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上面扫了一圈,几道公文有摊开的也有合上的,散乱在桌上,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是自己想找的东西。

她想要拉开抽屉,但是手伸出来之后却悬在了半空没有动,如果她的行为被发现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定个叛国罪。

她现在也不是不心虚,之所以会仗着胆子,是笃定生产没有结束,这里不会回来人。

就在她迟疑着将手指触到了抽屉把手的功夫,眼角的余光飘到了落在地上桌脚旁的那封信。

玛丽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捡了起来。

开始她没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因为它是被在地上发现的。

并且它的蜡封被打开了,也就说明只是一封很普通的信,根本不可能是什么重要的文件或者诏书之类的。

不过,每个人都有好奇心,既然这封信是已经打开的,那么自己看一看又有谁知道呢?何况那上面一行“国王陛下亲启”的娟秀字体实在是引人遐想。

鬼使神差之下,玛丽公主展开了那封信。

可是看了几行,她的脸色就变了。

等她将这封信读完了之后,她的手抖动之剧烈,让那封信又飘落到了之前的地方。

第二十一章 伊丽莎白一世(九)

玛丽公主看着那封信发了几秒钟的愣,慢慢蹲下去伸出手,又马上收了回来,直起身,回头看了几眼亨利八世的书桌,确认和她刚进来的时候一样,并不会看出有人来过的痕迹,下意识地提起裙摆快步出了这个书房门。

“公主殿下…”正在外面等候的贵族不知道谁最先发现了玛丽公主,然后其他人纷纷向她行礼致意。

“殿下你来了,之前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萨福克公爵在见到玛丽公主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但是她确实是迟到了这么久,怕亨利八世怪罪她,提前给她找了一个台阶。

“是,公爵大人。”玛丽公主冲着他笑了笑,然后小心地去看他自己的父亲亨利八世,正好遇到亨利八世也回头看她,玛丽公主忙低头行了个礼。

亨利八世微微点了点头,他并没有怪她,他现在也没心思关注她,反倒是她能来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产房里,安心还在努力着。

她的身边是珊妮和玛德烈公主,两个人一个不断地给她擦汗,一个反复给她鼓劲。

最开始她还怕喊声太大会让房间外面的人听到尴尬,但是到后来她也顾不得了,直到她的呻吟已经有气无力了。

很幸运的是,胎位正常,这就为顺产提供了很大的几率。

亨利八世在外面听着那一声声的撕心裂肺,自己也是肝肠寸断,却是丝毫都帮不上忙。

安心咬着牙边忍着剧痛还要边用尽全身力气,现在她终于相信了分娩是这个世界上强度最大的疼痛,比烧伤还要强烈。

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好好的干嘛非得跑到这个不相干的时代受这份罪,还得提心吊胆。

一想到等会外面那个人看到不是男孩时的表情,她就想放弃,如果不是身边的人一直在不住声地鼓励她的话。

伊丽莎白一世和她有什么关系,历史又不是非得要她去创造,她干嘛傻乎乎地就要担起这个责任?

说到底,她干嘛要参加那个捉鬼项目组啊,如果不是她的这个决定,这一切的事情都不可能发生。

她想起了她的母亲,甚至还有父亲,想起她的小时候,她所生活的时代,她的老师和同学。

而眼前的景象是完全不同的一切,她不知道她到底活在哪里,哪个场景才是真的。

她只觉得越来越没力气了,就像是水在往下沉,很多人很多事片段一般飞速从眼前滑过,疼痛好像也不那么剧烈了。

她是要死了吧,死了就好了,安心不自觉地在嘴角牵起了一抹微笑,如果就这么死了,也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可是眼前却突然浮现出一张脸,深蓝色的眼睛,这是谁?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她面前?她认识他吗?

可是她却舍不得眨眼呢?

“陛下,王后陛下,安,安你还好吗?”耳边一阵急促的叫声,一团乱,好吵,不过慢慢就好了,她要睡过去,那张脸怎么越来越近啊,她和他有那么亲近吗?

第二十一章 伊丽莎白一世(十)

一声婴儿啼哭惊天动地响起来的时候,安心打了一个激灵,所有模糊混乱的场景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无比的清晰,就是那双蓝眼睛,然后是满脸是泪的珊妮,还有…一群人…

疼痛似乎停止了,安心看见玛德烈公主正在将一个小包裹举起来试图递给亨利八世,而亨利八世此时正握着自己的一只手,眼眶红红的。

他看了看玛德烈公主手里的婴儿,松开了握着安心的手,用双手接了过来,并低头凝视着。

安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产房里好静啊,静得出奇,和方才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恭喜国王和王后陛下…”玛德烈公主突然说了这一句,然后那阵混乱又起,人们纷纷效仿,还纷纷在胸口画着十字。

安心没有心情接受这道喜,她盯着亨利八世,这么说自己活过来了,那么该面对的问题还得要面对。

他,到底这不知道这是男是女?

其实她现在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历史知识终归是历史知识,谁知道老天这时候会不会和自己开个玩笑。

亨利八世转回头又盯了她几秒钟,安心忙下意识地低垂了眼眸,她不敢看他的表情,她觉得他虽然没有生气,但是一定是失望的。

这个场面没有持续多久,亨利八世突然转身往房间外面走去,医生们忙将门给他打开,然后安心就听到外面响起了那个熟悉的洪亮声音:“让我们一起庆祝你们伟大的公主——伊丽莎白·都铎的诞生。”

之后房间外又混乱了起来。

安心松了一口气,伊丽莎白,她的女儿,终于来了,比什么都重要。

珊妮还在抹眼泪,不过却是带着笑,“王后陛下,你都吓死我了…”珊妮说道。

“多亏珊妮想起你当初救陛下的方法。”玛德烈公主补充道。

安心愣了一下,就见珊妮冲着她伸出了一只大拇指,并弯了弯。

安心会意,那次亨利八世坠马后,她用掐人中的方法将昏迷中的亨利八世弄醒,后来珊妮问她用了什么方法,她就将这个教给了珊妮,说是一旦有人昏迷,就用这个方法,看来今天是珊妮救了她。

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就见到刚刚出去的亨利八世又抱着那个小包裹返了回来,就又紧张了起来。

亨利八世就像捧着一个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地往床边走,却被玛德烈公主拦住:“陛下,你没有消毒,最好不要再靠这么近了…”

亨利八世皱了皱眉,脚步停住,“可是方才…”他方才明明还握着她的手呢。

“方才是方才。”玛德烈公主强硬地说。

刚才王后昏迷,情况危险,也就没人拘这些小节,现在王后好了,顺产只是第一步,预防产褥热也就是产后感染还是一项艰巨的工作呢。

不过说来,方才那么凶险,还多亏王后身边的这个小丫头,玛德烈公主想到这不仅多看了珊妮一眼。

第二十二章 姐妹(一)

安心也不知道是应该感谢玛德烈公主将亨利八世拦下,还是责怪她,就是说她也没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期待他要对自己做什么还是害怕。

不过方才他对外宣布时用的语气倒是让安心欣慰,他至少承认她是公主,就是说他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就对她的身份血统有所怀疑,这就足够了。

但是他肯定是失望的,就算是他现在还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这一点,安心也知道。

所以,即便他已经走向了自己,安心仍是低垂着眼眸,就像是做了错事心虚一样。

“陛下,我来吧。”玛德烈公主伸手去接亨利八世怀里的婴儿,亨利八世还迟疑了一下,后来也可能意识到自己一个大男人抱着一个女婴不放也不好看,才恋恋不舍地交给玛德烈公主,目光却一直跟在婴儿身上。

“多么漂亮的小鼻子!”玛德烈公主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赞叹,安心也好奇地将目光射向那个自己还没有机会看过一眼的女儿,突然发现亨利八世看着自己,忙又低垂了眼眸。

玛德烈公主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安心这个母亲还没见过孩子,就主动走到了她的床边侧过身,让孩子的小脸对着安心。

安心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说紧张也不是,或许是期待吧,总之很复杂。

她忐忑不安地看向这个婴儿,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她无法想象这个孩子是刚刚从她身体里面出来的,那是怎样的一种奇妙的感觉呢?

说实话,这真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婴儿,乍看上去和那些在宫中生产的普通百姓的孩子根本没有不同。

带着褶皱的小脸,闭得紧紧的眼睛,稀稀疏疏的头发,如果和那些婴孩放在一起,根本就看不出这将是未来的女王。

可是,安心却不自觉地笑了,因为她看到她的小嘴似乎很不满地抿了一下,从她紧紧闭着的双眼来看,她应该不知道她正在被观察,所以这不满难道是她饿了?

安心觉得自己马上就爱上了她,她伸出手想要抱她,却被玛德烈公主拒绝。

“陛下,你就好好休息吧,将小公主交给我们就行了。”玛德烈公主回身将婴儿交给了一直等在旁边的奶娘。

安心叹了口气,不过她现在也真的没什么气力了,连和玛德烈公主提要求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玛德烈公主转身和奶娘交接婴儿的工夫,亨利八世突然凑到了安心的床前,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安心惊讶的不得不看向他。

“陛下,你,你最好先出去,王后陛下需要休息。”玛德烈公主对她的哥哥不满道。

“安,你…”

“陛下,对不起。”安心低下了头。

“你辛苦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亨利八世伸出一只手捋了捋她的乱发和额头因为生产时太过用力而渗出的虚汗。

“我…”安心想了想,“我没有生出爱德华…”他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一个男孩吗?并且不管是星象官还是预言师还是神父都说安心这次生的肯定是男孩,安心突然想到了什么,“陛下,我求求你,你只怪我就好了,千万不要惩罚那些星象官和预言师…”

第二十二章 姐妹(二)

虽然他已经以实际行动向她证实了他根本没有历史上描述的那么嗜血,但是他完全有这个权力和理由来迁怒于人。

安心可不想有人因为女儿的出生而受到惩罚,这会折了女儿的福的,所以还是要以备万一的好。

大不了他不待见她们母女就算了,可千万别再连累别人。

“安,我为什么要怪你,我感谢你,傻瓜…”亨利八世又握住了安心的另一只手,在她耳边低语道。

看到国王和王后这个样子,其他的人也只好识相地退了出去,玛德烈公主临出去之前还有点不甘心,想要将亨利八世拉走,但是看两个人的样子,也就没忍心。

难得哥哥和她自己的丈夫萨福克公爵一样,不觉得产房是不吉利和肮脏的地方,至于消毒问题,看王后的身体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于是这个产房现在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安,爱德华只是来得稍晚一些罢了,他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姐姐不是也很好?也不至于寂寞了。”亨利八世看着安心的眼睛含笑说道。

安心终于有勇气直视他,眶慢慢湿润了,“我以为,以为陛下不喜欢…”

“谁说我不喜欢女孩?你看我对玛丽怎么样还不清楚?”亨利八世忙辩解道。

这句话倒是让安心不以为然,他对玛丽怎么样,地球人全知道,要是真对她好,就不可能任着第二任王后折磨她了,不然这孩子将来也不可能成为血腥玛丽。

但是亨利八世此时的态度,不管真假,倒是让安心一直因为生男生女而悬着的心放下了,这样也避免了产后抑郁症的发生。

安心精神一松弛,所有的疲惫全都涌上来了,此时天已大亮,她渐渐合上了眼睛,呼吸均匀了起来,只是手还被亨利八世握着。

等安心睡熟了,亨利八世才轻轻离开,出了房间,叫回医生和侍女们,和在场的大臣们直接去议事了。

安心因为虚弱这一觉睡了好久,亨利八世午饭之前过来了一趟,见安心没有醒,就在萨福克公爵的陪同下去吃午饭,然后两个人去了亨利八世的书房,商量给伊丽莎白公主的封地、封号等问题。

“陛下,你还好吧?”如今房间里只有好兄弟两人,萨福克公爵多少有点担心地看了眼亨利八世,他太理解他对于男性继承人的渴望了,他执意要和凯瑟琳王后分开也不能说没有这个原因。

虽然国王在大臣和安王后面前只是表现出了喜悦,当然国王在安王后前的表现还是他那个公主妻子在退出产房之后告诉他的,但是他怎么能不懂他此时的失落。

“当然,我为什么不好?”亨利八世不客气地反问道。

萨福克公爵耸耸肩,听这个语气就知道他说对了。

“你不知道我那女儿有多可爱?”亨利八世眯起眼,挑衅似的对萨福克公爵说道,他还没有女儿呢。

“确实,小公主很可爱,就像玛丽公主小时候。”萨福克公爵笑着说,他这个时候提到了玛丽公主,用意是要国王不能厚此薄彼,如今,相比两位公主,萨福克公爵更担心的是没有母亲的那一个。

第二十二章 姐妹(三)

“你还记得?”亨利八世狐疑地看向查尔斯·布兰登,他这个当父亲的都忘记了,如今,他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唉。

萨福克公爵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他也就那么一说,目光瞥向了别处,却发现了什么,他弯下了腰。

等萨福克公爵再直起身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封信。

“这是什么?”虽然信的蜡封已经被拆开,但这毕竟是国王的书房,没有经过允许,他还是不能打开的,但是他却看到了信外部的那行字。

“陛下,你的…”萨福克公爵递给了亨利八世。

亨利八世想起来那是安心生产之前叫人送来的信,自己还没来得及看,难怪他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完似的,一直惦记着,又想不起来,原来应在了这封信上。

亨利八世忙从查尔斯·布兰登的手上接了过来,也顾不得是在其他人的面前了,反正查尔斯也不是外人,直接打开读了起来。

查尔斯·布兰登本以为这是亨利八世早就读过的了,所以会拆封并落在地上,但是看他那么急着接过去展开的样子又不像,于是好奇地关注着他的表情。

亨利八世这封信读了很久,久到让萨福克公爵都纳闷了,有这个时间几封这么长的信都读完了,可是看亨利八世还是紧紧地攥着它,眼神一点也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陛下,怎么了?”萨福克公爵不得不出声提醒他。

亨利八世看了看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萨福克公爵只好盯着他。

亨利八世无力地抬起一只手将信递给了查尔斯·布兰登。

“我可以吗?”公爵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却还是将信接过来读。

然后就换成他拿着这封信久久不动了。

亨利八世眉头深锁,一只手横在胸前,一只手托起自己的下巴,显然是在思考那封信上写的内容。

“那么,陛下,您准备…”萨福克公爵终于放下了那封信,这封信的重量真的是不轻,不过这里面有一个疑点他倒是不明白了,为什么王后在这里写“如果您看到这封信就说明我死了”呢?

“应该是侍女出现了失误,安应该不知道这封信现在到了我这里,这个应该是她的遗书了。”亨利八世说到这眼眶有点泛红,萨福克公爵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解释也可以说通,不过信的内容却是让人震撼不已的。

这个女人难道真的知道神谕?

萨福克公爵想起他奉命去布里克利庄园接安·博林时,她说过的话。

她说过知道神谕才帮助他阻止了瘟疫,但是她说是一个神父告诉她的,并不是她自己知道的,可是从她一系列超前的行为来看,应该没有这样一个神父存在,毕竟她从进宫之后就深居简出,没有和什么神父交往了。

那么看她在信里写的这些事,一个宫中的女人怎么会有那么长远的眼界,甚至宽广的胸怀?

萨福克公爵早就相信安心是一个和外界传说不一样的特别的、甚至了不起的女人,但是没想到,她会这么了不起。

还有,令人感动的是她对亨利八世甚至是对英格兰人民的那片心。

第二十二章 姐妹(四)

萨福克公爵也说不出什么来了,他觉得亨利八世真的很好命,原来的王后就已经算得上是世界上最好的王后了,现在这个,看来一点也不差。

对安·博林的人品,通过一些接触,公爵早就知晓,但是凯瑟琳王后毕竟是他这么多年一直崇敬的王后,所以在这件事上,萨福克公爵总是有一些芥蒂不能消除,直到今天。

“陛下,王后陛下她…”

亨利八世却没理查尔斯布兰登的话,突然拿起那封信原封不动地折好,点燃了一支蜡烛,将蜡油滴在上面,重新封了起来。

然后摇了摇铃,有侍卫进来。

亨利八世派人去找珊妮过来。

“珊妮,关于这封信,王后有说让你什么时候交给我吗?”亨利八世看着珊妮说道。

珊妮和昨晚判若两人。

昨天晚上王后要生产她吓坏了,慌得什么都顾不得,而今天呢,怎么说她都是救了王后甚至是小公主的功臣,连玛德烈公主都对她另眼相看,所以走路也昂头挺胸了起来,对亨利八世也不那么怕了。

“王后…”珊妮纳闷国王怎么问这个问题,她努力回想着,忽然一拍脑袋,她现在终于想起来王后说的是如果她死了再将这个给国王,前提是她死了,可是现在,珊妮的脸刷地就白了。

她惊恐地看向亨利八世,这,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