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眼睛注视着她,全神贯注。

“你现在想的是,‘如果我不说话,看看她会猜我在想什么’?”

他还是不说话,冲她眨一眨眼睛。

“唔,你觉得‘她真有趣,比我想象中的有趣多了’。”她说完,又呼出一口气,吹热了手心搓一搓,然后伸到他面前,“表演看完了,给钱吧。”

他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朗朗大方地解下腰间一枚玉佩,放到她手里,饶有兴致地问:“你会读心术?我大哥就是因为这个才看中你的吗?”

她听出他的提问只是一个玩笑,用来表达对她的赞叹,只不过没想到她确实有读心术这种技能,只是送了别人而已。即便她没有读心术,但了解过他之后,要猜中他的心思并不难。

“你果然不怀好意。”她娇瞪了他一眼,“太阴湖那一晚你是不是也在?我和他躲起来的时候,你都看见了吧?”

他笑笑不说话。

闻樱也知道他不会承认。虽然把自己比喻成东西不是很好,但她恐怕宇文洛这一次,只是抢夺欲发作,想抢宇文泓的东西而已。顺手为之,确实是顺手为之,他扔了颗石子儿就想打动她。如同上辈子,他一步步让原主死心塌地。

闻樱把玉佩丢回他怀里,弯眉一笑,语气却很厉害,“休想这么简单打发我。”

她不是原主,会完完整整地把心捧给一个人,然后被践踏到尘土里去。

他尽管来试!

*

阮玲儿回到储秀宫时,心里还“砰砰”直跳,她一遍一遍回想闻樱当时的反应,不确定她究竟有没有猜到自己在当中做的手脚,还是和别人一样以为这只是一次意外。

夜半,她借月光悄悄去了吴玉贞所在的房间。她和闻樱一样,都享有单独的一间房。

吴玉贞四平八稳的坐在房间里等她,见她来,道是:“猫还回去了?”

“还、还了,但是事情…没成…”

“嗯,后续的收尾你不用担心,我会找人去做。”她说完,问道,“她知道了吗?”

阮玲儿低头,“我不确定…”

“换做我是她,无论有没有确定,都会先将觉得危险的人和物抹杀。”

她平静而又高高在上的语气,让阮玲儿猛地一颤,变得手足无措。

她一开始,只是想把闻樱和太子在一起的事告诉对方,由她们去斗,却没想到反被对方诱哄入局,变成了她手里的刀。她答应自己,在闻樱毁了容貌之后,仍将她保全下来,让她成为太子的良娣,这个条件让她欣喜若狂,哪怕有风险也值得一搏!

没想到自己失败了。

就在阮玲儿再一次又急又恨,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但听见对面的人喝了一口茶,轻声问:“敢不敢再做一次?”

月光下,吴玉贞一半的面容隐于暗中,森然可怖。

*

能住在储秀宫的人,说明都已经通过了身体检测的初选,接下来就是要进行礼仪方面的复选,再次淘汰一批人,留下足以匹配皇族子嗣的秀女,再在终选中决定归属。

这一日复选,秀女们排成几列,鱼贯衔尾而出,走在后宫甬道上。

偏只闻樱古怪,脸上挡了一张图案丑陋,线条粗糙的面具,在秀女当中显得格外醒目。掌事女官见了,自然劝她将面具拿掉,但碍于她的身份,态度不敢过于强硬。

好一顿说完,才听她回应说:“姑姑安心,进殿前我就将面具拿了,绝不敢碍娘娘们的眼。我是担心自己这妆化的太好,被别人学了去,岂不是要痛心疾首?”

掌事女官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秀女内斗一向多,好看的妆容被仿来仿去的也有,但她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未免显得自大。这一句,果然引得同队之人接二连三的轻笑。

同一时间,二皇子宇文沨就在一隐蔽处看她们。他冲身旁的内侍挑了挑眉,“这就是母妃给我挑的正妃?”

内侍讪讪一笑。

贵妃娘娘看中了闻家,二殿下却直言除非闻家小姐是个美人儿,否则他可不敢娶来天天对着看,连办公做正事的兴致都没了。贵妃娘娘一听,无有不应,才想让他带着来瞧瞧,没想到偏偏看见这样一幕…

“亏得母亲还和我说美若天仙,天仙是没有见着,恶鬼倒有一只。这时候还要戴面具,想必这容貌是不能见人的了,啧啧,你让母妃少来诓我,正妃我且要自己…咦!”

忽然间,那内侍只见自家殿下表情一变,桃花眼望着那“恶鬼”所在的方向一眨不眨。

只见闻樱因掌事女官维持秩序辛苦,便自行将面具摘了,她本也只是为了好玩而已。面具去了,便露出她的妆容来。杏眼桃腮,眉如青黛,她整体妆容极淡,与平日没有太多分别,惟只有她天生上翘的嘴唇,口脂上洒了一层金粉,在日光下泛起好看的色泽。

在见过她那貌丑的面具之后,再看本人,便使人有一瞬间仿佛被惊艳所冲击的感受。

凭着女人对妆品的本能,先前还在嘲笑她的秀女立即向她靠拢了来,和她打听这金粉由来。

另一边,宇文沨在冬日的寒风里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心想,果然是秀色可餐,对着这样的容貌,不止能办公,且还很下饭。

“好,母妃好眼光,就她了。”

他折扇一合,拍了板。

*

复选结束,在掌事女官的许可下,秀女们摆了一桌酒宴庆祝,那边厢皇后、贵妃等几位娘娘也各自送了一两道佳肴给她们加餐,以示恩赏。

闻樱理所当然过了这一道门槛。白日里特地弄了一出,只是为了扩大一下交友面罢了。

这个朝代,涂唇的金粉也不是没有,只是好看又好用的少。闻家好东西不少,她进宫时,行囊里就有一盒上好的,当即毫不吝啬的分了出去,又收获了一批小跟班。有小跟班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但总是一个人来去,便显得她这个人过于孤僻,又或者交不到朋友,间接给人以“这人不讨人喜欢”的信号。

因着这个,酒宴开席的时候,她这一边显得格外热闹,到底刚结了“善缘”,人人都来敬一杯酒。

“闻姐姐。”阮玲儿的声音在诸多人里响起,她算得上是和闻樱结识最久的人,一过来,大家就识趣的给她让出了位置。她手里拿着两个小杯子,递给闻樱一个。“我也给闻姐姐敬杯酒,谢谢你长久以来的照顾。”

“论起来,你年龄比我还大呢,这一声姐姐当不起。”闻樱酒杯是接了,却在众人面前,倾杯将里面的水倒了个干净,盯着阮玲儿道,“再者说,到底是谁照顾谁,不如趁这一次说个明白。”

她语气讽刺,阮玲儿刚把杯子举到唇边,见状只能放了下来,尴尬一笑,“先前的事都是我错了,我不求其它,只希望你能原谅我。”

她说的含糊,周围众人只当闻樱在为上一回险些被猫挠的事情生气,其实换做是她们也未必有那样大度,但这会儿气氛好,便都劝起闻樱来,得饶人处且绕,况且阮玲儿也不是故意的,那猫又不是她的猫,没成想胆子这样小,人一多就发狂。

见闻樱在众人的劝说下意动,阮玲儿眉眼一动,将自己这只酒杯递向闻樱,“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望闻姐姐…闻家小姐不要跟我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生气了,保重身体。”她的话愈发谦卑。

说到了这份上,闻樱便不能不再次把酒杯接了过来。

旁边自有人给阮玲儿倒了新的,她再次举杯要喝。

“等等。”闻樱喊住了她,浑不在意地道,“我们换一下杯子。”

阮玲儿一怔,“…这是为何,都是一样的酒水。”

“既然一样,换一换也无所谓罢。”说着,闻樱把酒杯送向前。

阮玲儿的手也不得不向前递,然她手臂却微僵,远不如闻樱一个动作做的自然。

这本来是再简单不过,但她一个动作,慢了不知多少拍,都还没能完成交换的动作。

众人似乎都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停止了对闻樱的劝解,甚至连笑声都没了,场上诡异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二人身上,闻樱浑不在意,阮玲儿却绷直了身体,背后冷汗直流。

就在这寂静之中,“咚”的一声,她终于绷不住压力,手里的酒杯砸在地上骨碌滚了一圈,酒水洒尽。

闻樱则把手里的这只杯子给了壁月,“拿去交给姑姑,让她来处理,人命关天,你小心着些。”

这话透出的信息量太大,能在这里待着的秀女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见此无不骇然看着阮玲儿。就算她们一贯能在暗中互相使绊子,但下毒杀害人命,却从没有过!

这简直骇人听闻!

她们且半信半疑,却见阮玲儿已经“扑通”一声跪到了闻樱面前,抱住她的腿苦苦哀求起来。

这一下真教人不信都不行,好在刚刚闻樱没有真的喝了那杯酒,否则她们岂不是帮凶?

事涉人命,掌事女官也棘手不已,必定要报到皇后跟前,闻樱和阮玲儿作为当事人自然要一起去对峙。与此同时,在临行前,闻樱提议道:“吴家小姐也去吧,一来需要一个人证,二来她与皇后娘娘说过话,论起事来比我们都要便宜。”

掌事女官一听,赞她想的稳妥。

吴玉贞与闻樱对视一眼,不慌不忙地从位置上站起来,与她们一起前往钟粹宫。

恰巧,碰上太子向皇后请安,就站在大殿一侧,看向她们。

第75章 重生太子の读心术(六)

宇文泓见到她们一行人,下意识地将视线先落到了闻樱身上。

这一段时间他已然摸清了读心术的效用,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读到,如果对方的念头多而杂,到他耳朵里便是一片模糊,似是而非,又或者并无所想的时候,那自然是没有。

初时,他只听她心里一片安静,没有任何的声音,倒是她身边的女人,在太阴湖承认曾陷害闻樱的那一个,频频发出刺耳焦急的尖叫声,害的他想捂住耳朵——捂住了也没用。

等到闻樱迈进殿的那一刻,才听她忽地感慨【不愧是皇后的宫殿,金碧辉煌,闪得人眼睛疼】,紧跟着又传来一句【啊,那个讨人厌的太子居然也在?】

宇文泓:“…”

其实这于她而言本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想法,他们之间因他的疏远而没有太多交集,除了她因为被他踹的那一脚而留下的负面印象。如果说上辈子她同样是被人陷害所致,那么至少他们的初遇没有任何算计,他确实踹错了人。

但看见她,就让他想起她上辈子的模样…

不欲再往下想,他转过了视线,看向吴玉贞。她似乎有很多心事,心声颇为杂乱,他没有听清。

队伍中,掌事女官进来后一见太子殿下也在,踌躇须臾,就听皇后道:“不必管他,你只说事便好。”这之前,她的近身宫女便将情形大略与她说了,储秀宫里险些出了人命案子,非是她们小打小闹,说不得还要牵扯朝堂之事,让太子听一听倒无妨。

掌事女官得令道了声“是”,便将酒宴上发生的事与皇后一一分说清楚。

底下一列跪了四人,唯有阮玲儿浑身发抖,等到宫人将酒杯呈进来,禀说“已请太医验了,并非致命□□,饮用者的脸部会出现过敏的症状”时,她先是怔住,而后猛然看向吴玉贞。

竟不是毒死人的药?

她的动作明显,旁人只当她看的是吴玉贞旁边所站的端着托盘的宫人。只有本就关注她的宇文泓,第一时间听见了吴玉贞心里的声音。

【毒死人的药?嗤,杀鸡焉用牛刀,也就只有她这般愚蠢才会误认。】

什么意思?

宇文泓眉头蹙起,仍旧盯着她,却没再听见什么了,但她不“说话”,却有人代她说——

皇后问阮玲儿:“纵只是过敏药,无故投放到秀女杯中,仍是居心叵测,阮氏,你有什么话说?”

阮玲儿的眼睛早就亮了。

【吴玉贞从没告诉我这是什么药,我才误以为这是毒/药。要不是闻樱可恶,拿话诈我,我也不至于如此失态!但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过敏药罢了,凭吴家的势力,保全我应该不难。】

宇文泓从一开始就得知吴玉贞只是被当做一个证人带到这里,但听到此处,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却并不肯相信。

就在阮玲儿大松一口气时,却接收到吴玉贞暗中警告的视线,她一个激灵。

【不,我回答的时候必定不能牵扯到她,否则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刚得了这一句,宇文泓再听,果然只听她答话时将别人撇的一干二净,只说是自己嫉妒闻樱,才想作弄她一次出出气。

他心里一沉。

能让一个频频陷害别人的女人,说出“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她口中的那个人,该有多可怕?

他看向吴玉贞,她仍然稳稳当当的跪在下方,恭敬而又平静的垂首。

他不由想起上一世,她吊死在横梁的前一刻,也与现在一样平静,让人猜不透她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皇后大约得出了结论,又是一出小打小闹罢了,原只用报过来就是了,何须她来审问。她扶着额,颇有些责怪的问闻樱:“你说是毒/药,可查出来是过敏之药,如何解释?”

闻樱自若答道:“回娘娘话,这酒我没喝,怎知是毒/药还是过敏药?”既不知道是什么药,当然是哪个厉害往哪个说,要不然还碰不上这样当堂对峙的机会。也是她运气好,她大约知道宇文泓给皇后请安的时间,但不是次次都准,今日偏巧他就在。

读心术能看透人的内心,却只有一点不好,它有时效性。她不能指望时间过去了,吴玉贞还会无故在宇文泓面前想这些腌臜事,所以非得要事发的时候才可以。

上辈子他死后在皇宫里飘荡了一段时间,知道吴玉贞跟着他死的事,恐怕早就将她当成心里的白莲花供起来了,这无疑给任务增加了难度。

吴玉贞这女人可是一点都不简单,他对原主上辈子给他带绿帽的行径耿耿于怀,却不知道吴玉贞在当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想到这,闻樱竟有些同情太子了。

皇后又道:“这话说的是,你既然没喝,又怎么知道她下了药?”

“娘娘明鉴,我与她早有嫌隙,她突然敬酒,我自然有所保留…”

阮玲儿闻言,回想起敬酒的过程来。

【吴玉贞早就猜到按闻樱的脾气,必定会倒了我敬的那杯酒,才让我假作饮酒的姿势,降低她的戒心,让她误以为这杯酒无害。谁知棋差一招,到了这个程度,闻樱还是不信我,且将这份怀疑摆到了台面上,竟提出了要换酒杯…】

闻樱又道,“毒/药的说法,只是诈她而已,但说来奇怪,我不知她酒中是什么还情有可原,但她竟也不像是知道的样子。我一说她要毒死我,她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若知道是过敏药,说出来就是了,反驳一句也不会了吗…”

阮玲儿“唰”一下冷汗直冒,很快,皇后似有探究的视线便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吴玉贞说话了:“娘娘,想来她是见事迹败露,惧于闻家的威势,才会如此失态。”

这个理儿倒是占得住跟脚,皇后容色一缓,点了点头。

横竖有一个交代就够了,毒/药也好,过敏药也好,闻家的小姐没出事,就不必过于追究。

到这里,这出审问算是结束了。

阮玲儿自是剔除秀女的名额不必说,且她的所作所为并不会被隐瞒保留,而是会传出宫外,有了嫉恨同届秀女,暗地使手段的名声,她的婚嫁恐是千难万难,连家中姊妹都要带累了,未来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因为信任吴玉贞,或者说除了信任吴家没有别的办法了,阮玲儿不得不认了下来。

而她“信赖”的吴玉贞,她在站起身后,再一次与闻樱对视。

她支使阮玲儿做的事,都是出于“闻樱曾和太子一起夜游”的消息,左右站在背后指着人做事也是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就能除掉一个潜在的敌人,何乐而不为?便是目的没达成也不要紧。

【纵然她猜到是我又如何,抓不住我的把柄,我就仍然是太子妃。】

她嘴角弧度微弯,在皇后的挽留下,与之说起话来。

自信的她,没有发现在她心里冒出这一个清晰的念头时,宇文泓骤然变化的脸色。他眼睛漆黑,一瞬间犹如飓风袭来,沉不见底。

*

闻樱出来时,宇文泓也辞别了皇后,两人竟前后脚在甬道里走,闻樱且还靠前一些。

她不得不停下步子,转头等他。

【他怎么没和吴玉贞一起陪皇后说话?要是他在里面,就不用非得等他走到前面了。】

他听见她说。

她和上一世一样,又不一样了。容貌仍然那样好看,但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或许是不再是他的侧妃,没有了娇媚讨好的念头,对他无所求,态度便十分的中正平和。脸上有好奇,心里却也是好奇。

这里只有一条路,他不紧不慢在前面走着,她也只能在后面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