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容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她大步返回院落。

这一天,整个南阳城中都是欢呼声,当欢呼声渐渐止息时,已到了傍晚时。

太阳刚刚落山,静坐在房中的陈容,便听到外面传来一个青年清亮的声音传来,“陈氏阿容可在?”

陈容一怔,她与平妪相互看了一眼,站起来应道:“在。”

“出来吧,我家小将军有找。”

小将军?

陈容更惊愕了,她用手理了理头发,提步便走,平妪连忙追上,道:“女郎,还是梳洗后再见过吧。”

陈容摇了摇头,道:“当将军的人,行事喜欢痛快,不耐烦久等的。”

说罢,她推开了院落门。

院落外,陈微姐妹和十几个仆人都在,陈容的目光略过她们,向左右寻去。

这一寻,她便看到了站在柳树下,那人里面是金色盔甲,外面披着一件白色长袍,背负双手,金色的阳光映照下,一张白嫩的脸俊美得近乎妖娆!这是一个少年!

一见是他,陈容张大了小嘴。

少年对上她惊愕的脸,满意地露齿一笑,他挥了挥手,喝道:“都退下!”声音清利。

“是。”站在他身侧的几十个士卒应声退后。

少年转过头,锐利的目光盯向陈微等女。饶是他如此年少,可这目光,已带着一种见过血的死气,众女一惊,连忙低头急急离开。

不一会功夫,偌大的地方,只有陈容了。

少年转过头来盯着陈容,脚步一提,‘蹬蹬蹬’地向她走来。

他走到离陈容只有三步远的地方,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歪着头,少年朝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嘴一咧,哼道:“只过了这么久,就听说你混不下去了?都到了向王七郎献媚弹凤求凰的地步?”语气愤愤然,双眼中有怒火在燃烧。

陈容瞪了他一眼,嘴一扁,也是一哼,“不过几个月,你一个小屁孩就成了什么小将军,不会是冉闵可怜你,才给你这个位置的吧?”

“屁!我乃江东孙仲谋的嫡系子孙,骨子里便流着能征善战的血!”

少年显然是真恼火了,一张白净俊美的脸涨得通红。

陈容见到他这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笑,他伸手牵着他的手,眼波一横,嗔道:“好啦,我知道你英勇无匹,这不是激你吗,还真生气,哼!”

她这么一笑一恼,少年的怒火也是烟消云散。他右手一伸,重重握着她的手腕,便朝她的院落里跨去。

走了几步,他再次朝着陈容睨了一眼,道:“陈氏阿容,我说你怎么不消停一下?现在的南阳城中,一提到你,那故事便是一大堆!”

话是说得刻薄,可少年握着她的手,却是温柔有力,似乎借由这个动作,他那火热的气息,在驱去她满身冰凉。

陈容侧过头,望着少年。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金光的阳光照在他金色的盔甲上,光芒灼灼逼人双眼。属于金属的冷硬,配上他那俊美白嫩的脸,实有一种别致的美,仿佛极刚,仿佛极柔。

在陈容向他打量时,少年头也不回便是咧嘴一笑,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我这样子,是不是俊美不凡,宛若天神?”顿了顿,他又得意地说道:“我的声音变了,听到没?现在这声音是不是很好听很让你喜欢?”

望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样,陈容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哧地笑出声来。

第四十七章 俗礼

听到她的笑声,少年摇头晃脑起来,“其实不用你说,我这一路来啊,整个南阳城的小姑都看痴了去。我一开口,有的小姑还尖叫出声呢。”

陈容正乐着,少年猛然转过头来盯着她,怒道:“难道不是这样?”

陈容一怔,马上收起笑容,大点其头,道:“自然,自然,孙小将军俊美不凡,实有子龙之姿,吕布之勇,诸葛之亮。”

少年正听得津津有味,她最后几个字一出,顿时大恼。当下他把她的双手朝背后一剪,大声道:“好你个小姑子,敢戏弄于我?”

陈容动弹不得,连忙叫道:“放开我。”

“不放,你现在是俘虏,当向本将军求饶。”

陈容忍不住格格一笑,道:“孙将军饶了我吧。”

“再叫,大声点。”

“孙将军手下留情,饶了妾吧。”

陈容这话一出,少年大乐,他呵呵一笑,松开了她的手,“算你这小妇人识相。”

他们两人在这里打打闹闹,隔壁一直竖着耳朵倾听的陈微,不由朝地上重重一跺脚,恨恨地说道:“我就不明白,一个长相俗艳,又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姑子,怎么勾得那些男人一个两个的都失魂落魄?”

在这个时代,世人最喜欢的容貌,第一要白,第二要清澈,第三最好是显得文弱阴柔。陈容的长相艳丽,身材又极窈窕,这种性感的美,在这个时代,不免被冠上一个‘俗’字。

院落里,平妪已在院落里摆好了塌几,几上摆满了酒肉。

少年牵着陈容的手,大大咧咧的在塌几上坐下,他拿起酒杯,给自己喝了一口后,顺手递给陈容,道:“今晚一醉方休。”

陈容只是一笑,还没有说什么,倒是一旁的平妪轻笑道:“那可不行,我家女郎还没有许人呢。”

孙衍朝陈容盯了一眼,道:“她要是许了人,我便可以与她一醉方休?”

平妪一怔,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不由转头看向陈容。

这个时候,陈容在苦笑着想道:我要真与你来个一醉方休,不说别人,陈元定是欢喜的。他会把我直接送到南阳王的后院,对着世人便说我本是个下贱胚子。上一次我对王七郎弹凤求凰所创造出来的大好优势,便前功尽弃。

陈容想到这里,不由抬头看向孙衍。

她对上的,是阳光下,少年那明澈明澈的双眼。

望着这样的双眼,陈容嘴一张,便想向他倾诉。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孙小将军可在?我家郎主知道孙小将军驾临,不胜欢喜,已备薄酒,特令我等前来迎请将军。”

孙衍一怔,皱起了眉头,嘀咕道:“最恨这些俗礼。”

他刚要开口反驳,手上一暖,却是陈容轻轻按住了他。

陈容望着他,双眸乌黑而沉静,“小郎,不能拒的。”见孙衍有点不明白,她抿唇一笑,却是调皮地说道:“难道这次你来,冉将军便没有下过命令,说什么这些大家族多的是钱粮,你可以利用利用他们的恐慌,压榨一些出去以充军粮?”

她这话一说,孙衍便是哈哈一笑。才笑了两声,他便把嘴一捂,压低声音,“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

说罢,他站了起来。

就在他应承的时候,陈容已拿起一旁的纱帽戴在头上,向后退出几步,敛襟垂袖。

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踏入门中的,是两个士人和陈元。陈元一进门,他的眼睛便瞟向陈容,又瞟向孙衍。

直打量了一阵,他才呵呵一笑,转向孙衍拱手道:“孙小将军,请!”

孙衍回了他一个标准的士族礼,笑道:“请。”

陈元见状,呵呵笑道:“小将军姓孙?那你的祖上是?”

孙衍淡淡地回道:“我是江东孙仲谋的嫡系血脉。”

只是一句话,陈元已是瞪大了眼,也收起了那不经意的表情。他惊叹道:“江东孙家嫡系?小将军这样的身份,怎么做这种刀口舔血的事?哎,想来你江东孙家的各大支系得知后,会不胜惶恐的。”

孙衍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道:“胡人杀我,我便去杀胡人,大丈夫便当以血还血,这有什么好惶恐的?”

陈元哈哈一笑,再次拱手,赞叹道:“小将军真是堂堂男儿,血性丈夫。请。”

这一次,孙衍点了点头。

他大步跨出两步后,转过头看向陈容。

在对上陈容纱帽后,那显得格外矜持的脸时,他朝她悄悄地挤了挤眼,竟是回过头来,朝她慎而重之一揖,朗声道:“南迁路上,阿容以饭饭我,以衣衣我,再生之恩,衍铭记于心。”

陈容一怔,紧接着,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侧身避过,福了福,“小将军客气了。”她红着脸,讷讷地说道:“那是我该做的。”

孙衍见到她装出的这模样,忍不住双眼弯成了一线,他轻咳一声,勉强收起脸上的笑容,道:“不管如何,女郎的恩情,孙衍没齿难忘。我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是。”

孙衍长袖一甩,转身大步走出。跟在他身后的陈元,在走出院门的那一刻,回过头来,朝陈容认认真真地盯了几眼。

直到他们走出老远,陈容才回过神来。

这时,平妪小碎步地跑到她身边,欢喜地说道:“女郎,女郎,这下好了,孙小将军也来到南阳了,有他在,女郎的日子应该好过些了。”

想了想,平妪嘀咕道:“可惜小将军非要去杀什么胡人,不然,趁他还没有回到族中,赶紧把女郎给娶了,可有多好?哎。”

她在一旁嘀嘀咕咕,陈容则慢慢地摘下纱帽,暗暗想道:孙衍再怎么了得,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两个月中,便成为冉闵部下的什么将军。是了,定是冉闵知道了他的身份,想保全他,便把他放到南阳这种安全所在。

第四十八章 说明白

平妪嘀咕了一阵后,又转向陈容,道:“女郎,你说孙小郎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没有娶妻吧,要不,让妪去探探他口气?”

陈容摇了摇头。

她目望着远方,淡淡地说道:“有些事,是不能操之过急的。一急,便什么也没有了。”

平妪嘟囔道:“我不懂。”

陈容垂下双眸,伸手在琴弦上一拔,在发出一连串悠扬的乐音后,说道:“如今,整个南阳的人都以为我爱慕的是王七郎。这一转眼便又向别的丈夫求娶,岂不是虚情假意了?妪,你当知道,虚情假意四个字,是能损去一个人的名声的。”

平妪急道:“那,那怎么办?难不成女郎这一生,除了王七便谁也不嫁了?”

陈容右手一拔,发出一连串清脆如流泉的琴声。

平妪呆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叫道:“女郎,女郎?”

陈容手下一松,流泉般的琴声戛然而止,她垂下双眸,徐徐说道:“妪,既然孙衍回来了,那么我也可以放松一阵了。”

她慢慢抬起头来。

这时刻,陈容的目光有点奇怪,带着点笑容,又带着一点遥远。

她盯着平妪,突然问道:“妪可知,王七郎在哪里?”

平妪没有想到她突然提到了王七郎,不由一怔,摇了摇头,道:“我不知。”

“令尚叟去查查,看他在哪里。”

平妪瞪大双眼,有点小心,也有点紧张地问道:“女郎,你,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陈容抬起小下巴,转头看向主院的方向,道:“孙小郎回来了,他的手里,有二千士卒,便是整个南阳城,都在他地保护之下。妪,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安全了,没人会轻易动我了?”

平妪傻傻地点了点头。

陈容瞟了她一眼,“那么,令尚叟去弄清楚王七郎在哪里吧,我要见他一见。我想,他其实也在等着我见他,等着我把话说明白的。”说明白了,自己见到他便可不再愧疚,而他,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故意拖延而印象变坏。

要知道,对于名士们来说,做错事不要紧,做错了事却不坦承,还巧言以饰,那才是要紧的。

现在见他,一切还来得及。

平妪再次傻傻地点了点头。

时间过得飞快,当太阳完全沉入西边,浩瀚天宇中,浮现了无数繁星时,陈容的马车,已出现在街道上。

这时刻的南阳街中,还是处处都有哭声。

街道中,行人很少,举眼望去,户户关门闭户,仿佛每一个人,都用这样的方式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不一会,陈容的马车便来到了桓府外面。

做为南阳城第三大世家,桓府此时正在举行宴会,处处灯火通明,丝竹飘空。

尚叟向门卫靠了一声罪,拿出代表陈府的竹牌后,顺利地进入了府中。

当那马车驶到桓府的九曲回廊外时,陈容停了下来,对尚叟说道:“叟,你去那里侯着,如果王七郎出来了,便告诉我。他这人其实不喜应酬的,肯定会中途出来,叟你多加留意。”

“是。”

尚叟一走,陈容便双手扶着栏杆,低着头,静静地望着回廊下面,那里湖水荡漾,碧波千顷,星光倒映在湖面上,直是华光潋滟。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小跑声过来,不一会,尚叟便来到她身后,低声说道:“女郎,果如你所料,王七郎到南桥那边去了。”

“好,你退下吧。”

尚叟没有退下,他走了几步,迟疑地回过头来看向陈容,道:“女郎,你为什么要这般匆匆忙忙的?便不能约个好时间到王府求见么?”

陈容抬起头来,星光下,她的双眸幽黑幽黑,“叟,你不知道的,名士们总以为,为人便当任性行事,既然我想要见他,便当随心而动。若真忍下性子,约好时日,便已落了刻意两字。”

尚叟怔怔地看着她,一脸糊涂。

陈容摇了摇头,举步便向前方走去。

木制的回廓,穿着木履行走时,声音会显得特别的清空,听起来仿佛音乐。

阿容走着走着,脚下已如翩跹起舞。也许是因为心里放松,她的脚步,还特别的轻盈美妙。

在这种舞步中,她踩着星光,迤逦而来。

在一个回身旋转后,她脚步一错,看到了那个靠着栏杆,正侧着头,似笑非笑瞅着她的俊美男人。

正是王弘。

陈容突然见到王弘,双眼不由一亮。

她连忙停下舞步,向后略略一退,朝着他盈盈一福,脆声道:“七郎出来了?陈氏阿容侯君久矣。”

月光下,王弘的双眼,与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他负着双手,静静地打量着陈容,低笑道:“你特意为见我而来?”

“是。”

“也不经桓府人的同意,便这般不约而来,自顾自地相侯?”

“是。”

王弘哈哈一笑,他扬起唇角,道:“阿容,这不似是你的作为。”

陈容一笑,她眉目微敛,轻快地说道:“许是,今日的阿容,可以放开一些东西吧。”

“哦,放开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