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头发杂乱,影响感观之外,能看出他长得确实像大帅。

他眼睛本就大,那黑黝黝的瞳仁又比旁人大一些,看着目光炯炯,会说话似的。再加上他那一对浓眉,倘或一瞪,就像被食肉动物盯上了一般,令人寒毛直竖。

莹草背上起了一层腻汗,猝然收回了手。

*

闻樱给邵廷玉擦过脸之后,就让家庭医生替他背后的伤口做消毒工作,她自己则上楼入了卧室。

这次没有中间的过场,让她心有不安。一般情况下,z942121都会出现在她身边空无一人的时候,所以她想再去试一试。

就在她关上房门的一刹那,忽觉心念一动,下一秒,已经踏入了空间。

“21?”她喊了一声,才看见熟悉的人影从盘旋的数据中化出身来。

“抱歉,你完成任务的时间和另一个神使恰好重合,空间只能单独对一人开放,所以暂时性对你关闭了。”

想到这个空间里刚刚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闻樱不由好奇,可惜不能碰面,否则还能互通有无,交流经验。

在z942121抽取信仰之力后,关于上一个世界的情绪也被抽走,她只觉得身体一轻,心里的沉重仿佛被一扫而空。

在对方下评定之前,她忽然问道:“如果是你这一方的过失,那我会得到补偿吗?”

“…”

z942121停顿了千分之二秒后,答道,“本次任务,你同样完成了对三人的信仰之力收取,其中一个是超出身份之外的对象,基于你大胆创新的举动,任务评定等级a,额外补偿,任务评定升为s级。”

s级??

他答应得太快,看似罕见的s级也来得太容易,闻樱有一瞬间的恍惚,难道s级上面还有ss,ssr级之类的终极级别?

但无论怎么说,a-级别的奖励已经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帮助,s级肯定会非常了不起吧!

与上一次相同,她被带到了数据长河旁边。

这次她认真地摸索了一遍,光凭摸实在很难感受到这是什么,它们漂流的速度又非常快,往往她指尖刚一触到,下一秒就没有了。

再三几次,她一狠心,随手一抓。

不必她多加费力,那件东西就浮出了水面,那是——

一个发光的茧。

“咦?”z942121竟发出了人类一样的疑惑声音,这次他停顿的有点久,大约一秒钟后道,“是成年体活物,受到时空变化的冲击,退回到了幼年期。你很幸运,神使抽到活物的几率不足万分之一,因为他们比死物灵活,容易逃走。”

这样一听,虽然暂时还看不出它的好处,但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当然,在未来与这只所谓的成年体活物相处之后,闻樱才知道,自己之所以第一次抓就抓到了活物,不是幸运值有多高,而是对方根本就懒得动!

因为退回了幼年期,即使来到世界也无法帮上忙,所以闻樱暂时将它寄放在z942121那里,大约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储物柜的功能,z942121一直到她离开空间都没再开口说话。

空间里时间停滞不动,于是闻樱磨蹭了一会儿才重新出现在客厅。

除了家庭医生和莹草,还多了一个下人,死死按住了邵廷玉,大约是莹草叫来帮忙的。

邵廷玉被身强体壮的男人压制得不能动弹,只能龇着牙,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

医生看见她回来了,说道:“太太,二公子除了表皮的鞭伤,身上还有发热的现象,如果可以,我要为他打上一针,才好退热。”

闻樱走过去,手背贴在小男孩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方才给他擦脸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温度有点烫,这会儿一看,果然烫得像个小火炉。

她想起他看见针筒时戒备的模样,问道:“可以用药退烧吗?”

“看二公子的情形,约莫连烧了两天,最好是打针。”他犹豫了下,仍然诚恳地建议道。

普通的医生都倾向于保守治疗,他能说出这番话,可见药物治疗的可行性不高。

闻樱点了头。

家庭医生将另一管针筒从塑封中取出,钻进注射液玻璃瓶中抽取药水,拔取时针上挂着一滴水珠,像被针尖刺破了一般滑落下来。没人注意到邵廷玉的瞳孔蓦地一缩。

等那针筒靠近时,他猝不及防间剧烈地挣扎起来,医生拿针的手一抖,险些扎到自己身上!

闻樱见状,笑着安抚医生道:“小孩子都怕打针,您等等。”

她的视线落到邵廷玉身上,他这会儿正恶狠狠地盯着针筒,自己挣扎时被下人抓红了胳膊也恍若不知,只把针筒当做洪水猛兽一样看待,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忽地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女子柔软的手心贴在眼睛上,视线一黑,那尖锐的东西也忽而就消失了。他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一时有些茫然。

紧接着,胳膊上猛地传来尖锐地刺痛,他“呜”地一声就要挣脱,却又很快被揽入一个温暖而芬芳的怀抱。

他的背上被人轻拍着,头顶传来轻柔的说话声:“乖啊,打完病就好了。”

他听不懂,只是奇怪地用鼻子轻嗅了嗅,觉得这里好像是安全的地方,那声音也让人觉得安心,他的警惕在这样的声音下渐渐落下来,混混沌沌地闭上了眼。

等压完了棉签,闻樱替他放下袖子时,他已经小声地打着呼噜睡着了。

第28章 军阀小狼狗(三)

莹草发现自家太太这两天发生了变化,要说变化很大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能让她察觉到。

她从太太还在做小姐的时候就跟着她了。太太以前天天被关在绣楼里,刺绣、插花、烹茶、学女戒,很是多才多艺,但大抵是人被关久了,脑袋不灵光,总显得木讷,张口闭口便是像女师傅一样刻板地训话,便是生起气来,那双眼睛也是死气沉沉的,仿佛是砧板上被刀背拍咽了气的鱼,瞪着浊白的眼珠子。

如今的太太却像是眼里注了一汪活泉,又或者是变戏法时那被吹了一口气儿的纸片人,轻颦浅笑,举步回身,都如同画中走下来的仕女一般。难不成当真是以前日子过得无聊,养个孩子就好了?

可太太对待那个外室子的态度,也让她看不懂。

如果说对他不好,又愿意带在身边教养,若说对他好,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儿…

欧式长方形的餐桌上,布满了精致的美味佳肴,即便大帅照例没来,但这菜品是惯例。闻樱想叫他们少做一盘,他们都不会听。多样而热闹的菜品,愈加显露出空档无人的餐桌来。

但自从邵廷玉被闻樱死拗着改了桌底吃饭的毛病,餐桌上就热闹了许多。

说起二少爷怎么改的毛病,莹草也是后背心一凉。起初二少爷也是蹲在地上,太太愣是一眼也不看,自己用完了饭,就叫人撤了菜。

这么净饿了一顿,二少爷就学会跳上桌去抓菜吃了。但太太叫人拿了鸡毛掸子,但凡他手一伸到桌上,就狠敲下去,这么三五下,二少爷急得想咬人,太太才叫人搬了张椅子放到她旁边,凡他跳上椅子再伸手去,就没人打他。

二少爷窜上蹿下数回,一顿饭的功夫就习惯了蹲在椅子上吃饭。

但蹲着吃,太太也是不满意的,往后面,就用同样的办法逼迫得他坐在凳子上吃。

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仆人议论太太的声音了,说是不把二少爷当人看,这手段,分明是驯服那些猫猫狗狗时才用的!

见识过闻樱使鞭的那群听差,更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唾沫横飞,就差没指着太太的鼻子骂她“伪善”了。

她气得想冲上去和人分辨,但太太拦住了她,说是:“她们说得也没错,我这方法确实不是对人用的。”

闻樱想的是,对付非常之人要用非常手段,哪怕她肯对邵廷玉谆谆善诱,他也听不懂自己一个字。

但这样一说,莹草又觉得太太还是从前的太太,只是变得更冷静也更可怕了些。

她不知怎么,看着慢条斯理用餐的太太,太阳光从玻璃窗里照进来,照着她下巴一点莹玉似的流转,分明是美且温柔的气质,却让她不觉生出寒意。

“叫人把桌上的荤菜都撤了。”闻樱忽而发了话,她压下了邵廷玉伸出来的手,“小虎只吃肉不吃菜怎么行。”

邵廷玉虽然不知事,但直觉和判断都非常准,肉菜一撤,他没有去追那个端走的人,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闻樱。

闻樱把筷子递到他手里,见他双手各握一只,好奇地戳了戳盘子里的菜。

她绕到他身后去,把控着他的右手,用筷子夹了一片白菜,搁到他碗里。邵廷玉瞪着那片叶子看了半天,嫌弃地把碗推开了。

动作太淘气,闻樱看得笑起来。

她想了想又坐回了位置。桌上独她的座位旁边还特地留了一道牛排,她换了刀叉切下一小块,直把他看得目光灼灼、口舌生津,才用叉子叉了一小块到他碗里。

他伸手要抓,她却不移开叉子,教他道:“肉。”

邵廷玉吃不到肉很不耐烦,闻樱又重复了一次,他歪了下脑袋,喉咙发出含糊地声音。

她将叉子又往肉里签去,连着底下的那片菜叶子,一同递到他嘴巴边上。

他“嗷呜”一声,想也不想都咬了进去。

闻樱刚要把手收回去,却发现他追过来,舔在她手腕的位置,将那里不小心沾的牛排酱汁舔干净了。

“狗鼻子。”她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鼻子,又道:“以后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邵廷玉只懵懵懂懂地听着。

*

从那日打针时不知不觉地睡着开始,邵廷玉就睡在闻樱的房间了。

于是晚间,莹草把装着邵廷玉衣服的一个布包抱进了闻樱房里,口中愤愤:“太太,那边托了人送衣服来,说是特地给二少爷做的,怕二少爷冻着,呸,拐着弯子骂咱们苛待她儿子,有本事就别送到府里来…”

绒毛地毯上,摊了一地的儿童积木,她一脚踩到个三角尖,“哦呦”喊了声,见二少爷疾电一样直射来的目光,讪讪笑了,连忙移开了脚。

“别踩了我们小虎的玩具,别人碰了他不要的。”闻樱正坐在室内沙发躺椅上看书,见状笑了笑,充当他的发言人。

邵廷玉眨了眨眼,果然把三角积木扔得远远的。

莹草咳了下,“太太,这衣服咱们还是拿去扔了吧?大帅府里什么没有,惯得她这样作态!”

“留着罢。”闻樱翻过了一页书,忽地想起什么,吩咐道:“这布包你原样留着,再去找一个相似的,随意裹几件衣服,再拿去丢了。”

“诶?”

“白天去,最好有人看见。”

莹草不解,但还是照着吩咐去做了。

等她一走,邵廷玉厌倦了玩具,爬到床上准备睡觉。闻樱同样上了床,将莹绿顶的台灯调到合适的亮度,拿了一本儿童书,用轻细柔软地嗓音给他讲起了故事。

她发现小狼狗很喜欢自己念书的声音,往往这时候,他就会放下心里的防备,有时候她念着念着,他喉咙里也会发出含糊咕哝的声音,像是在学她说话。

这样一来,晚上反而是最适合她教学的时间。

但同样的,卸下防备的他入睡也非常快。

闻樱正将故事念到一半,侧过头去,他已经捉着枕巾睡着了。总是显露出凶狠的目光闭着,眉头也松开来,额发垂落分开,只看他酣睡的模样,就像个小天使。闻樱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关灯睡了。

黑暗中,她以为睡着了的“小天使”又睁开了眼睛,黝黑的瞳仁转了转,像有几分不解,探手摸了摸额头。

*

第二天醒来,厨房里传出闹哄哄的声音,自然传不到闻樱耳朵里,但莹草把她叫醒了。

“太太,不好了,二少爷吃了不好的东西闹肚子呢!”她停了停,小声地嘟囔,“那群人都说是您没给他吃饱饭,二少爷才大清早跑到厨房偷吃。”

她说话时没有平日的愤恨劲儿,显然连她都是这样想的。就二少爷吃肉那个劲儿,昨天太太给撤了荤菜,那牛肉也没给他喂上几口,他闻着味儿跑去偷吃太正常了。

闻樱下了楼,见他躺在沙发上,神情恹恹地,便将他抱到了怀里。

他早起不知怎么出去的,大衣都没穿,这会儿皮肤冰得像结了冻,她一贴上去也被冷得一哆嗦。幸而下来时拿了他穿的衣服,便将大衣给他裹上,再仔细地扣上扣子。

邵廷玉头靠在她大腿上,翻了个身,头朝里,拿黑黢黢的眼睛看她。

她对他露出一个清浅安抚的笑,拍了拍他的背:“小虎别怕,谅那群人也不敢给你下毒/药。”

说小狼狗自己偷吃,闻樱断然不信。

每到吃饭的时候,他表现的总是异样的乖顺,乖顺得教人觉得可怜。如果只是母狗带大的小狗崽,只会有夺食的概念,不会像他这样乖乖等人投喂。

闻樱知道这正是他亲娘的杰作。

当年邵大帅还不是大帅,土匪一个,去的是低等的勾栏院,他亲娘的素质自然不高,这样一个人,独自一路南下来投奔大帅,沿路盘缠哪里来?少不得做老本行的生意,卖卖皮肉,小狼狗正是她拿来给恩客解闷逗乐的“玩意儿”,像教马戏团的动物一样,做得好了给饭吃,做不好了没的吃。

他争不过大人,时日久了,自然就被训练出来了。

虽说他是大帅的骨肉,但从小被狗养大,连话都不会说,全没个人样,他娘也不敢肯定大帅稀不稀罕这么个儿子。她眼皮子浅,只先顾了眼前的利益。

来到大帅府中后,那群听差也是发现了他这一习惯,才会想拿他寻个开心。

所以唯独在偷吃这一件事情上,他不敢做。

这群人不过是欺负他不会说话罢了。

闻樱在心里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这一日了,那女人要上门来讨公道。她原先就保持了一定原主的风格,任下人碎嘴传她对邵廷玉的苛待,只当足以给对方找到合适的理由发难,没想到他亲娘还嫌不够,对他下了手。

如她所想,没过多久,就闻说邵大帅回来了。

邵阁天一身军装,手执马鞭,脚下生风地走了进来,见闻樱正坐在客厅,浓眉一挑,嗓音浑厚:“听说,你把我这刚找回来的儿子折腾得不轻啊?”

他把鞭子一扔给了听差,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她对面,摆出审问的架势来。

有资格出入厅堂的仆人,都在一旁悄悄地看着好戏。

他到了没一会儿,外头传来矫揉造作的女人声音:“哎呦,帅爷走得可真急,人家脚程慢,您等等我。”她穿着高开叉的旗袍,满脸脂粉,一入厅堂,视线先是在闻樱脸上打了个转儿,随后才落到她亲儿子身上,当即一声惊呼:“这、我们二少爷这是怎么啦——”

第29章 军阀小狼狗(四)

闻樱还没说话,邵廷玉已经被她的高分贝惊醒了,长长的眼睫一颤,翻坐起来。

女人有些诧异,这个儿子养了这么一路,从来没见过他一动不动的坐着,记得他总是像小狗崽儿一样,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邵阁天同样觉得惊讶。

上一次几乎是看见他的脸,他就认定这是自己儿子,二话不说领回了家。但对于他异于常人的表现,他也印象深刻,举止无端、酷爱吃肉、不会说话,连一声爸爸都不会叫。

为这个,他亲娘跟他狠哭了一场,说是他一生出来就被人丢了,千辛万苦才找回来,教了一年多还是不会开口,才想领到他跟前来教养。他哪里耐烦教孩子,连长子都是扔到军官学校里了事,想想正好娶了个老婆在家,干脆丢给了她。

这回一看,还真有了变化?

闻樱安抚地摸了摸邵廷玉的脑袋,说道:“人就在这,说我折腾孩子,大帅可有证据?”

邵天阁丢了个眼色,很快有人随意点了几个仆人来。

这几日闻樱的行为也有震慑作用,起初仆人们还不敢胡说,互相对视等人先开口。

邵阁天见状愈发狐疑,严厉地发了话,他们才你一言我一语的吐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