好吗?”

容吟霜叹了口气,说道:“唉,你自己回去看看他吧。”

翠儿听后,立刻掩面哭了起来,容吟霜走过去,用区别去先前的厉声对她安慰道:

“我知你怨气难消,此恶少行为也着实可恶,但是你垂头看看,看看他都伤了哪些地方。我想他今后怕是再无能力作恶了,也算是为民除害。”容吟霜指了指康宁远血红的胯间,便知他在先前撞击之时,定是伤了根本,这才叫人恶自有天收了。

翠儿的心情渐渐平复,容吟霜才与她道出实情:

“我今日前来,不是为了救他而来,而是为了让你不要彻底堕入厉鬼道,你报仇一时爽快,但等来的只会是无尽的地狱,几生几世都要为这种人受尽苦楚,不值得的。”

翠儿点点头,对容吟霜跪下,磕了一个头,说道:

“大恩大德,翠儿无以为报,请求仙人带我回家,再最后见一见我爹,我便再无留恋。”

容吟霜让她起来,叹了口起,手一挥,将翠儿便收入袖中。

第37章 报应

打开房门,康安和一众女眷簇拥而上,七嘴八舌的对容吟霜问道:

“大仙,我儿子(孙子)怎么样,怎么样了?”

容吟霜做出高深的姿态,捻须说道:“里头的可是一只恶鬼,我费了好大的修为才将她制服。”

说着,还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汗珠。

众人听说有恶鬼,大惊失色,有几个不是至亲的姨娘,干脆就退到老远的地方去了。

康安也害怕,试探着往里看了看,问道:“那我儿子…”

容吟霜点点头,云淡风轻的说道:“哦,还活着呢。放心。”

连同康安在内的众人全都大舒了一口气,可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漾开,容吟霜又紧接着说了一句:

“不过他自己撞了好多地方,皮肉伤是肯定有的,但至于伤的怎么样就不归我管啦,赶紧给他请大夫去吧。”

康安连连点头:“是是是,大仙只要将那恶鬼制服,犬子受些皮肉苦也是他应该受的,最好伤的重些,也好让他今后长个记性。”

容吟霜看着康安,做出佩服状,作揖道:“康老爷明理。”

康安陪笑着挥挥手,康夫人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康安对容吟霜说道:

“大仙劳累,我让人去摆一桌好菜,给大仙进一进补吧。”

容吟霜立刻推辞:“哎,不用了。好菜什么的哪里没的吃,这…”

见大仙推诿,神色有异,康安立刻会意,对身边的人说道:

“再拿二百两来,给大仙买酒喝。”

容吟霜这才满意的笑了,脸上涂了些米胶,一笑面颊上全是褶子,收了康安递来的二百两银子,喜笑颜开的走出了康府。

出门之后,容吟霜就找了一家成衣铺子,一番捯饬,就换回了自己本来的面貌,然后,见时辰不早,就藏好了她的一身行头,赶忙带着袖中的翠儿往乡下赶去。

因为家里有丧事,所以不用刻意打听,从村口进去就看见了一家门前挂着白布白灯笼,门口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容吟霜走进去,棺材铺的几个法事师傅认识她,就来跟她打招呼,对周围的乡邻介绍说,他们就是这位女掌柜请来替他们做法事的。

翠儿爹穿着白色丧服,从里头走出,双眼红的厉害,许是好几日都没有睡觉,无精打采的出来跟丧客行礼,容吟霜说了一些安慰的话。

袖中的翠儿此刻正站在他的身旁,只可惜,昔日父女如今是阴阳相隔,而引魂之术用起来太上生人元气,翠父已年老,怕是受不得引魂相见的,只能任由他们做无声的告别。

翠儿在翠父当前跪下,磕了十几个头,翠父也是提起闺女就止不住的眼泪。

外头丧客正行礼随份子钱,容吟霜也跟着凑了进去,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卷起,递到那入账人面前,入账人问了她的姓名,正要抬头问她送多少,可是一抬头,容吟霜却不在跟前儿了,只有一卷先前捏在她手里的银票,那记账人不禁笑道:

“不过几两碎银,还值得去换个银票,这人也真是…”

入账人这么说着,突然绝了口,寻常乡里乡亲,就是关系最好的,随礼也不过是随个十两八两,这是撑了天的,一般的只是一两二两,六十钱,八十钱的也不少,可是,这人…擦了擦眼珠子,又将银票递给旁边的人确认,这下,就连旁边的人也傻眼了。

“容,容,容…”入账之人在见到那两张前所未见的银票之后,就连随礼人的姓名都叫不出来了,最后结巴了好几回,才语破天惊的喊道:

“普贤茶楼容掌柜随礼——两千两!!!”

“…”

整个灵堂都寂静了。

翠儿父简直整个人都呆了。

两千两的随礼,这笔钱足够他们一个村的人生活一辈子了。这,这…

翠父接过入账人递来的银票,掐了自己一下,感觉真真的,不像是做梦,当即就捧着银票往容吟霜消失的方向跪下了,感动的热泪盈眶,再不知道说什么了。

翠儿跟在容吟霜身后,一步三回头,容吟霜见她很是不舍,遂问道:

“你若想在这里多留些时日,我帮你。”

翠儿来到容吟霜身边,静静摇了摇头,说道:

“留下又有什么意思呢。横竖我也是帮不了爹爹了。都怪我一时想不开,轻生了。”

容吟霜对她勾唇笑了笑,说道:

“其实,我也有过轻生的时候。就在前不久,我的相公死了,二叔玷污我不成,就联合众婶娘将我赶出了夫家,还硬说我水性杨花,两个孩子也不知是谁的野种,就与我一同被赶了出去。我走到湖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世间再无留恋,就…跳下了湖。”

翠儿在一旁听得认真,容吟霜继续说道:

“我跳下湖的瞬间,埋没在水里的时候,才似乎听见了两个孩子的哭叫声,在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如果不是凑巧有人将我救起,我真的死了,那我两个孩子今后会怎么样呢。怕是少不了被人卖掉,为奴为婢,抱憾终身。”

“…”

一人一鬼走在乡间田野道路上,翠儿左右回顾,空灵的声音说道:

“这里是我生长的地方,有花有草,有山有水,秋天黄橙橙的稻田,春天金灿灿的油菜花,可是我今后却再也看不到了。”

容吟霜跟着叹了口气,翠儿又道:“是我不该轻生,我不该只顾自己颜面…夫人,谢谢你让我明白了这些,也谢谢你替我照顾我爹。”

容吟霜知道翠儿说的定是那两千两银票的事,于是回道:

“不用谢,那些本来就是不义之财,就该散给真正需要的人。”

翠儿突然停下脚步,对容吟霜张开双臂,说道:“夫人,就在这里超度吧,我想最后消失在自己的家乡。”

容吟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点点头,自腰间抽出了桃木剑,念动剑诀,只见翠儿周身散发出耀眼金光,身影不住向上飘散,金光撒在田野之上,转瞬便消失不见。

轻叹了口气,毕竟是条年轻的生命,就因为一时轻生,而留下了莫大的遗憾,让亲人受尽了苦楚,这些苦痛与遗憾,无疑就是生命的报复,报复你的不珍惜。

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十八枚铜钱,将之收入袖中,再将桃木剑送回腰间,独自走完了这一条黄灿灿的乡野之道。

在这件事过去之后的第三天,关于康家与张家退婚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普贤茶楼中,所有人都在热议:

“听说退婚是张家提出来的,退婚理由好像是说康家大公子德行不佳。”

“什么呀,哪儿是德行不佳。根本就是有其他原因。”

“其他什么原因?”

“我听说啊,是前几日康家大公子撞了邪,把下体给撞废了,张家这才嫌弃他的。”

“撞邪?他如何会撞邪?”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呀那个康家大公子原本就是个放浪之辈,他呀…”

茶楼中的人众说纷纭,但大都知晓了康宁远之前犯下的罪行,至于是撞邪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大家就各自发挥想象去了。

容吟霜站在柜台前听着众人说话,宝叔在里头打算盘,也插了一句:

“天道有公!这个世上还是公平的。我早就觉得那个康宁远不是个东西,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就到处为非作歹。亏他还是跟我们大少爷同在京城十佳公子之列,简直埋汰了我们大少爷。”

容吟霜看着宝叔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禁笑了,只听宝叔又说:

“从前我跟大少爷做生意的时候,就听说这人到处惹事,这回倒好,把自己给惹进去了。”宝叔说着,突然像是来了兴致,停下了打算盘,伏在内里柜台上跟容吟霜小声问道:

“哎,夫人你说,那康宁远可真的是撞邪了吗?”

容吟霜看着他扬扬眉:“谁知道呢。也许是他自己不当心,走路没看前头,自己摔着了呢。”

宝叔果断摇头:“我看不像,我觉得啊,就是之前被他害死的那个姑娘回来找他寻仇了。撞邪…太邪门儿了。果然坏事不能做。”

宝叔说完,就兀自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容吟霜,一杯自己捧在手里喝,正好端端说着话,突然月娘从后厨走出来,宝叔喝茶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脸色也不自然的红起来,容吟霜看着他的模样,又看了看月娘。

只见月娘不知从哪儿做了一块精巧的面具,带在脸上,遮去了那道狰狞的伤疤,看起来赏心悦目多了。

“掌柜的,上回那个糕点听说卖的不错,咱们要不要再多做些,干脆做一个咱们店自己的招牌点心吧。”

容吟霜这时候的心思全都放在宝叔那红的快要滴出血来的老脸上,对月娘说道:

“哦,生意的事,你找宝叔商量就好。哎,月娘,你这面具真合适,哪儿买的呀。”

月娘娇羞一笑,指着宝叔说道:“是宝叔送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买来的。咦,宝叔你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呀?”

“噗。”

容吟霜憋了好长时间的笑终于在月娘这句关切的话语之后,忍不住了。指着尴尬的宝叔,捧着肚子狂笑起来。

月娘不明所以,宝叔却是羞愤难当,想要去撵容吟霜,可是碍于月娘在场,他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一时间,尴尬的气氛愈演愈烈,最终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宝叔无奈的叹了口气,火速钻进了后厨,说道:

“我,我去洗把脸,这天儿也太热了。”

“哈哈哈哈哈哈。”

容吟霜还在发笑,月娘就更加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意思了,纳闷的摸了摸耳垂,就也走进了后厨,谁知道,她才刚进去,宝叔就又见鬼似的冲了出来,这模样,让好不容易停住笑的容吟霜,又指着他笑起来。

宝叔尴尬的进退两难,只好从后门走了出去,兀自冷静去了,店外的阳光正好,金灿灿的撒在人们身上,勾画出一副太平的景象,如梦似幻。

第38章 昌文馆大学士

容吟霜这几日都在城里打听书院,一来可以给大儿和幺儿寻个约束的地方,每天总是这么胡天野地的疯玩也不是办法,二来也是怕李管事觉得麻烦,因为他会讲故事,通文理,所以大儿和幺儿每天总是缠着他讲东讲西的,这样对李管事很不公平。

可是,容吟霜接连走了好几家名声不错的书院,可是人家只要一听见她是个寡妇就再不愿理会她,原本她以为只是一家这样,没想到这些书院仿佛说好了一般,对女人似乎有着程度不同的歧视与排挤,就算她出钱,人家也是不收的,更有书院说出,君子念圣贤书的地方,岂容小女子进入这种话来。

容吟霜心中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回到茶楼跟宝叔他们说起这事儿,宝叔才对她说道:

“那些书院都势力的很,掌柜的你只说了你想送孩子进去读书,可是你没说你愿意捐多少钱给他们建设书院,他们当然不理会你了。”

容吟霜蹙眉:“难道每个入学的孩子都要捐书院建设费吗?那这书院成什么了?就连最基本的教人道理这一条上就做的不对吧。”

宝叔放下算盘,在不看见月娘的时候,他都是相当理智的。

“不管对不对,现在民间就是这风气,不仅要对书院有所贡献,入了书院以后,还得打点先生,若是打点的少了,没准孩子在书院里还要受欺负呢。”

“…”容吟霜越听越摇头:“这是什么规矩?难不成现在书院已经全都变成这种势力之地了吗?”

宝叔想了想,回道:“我也没说是全部,也许还有一些书院是好的吧。”

“真是世道变了。”容吟霜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宝叔又接着说道:“掌柜的,要不你再去一趟,就直接跟书院说,你是普贤茶楼的掌柜,然后意思意思捐一些,估计也就能成了。”

容吟霜却坚决否定:“不!我不能捐!我捐了就是同流合污。他们口口声声的说那里是读圣贤书的地方,可是看看他们做的,都是些圣贤该做的事吗?我若是妥协捐了,那才是真正的侮辱古往圣贤呢。”

说完这些话,容吟霜就要离开,转身之际,却突然撞到了一个醉汉,那个醉汉穿着脏污不堪的儒衫,头上未戴书生帽,所有的头发全都乱糟糟的揪在头顶,像个鸟窝似的,他与容吟霜一撞,容吟霜倒没事,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就脚步虚浮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愣是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

但是他似乎不介意自己刚摔了,从地上软趴趴的爬起来,然后来到容吟霜跟前,说道:

“说的好!一个女子能有如此胸襟与智慧,很好!很好!”

容吟霜受不了他身上的酒味,对这种酒徒她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宝叔从柜台后头走出来,正要开撵,就听那头李管事走了过来,边走边说:

“书才小友别来无恙,今日可是来探望老友?”

容吟霜和宝叔对视一眼,心中纳闷,这人是李管事的朋友?

原来这个醉鬼叫冯书才,他在这附近据说很出名,一为酒,二为才学,要说酒的话,首先就得提到他的才学——两榜进士出身,尚书省省试及第,可谓是才学亨通的,这样一个有着大好前程,等于一条腿已经跨入仕途的进士爷如何会落得如此下场,成日买醉,烂稀泥似的过活。

经过李管事后来的讲解,容吟霜才有所了解。

原来冯书才当年有个结拜兄弟叫尹子渡,尹子渡当年只中了乙榜举人,他嫉妒冯书才取得了比他好的功名,就暗地里行了鬼祟之事,将冯书才当年的青梅竹马哄骗到了手,转嫁于他为妻,冯书才不服,上门理论,可是尹子渡竟动用家里关系,将原本能够有很好前途的冯书才诬告成了与临家寡妇的通奸之罪,令冯书才丧失了调配官职的机会。

冯书才向来心高气傲,被诬陷不洁名声不说,还从此失了做官的机会,而尹子渡却借着揭发他这件事,从此踏入了官场,平步青云。

“那他那个兄弟现在做了什么官了?”

容吟霜趁着中午没什么人就与大伙儿坐在一起茶话唠嗑,说起此事,她也有些好奇。

李管事叹了口气,酸气十足的说道:“可怜我那书才老弟日日餐风露宿,而那个两面三刀的混账东西,如今却已是昌文馆大学士。”

小六没念过书,自然不懂昌文馆大学士是多大的官,遂问道:“他管什么的?有咱县太爷大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