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尚且没说话,只听他笑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了他的冷笑,纵容挑起嘴角也压抑不住那股凶戾的气息,眼神却不是对着她的,而是攥着袖口,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我去杀了他!”

“小虎——”

她脸色微变,一看他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身朝门外迈步,连忙去拦。

然而身体素质摆在那里,他真正想走的时候,凭她的步伐怎么赶得上?等她追到门边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她心直吊到了嗓子眼,说不出的心慌,又气他不听自己的话,喊他:“邵廷玉你站住!”

邵廷玉只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双眼睛里似乎藏了很多东西,又再简单不过,宛如幼兽看见重要的人离开的背影,眼底隐藏着漩涡一般巨大的恐慌,又好像一层薄薄地冰面,一踩就会碎了。

他的眼神将闻樱震住了,任他一路下了楼。

*

邵一沣正挽着裤脚,在庭院里给他的爱犬冲水,大狗甩毛甩了他一身的水,他却哈哈大笑起来,揉了一下它的脑袋。

因为过于放松,被邵廷玉接近时浑然不知,没有防备就蓦地被对方用枪顶住了脑袋。

“邵廷玉?你这是干什么?”他面不改色,笑容却淡下来,一面让吓得魂不守舍的听差把狗牵走。

邵廷玉把那枚袖口扔到他面前,“你自己心里清楚!”

“哦…”邵一沣发出意味深长地感叹,有些失笑,说的也是,能让对方失去理智的事情,想来也只有闻樱了。他掸了掸衣服上的水,道,“有些事你不能,不代表我不能。你不敢,不代表我不敢。”

这话极大的刺激到了邵廷玉的神经,然而没等他扣下扳机,邵一沣就目光一亮,冲赶来的闻樱伸出了手,“锁儿,快来救我!”他的态度优哉游哉,像是不信他真的敢动手。

闻樱瞪了他一眼,让他不要嚣张。

果然,下一个瞬间,他整个人就被激怒了的邵廷玉按在了地上,他的脑袋贴着草坪,枪依旧抵着他的太阳穴。

“畜生!”邵廷玉怒骂。

“邵廷玉!”闻樱一把握住了枪管,直视他:“你是长大了,所以不肯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他不说话。

“我以前是这样教你的吗,自己不高兴就可以胡乱杀人?我教你欺负手无寸铁的人了吗?还有你在军队里学的本事,难道就是为了对付你哥哥?”她厉声斥他,一句快似一句。

直到他不甘心地松开了对方,望着她说:“没有…”

闻樱一把将他手里的枪夺扔开,可他的眼神太过委屈,以至于她叹了一口气,像小时候一样,将他抱到了自己的怀里,“小虎,你一定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顿了下,“不管有没有我在。”

草坪上,男人单膝跪地,被女人抱进怀里,安抚地拍着背,一改野性难驯的模样,变得安静温顺起来。

然而他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邵一沣松了口气。他知道对方不会开枪,不是仗着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仗着自己的本事,而是他知道,只要有她在,他们手里的枪,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对准对方。

因为假如真正杀死了对方,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她。

但他看闻樱将他抱到坏里的样子,她表露出的在意,是与他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他心里,亦生出微妙的忐忑来。

*

纵然在最后关头邵廷玉没有开枪,但从那以后,他就像是长在了军营里,很少再回到大帅府。

没过多久,局势变得紧张起来,郴省内有黑帮搅局,外有邻省军阀扩张打压,内忧外患齐备,再加上大帅邵阁天人到中年,被酒色侵蚀了斗志,一时陷入了尴尬的局面里。郴省连吃了几场败仗,军队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守不住一道重要的关卡。

身为少帅的邵一沣临危受命,肩负重任,即将带兵前往前线。

宅邸里,闻樱已经替他准备好了行囊,两人做最后的道别。

“你在大帅府里待着应该不会有事,但不知道外面的局势也不好…”他沉吟着,“我把罗诚留下来给你,你有事就吩咐他做,想要什么信息也找他查。我看你最近一直在留意方同恺,是想做什么?”

“也没什么,看你们和他打对台,再加上芈兮和他有牵扯,自然就想了解。”

邵一沣若有所思,却不过于追究,只道:“我这里的资料信息全面,也让罗诚拿给你。”

“好…”闻樱替他整理衣领,欲言又止。

她知道在原轨迹里,他接手了他父亲未完的事业,至少在这一次的战役里不会发生意外。但她和芈兮的存在就是两个意外,原本军阀与黑帮是交好的关系,如今却演变成了敌对关系,甚至她怀疑是因为芈兮的原因才加剧了恶化,也使得郴省情况危急。

因此这次他出行时,她右眼轻跳,就像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邵一沣自然看出了她满腹心事的模样,笑了笑,牵过她的手亲了一下,“别担心,我会平安回来。”

*

大约过了三个月之久,前方传来大胜的消息,闻樱也跟众人一样放下了心。

这一天阴云叆叇,天空低垂,显出风雨之势。罗诚迈着步子,再一次匆匆赶到宅邸中,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来的慌急,跟随邵一沣一同经历过风浪的人,可他的脸色是闻樱从来没见过难看。

“太太!”

“罗副官怎么了?”

“来不及了!”他像是全然忘了男女之别,上下尊卑,一把拽住了闻樱的手,“太太先跟我走,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闻樱蹙起了眉,当然不会任他这样带走自己,“你先把话说清楚!”

罗副官急忙忙地转回身和她解释,恰天上一道闪电劈来,透过玻璃窗,照在他惊急的脸上,照出一片惨白。

“二公子要弑父!”

“什么?!”

*

一直到车子驶入军营,闻樱都没回过神来。

“你说小虎要杀大帅,为什么?”

罗副官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却不得不给她解释,“太太,自古以来,兵变能是为了什么?权势、金钱、美人…”

闻樱摇了摇头,“可是他怎么服众?”

罗副官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说起来,就连少帅都没想到过。少帅曾与我说过,二公子非池中物,心思又不在邵家,再过六七年,恐怕会自立门户,甚至于改变天下的局势都大有可能。”

闻樱不禁想到,邵廷玉确实是从二十五岁左右开始,借助他省的势力,步步为营,成为一方人物。

“但我们都没想到,竟然会来的这么快!不瞒太太说,不仅是军中手掌实权的大佬被他打动,就连他得罪过的孔家,甚至于方同恺都与他合作!如果不是这次兵变,恐怕我们的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说着,因些微的惊惧打了个寒噤。

闻樱听了,不由得想起那一次他发怒的模样。

事到如今,她也无法再欺骗自己,他心里想的什么,她或许能明白一两分…这孩子她根本就没养好,又或者说养得太好了!

说来也奇怪,即便军营里设了层层关卡,但等她的车开进去时,一路畅通无阻。

等到她下了车,来到主帐,就看见帐门大开,邵阁天手被绑缚,身边还站着两个人压制他,他精神已经显得不太好了,却仍然破口大骂!

帐子里面除了邵廷玉,还站着几位军官,年长的、年轻的,俱都站在他身后。

听见动静,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很平静,“我就知道他会去找母亲来。”

闻樱走近了,“小虎,为什么?”

“母亲不懂吗?”他歪了下脑袋,像是小时候一般有着茫然的天真,“如果只有站到最高点,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那我不妨试试。”

“这不是我教你的…”

他截断她的话,冷静地说:“可是母亲从来没有教过我,怎么才能让你不被人抢走。”

闻樱一时失语。

帐子里的其他人都是邵廷玉的心腹,听到仍然觉得无比震惊,但成王败寇,他们都是草莽之人,顾不得那些礼仪规矩,只要不是亲生连着血的也没什么。

邵阁天却被突如其来的信息惊住了,“你、你个王八羔子,小畜生,你居然觊觎你老子的…”

邵廷玉抬手就是一枪猝不及防地打在邵阁天的腿上,冷冷地道:“你这辈子最失败的事,就是强娶母亲,却没有好好对她。”

邵阁天大怒,刚张了口,又一枪打在他另一条腿上,疼得冷汗涔涔。

“最错的事,就是企图对母亲不轨。”

“还有…最值得我感谢的事,就是把我生了下来。”他一顿,枪管对准了邵阁天的脑袋“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眼看着他的食指弯下来,站在他旁边的闻樱,蓦地抢上前去。

就在她握住他执枪的手的那一刹那,“砰——”子弹飞出,钉在了邵阁天的脑袋上。

闻樱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从他手中夺出了枪,紧紧握在自己手里。她稳住如擂鼓一般跳动的心脏,扫视一周,丹凤眼陡然变得凌厉,“记住了,人是我杀的,和你们的长官无关。”

这个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小虎因为自己而背上弑父的罪名!

主帐里一片寂静,就连邵廷玉都看着她,彻底怔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以为最多写到六千字,没想到写了七千多字,希望大家吃得开心3看到最后,结尾和谁在一起,大家应该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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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想说个事儿(严肃)咳,本来计划是昨天和今天都更新的,没想到昨天卡文,但今天双更,也就当我补全了打卡?

然后明天是真的要请个假,因为第三个故事只剩一个小尾巴了,不足以成为完整的一章。但第四个故事的大纲,我基本上还是一片空白,想好了要写的设定,也是我觉得挺有趣的,但我担心没理清就动笔,会失去它的萌点。

所以我需要一天的时间去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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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再然后,月底啦,你们的营养液再不投就会清零,如果喜欢苏苏的话给我扔一两瓶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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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再再然后(这个作者事情好多!)听说作者收藏高的话,会显得很厉害耶,你们郑重考虑一下,要不要包/养我?!

第39章 从漫画里走出的美少女(一)

邵阁天的死引起了郴省震荡,虽然邵廷玉采用武力镇压,及时稳住了局面,但他的上位仍然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一部分人对他心怀不满,只不过在邵阁天已死的情况下,他们只能暂时蛰伏,耐心等待邵一沣的回来主持大局。

他们没有等很久,很快,前线大胜,邵一沣率领军队将敌方彻底逼退,浴血归来。

然而一旦邵廷玉选择闭城不出,等待人们的就将是郴省四分五裂的局面,随之迎来一场充满硝烟的内战。索性在参谋智囊的诸多考量之下,邵廷玉还是力排众议,放他入城。

另一边,邵一沣其实在半路上就已经听到了父亲身亡的消息。

在得知父亲并非人为死亡,而是死在了闻樱的枪下时,他心魂俱震,险些被敌对方派来暗杀的人击中。随后他率小队人马先行往回赶。

一路快马加鞭,真正回到了大帅府,他却恍然慢下了脚步。

招待客人的小客厅里,他听见了闻樱的声音,轻声慢语,还是那一贯慢条斯理的语速,偶尔稍快一些,显得活泼,就让人会心微笑。

他没有进去打断她们的对话,而是曲腿背靠在墙上,从口袋里取出火柴盒。去擦火柴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擦到第三次才燃起了一点火光。

他将手里夹着的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薄白的烟雾。

一切恍如昨日。

*

房间里和闻樱说话的人是芈兮。

两人对话的状态十分平和,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有许多人即使输了也相当有风度,芈兮就是这一类人。她端起咖啡的手势仍然充满了魅力,轻抿一口,才回味着和闻樱说话:“我还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会猜到真相。”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和我坦白。”

闻樱说道。

“不坦白也没用了,不是吗?他已经死了,我们都知道这里没有可以代替他的人。”她轻笑了一声,“其实我以前和你说的话,不完全是假的,我用这一招打败了太多的人,她们有的相信我说的是真话,有的仍然警惕提防,但最终胜利的还是我。赢了这么久,我确实有些累了。”

闻樱轻摇了摇头。她的视线在芈兮身上轻轻扫了一下,就知道她并不如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她腿上的丝袜何时被钩破了,划开一道显眼的口子,她却浑然不知。

她显然是失落的,高傲的常胜将军更加难以接受自己的失败。

她也突然叹了口气,“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梦想是当一名自然风景摄影师,游历全世界…”

闻樱讶异地看她一眼,“挺好的。”她的出发点出人意料。

不用她往下说,闻樱也能大概猜到其中的过程,她不止可以游历全世界,还有了游历更多世界的机会,但渐渐地,在与人的斗争中迷失了自己,开始耽于狩猎他人带来的享受。

“是啊,那时候也挺好…算了…”

她笑摇摇头,习惯性地想抽根烟,打开了烟盒,却是微微一怔。花纹精致的小铁盒里放着的并不是烟,而是儿童才吃的彩色硬糖,小糖果在盒子里滚动着,发出轻响。

闻樱一笑,“戒烟了?”

“不是。大概是他放的吧…他自己就爱抽烟,抽得特别凶,最近身体不好,总是咳得厉害,说过几次让我别抽,我也不爱听。抽过烟的人都知道,哪有这么好戒。”

她从进门开始就没有正面提过邵阁天,自然更没有因他的死亡表露难过的情绪。

直到这一刻,她眼睛里才流露出一点怀念,并不爱吃甜食的人取了颗糖放到口中,笑摇摇头,“真是哄小孩子。”

两人又稍坐了一会儿,一向都不是真正的朋友,如今连对手也不是了,很快就聊无可聊了,芈兮起身告辞。

闻樱目送她走到门边转动了把手,而后她久久不动,画面就像是静止了一般,她疑惑地喊了声“芈兮?”,就见眼前的人蓦地滑到在地。闻樱受到惊吓的低呼冲口而出——

芈兮倒在地毯上。她一手捂着心口,表情非常痛苦,鲜血从嘴角流下。

就在闻樱赶过去扶她的时候,邵一沣恰好听到闻樱的惊呼开门进来。

两人一高一矮,她蹲在地上,他站在那里,对望了一眼。

闻樱低头错开了视线,道是:“快救人!”

邵一沣将拐角处候着的罗诚叫进来,让他送人去医院,他自己则把闻樱拦住了。

“别去了。”他低声说,“我曾经听父亲说过,这个女人暗地里和方同恺来往。父亲爱她,却又担心她会对他不忠,所以他私底下安排了一个人…一旦他发生意外,她必死无疑。”

闻樱猛然抬头,又渐渐地出了神。

芈兮从来将所有的角色都当做棋子,这一次却被棋子布下了杀局,命运何其让人感叹…

她想起芈兮刚刚抓着那烟盒的样子,嘴角翘起她一贯的了然于心的笑容,想必她也猜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