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利益火拼,在民国初年跟吃饭穿衣一样平常。

阿蕙说了句知道了,又折身回了车房,把大哥的话告诉车房管事,让车子送她去孟督军府。

第三十六章想我了吧

送阿蕙出门的老虞,阿蕙记得巧儿提起过。

他是赵家厨房二灶的管事虞婶的男人。上次也是他跟着三哥出门,把三哥的行踪告诉巧儿的。

阿蕙一路上跟他闲聊,问他是哪里人,家里有几个孩子,都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到赵家做事的。

老虞不多话,阿蕙问一句他答一句。

他似乎有些忐忑,回答得也拘谨。

从他的回答中,阿蕙知道,老虞还是十三四岁孩子的时候,一家原本是北方人,也是在人家做佣工的。北平闹事的时候,皇亲贵胄、权贵望门往西北跑,商户大户只得都往南边逃难。

老虞就是随着主人一家逃到了南方。后来北平恢复了安静,主人又回去了。可是一路上花销太大,带过来的老虞这一家人佣人,再也没本事带回去,就让老虞他们在自生自灭。

老虞的父亲便带着老虞兄弟姊妹继续往南,到了茂城这个小地方。

“当时茂城还没有洋人”老虞说起往事,渐渐也能放开,越说越起劲,“我爹带着我们就乘火车到了茂城。正好赵老先生府上招工,看我爹娘都很可靠,就让我们进了府里做事。当时咱们赵府还不是在现在的地方,而是在童槐路。后来洋人来了,就改成了艾多亚路”

阿蕙不由一笑。

她是有些吃惊的,老虞居然能把“艾多亚路”这么拗口的名字说出来。不过转念一想,老虞是司机啊,记住路名是他的本职呢。

“是的,咱们家现在还有好几次宅子在艾多亚路”阿蕙笑着接口。

分给二叔一家人住的宅子,就在艾多亚路46号。

“可不是?”老虞也轻笑,“四小姐不知道,当时整条艾多亚路,都是先生造的,整条街一大半的房子是先生的。”

老虞说的先生,是指阿蕙的父亲。

提起他的老主人,老虞一脸的自傲。

“不过后来跟二爷分家,城里又是广州帮和湖南帮闹事,先生卖了半条街的房子,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那时候四小姐才三岁,估计是不记得”老虞又道。

二爷是指阿蕙的二叔。在老虞口中,还是改不了老称呼。

家里搬过家,阿蕙是知道的。

因为什么搬的,什么时候搬的,这个她就不太熟悉了。

原来老虞是从小在赵家长大的。

重生前,除了巧儿,阿蕙从来没有和家里的下人接触过。和很多的主子一样,她也不关心下人的生活。放佛下人和他们,是冰火两重天,根本很难重叠。

第一次试着和老虞聊天,只是想知道巧儿是不是和老虞的儿子或者侄儿好上了。不成想居然问出了赵家家庭的这些往事。

艾多亚路是她父亲建造的,这个阿蕙真的不知道。

后来因为分家才卖了…

不过也不值得可惜。艾多亚路虽然濒临公共租界,可往西边两条街,如今是下等的烟馆和酒场、舞厅林立,鱼龙混杂,杂乱不堪,居住环境并不算理想。

很多人家都渐渐搬了出来。

因为地界不太好,老太太姜锦妍才同意把宅子让给二叔一家住。

阿蕙不禁心里暗笑:他们家这个老太太,对付二婶时,向来处处设陷阱。这次也不例外。

厉害是厉害,聪明也聪明,善良也是有的,只是总归不是自己的亲娘。虽然阿蕙是姜锦妍带大的,却到底隔着肚皮。

要是自己有个这样的亲妈…也许阿蕙的前一生,就不会那样凄凉吧?

阿蕙不禁怅然。

“是啊,我记事起,就是住在现在的宅子”阿蕙笑着回应老虞,“原来您从小就在我们府上帮忙。老虞叔,我房里的巧儿,你们熟悉的吧?”

老虞听着这话,顿了顿,才道:“我老妻不让我在小四姐面前提这话——我们家老2,早早就看中了四小姐房里的巧儿姑娘。只是老2现在还在府里账房上学徒,没出息的。我老妻总说,怕提早了,您不愿意。您这样问,怕是早知道了吧?”

巧儿前世,就是嫁给了老虞的儿子吗?

阿蕙不太记得了。

不过从老虞的容貌上也看得出,他的确是个忠厚老实的。阿蕙跟他说话,他一开始很拘谨。后来见阿蕙语带温柔,才渐渐放开了些。

阿蕙直接提巧儿,他也误会阿蕙是知道的,只是在试探他。他不敢再保留,直接告诉了阿蕙。这是个没什么花花肠子的实在人。

老虞这样勤勉,又心思简单的,倒是个不错的人家。

“我也是听人说了。”阿蕙索性道,“既然在账房上学徒,要是能努力,就是有出息的。”

老虞连声说四小姐过奖了。

阿蕙又问他在车房里月利怎样,待遇如何,能不能过得下去,不再提虞家老2和巧儿的事。老虞的儿子,阿蕙人都没见着,不想轻易许诺什么。而且听老虞的口气,他的老妻虞婶比较有主见。

老虞愣了愣,他不禁心里疑惑:怎么不再说巧儿的话?

他还想问问后话呢。

只是阿蕙不再说,老虞也不敢多讲,转而回答着阿蕙的问题。

“…老虞叔,老周的家人,如今安顿好了么?”阿蕙想起前不久因为她而被杀害的司机老周,心里一顿。

老虞也是一顿。

他好半晌没有答话。

“怎么,老周家里没有安顿好?”阿蕙一惊。她受了伤躺在医院,醒来后问过大哥,老周家里是给要给安抚金的。

后来她出院的时候,也问过一次。

大哥都说办妥了。

阿蕙今日问老虞,一则是自己到底不安心,二则也是想确定一下:毕竟上令下行,可能到了老周遗孤手里,安抚金就被盘剥了一半。

“都…都安顿好了”老虞犹豫了片刻,才回答道。

他并不擅长撒谎,所以阿蕙从他的语态里知道,他没有说实话。

难不成大哥亏待了老周一家人?大哥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只是不知道大哥把这件事交给了谁去办。

老虞不肯说,也是怕惹祸上身,毕竟他还要在赵家讨生活,不能得罪了人。阿蕙就没有再问。

车厢里逐渐沉默下来。

片刻后,便到了孟督军府的半山腰。

哨楼前,老虞的车子停了下来,阿蕙自己走了几步路,上前把名帖递给站哨的侍卫。

那人一扣靴跟,跟阿蕙敬礼之后:“赵小姐稍等”就拿着阿蕙的名帖进去通报。

大约等了一刻钟,有个穿着铁色军装的副官匆匆跑了出来,先是行礼,然后自我介绍道:“属下乃少帅身边的周副官,赵小姐跟属下来”

阿蕙道谢,跟着周副官进了孟督军的官邸。

眼前景色依旧是熟悉的,前世的时候,阿蕙曾经也做过督军夫人啊,这里她也住过两多年。虽然收场很凄惨,可中间的过程还是有丁点可以回味的。

周副官领着阿蕙,去了孟子楠的院子。

他院子西边的不远处,就是一处哨楼。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卫严密。看这架势,阿蕙能进来,孟子楠却不一定能出去。

孟督军这是要什么?

“辕门斩子”的戏码用来拉拢下属虽然很好用,可他的继承人只有孟子楠啊。这样削弱孟子楠的威信…

进了院子,门口还有两个荷枪实弹的侍卫站岗。

周副官跟他们相互敬礼,才推开院门让阿蕙和周副官进去。

院落小巧精致,两层小楼幽静而立。院门口不远处,藤蔓摇曳着婆娑绿影。绿藤之下,摆放着两张花梨木摇椅。

孟子楠半躺在其中一张上,悠闲自得的看着书。

他身旁的茶几上,暗香浮动。一个十三四岁水灵的小丫鬟正在一旁给他沏茶。

阿蕙笑了:“你这生活过的挺惬意的啊”

孟子楠放下书,看到阿蕙也不起身,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摆手让身边沏茶的小丫鬟退下去,语带调侃对阿蕙道:“想我了,是不是?”

“是的。”阿蕙很诚恳说道。

孟子楠一顿,豁然盯着她。

他的表情很认真,甚至带着几分期盼,想让阿蕙再证实一遍自己的话。阿蕙摊手失笑:“怎么,我就不能想你?”

孟子楠这才收回表情,一时间有些怅然,眼神也显得落寞清冷。

都说女人善变而难以捉摸。倘若这话是真的,阿蕙可以断定,孟子楠身上有不少雌性激素。

她想着,在孟子楠身边的藤椅上斜着着,将肩上雪色披肩取下来,盖在旗袍下果露的小腿上。重生才半年,她也适应了民国初年的保守。

看惯了灯红酒绿,保守反而是一种尊贵。

茶几上的碧螺春散发出淡淡幽香,阿蕙随手给自己倒了一小保

“很好的茶,孟子楠,你过得很不错嘛。听说曲峰林被孟督军提拔了少将,我还以为跟你禁足有关,看来我想错了”阿蕙笑着道。

孟子楠表情一瞬间变得凶狠。

果然,跟他有关的。

第三十七章重礼

孟子楠生气的时候,眉头会紧蹙,似一道锋利剑芒,隐含着汩汩肃杀怒气。

阿蕙记得前世他从茂城离开,也是这样的怒容。

年华暗转间,重见他如此模样,阿蕙有瞬间的怔愣。

孟子楠只显怒容,却不出怒声。他兀自生气片刻,又恢复了清冷表情。他的神态有些疲惫。

阿蕙等他平静些,才问他:“是不是出了事?你还记得以前,曲峰林是被枪毙的?他的确是有贪污军款的吧,你父亲为何还要提拔他?”

“他贪污的军款,全部补齐了。军工厂的帐头不仅仅漂亮,而且还有盈余。我父亲非常高兴,这才提拔了他”孟子楠语气里有些心灰意冷,“是个有钱且聪明的人在背后帮他,让我吃了这么大的亏!”

不用说,孟子楠肯定是收集了曲峰林贪污的证据,准备告发他,结果反而打了自己的脸。

少帅诬陷老臣,这的确叫人心酸。

孟督军逼不得已,才禁足了孟子楠的吧?

“你轻敌了吧?”阿蕙睥睨他,“你心里肯定想着曲峰林一定会枪毙,而你收集证据,只是想把告发曲峰林的功劳夺到自己身上,从而得到你父亲和身边高级军官的肯定,结果才那么容易被反算,对吗?”

孟子楠语塞。

他被阿蕙说中了心思,心里失败的恨意又涌上来。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为失败懊悔,叹了口气,起身道,“的确是轻敌了。不说这些,你跟我来,我有件好相信给你”

阿蕙不禁狐疑,笑道:“你有什么好相信?”

她不记得曾经收过孟子楠的礼物。

孟子楠笑而不语,又恢复了贵公子的俊朗倜傥。

阿蕙跟着他上楼。

孟子楠的二层小楼,一楼的客厅,进门便是一座十二扇黄杨木托花鸟屏风,白绫屏帷上,苏绣针脚细腻精致。栩栩如生的花朵娇艳秾丽,宛如满园春色浓泼而下;鸟儿栖息,展翅欲翔,活灵活现。

绕过屏风,又是一处半个高的什锦槅子。上面摆放着各色小玩意,有白玉雕刻、亦有黄金镶碧,还有各种珍稀古玩,透出贵气。

走过这半个高的什锦槅子,才是正厅。雕花木窗大开,午后明媚骄阳透进来,室内泛出氤氲的光线,将一整套金丝楠木家具照得奢华夺目。

阿蕙连连吸气,目露艳羡。

这个现代,不管是新贵还是遗老,家族的年轻人爱时髦,总是在院中弄些意大利家具等洋货。像这种古色古香的装饰,在茂城并不多见。

“孟子楠,这个是不是你新近添的?”阿蕙问。

孟子楠回眸,就看到阿蕙眼底的精光。那明媚的眸子,放佛看到了情郎般的欣喜,他心神一荡,半晌才道:“原本是我外祖父的。他老人家去世后,这些相信都锁在后面库房里,我前不久才搬出来。如何,挺好的吧?”

“挺好?”阿蕙瞪目,“这样的装饰用挺好来形容,也太委屈了!是绝好!”

孟子楠不由哈哈笑起来。

他心情不免大好,大手一挥道:“喜欢什么就搬去吧。”

阿蕙又瞪他:“你们家处处设岗,我想要,也搬不出你们家大门。你是穷大方!”

孟子楠笑得更甚。

两人便走了二楼。

楼梯上铺着长羊绒地毯,落足无声。墙壁上悬挂着水墨字画,字里行间透出历史尘埃的古朴。

样样都叫人喜欢。

阿蕙问孟子楠:“你后来又没出国,怎么会这么爱古式的相信?我在美国的时候,每次看到那些中国样式的家具,就挪不动脚。后来自己买了一整套,总觉得不对味”

孟子楠脚步不停,头也不回道:“你喜欢嘛。想着你看到了,能多来我这里做客。”

阿蕙一笑,不去深究这话的真假。

两人上了二楼。走廊外延,是木制栏杆,雕刻着古老中国的图文,阳台上摆放着各种花卉。

其中有几盆浅绿色的素心寒兰,让阿蕙脚步又是一滞。

她又一次感叹:“孟子楠啊孟子楠,你收罗了不少好相信”

孟子楠得意而笑。

二楼有个小小会客厅,摆放着玻璃茶几,一套乳白色沙发,格调清新雅致。粉白粉的墙壁,乳白色的沙发,透明的茶几,唯有墙上一幅色彩秾艳的油画,点缀着单调的色彩。

只是那油画太过于浓郁,反而累赘。

孟子楠请阿蕙坐,喊了女佣上楼倒茶,然后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女佣比刚刚在院子里服侍的女佣年纪大些,大约十五、六岁,模样周正,皮肤白皙,穿着浅蓝色套头衫,胸前的玉峰呼之欲出。她看到阿蕙,竟然打量阿蕙数眼,用一种戒备的姿态。

阿蕙只觉得好笑。

孟子楠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估计给了身边服侍的丫鬟不必要的幻想吧?

其实他本人还是挺正派的,这个阿蕙知道。

至少像家里的女佣,是入不了孟少帅的眼的。

茶水倒在小巧茶杯中,阿蕙端起来品着,味道香醇绵长,是去年的旧茶。

孟子楠不管是家里摆设,还是饮茶,都是跟阿蕙一样的喜好。这个,阿蕙前世是没有发现的,她不由心里又是一笑。

等孟子楠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绒布礼盒。

他把礼盒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却问阿蕙:“怎样,这茶好喝吗?”

阿蕙连连点头:“很好喝。”然后顿了顿,还是嘴欠说了句,“这房子也好,窗外那几盆素心寒兰我特别喜欢,只是这墙上的油画太哗众取宠,失了格调。”

孟子楠回头看了眼那油画,瞪了眼阿蕙道:“这是我好了好大一笔钱,从教会学校的西洋画大师那里买来的。你懂不懂,就把它贬得一文不值?”

阿蕙耸肩,笑道:“当我没说,其实也还能入眼。”

毕竟这个年代,西洋画很少,懂画的人更是微乎其微。

大家都只是附庸风雅。

不等孟子楠再说什么,阿蕙笑着往前坐了坐,盯着那黑色绒布礼盒问:“是什么?”

孟子楠神秘一笑,缓慢打开礼盒。黑色丝绒衬里上,拖着一只小巧白朗宁手枪,蓝幽幽的烤漆,似宝石转流着清湛蓝光;手枪的霸气被蓝色淹没,丝丝外泄着晶莹宝蓝,灼人眼球。

阿蕙呼吸一顿。

孟子楠熟练将枪拿在手中,道:“这是我从德国特意买回来的,原本不打算给你,怕你惹事。可想着你前些日子被人绑架,束手就擒,觉得还是给你。这世道太乱了,你一个女人,总要有点防身之用…你会开枪吗?要不我过些日子专门教你?”

阿蕙从幽蓝色白朗宁手枪的惊艳中回神,笑道:“你当我在延|安那两年是做什么的?开枪是基本功,好吗?”

孟子楠表情微顿。

阿蕙从他脸上,能看到心疼的神态,不由咳嗽,示意他把手枪给她。

孟子楠将枪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