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微见陈容不答,抬起双眸盯着她,认真地说道:“阿容,你不喜欢他吧?你告诉我,你不喜欢他。”

陈容抿唇一笑,垂下双眸,慢条斯理地说道:“姐,这婚姻大事乃父母所定。”

她刚说到这里,陈微马上回道:“我父亲有意把我许配给他,阿容,只要你不喜欢他便行。”陈微抬着头,瞅着车帘晃动间,脸色明暗不定的陈容。瞅着瞅着,她的心有点揪得紧,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这个族妹,虽然长相不一定比自己美丽,可她长得勾人,风仪与所有女郎都不相同,如果她愿意,自己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虽然,她一个支族庶子的庶女,自己一个本族嫡子的庶女,论身份而言,自己高了她一大截。

陈微的表情有点急迫。

陈容见状,眉头一挑,想了想,她转向人群中,目光在不知不觉中,又看向那个俊美阴烈的男人。

盯了他一眼,陈容暗中冷笑一声,垂下双眸,羞涩地说道:“姐,别老说喜欢不喜欢的。”说到这里,她扭捏地侧过身,背对着陈微。

这,却是没有答应了。

陈微只觉得心中笼起了一层阴云,她咬着唇,想要再追问,终是有点不好意思。

转眼,又到了黄昏时了,车队开始停下,仆役们则忙着扎营煮饭。

自从两波胡人都被冉闵吓退后,车队中的众士族,都对冉闵起了感激之心。大家都知道,今天要不是有他相助,他们的命运堪忧。

不知不觉中,冉闵的身边围着众名士,如王卓那样的长者,也都坐在他的身边,对他执礼甚恭。

这些,冉闵似乎没有感觉到,他没有理会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名士长者,自顾自地低着头,用布细细地擦拭着一柄双刃长矛,这矛两头施刃,夕阳中,那刃尖寒渗渗的,隐隐中,还有拭不尽的血迹渗出。

过了一会,说了几句话却得不到回应的王卓皱起了眉头,他站起身,长袖一甩,转身离去。

又一会,众人都不满地站了起来,与王卓一样转身离去。

到得后来,还坐在冉闵周围的,只有王弘了。此时的王弘,正低着头调试着他的琴,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一个嗜血的匹夫正在他的身边,不懂风情地摆弄着兵器?

陈微咬着唇,有点担忧地说道:“他,众人都这么看重他了,他怎么不珍惜,好好谈论一下风月玄理,却摆弄着什么兵器。只希望父亲不会改变主意。”

陈微说到这里,转头看向陈容,见她只是怔忡地望着冉闵,不由叫道:“阿容,阿容,你在看什么?”

她直叫唤了几声,陈容才似猛然醒转。只见她嗖地一声转过头,纵身跳下马车,理也不理陈微,便这般大步冲向远方。

陈微见状,把唇一咬,脸上尽是恼意。

这时刻,急急向前走去的陈容,双手握成拳,想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前一世,她便是在这一刻爱上那个男人。

只是一眼,便赔上一生!

第二十四章 真丈夫

陈容在冲出五十步后,突然脚步一顿。

她转过头来,然后,她嘴角含笑,缓步走回。

陈微看到陈容走近,重重一哼,拉下了车帘。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陈容并没有走到她身边,向她赔礼,而是继续前行,以一种极闲适,都雅的步履走向王弘,也,走向冉闵。

不一会,她来到了王弘身侧,陈容挥退随之跟来的平妪等人,在王弘的素缎上坐下。

这一下,她做了在场所有的少女们都渴望做,却不敢做的事,顿时,众女同时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盯向陈容。

正专心致志地调着琴的王弘,突然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人,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转过头来,这一回头,他看到的是双手抱膝,望着天际怔怔出神的陈容。

王弘哑然失笑,低沉地说道:“卿卿难得伴我而坐,却是为欣赏天边闲云而来么?”声音微沙,情意隐含。

因此,声音一落,众少女同时愤怒地瞪向陈容,而王五郎则嗖地抬头,眨也不眨地打量着陈容,脸上再次露出那种挣扎为难。

陈容懒洋洋地转过头来看向他。在对上他那双夺人心魄的眼眸时,陈容的眼神依然清澈。

她嘴一扁。

然后,她直视着王弘,以一种认真却又自然之极的态度,舒缓地说道:“七郎,你看那白云何等自在?想来没有暴风,它是可以永远这么自在下去。可暴风一来,它要么把满腔郁愤,化身雨箭,清洗大地。要么,它便在那里,风吹散了也罢,风把它卷成乌云也罢,化成雨也罢,只要它记得自己本是天地间的一片闲云,便能真自在。”

她那黑不见底的明眸,对着王弘,对着转头看来的冉闵,慢慢弯成了月牙儿。然后,她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道:“以我看来,七郎和冉君,都是世间真丈夫。”

她站起身来,“真丈夫,这世间不多矣。”说罢,她施施然地转身离去,把挑眉扬唇的王弘和错愕着凝视于她的冉闵都丢到了身后。

陈容的声音并不高,只够这两人听清。

她一抽身,几个少女便围上了她。一个尖下巴秀丽的少女瞪着她,问道:“你说了什么?”

另一个少女也叽叽喳喳地说道:“快说,你说了什么?七郎清静时不喜欢他人靠近。你为什么能靠近他,还令得他笑得这么开怀?我说陈氏阿容,这两个俊美丈夫都不是你配得上的,你还是走远些吧。”

这少女刚说到这里,便对上了陈容的目光。

她这目光,隐隐有着煞气。

少女一惊,连忙闭上了嘴。

陈容收回视线,淡淡地说道:“配得上又如何?配不上又如何?”说罢,她甩袖离去。

这时的人崇向清谈玄谈,喜欢对一句话翻来覆去的思量。陈容这句话虽然简单,却也令得旁边听到的人,开始寻思起她的话外之意。

不一会,陈容便上了自己的马车。她似是没有看到频频张望的陈微,呼地一声把车帘拉上。

一坐回马车中,陈容的嘴角便是一扯,露出一抹冷笑来。

随着夜幕越来越深,火把光络绎燃起,照亮了整个荒原。

如往常一样,众士族子弟以素缎铺地,各聚成堆,谈笑风生。

王弘靠着塌,一边仰望着天空的明月,一边说道:“‘满腔郁愤,化身雨箭,清洗大地。’冉闵,那陈氏女郎对你极推崇啊。”

冉闵与他不同,他是琅琊王氏的人,可以说,光是这个姓氏,便使他拥有了无数道光环,凭着这个姓氏,他做什么事,都会被人解为风雅,如果再做两三件值得一提的事,便登上名士席位了。

而冉闵这个人,小名棘奴,虽然先祖不凡,可他自己的父亲,却是一个胡族蛮人的义子,一个连姓氏都改了的男人,不管他做了什么事,都很难得到中原士族的看重。

陈容那番话赞美肯定了他们两个。这种赞美,对于王弘是锦上添花,对于冉闵来说,却很罕见。

冉闵双手抱胸,嘴里叨着一根青草,闻言转过头来,深邃阴烈的目光,投向了人群中。

月光下,人头耸动,衣履飘香,明明是逃难途中,却仿佛是在名山胜水里。他目光一扫,略略划过众人,也不停留,便再次投向了天空。

他没有回答王弘的话,王弘也闭上双眼,仰着脸感受着秋日凉风的拂拭,没有再开口。

两人便这样沉默着相邻而坐,都很自在,也都没有理会对方。

于此同时,陈氏家族这一队里,陈容只是低着头,安静地品着糕点。在她的身前,是与众女嘻嘻哈哈的族姐陈微。

这一晚上,陈微看到陈容,都是沉着脸,没有半个好脸色。

可是,直到现在,陈容还没有为她的无礼向陈微道歉。本来,陈微的身份远高于陈容,她能够与陈容笑脸相对,已是屈尊降贵了,至少,别的陈氏本族的少女便做不到这一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倒是陈微耐不住了,她向后靠了靠,扁着嘴郁郁地问道:“方才你跑到王七郎那里说了什么?为什么他看你的眼神有异?”

陈微的这句话,是众女都想问的,此次她一开口,坐在陈微身侧,听到这番话的两个陈氏女郎都转过头来看着陈容,等着她回答。

陈容慢慢地吞下一口糕点,道:“无事,我不过是向王七郎讨教弹琴的手法。至于冉将军,他可能是见我大胆吧。”

陈微的左侧,一个女郎哧笑回道:“你确实大胆。”

陈容没有理会。

那女郎瞪了她一眼,问道:“敢在七郎面前说琴,难道,你的琴弹得甚好?”

陈容依然没有回答,她只是放下手中的糕点,转向身后的平妪说道:“把琴拿来。”

“是。”

第二十五章 买粮

陈微大吃一惊,笑道:“阿容,难不成你想奏琴?”

陈容笑了笑,点了点头。

三女同时哧笑出声——这一路来,除了几个名士外,再也没有人动琴瑟之物。因为众人知道,这几千人的队伍中,不知有多少高人在,自己千万不要取媚不成反成献丑。

现在陈容这么一个小小女郎,竟敢当众奏琴,莫非,她的琴技当真有那么好?

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陈氏阿容当真胆大啊。”

陈容头也没有抬,只是淡淡地回道:“心起时,琴音可平之,心平时,琴音可舒之。不过奏琴抒怀而已,怎说得上胆大?”

众人一怔,几个刚要开口的少女连忙住了嘴。她们自是听得出,陈容这一番话说得极高妙。在这当口她们再说任何的话,都会被它的高妙衬得庸俗。

这时,平妪捧着一把七弦琴出现在陈容的面前。

陈容把琴放下,手指轻扬,刚要奏起。突然的,远方的荒原中,已响起了一阵琴声。那琴声十分的悠然自得,宛如高山流水,极尽空灵。

众人一听,马上顺声望去,陈微等少女正是站了起来,向那琴声传来处靠去——这样的琴声,只有王家七郎能够奏出。

不知不觉中,陈容的周围已然一空。

低着头,素手抚弄着琴弦的陈容,微微一笑。她按在琴弦上的手一缓。

见她不弹了,刚才质问她的男子回过头来,哧笑着问道:“女郎怎地又生犹疑?”

陈容把七弦琴交到平妪手中,暗暗想道:我的琴声虽然不凡,在琅琊王氏七郎的琴声面前,却是献丑,我有那个能耐打断他的琴声吗?想是这样想,她的口里却是淡淡地回道:“已有仙曲,足可解忧。”

那男子一怔,竟是无话可回。

在这个崇尚清谈玄谈的时代,把话说得别人无话可回,是被所有士族都推崇的本事。

前一世时,陈容的性子烈,嘴笨,很容易陷入别的语言陷阱。在吃过许多亏后,她才发现,在这个世道中,若不想被他人哧笑,讽刺,一定要锻炼口舌。若能用风雅滑稽的语言说得别人无话可回,对她的社会地位提高大有好处。

陈容在把琴交给平妪后,趁着无人注意自己,悄悄站起身来,走入黑暗的角落里。

踩着那轮明月,她信步来到了处土丘上。站在上面,陈容望向冉闵和王弘所在的角落。

那个角落,永远是那么热闹。

陈容怔怔地望了好一会,垂下双眸,看向地面上,自己那拖得长长的影子。

一晚很快便过去了。

第二天,队伍再次起程。

也不知冉闵说了什么,上午时车队开始加速。

接下来,队伍都是长时间行走,晚上如果有月亮的话,队伍会一直行走到子时才休息。

因为一路上见识过胡人的骑兵,众士族子弟虽然苦不堪言,却不敢抱怨。

这样走了十天后,众人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城邑。

望着远方那高大的城墙,陈容召来仆役们,说道:“我这里有些金叶子,到了前方的城池后,你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粮,越多越好。”

这一路奔波,她从平城带来的粮粟都吃得差不多了,陈容想了想,又说道:“把那些布和帛都拿去,全部换成粮食。”

顿了顿,她又吩咐道:“尚叟,你且代我向王氏,瘐氏和我陈氏本族,各借马车十辆。告诉他们,我担心南阳粮食不足,想在这里购买妥当。”

平妪尚叟等人诧异地望着她,平妪叫道:“女郎,到了南阳还有本族在呢,我们何必?”

尚叟也叫道:“女郎,三十辆马车,本家便可借全,何必再向外借?”

陈容皱起眉头,说道:“南阳城虽大,可在短时间内挤入太多的士族和流民,必定粮食短少。我父兄不在,去了也是寄人篱下,若想不被人拿捏,必须粮钱充足。钱我另想办法,粮食,在前面的城邑中补全便是。”

“是。”

她又向尚叟解释道:“我向王瘐两家借马车,只是想告诉他们我有这个猜测,免得回到南阳,真出现城中少粮时,我被王瘐两家怨恨,说是如此熟识,却不相告。”

“女郎真是聪慧,思虑周远。”

听着平妪尚叟的赞美,陈容苦笑起来:如果不是经历过一回,她会有这种才智么?

队伍到达前方的城邑时,已到了傍晚。这一连几天地赶路,众士族都已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到了这个虽然破旧,却还繁华平静的城邑,众人直恨不得就此停下不走了。

随着大队的人马进入城邑,整个小城都沸腾了起来。

不一会,平妪来到陈容的马车外,说道:“女郎,这里的粮草很贵,一匹布才能换来九斗米啊,要知道,在平城时,一匹布可以换来二十斗米的。”

她的话音一落,马车中传来陈容果断的声音,“便按这里的价钱,全部换成粮食。”

她从车壁间掏出一个布袋递给平妪,道:“妪,这里是三十片金叶子,全去买粮。”这个时候城中多的是士族,没有人敢对这些金叶子动歪脑筋。

“可是女郎,到得南阳后,也是处处要钱啊。我们只有十几人,何必买上这许多粮?”

陈容不高兴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按我的话办事便是。”

“是。”

因为陈容的态度坚决,众仆役齐动,当天晚上便把的三十三辆马车中全部装满了粮食。

这个小城只有这么大,陈容的粮食一装满马车,她便听到尚叟地嘀咕说,粮又涨价了,由一匹布九斗米涨成了一匹上等布五斗米,而且还没有货。

同样来自平城的王氏等人,并没有对散尽家财的陈容,又能拿出银钱去购粮有所异议———任何一个士族,都是百数几十年的积累。谁也不会把自己防身保命的钱财真地挥霍一空。把家财散给贱民,自己却沦为乞丐的,是愚人,不是高士。

第二十六章 地位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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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一大早,车队便在众士族子弟地抱怨声中出发了。

这几天,陈容很安静。事实上,除非她觉得自己必要出头时,其余的时候都很安静。

如此日夜兼程,二十天后,众人离南阳城只有百里远了。

听到冉闵公布,人群中爆发了一阵狂呼,只有百里远了,马上,他们便可以安定下来,不用风餐露宿,不用担惊受惊了!

随着靠近目的地,各家族开始管束子弟。陈容的马车也不准随意离队,而是被安排在陈氏的队列中间,与陈氏的嫡系子女们靠在一块。

论马车的位置,她的与陈微的并排——这个排位可不简单,她进入南阳后的地位,便在这一刻决定了。

直到这时,陈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这一路来她异常高调,不放弃任何一个显示自己才能的机会,终于收到成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