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咆哮声,无人可以听清。

  转眼间,数千晋兵已跟在陈容身后,与胡卒直直地撞上。而在他们身后,那源源不断的晋卒还在涌来,涌来…

  一个将领凑上慕容恪,大声道:“四郞,你说如何是好?”

  他看着慕容恪的眼神中有着担心。因为他知道,现在布置在北门的二万士卒,有大半是散兵游勇,慕容恪把他们放在这里,便是充人数的。慕容恪料到晋人怕死,就算冲城也只会是伪攻,他还说,只他一人站在这里,便可当一万雄兵…他压根就没有算到,不过是第一次进攻,晋人便来拼命了!而且还是针对人数最多的北门来拼命!

  那将领的询问声一落,慕容恪便暴然喝道:“还能怎样?传令下去,死也要给我挡住,挡住!”现在这个情形,他怎么能退?一退便是兵败如山倒!

  得了他的命令,那将领凛然应是,转身奔出。

  而这时,五千杀入胡卒中的晋卒,已经惊奇地发现,眼前的胡卒远不如传说中那般神勇。他们一戟刺出,竟能轻而易举的碰到对方!

  这种惊喜,转眼便传遍了全场。瞬时,血与血地碰撞,肉与肉的拼博中,一具又一具尸体倒下,然后另一个鲜活的生命补上。

  不过转眼,晋人便向前推出了十步!

  这十步虽然并不长,可这管是站在城墙上的士大夫,还是冲杀中的晋卒,都狂喜起来。

  有个声音狂喜地呐喊道:“胡奴不足惧―――”

  他的狂喜叫声,并不能够传远。可是数十人,几百个这样的狂喜声,还是令得紧随而来的晋卒们感觉到了。

  瞬时,狂喜声越来越大,越传越远。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了!

  这时,从城门冲出的,是五千王家精兵,这些精兵,每一个都有与慕容恪的私兵一拼之力!

  胡人还在节节后退。

  他们每退一步,狂喜地呐喊声,涌出的晋卒便多出数千!

  转眼间,晋卒们竟如摧枯拉朽般冲出了一半路程。

  “将军,我们退吧。”

  一个将领策马上前,他对着沉着脸的慕容恪说道:“将军,如果被懦弱的晋人正面全歼,于将军的声誉实是影响太大!”

  天下间,已有个鲜卑军神帘幕恪打不过的冉闵,现在,万万不能再来个正面进攻,便把二万慕容恪的士卒屠尽一空的王弘!

  另一个将领也上前来,他对着慕容恪大叫道:“将军,明知必败,当急流勇退。到了明日后日,还有把颜面挽回的机会!”

  听到这里,面具下的慕容恪,朝着那道兀自在人群中冲杀的白色身影瞟了一眼,断然喝道:“撤――――”

  一声令下,胡卒中旗帜飘扬。

  听到那旗帜,数百个狂喜的声音传来。“胡奴要退了,胡奴被我们打退了。”

  他们带着哭腔的呐喊声,还没有传遍,胡人已在策马后退。

  这样的战争上,一旦后撤,士气便会泄尽。瞬时,胡人越退越快,晋卒越杀越勇!

  转眼间,晋卒们的嘶喊声传遍场中,“他们退了!“”杀了他们,杀尽他们!“杀红了双眼的晋卒们,哪里容得他们平安退下,一个个持 着长戟追杀而去。

  刚刚追出二里不到,一阵鼓声在南阳城楼上击响。那是鸣金收兵的鼓声。

  胜了~!我们胜了!

  狂呼声中,呐喊声中,士卒们如潮水一样,向南阳城涌回。

  他们刚刚赶到城门口,便发现城门两侧,都是南阳城的父老,这些父老们看到他们跑来,一个个狂呼着,呐喊着。

  在狂喜的声音中,一辆马车一冲而出。

  就算是狂喜中,就算是人山人海,可这辆马车所行之处,众人还是齐齐退散,让开一条道来。

  转眼间,那辆马车便冲入了回撤的晋卒中。

  马车停下了。车窗掀开,一个温柔清润的音线传出,“她呢?“这音线有点暗。

  四个血淋淋的护卫相互看了一眼,齐齐低头。一人上前,拱手一礼,哑声就道:“刚才还在的,一转眼就丢了。“

  另一个护卫朝着车中人望了一眼,安慰道:“郎君放心,定然无事的。她着的是白裳,如果有事,大伙早就注意到了。“

  良久良久,马车中才传来一个声音,“回吧。“

  “是。“

  四人刚退,那声音便向左右命令道:“找到她。”

  “是。”

  护卫们散去。

  满地欢呼声中,只有那辆孤零零的马车。

  这时,一辆马车靠近过来,一个幕僚从马车中伸出头,轻声说道:“郎君有此大胜,此生足矣。我们现在完全可以对南阳人有个交待了,便是对天下人,也足可交待了…郎君,凡事当适可而止,我们实没有必要在这里等着慕容恪反击。”

  顿了顿,他说道:“郎君,我们可以回建康了。”

  另一个幕僚的声音也从马车中传来,“郎君,此事重大,望三思而后行!”

  好一会,王弘轻轻地说道:“知道了。”

  回应了这三个字后,马车再次向着南阳城返回。

  王弘一回到城中,便召集各大士族家长,以及南阳王府的将领,安排一番后,时已到了傍晚,漫天残阳相照。

  王弘一走出,一个护卫便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郎君,找到了。“

  王弘慢慢地转过头去,轻轻的,温柔地说道:“找到了?带我前去。“

  “是。“

  一辆马车,奔得在官居道中。

  这是的官道上,到处络绎不绝地离开南阳城,向建康方向赶去的百姓。好不容易大胜,好不容易等到南阳王无力限制他们离城,这些人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

  所有的百姓,在看到那辆马车时,齐刷刷退到两侧,躬身行礼,目露恭敬之色。

  不一会,那马车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酒家。而那酒家飘扬的旗帜下,正坐着一个白衣染血的身影。

  此时此刻,那身影右侧是残阳,左侧是无尽荒原。她便这般静静地坐在酒家飘扬的旗帜下,低着头,墨发如缎。

  马车停下了。

  王弘跳下了马车,他缓步朝她走去。

  慢慢来到她身边,打量着衣裳被血染尽,长鞭也是血淋淋的妇人,打量着她披垂在脸上的墨发。王弘轻轻的,无比无比温柔,无比无比小心地说道:“阿容,回去吧,跟我回去。“

  随着他声音落下,妇人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一抬头,墨发便自动地散在两侧,露了一张明艳动人的,含笑的脸。

  她似笑非笑的睨着男人,嘴角轻扬,浑然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染满了血。

  睨着他,她慢慢站起,转过身去。

  看到她又要走,王弘声音微提,有点乱,“阿容,跟我回去!“

  她停下脚步。

  微微侧头,她看着他,看着他身边的满天残阳,嫣然一笑,“回去?不,我回不去了…”她回不去了,她这个妇人,如果得不到自己想得的,如果不能占有自己所爱的,终究会癫狂。她这样的妇人,一旦爱上,便会偏执的妇人,妒忌心这么重,这么渴望着独占的妇人,本来便不应该存在这个世间的…这天下虽大,从来便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第124章 伤心的冉闵

  王弘望着她那洗干净了,艳中透着冷,媚中带着妖的面容,望着她那一身血染的白衣,胸口一滞。

  他垂下双眸,轻轻说道“跟我回去。”

  声音中带着几分强硬。

  陈容嘴角一扬,收回看向他的目光,似乎没有听到一样,提步向前走去。

  “阿容。”

  回到他的,依然是那孤绝的背影。

  王弘声音一提,语气中无尽温柔,他走到她身后,伸臂搂向她的腰,轻轻地说道“阿容,你可是受伤了?来,跟我回去。”

  声音如水,有着绵绵情意。

  在他的手臂锁上她的腰时,陈容轻轻拍开,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她把王弘孤零零地扔在身后。

  那车夫看着情景,向王弘低声说道“郎君?”

  王弘垂下双眸,碎发在他额前晃荡,好半响,他低低说道“派四个人跟着她”顿了顿,他轻轻续道“记着,如果她遇到危险,不到最后关头不要出面。”

  “是。”

  这时,低着头的王弘,耳边传来那车夫的声音“噫?那是谁的队伍?”

  王弘抬起头来。

  只见前方官道中,卷起漫天烟尘,烟尘的尽头,一队人马奔驰而来。

  望着望着,王弘的目光转向走在官道中,茕茕孑立的那个血红的身影。

  转眼间,前方的队伍出现在视野中,队伍中,那高举的飘扬的旗帜,也清楚可见。

  旗帜上,写着一个“闵”字。

  来的正是冉闵的队伍。

  烟尘冲天,马蹄隆隆,转眼间,那冲天的烟尘已逼近了越去越远的陈容。

  就在这时,一声清喝传出,众马止蹄。

  队伍中,一袭便装的冉闵策马疾奔而出。

  他冲到了陈容面前。

  勒停奔马,他低头盯着一身血衣的陈容,浓眉一皱,低喝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陈容低头不语,他嗖地前探伸手,握着陈容的下巴,令她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的浓眉锁成了结“阿容,发生了什么事?”

  他清楚地看到,眼前的阿容,还是那么一张艳丽的脸,还是那么一双明媚的眼,可是,似乎又有一些不同…明明依旧的面孔,这么一两天不见,便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轻轻地抚着她的唇,低沉地命令道“说。”

  陈容垂下双眸。

  好半响,她低哑的说道“冉将军,我不能嫁你了。”

  冉闵握着她下巴的手一紧,皱眉疑惑地说道“你刚才在说什么?”

  陈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她慢慢一笑。

  这一笑,有点妖娆。

  她抬头看向他,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的薄唇,也看向他身后的队伍。

  在他身后,有一辆马车正在驶来,马车的车帘掀开,一张熟悉的,苍白娇丽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那面容,在对上陈容时,愕然的张着嘴,原来刻在她眼中的怨毒这时刻被惊讶所取代。

  那丽人,正是陈微,她已换成了妇人头饰。

  陈容莞尔一笑,望向冉闵轻轻说道“将军,阿容与陈元一家,势不两立,你纳了阿微,阿容便不想嫁你了。”

  说罢,她甩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她没有说出失身的事,没有提到王弘。

  陈容刚刚走出几步,她的身后,便传来冉闵的长笑声,他讥讽地说道“陈氏阿容,你管得太宽了。”

  回答他的,是陈容越去越远的身影。

  冉闵浓眉一锁,脚尖一点,火龙马如一阵风一样冲向陈容。

  转眼,他再次出现在陈容身前。

  嗖地伸手,他扣着她的下巴,低喝道“陈氏阿容,你身上的血从何而来?”他朝着她上下打量,心中咯噔一下,沉声问道“那个冲到两军阵前拼杀的美貌妇人,是你?是你?”

  声音急促而紧。

  陈容点了点头。

  “为什么??”

  陈容慢条斯理地扯下他的手,淡淡的,优雅地的“因为,我觉得活着没有意思。”

  他锢制着她下巴的手,太紧太紧,紧得令她生疼,令她怎么也扯不下。

  他朝着她上下打量,突然左手伸出,扯起她的手臂,翻看了一下后,他狐疑地问道“怎么没有受伤?”

  听到他的问题,陈容吃吃一笑,她含着笑,轻蔑的,淡淡地说道“那些胡卒,想是从来没有子啊战场上遇到过妇人,对上我的,都会呆怔,便有不呆的,那向我刺来的戬尖,也故意避开要害,还有一些,更是把兵器收起,想要生擒我”她解释到这里,终于感觉下巴处传来的剧痛…。她伸出手,把那大手用力的向外扯了扯,可是她的力气,哪里扯得动?于是她抬起双眸,妩媚地望着他,嘴角轻扬,慢条斯理地说道:“将军,请放手吧。”

  冉闵冷哼一声,他猛然松手,改而锢制着她的手臂,狼眼如刀,“你陈氏阿容是什么人,我可清楚得很。说!发生了什么事?”

  阿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

  她眼波如水,斜睨了他良久,樱唇微启,笑得灿烂,“将军非要知道?”

  “说!”

  在他的喝声中,陈容吃吃而笑,她向他凑近少许,她掂起脚尖,悄悄地靠近他,她将自己的红唇,温柔地凑到他的咽颈处。

  几乎是突然的,她舌尖一吐,如蛇一样,那丁香小舌从他的喉结一舔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