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墨发凌空舞,红裳染尽玉颜晕…这般看去,脸白如雪,发墨如墨,红裳似火的陈容,艳得惊人,美得惊人。

  王弘本是心中郁恼,不知怎地看到她,却是郁恼尽去,剩下的,只有心底的无比柔软。

  他向她走近。

  慢慢走到她身后,王弘伸出手。他搂上她的细腰,在陈容情不自禁的颤抖中,把头埋在她的颈间。

  呼吸着独属于她的馨香,感觉到她的存在,王弘的嘀咕声有点郁郁,有着相思,“怎不来看我?”

  陈容扶在窗棂上的纤手,慢慢扬起,刚刚扬起,却又无力地落下。

  垂着眸,陈容低低地说道:“那日在门外,听到了七郎地安排…既已准备离去,何必要见?见了,徒惹相思而已。”

  王弘听到这话,搂着她腰的手臂一下收紧,他冷笑道:“既有相思,不离去便是。”这声音颇有点咬牙切齿。

  陈容有点诧异他的恼怒,她慢慢回过头来。

  对上她的脸,王弘一阵目眩。此刻的陈容,脸色雪白一片,双眼却晶亮晶亮地湿润着。艳光逼人的同时,又有着让人怜惜的脆弱。

  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扶在窗棂上的手终于扬起,抚上他的脸,“七郎。”声音很轻很软,含着哽咽。

  自见到陈容眼中的湿润,王弘那紧蹙的眉峰便完全舒展开来。此刻听到她话中的鼻音,他更是展颜一笑,开心应道:“恩。”

  陈容低哑地说道:“我,我不知如何是好。”

  她抬起泪水盈盈的双眼,痴痴地望着他,低低说道:“阿容恋慕七郎久矣,可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到过,有一日能与七郎厮守。”

  她颤着唇,泪水如珍珠一般流下双颊,“七郎,我今日硬要舍你,还舍得下…”若有朝一日,她过惯了他给予的幸福,享受惯了她,他,还有孩子之间无忧无虑的生活。他再把她绝然的,毫不留情地推开,她怎么受得了?

  这一次,她与他在南阳时那般温馨快乐,便连她被慕容恪带去,他都放下一切,不舍不离地救她回来。这让她有了枉想,有了不应该存在的渴望,直到那一刀。那一刀真让她害怕。

  想来,放在以前,他这样对她,她是不会这般难以接受的。

  王弘闻言,唇抿成了一线。

  就在这时,陈容突然伸出双臂,搂上了他的颈。

  她搂得很突然,也搂得很紧。

  陈容一动不动的,紧紧地搂着王弘。

  王弘怔了怔,慢慢的,他伸出双臂也搂上了她。

  他紧紧地搂着她。

  把陈容结结实实地搂在怀中,王弘低下头来。

  他的唇动了动,他想说,舍不下就不要舍了。

  他又想说,人生苦短,何必这般想东想西的?

  他又想说,你走不掉的,我不会放手。

  他想了无数句,话到嘴边,却都咽了下去。

  好一会,王弘轻声说道:“我。”顿了顿,他喃喃说道:“阿容,你要我做什么?你说出来,我都做。”他的语气,破天荒地带上哀求,“你别走,只要你别走。”

  这样的话,陈容简直不敢相信是从王弘的口中说出来的。

  这语气她太熟悉了,她以往总是这般对他说话的,这是一种不自觉中,把自己降到尘埃里的苦求啊。

  陈容嗖地抬头,瞪大不敢置信的泪眼看着王弘。

  王弘侧过了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陈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好一会,她低声说道:“好。”

  她含着笑,轻快地又说道:“好,我不走。”

  四个字一吐出,王弘展颜一笑,这不加掩饰,甚至他无法控制的欢乐笑容,让陈容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

  她伸手搂上他的颈,在他的唇上吻了吻,轻笑道:“檀郎,檀郎。”檀郎是时下的女郎们,对心上人的爱称。陈容这般唤了两声后,感觉还不能表达自己的欢喜,又眉开眼笑地唤道:“七郎,有了这一刻,有了你这句话,便是有一天被你抛弃,便是一把火烧了我自己,我也无悔了,无悔了。”人啊,总得赌一回是不是?既然他心如我心,为什么还要放弃呢?

  她眼中有泪,这般眉开眼笑着,说不出的动人。王弘有点呆怔,他没有想到,自己做了那么多,想了那么多法子,徘徊了那么久,居然都抵不过这样一句话?

  侧着头,他蹙着眉疑惑地问道:“阿容因何如此欢喜?”

  他是真的不明白,因此这话问得极其认真。

  陈容却是格格一笑,她搂着他的颈,倚在他的怀中格格直笑。

  她没有告诉他,这是她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他爱着她。她恋慕他有多深,他便也恋慕她有多深。

  这是第一次,她那漂泊的心踏实下来。第一次,她告诉自己,他不会再伤害她了。便是有朝一日她老了,而他遇上了年轻绝美的女子,他也会妥善处置,不会连退路都不给她。

  她的檀郎啊,以前总是那般高高在上,便是对她的喜欢,也像是施舍。便是刚把她从胡人手中救回,转眼便可算计她,置她于险地。他从来没有让她踏实过,除了这一刻。

  欢喜如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地涌来,陈容喜得无法控制自己的笑声。

  王弘又问了两声,见得不到她的回答,不由闭上了嘴。渐渐的,他被她的欢乐所感染,也微笑起来。

  两人这般相拥着,欢乐似是无穷无尽。

  转眼,十天过去了,陈容的伤势大好。

  这一天,虽然还只是清晨,那轮浮现在东方的太阳,已艳丽地照耀着天地间。

  坐在马车中,陈容望着越来越近的城门,低声问道:“七郎,不会有人认出我吧?”

  不等王弘回答,她又问道:“七郎,我们要出城吗?”

  王弘倚着塌,淡淡一笑,道:“放心,不会有人认出你了。”

  这时,他的马车跟在众马车之后,缓缓驶出了城门。

  饶是得了王弘的保证,陈容也一直紧张着,直到马车出了城门,她才诧异地问道:“他们为什么不查?”

  明明城门两侧站了不少皇家卫士的,为什么都不上前查勘?

  王弘不答,只是望着她的眼神中,带着亮晶晶的笑意。

 

  第207章 证婚

  一出城,马车便向西侧驶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一条掩映在群山之中的河流出现在陈容眼前。河岸边停着一叶舟,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仆人正侯在舟头,看到马车驶来,他远远便是一福,姿态颇见雅致。

  马车驶到河边,王弘纵身而下,他牵着陈容的手跳上舟头,道:“走吧。”

  “是。”

  舟行如箭,风驰般冲出,在激起一串串白色的水浪中,驶入了群山之后。

  群山后,河流突然转宽。这里群山环绕,蓝天碧水一体,仿佛自成天地。再一回头,来路已然不见,便似人间的烟火自此处消失。

  陈容仰着头,望着四周挺峭俊秀的青山,道:“我竟不知,建康有如此所在。”事实上,她虽然在建康住了一阵了,可大多数时候都在战战兢兢地寻着活着,哪里有机会去四处游玩?

  她欢叫了一声后,见王弘不答,转眼看向他。

  此时,王弘一袭白裳,他负手立于舟头,于猎猎湖风中,当真飘然如神仙中人。陈容看着心上人,不由有点痴了。

  就在这时,只听王弘声音一提,朗声笑道:“你们这些人,不发一点声息,还想唬我不成?”

  几乎是他的笑声一落,左侧的一座秀致的奇峰后,传来一阵琴声,琴声中,瘐志的怪叫声朗朗传来,“想那王氏七郎,于光天化日之下,抱着那垂危的弘韵子道姑消失于建康城中…世人遍寻不见,悲夫”

  他怪叫到这里,另一个声音朗朗地接了上来,“后数日,有人白日游于明湖,惊见其人与其妇,不知其神乎?鬼乎?”

  这两人一唱一合,辞真意切,还颇为动人。陈容不由哑然失笑。

  王弘也是失笑出声,他模仿着两人的口吻,郎朗说道:“王七何人?世之谓谪仙人也。此刻何时?午末之交也。如此,必神人无疑也。”

  他这话音一落,一阵大笑声传来。

  大笑声中,十数叶扁舟一冲而出,激着滚滚白浪,出现在陈容眼前。

  却是十四个峨冠博带的士大夫,而这些人,陈容几乎都见过,他们都是王弘的好友。

  这好友两字,可不是乱说的。士大夫们,多是有着精神洁癖的人。他们心目中的好友,不说志向如一,荣辱如共,守口如瓶那是必然的。

  陈容这个得罪了司马皇室的妇人,这个众人眼中已经死了的妇人,在这里突然出现,十四人毫不以为奇。

  笑声朗朗中,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陈容。

  他们朝着她细细打量片刻,其中一白脸长须的中年人长叹一声,道:“七郎倒是脱了苦海,只是我等,还需在尘间滚爬数夕。”

  瘦弱的桓九郎冷笑回道:“他这叫什么脱离苦海?七郎这厮盘算精着呢。且去当数载隐士,一可避了风头,二可借隐士之名给自身渡金,三则,这厮都没有成年,便是给他官当也当不了高位,不如携娇妻玩上数年,等时机到了,天下人请其出仕时再出来。这叫待价而沽。”

  在这个时代,当隐士还真是给自身渡金地行为。时人相信,隐士都是高洁之士,而那些不曾休隐的人,必是汲汲营营于名利的俗客。何况王弘这人,两败慕容恪,已在天下人心目中树立了他名将的美名,再说,他还是当王氏继承人培养的,这样的人,于济世救民之道,也是极精通。他这么一隐,相信有朝一日被请出山时,必是朝野震动,世人归心。

  桓九郎这话说得真是入骨三分,王弘不由苦笑起来。瘐志在一旁叫道:“九郎九郎,何必都说出来?你都这样说了,王七他怎么还能保持他在世人中的谪仙风范?”

  说罢,瘐志怪笑起来。

  他这么一笑,众人跟着大笑起来,白面风流的澜之叫道:“谪仙风范?世人皆知王七郎乃是天开辟地以来罕见的情种,如此痴心于情的人,还当什么谪仙?他早下凡了。”

  笑声更响了。

  这些人一上来便取笑着王弘,王弘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等众人的笑声稍息,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咳嗽一声,道:“吉时已到”

  吉时已到

  四字一出,众人的取笑声喧嚣声立刻安静下来。

  在陈容瞪大的双眼中,他们向后退去,转眼间,抱的抱琴,拿的拿萧,举的举笙。

  乐音悠然而起。

  王弘也退后了。

  他退到陈容之侧,伸手握着她的手,慢慢的,朝着东方日出的方向跪下。

  陈容糊里糊涂地跟着他跪下。

  此刻,她一袭红,他一袭白,两人跪在舟头,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陈容正疑惑地看着王弘。

  王弘的表情,是少有的严肃,他注视着东方,声音一提,清润的声音朗朗传出,“我,琅琊王弘,愿与我身侧的妇人陈氏阿容结缡为夫妻。请苍天之证,祖宗为证,诸君为证。”

  声音一落,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呆呆怔怀的陈容,跟着他磕了三个头。

  众名士中,白面风流的澜之踩着扁舟越众而出。

  他来到两人之前,盯着两人,从仆人手中端过一杯酒。

  缓缓把那酒水洒入江河中,澜之磁厚的声音朗朗传来,“此妇虽不宜家室,却数番以性命护于王郎,其恩动天,可厚爱也。”

  把酒杯放回,他再举起第二杯酒,把那酒水朝着东方慎而重之地一敬,然后洒向天空,于酒水纷落如雨中,澜之朗朗的声音再次传来,“于此乱世,人情淡薄,得此佳妇,王郎甚喜。愿向天地鬼神许诺,此生此世,王郎必珍之爱之,重之伴之,不弃不离,不悔不怨。”听到这里,陈容已泪流满面,在她用袖紧紧地堵着嘴时。澜之举起第三杯酒,转向众位名士。

  他双手捧起酒杯,朝着同样举起酒杯的名士们朗声说道:“王郎有言,遍阅美色,心中愈虚,走遍天下,已倦风尘。”在众名士瞪大的双眼中,他朗朗的声音震荡在天地间,“自得此妇,此心已满,此情得归。在此良辰,愿与诸君誓,此生此世,身无二妇。”

  身无二妇。

  他居然说了身无二妇。

  居然是身无二妇。

  这时刻,不止是陈容,便是那些名士,也有数人瞪大了双眼,发出倒吸气的声音。

  在他们惊骇时,澜之已把酒杯举起,仰头一饮而尽随着他这么一饮,那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也跟着把酒水喝了下去。

  呆怔中,剩下的名士们,茫茫然地举起酒杯,一一喝完杯中酒水。

  澜之哈哈一笑,他右手一扬,酒杯给重重砸向河水中。这一砸杯,是代表誓成了。

  天地间,澜之的大笑声还在回荡,而陈容等人,也已回过神来。

  陈容用衣袖捂着嘴,泪流满面,不敢置信地看着王弘。

  泪眼中,她的檀郎正在对她微微而笑,他的嘴角轻扬,眼中光芒跳跃,隐隐流露出一抹得意。

  陈容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好一会才哽咽道:“身无二妇?郎君许我身无二妇?”

  她的七郎啊,明明许她正妻,都已很不容易了,他居然还向她许诺,绝不纳妾?

  他说,他与她一生不弃不离,他将来不会悔不会怨,他说,他除了她,再也不要第二个妇人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在陈容的泪流如雨中,桓九郎跳到了澜之的扁舟上,他看着含情脉脉地王弘和陈容两人,叹道:“七郎这人,我素知他狠决。可真没有想到,他对自身的婚事,也狠决如此不弃不离,不怨不悔,身无二妇这样的话,他竟然敢说出来”

  又一人跳上澜之的扁舟,叹道:“是啊,天下间,还真没有他王七郎不敢说不敢做的事”

  这天地间,最难控制的便是自己的心。这男女之情,明明是世间最容易变化的事,可这王七郎竟发出这样的誓言。难不成,他真的不怕自己有一天悔了,怨了?便是以后看到一个绝色佳人,他也可视作白骨?

  啧啧,这样的誓言,当真是令人惊骇,令人难以置信啊。

  瘐志也跳上了这叶扁舟,他嘿嘿笑道:“这王七郎,竟是一点退路也不留给自己。”他侧过头打量着陈容,小声嘀咕道:“这妇人我一路伴来,比之别的妇人,明明也只是刚烈些,怎么就勾得七郎这般不管不顾了?”

  不过他们明白也罢,不明白也罢,这一次前来,都是应王弘之约,为他证婚的。因此议论一番后,便同时放下心思,弹琴鼓瑟起来。

  漫天而起的乐音中,哽咽不止,泪流满面的陈容,已被王弘搂于怀中。

  他搂着她坐于舟头,低低问道:“阿容可曾梦见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