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而来的质问声如洪钟, 又如敲钟之锤,能令心怀不轨之辈心虚惶惶, 面色发白。闻樱作为元婴修士发问的中心人物, 首当其冲受到了冲击影响,她也参加了比斗, 有伤在身, 此时体内经脉间的灵气猛地一冲,险些再次倒下去。

“辩解。”她又轻咳出几丝血来,蓦然笑道, “辩解什么?好一个人证物证俱在,什么时候正派之人会听信魔道的一面之词了。”

魔道心怀不轨, 收敛气息、乔装打扮进入正派弟子比斗的竞仙会, 事发后被搜出, 言辞间将她供了出来,他是人证,物证也是他提供的, 说人证物证俱却也有几分轻率。

元婴修士摇了摇头,顾忌到门派之分, 向玉霄门所在道:“既然与此事相干的皆为玉霄门弟子, 不知道玄真人的意思为何?”

闻樱也随之看向自家师门的方向,那里站着门派内领队的结丹修士道玄真人, “师叔以为如何?”

“虽然魔道中人不可信,但证据却都是法门寺的元婴道君亲自看验过的,师姐又何必再做抵赖呢!”

“想当年闻师姐亦是风姿不凡, 这两年丁师姐崛起之后,闻师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处处陷害。同门师姐妹,难道就不能为丁师姐取得的成就高兴吗?”

“丁师姐从杂役弟子,一路到精英弟子,不知道有多不容易,此次竞仙会夺得魁首乃是门派幸事,谁知…唉,闻师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除了同门,还有许多曾经爱慕过她的人大摇其头,“琉璃仙子,琉璃仙子,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们不知内情,竟被她的外表所迷惑了!”

原主曾被外界叫做琉璃仙子,正是因为他们认为她冰清玉洁,为人通透如琉璃,直到接连出现她陷害同门的传闻,再到今日这番真实的所见所闻,巨大的反差颠覆了人们的认知,所产生的落差可想而知,一时竟人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道玄喝止了一众弟子的吵嘴,失望而谴责的目光直视闻樱,“你因丁解颐以五灵根之资质有超过你的势头,心生不平,从而滋生心魔,止步于结丹这一关,此事你师尊早已与我通过气,先前你在门内所做之事我们都不予计较,只当你是一时行差踏错。你师尊只望你能在此番历练中有所勘破,却没想到你会做下这样的事!

“闻樱,你在玉霄门十数载,所学难道是如何暗害同门?!你太教人失望了,你让我回到山门,如何与你师尊交代?!”

就在此时,他身旁的丁解颐传来痛苦而压抑的轻呼,她体内的灵气本能压制魔气,可惜一场大比让灵力耗尽,身负重伤,此刻魔气乱窜,由道玄真人替她稍作压制,可魔气掩护之下,竟还有一丝毒气潜伏其中,不被发觉,直到蛰伏已久的毒气开始侵蚀丹田,才让她骤然痛呼。

“魔气之下掩藏毒气,其心之歹毒…”道玄真人的眉头深深皱起,唯剩下的一分迟疑也消失了。

“毒气?”闻樱一怔。

她知道丁解颐为魔气所伤,但原主做的只是在比斗之前,任那位意图不轨的魔道人士将魔气灌入丁解颐体内,毒气却从未听闻。

她看向丁解颐,对方痛苦地阖着眼睛,却就在她的视线停顿时,蓦然睁开向她看来一眼。

那一瞬间,有极度危险的感觉袭上闻樱的心头!

这个丁解颐…

与此同时,道玄真人的冰冷目光也倏尔向她直刺而来,“你若再不说实话,休怪我代为出手,替你师尊清理门户!”

玉霄门的弟子们纷纷噤声。

“好。”闻樱心下有了计较,从青玉台上站起身,扫视周围,轻笑着又道了一声“好”,“既然你们都认为是我做的,我又岂能不让你们称心——”她话未说完,体内灵气陡然暴涨,手中一柄琉璃剑直指丁解颐!

瞬息之间,她已至丁解颐身旁,剑尖几欲刺入对方雪白的脖颈!

道玄真人正在为丁解颐压制魔气,若冒然出手,引动自身灵气,双方都有危险。

“锵”地一声,丁解颐身侧有其他人出手,为她挡下了这一剑。

那人样貌清俊,眉目湛然,为人沉默,身形却如松柏一般挺拔,给人以可靠之感。他气息内敛,自刚刚道玄为丁解颐疗伤起,就一直如护法般站在她两旁。

正是赵谓之。

他与闻樱、丁解颐来自同一个地方,天赋普通,早年因身材弱小也常常受人欺凌,与丁解颐相伴长大。

他最初喜欢的人却是原主,然而此刻却毫不留情。

“你也不相信我?”

“闻师姐多虑了,此事并非我所能断定,但师姐若一怒之下想要伤人,我不能袖手旁观。”

闻樱不再留手,剑势卷起空气中的气流,向对方袭去,两人登时战在一处。她境界比他要高,琉璃仙子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又是变异雷灵根,琉璃剑身合以雷霆电弧,威力无穷,促使赵渭之抵挡不住,不得不横剑一挥,以攻代守,锋锐无匹的剑势直扑闻樱门面!

闻樱丹田早就受了伤,一番大动触及伤处,当即气息紊乱,没能及时回护,被剑气划伤!

白皙的脸颊上陡然出现了一道血痕,她收回琉璃剑,轻捂住半边脸颊,对着丁解颐轻笑,“赵师弟维护丁师妹的决心和情谊,我感受到了。”

赵谓之蹙眉,“我…”

闻樱话锋一转,“今天她若不死,我岂非白受了这一剑?”

“执迷不悟!”

道玄真人轻喝道。他替丁解颐压制了伤势,收回手负在背后,气势凛然,“你莫不是非要我使用搜魂之术,才肯罢休?!”

他一掌向闻樱拍来,等级带来的威压令闻樱有一瞬的僵直。

搜魂术能由高阶对低阶施展,能够看见被搜魂的人记忆中的事,然而它会影响人的心智、修为,轻易不得动用。

这一掌终究没拍下去。

上首的元婴修士正是法门寺出手主持局面之人,不费吹灰便化解了道玄真人的举动,见状不由一声叹息,“道玄真人何必如此。”

闻樱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此刻看向道玄真人,忍不住笑声连连:“就连一个外人都知道维护于我,师叔却执意认定我是幕后主使。滋生不平,师叔道我为何滋生不平?”

她道,“我这一生,六岁踏入仙路,所得之物,所学之事,无不是师门从师门得来。然而我为什么能得到这些?因为你们认定我是天命之子,这一声天命之子,让我能够轻易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也不得不背负起我所应该有的命运。”

在这样的环境下,原主虽然被肩负的责任压得很疲惫,却也十分骄傲。然而她的骄傲注定在现实面前分崩离析,她在长辈们构筑下的世界也刹那间崩塌。

“可到了现在,你们却说丁解颐才是命定之子。”她停止了笑声,“她才是真正的命定之子,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嫉妒同门,勾结魔道来陷害她的罪状了?”

“承认又如何,不承认又如何。我知道现在在你们心里,我连丁解颐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师叔才会如此轻易的做下判断。可我始终记得,当年我以稚童之龄入门,因骤然换了环境,终日闷闷不乐,师叔为了逗我开心,以结丹真人的强**术屈尊学凡俗变戏法。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山头绽放的鲜花,也是因此,我答应了师尊学仙法的要求。”

道玄真人闻言,手上动作蓦地一停。

“既然师门说我有罪,我便有罪,但以此身,向师门谢罪!”

竞仙会的比试地点位于一陡峭悬崖之上,有着凌驾众生,立于巅峰之意。此时崖间飓风刮来,烈烈吹起闻樱双袖,有飘然欲仙之感。

她眼底沁着一点泪光,令人们怔然陷入她所说的话中,赵谓之却看出了一丝不对劲,念头急转!

“闻师姐——”

不待他拦,她已经脚尖一点,陡然飘至数十丈之外,不知用了什么法宝,她的速度如电闪,猝不及防间当着所有人的面,纵身跳了下去!

崖上一时静止,鸦雀无声。

众人皆知,竞仙崖下为高阶妖兽出没之地,极为凶险,一个筑基修士坠落崖底深渊,必死无疑。

*

闻樱再次醒来,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裂开了一般,空气中有血气弥漫。

这个世界的堕落神使确实有几分可怕,都说修仙之人能感应天命,修仙世界的玄妙程度最为接近主神空间。这里的丁解颐是已经转世的神使,按理应该不会保存记忆,却还是能分辨出自己对她的危害。当然,也可能是原主暗中的所作所为早已被她知悉,才会用一招将计就计将原主彻底铲除。

魔气确实是原主所为,但毒气,却是她自己下的。

资料显示,丁解颐本就是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角色,性格冷漠,坚韧不屈,否则不等随身空间出现,以她五灵根的资质早就放弃修炼了。

骤然碰上这样的角色,自己又身处劣势,她没有太大的把握继续待在玉霄门。

时间对她来说太过仓促,在目标人物都对丁解颐有好感的情况下,她也必须剑走偏锋,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死了之”这个方法。更何况她上一关的S级奖励物品用起来有几分“邪门”,放在正道容易受人质疑,迟早会出事,对于魔道来说却再适合不过了。

等到合适的时机恢复身份,也许反而会有惊喜。

浑身疼得厉害,灵力为了保护坠崖的自己已经消耗殆尽,她顺从身体的意志去取乾坤戒中的丹药,却一下摸了个空。

“道友还是别动了,随身物品都已经被那些人拿走了。”那人声音清正,自黑暗中摸索而来,“我不知你是如何被抓进来的,但看情形想必身受重伤,我学过一点治疗之法,可以帮你看看。”

闻樱问:“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小和尚法号因缘,若没猜错,这里是一件空间禁锢的法宝之中。”

因缘。

闻樱想起来了,这个时期的因缘确实还只是一个小和尚,尚未受到师门重视,展露头角,与丁解颐比试的那一场,丁解颐也还没有现在的风光,俱是蒙了尘的珍珠。两人意外碰到彼此,斗了个酣畅淋漓,便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约定竞仙会再聚。

然而在比斗开始之前,他意外陷落在魔道之人手中,险些被炼魂制幡,没能及时赴约。

这之后应该是丁解颐误打误撞救了他一次,再次结下不解之缘。

闻樱认真地想,她坠崖的速度走了个直线,怎么也比绕着山跑圈的丁解颐要快。

说话之间,因缘已经搭着她的脉,用灵力去试探她的五脏及筋脉受损情况了。

“小师父。”她忍不住好奇地问,“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你是和尚,这算是犯了色\\戒吗?”

因缘:“…”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工作比较多,还有会议要参加,更新赶的比较急。

还没写到樱樱要改练什么道嗷嗷,写了你们就明白为什么取这个标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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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写修仙,比较忐忑,如果有常识性错误,欢迎大家来纠正。

第185章 天下美男皆炉鼎(三)

因缘没有答她的话, 还能说俏皮话,可见伤势虽重, 却未有伤及性命。他自体内分出一缕灵气在她体内受损的经脉间走了一圈, 大致知道了她的伤势。

“你是从高处坠落受伤?”他松开她的手问。

谁知这一问,竟让原本有几分轻快的气氛随之一沉。她不言语, 他也不催促。

他修习的是佛门功法, 灵气中正平和,他又曾单独学习过一部疗伤功法,灵气从她的百会穴中流入, 如一股暖流汨汨。闻樱只觉得原本一牵动就会发痛的地方被灵力如丝线般缝合了起来,虽然伤在根本, 一时无法痊愈, 但至少身体能动了。

“小师父是佛修, 修的应是佛道,佛道是什么道?”她忽然问。

他也不觉唐突,答道:“这便要从佛字说起了, 佛者,觉也, 一切众生, 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因…”

她笑时牵动内伤一声咳嗽, “听着就干巴巴的,我不爱听。”

她性情反复,他也不恼, 却听出了几分不对,念及她身受重伤,修为倒退,只觉眼前女子现下的情形像是走火入魔时会有的状态。

因缘尚未再答话,倏然间,就有一双干枯的手从禁锢空间上层翻滚的黑云之中伸出,准确地抓住了他。阴风伴随着桀桀怪笑,“小和尚不老实,入了我这怨鬼幡里,竟还有闲心与女子调笑取乐,六根不净,迟早被逐出佛门!”

因缘念了一声佛号。

闻樱问:“你是何人?”

筑基期的神识范围不广,眼前一片漆黑,方才行事全靠摸索。这个空间禁锢的法宝之中灵气又鲜少,她调息了一会儿也没见多少。聊胜于无,此刻,她从发髻中拔下一根发钗,灵气注入,顶端镶嵌的一颗明珠登时亮起。

“咦?”她看向因缘时,发出一声惊疑的感叹。

感叹是为了小和尚的长相。明珠的光晕落在因缘身上,照出他清秀的脸庞,和一双明净剔透的眼睛。若说佛修多是这样的相貌,他比之寻常人却更为特别。他天生唇弯上翘,似悯似怜,如同佛龛之中供奉的花,见之远,却又让人生起说不出的亲近之意。

惊疑却是因抓住他的那一只干瘪枯瘦的手!

也唯有一双巨人般的手,不见其人。

可以确认,这里确实是法宝内部,而这双手就是法宝的主人。闻樱记得因缘险些被炼魂制幡,也就是说,这里是法宝怨鬼幡之中。

“小丫头这是看中他了?哈哈哈哈,不枉我从妖兽群里将你救出来,有趣有趣。”

“你说,你救了我?”

“不错,我看见你之时,你险些入了妖兽腹中,要不是我救你出来,你哪里还有命活!”

闻樱不屑地轻嗤一声,她的手轻轻向上一送,发钗打了个转飞到空中,在她口念法诀时光芒陡涨,将周围方圆几丈内照了个明白。目之所见,触目惊心,他们所在之处仿若一处平原,大地龟裂,鲜血暗红,还有白骨累累堆在一处,天空中黑云翻滚,森然幽怖。

分明只是法宝中的空间,却一眼望不到尽处。

但更可怕的是,除了白骨之外,这空间里竟然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他们形貌不一,服饰亦不相同,唯有一双眼睛同样发直,活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从她醒来之时起就未曾出过声,此刻,他们抬头注视着被抓到空中的因缘,惊惧地颤抖着。

因为四处皆静,怨鬼幡主人立时听见了闻樱那一声轻嗤,猝然所怒,“你笑什么!?”

“你抓我来不过是为了将我炼成幡中怨魂,横竖都是死,与我葬身妖腹又有何区别,竟也好意思说是救了我?”

那人闻言轻哼一声,不怒反笑,大笑如雷鸣在云海间翻腾,“哈哈哈哈,若葬身妖腹,你须得投胎转世,来生再修仙,到那时,你又岂知转世之身有没有灵根,能不能再次踏上修仙路?入了我这怨魂幡,你还能以鬼魂之身再修,如何,我是不是救了你!”

怨魂幡与一般的鬼幡不同,普通的鬼幡只需屠杀大量凡人、修士,怨鬼幡则更加骇人听闻,必须生前将人折磨至死,令人心生怨怼,众多怨气滔天的鬼魂齐聚,威力无穷,对魔修来说是极大的诱惑。

他的大笑引起空间内阴风相和,阴风呜呜作响,如鬼泣之声。

不过片刻,空中便有絮状黑雾如散如聚,乘风而至,附着在小和尚的身体表面,逐渐侵蚀着他的头、手、腿、又从脸颊外轮廓逐渐向内吞噬,朝眼耳口鼻覆去。不时有痛苦挣扎的人脸在黑雾中一闪而逝,带着森然怨气,哭号哀鸣!

闻樱发出了一声受惊般的低呼,惹得鬼幡主人再次大笑,仿佛他拿小和尚开刀,就是为了让她看见这一幕,心生恐惧。

小和尚因缘似是在心中念佛号,始终紧闭双眼。

别人显然没有他那么好的心性,又有人被巨手抓到了空中,在阴魂的侵蚀下惊恐嘶叫,在刹那间被鬼幡主人杀死,他们表情扭曲的**从高空坠落,魂魄则立时向活着的人扑去,化作一团怨魂,与黑雾融于一体!

闻樱明白了。对方以恐惧杀人,以无孔不入的怨恨杀人,以诸多怨鬼之怨滋生活人之怨,待到心魔丛生,就立即杀了他们。

因此心性极佳的因缘还能支撑下去,与她说话,为她疗伤。

当然,也是因为他被抓来不久,未能受空间里无处不在的阴灵气影响的关系。另外那些人虽然还活着,却与活死人无异。

要炼魂显然也要耗费鬼幡主人的灵气,过了好一段时间,风声停止,巨手消失,鬼哭之声匿于无形,未能成魂的都被放了下来。

闻樱立即去给因缘做检查,除了身体看起来有几分虚弱,竟没有什么不同。

“小师父,你不怕?”

“阿弥陀佛,一切皆为虚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她凝视他片刻,说了一句:“你骗人。”

因缘蓦地睁开眼睛,明净如琉璃,“我何故骗你?”

“你为了修佛骗我。”她捉住他的手腕举了起来,他的手指不觉蜷曲,可见不是不惧,“必是你师尊叫你念经,叫你念佛号,你才日日念,夜夜念,以为能修佛,却还做不到无我。”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眼睛里,轻声道:“你说的对,是我心性未定。”

她回视片刻,转开了眼睛,无趣道:“修佛有什么好,欲生而存在,非要否定它。”

他没有与她辩驳,只问:“不知道友修的又是什么道?”

“我的道?”她一呆,转而低了眼睛,有几分迷惘道,“我已经没有道了。”见他疑惑不解,她便絮絮说来:“我自修道起,就听师尊说有一样非我不可的责任,我修道,为的是肩负起那项责任,我的道就是一心之道。我修炼时从不迷茫,筑基也是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凝涩疑虑之处,固然是我天资出众,却也是因为我心里始终知道我的方向在那里,就像夜路前方有一盏明灯,我只要向它走过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