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婢望着陈容的背影,片刻后,那年青的婢女‘呸——’地一声,吐了一口痰,恨恨地说道:“就没有见过这种女郎!难不成,她以为自己还是名门嫡女,以为自己还能如丈夫们一样,讲究个什么风骨不成?”

  那年长的婢女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陈容按下怒火,以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并换上南阳王提供的那鹅黄中镶着淡紫的华服后,便坐在院落里。

  这时刻,正是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她的面前,摆着一个做工精美的七弦琴,光看这琴,陈容便知道价值不菲。看来,南阳王在自己身上花的心思,着实不少啊。

  她低着头,盯着那琴半晌,突然唤道:“拿些竹子和纱,蜡烛来,我想做些孔明灯玩。”

  年长的婢女应道:“是。”

  她走出几步后,年青的婢女叫道:“给她多拿些。这般夜晚,别让美人太寂寞。”声音中带着嘲讽。

  陈容头也没抬。

  不一会,她的面前便摆了一摊的物事。

  陈容蹲下来,就着灯笼光,开始把裁好的竹子捆绑。

  她做得很慢,很专注。

  两婢先是盯了她一阵,见她笨手笨脚地弄了大半个时辰还没有弄好一个,便各自忙活去了。

  她们一走,陈容地动作便快了。

  不一会功夫,陈容便弄好了三盏孔明灯。只是她的灯很奇怪,每个纱面上,都用毛笔简单的勾出一张脸来。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年青的婢女走到她身后,歪着头盯了一眼,突然说道:“这是谁呀?”

  陈容没有理会。

  她在两面画上这张脸,另外两面,则用冉闵所在的胡族,石氏众人喜欢用的符号,像缠花一样缠出几个字来,“王弘,阿容。”

  弄完后,她把灯中的小蜡烛点上,随着手一松,那做工粗疏简单的孔明灯,开始冉冉升起,转眼间,便飞过了房屋。

  年青的婢女与她一样,仰着头看着那三个孔明灯飞到天空上。她见到陈容又开始做起孔明灯,不由好奇地问道:“那是你的意中人?你在许愿与他厮守?”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低了点,语气中带着抹同情。

  第五十七章 名士吟

  陈容没有理会两婢女越来越同情的目光,她只是专注地扎着孔明灯,并一盏又一盏地把它放到天空上。

  整整一个晚上,时辰都在陈容做灯,放灯中渡过。

  一直做到子时,当她倦极入睡时,那年青的婢女推了推打着眈的同伴,低声说道:“这个阿容,也是一个可怜人。”声音中,隐隐有着属于青春的惆怅。

  第二天转眼便到了。

  一大早,一阵笙乐声便透窗而入,在树林中婉转飘扬。陈容慢慢睁开眼,望向纱窗外。

  纱窗外的天空,很暗,阴沉沉的似要下雨。

  她撑着腰坐直,拥着被子望着外面的天空出神。

  这时,那年青的婢女唤道:“女郎,可要洗漱?”她的声音,明显比昨天要温和,看向陈容的目光,也隐隐有着同情。

  陈容摇了摇头,没有看她。

  年青的婢女盯着怔忡中的陈容看了一阵,突然说道:“女郎,王爷虽喜新厌旧,又有把旧人送给属下的喜好,可终究能锦衣玉食,能活着的。”她说到这里,突然一哑,突然记起,眼前这个阿容,可不是穷人的女儿,她是大家族里的,早就享有这种庇护。

  阿容抬起头来。

  清晨中,她那张没有梳洗的小脸,也是白净清爽得惊人,她望着那婢女,低低说道:“多谢。”

  年青的婢女低下头来,她讷讷地说道:“不用。”说罢,匆匆退了出去。

  渐渐的,那飘转的笙乐中,添了箫音,箫音空远缠绵,与笙音相互缠绕,带着一种春天才有的感伤。

  陈容低下双眼,嘀咕道:“一大早的,便有这笙乐,这南阳王府中,还真是一派歌舞升平。”

  她穿上木履,哒哒哒地走到纱窗处。

  ‘吱呀’一声,她把纱窗推了开来。这窗门一开,二个美人的脑袋便与陈容对了个正着。

  六双眼睛一遇,那二个美人急急转身。当她们转过一片光秃秃的桃树林时,陈容听到一美人说道:“新进了美人,王爷竟不来相伴?怪哉。”

  另一个美人说道:“刚问了,说是这美人还是个客卿呢。嘻嘻,美人客卿,多少年了,王爷这招也只用过五次呢。”

  陈容吸了一口气,命令道:“拿水来。”

  “是。”

  两婢同时应了一声,迤逦而入,她们的手中捧着水盆,毛巾,还有洗漱用的青盐等。

  在两女安静地给她洗漱,梳理头发时,陈容问道:“王府中,哪里是我不能去的?”

  年长的婢女一边帮她把头发梳了个流云髻,一边说道:“除主院外,后院和东西出两院,女郎都可以去。”

  陈容应了一声。她注意到,这婢女梳发的技术极为高明,那流云髻摇摇晃晃的,透着一种慵懒的美,上面没有半个钗子等饰物,还颇见风流之态。

  陈容紧了紧袖中,她早料到这一点,已把自己的钗子收好了。

  这时,两女工作完毕,陈容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那年青的婢女望着她长裙大袖,腰身细细的背影,歪着头喃喃说道:“这女郎,身段太妖,怪不得王爷怎么也要弄她到手。”

  陈容走到院落里时,举目望去,小路上,庭院前,处处都有华服少女。

  可是,这时刻,她的脚步却是一顿。

  在陈容站着的时候,好十几双目光都在向她看来。对上这些目光,陈容突然想道:“我在南阳王府住得越久,越是有损清白。我若与这些女人打交道,纵是可以知道一些什么事,可是,人最怕的便是流言,要是她们把我无意中说出的某句话添点增点,那可如何是好?算了,还是回去吧。”

  想到这里,她举步迈回。

  一回房,陈容便命令道:“把院门关上。”

  两婢不解地看向她。

  陈容盯着她们,再次命令道:“关上院门,不管谁来,需经过我的同意才可开门。听到没?”

  两婢相互看了一眼,应道:“是。”

  院门一关,陈容便命令两女把琴搬到院落里。然后,她弹了起来。

  她弹奏的,是前世时,她嫁给冉闵后,无意中听到一个名士奏的曲,那曲名叫“名士吟”。

  这“名士吟”,曲音清高悠远,颇为傲岸自许。因琴音曲折婉转中见华丽,合了陈容心意,她便一直记得。

  娓娓而来的琴声,慢慢地混在笙音箫音中,慢慢的,染在阴沉的乌云中。

  这里的美人,不管哪一个,就算不会弹琴,听都是听惯了的。陈容这首‘名士吟’一出,正好奇地对着她那紧闭的门户指指点点的少女们,渐渐安静下来。

  她们初初一听,马上发现这曲子竟是一首从来没有听过的新曲,而且颇为雅致动听。

  渐渐的,随着琴音渐高,笙音和箫音给停了下来。

  渐渐的,整个西院,只有这清高的,孤独傲岸的琴音,在阴云下飘荡。

  一个华服少女闭着眼睛,静静地倾听了一会,喃喃说道:“竟是如此清高。”

  另一个长相温婉如水的少女垂下眉眼,轻声说道:“却是一个耿介的,这样的女郎,王爷也给弄进来?看来她命不久矣。”

  站在她们身后,一个三十来岁,妖媚的华服妇人冷笑道:“清高又如何?耿介又如何?那是王爷还没有睡她,等她上过王爷的床后,她就不会弹这种琴音了。”

  她们却不知道,陈容弹这样的曲子,便是想让每个人都知道,她还是王府的客卿,还不曾被南阳王亲近。

  议论声中,琴声飘荡中,夜色渐渐降临。

  就在用晚餐时,外面狂风大作,卷得树叶翻飞,枝条拍打,屋顶呜呜作响。

  陈容放下筷子,望着外面的天空,低低说道:“今晚会下雨罢?”

  那年青的婢女见她语带失望,不由笑道:“女郎可是还想放灯?”

  陈容点了点头,“恩。”

  难得见她这么和善,那年青的婢女叹了一声,劝道:“女郎,你就不要想他了。”

  陈容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外面的狂风渐渐止息。陈容放下碗筷,走到院落中,仰望着乌云渐散的天空,喜道:“星星出来了。”

  她转过头,双眼明亮,“去准备吧,今晚我要放它十几盏。”

  第五十八章 射下那灯

  两婢同情地望着她,应道:“是。”

  不一会,一大堆竹条蜡烛之物,便摆在了陈容面前。

  陈容没有一点形像地坐在塌上,开始专心地扎着孔明灯。

  夜色,越来越深了。

  天空中,繁星点点,银河璀璨,随着时间流逝,一只又一只的孔明灯飘上天空。

  陈容松开手,望着手心的孔明灯冉冉升起,暗红的蜡烛光中,纱纸上,男人淡淡微笑的脸,带着一种让她不敢注目的遥远。

  城墙上。

  看着那个缓缓走近的中年将领,众士卒同时低头行礼,“见过将军。”

  中年将领点了点头。

  他望着前方黑暗的荒野,纵使只有点点星光,都可以看到荒野上黑黑的一片。那些印痕,是焚烧树林所致。

  这是洛阳城破后,中年将领所做的第一件事。

  他静静地站在城头,对着天边望了一阵后,突然说道:“想当年,孙仲谋诸葛孔明,也是这般遥望天际,静等对方来攻吧?”

  声音中,带着一种怡然自得。

  他身后的士卒们没有回应,眼前这位将军本是文士,随时随刻都会发出一串他们听也听不懂地感慨。

  这时,中年将领叹了一口气,他回头看向木头一般的士卒们,摇了摇头,喃喃说道:“智者多寂寞!”

  说罢,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他眼睛瞟到一物,清喝出声,“那是什么?”

  众士卒连忙转头看去,一人笑应道:“是孔明灯呢,昨晚上,这天空中便飘了不少,没有想到今晚还要多。”

  中年将领眉头大皱。

  这时,一阵风吹来,随着那风,一盏孔明灯向中年将领飞来。

  中年将领盯了它一眼,突然脸色大变,急喝道:“射下它!”

  见到众士卒傻呼呼地站在那里,一脸迷糊地望着自己,中年将领沉声喝道:“那上面的字,是胡人的文字!”

  胡人的文字?

  这可不是小事。

  众士卒一凛,几乎是同时的,两个年青的士卒取出背负的弓,对着天空弯弓搭箭。

  ‘嗖——’

  箭去如流星!

  转眼间,一盏孔明灯射落在地。

  可是,它刚落到地上,那蜡烛一歪,糊灯的纱便开始燃烧,不等士卒跑下城墙,它已只剩下几张黑黑的竹条。

  中年将领这时已暴喝道:“射下,全部射下!”

  “是!”

  整齐的应诺声响起,十几个士卒弯弓搭箭,射向天空。

  那中年将领望着一支支射空的长箭,大喝一声,“拿我的弓箭来!”

  “是!”

  不一会功夫,他的亲兵已把一只漆成黑色的华丽巨弓和三支箭送到了他的手中。

  中年将领弯弓搭箭。

  这时刻,因孔明灯飞得太高,众士卒射之不及,他们停下动作,回头看向首领。

  ‘嗖——’‘嗖——’‘嗖——’

  三箭接连射出,宛如流星在夜空中划过。

  第一支箭嗖地一声,打那孔明灯射了个对穿。

  就在灯中的蜡烛一歪时,第二支箭已经射到,‘滋——’地一声,把那燃烧的蜡烛芯射灭。

  紧接着,第三支箭射到,这支箭射向另外一支孔明灯,只是一箭,便把那灯芯射灭,转眼间,两只孔明灯飘向地面。

  看到这一幕,众士卒同时发出一声欢呼,他们回过头来,一脸敬佩地望着自家首领。

  中年将领挺了挺胸脯,沉喝道:“捡上来!”

  “是!”“是!”

  两个士卒跑下城墙,朝落在地上的孔明灯冲去。

  不一会功夫,两只孔明灯便摆到了中年将领面前。

  中年将领把两只摆在一起,皱眉说道:“是一样的。”

  他捡起一只,朝着那人像盯了又盯,喃喃说道:“这是何人?”

  自是没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