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好像看起来很累。

孟婴宁撑着下巴,安静又明目张胆地看着他熟睡的样子。

“干什么。”陈妄忽然开口。

孟婴宁吓了一跳,匆忙别开视线。

陈妄眼睛仍然闭着,人一动不动,好像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孟婴宁:“……”

你眼睛都闭着还知道别人看你啊!

孟婴宁装傻:“唔?你说什么?”

陈妄也不拆穿她,没再说话。

孟婴宁今天是带着任务过来的,他既然没睡,那她就得开始干活儿了。

她不太想提起来昨天晚上喝醉的事儿,因为那就肯定会人不可避免地想起来她昨天晚上的一系列壮举,她以前也醉过,从来没像昨天那样……心狠手辣。

孟婴宁琢磨着大概是因为自己对陈妄积怨太深,已经到了恨之入骨的程度,所以才会借着喝醉了卯足了劲儿撒泼折磨他。

也还真是不怕死的。

但今天看来,他好像也并没有很生气。

而且也不像是……听到她说了些什么的样子。

她不想让陈妄重新想起这事儿来,生怕自己被秋后算账了,可是有些话不问出来得到个明确点儿的答复,孟婴宁实在放心不下。

这可咋整。

孟婴宁可太愁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凑过去,特别小声地叫了他一声:“陈妄?”

陈妄没搭理她。

孟婴宁又凑近了点儿,手肘撑上他那边的沙发扶手:“你睡着了吗?”

静了片刻。

陈妄睁开眼,侧了侧头,视线垂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我现在反正现在等也是等着,咱俩聊聊天儿?”孟婴宁看着他眨眨眼,“叙叙旧。”

“……”

陈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缓声重复了一遍:“叙叙旧?”

他语气听不出情绪如何,孟婴宁犹豫了下,还是慢慢地点点头。

“行啊,”陈妄笑了,意有所指道,“顺便算算账。”

孟婴宁:“……”

孟婴宁缩着肩膀,决定先发制人:“我真的,酒量特别不好,一杯就醉,我今天都听二胖跟我说了,他说是你把我送回家的,我当时好像——我吐你身上了吗?”

孟婴宁眨巴着眼,一脸人畜无害的强调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陈妄问。

“忘得一干二净。”孟婴宁说。

“吐了,”陈妄垂下头,语调懒散,“吐我一身。”

“……”

孟婴宁心道我可真是放你的屁。

这人怎么就顺杆子往上爬的?

孟婴宁磨了磨牙,面上不动声色,特别愧疚地和他道歉:“对不起啊,我真的不记得了,我之前有次和陆之桓年年出去玩也是这样,后来陆之桓跟我说我还跟他说小时候特别喜欢他之类的话。”

陈妄蓦地抬起头来,似乎理解得有些艰难:“你还喜欢过他?”

“……”孟婴宁有点无语,一言难尽的看着他,“你是觉得我瞎吗?”

陈妄一想,也觉得挺有道理的,点点头:“也是。”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那不是喝醉了瞎说的么。”孟婴宁说着,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陈妄神色平淡,面上半点波澜没有。

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所以她昨天到底是说了还是没说!

孟婴宁深吸口气,心里纠结挣扎了一番,也不要什么节操了,干脆闭着眼破罐子破摔豁出去道:“他还说我喝醉了逢人就告白,碰见个稍微长得好看点儿的就说自己喜欢人家。”

她最后补充:“但我自己完全不记得的。”

她说完好半天,陈妄都没说话。

孟婴宁舔了下嘴唇,特别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

半晌。

陈妄倾身,伸手够到茶几上放着的烟和火机,敲出一根咬着点燃,火机和烟盒重新扔回茶几上,人往后一靠,终于开口:“孟婴宁。”

他吐了口烟,微眯着眼:“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孟婴宁指尖轻动,突然有种整个人都完全被看穿了的无所适从感。

她无措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放心,”陈妄平静地说,“你没跟我说过。”

孟婴宁怔怔看着他。

陈妄垂眸,指尖敲掉一截烟灰,动作有些漫不经心。

他没看她,神情很淡:“你对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孟婴宁人走,tony那边手里举着个文身机从里边儿出来,抻着脖子:“刚刚那姑娘是我未来的嫂嫂吗?看着好像不太大啊。”

陈妄没听见似的。

陈想跑到门口,好奇地往外看,刚好看到姑娘慢吞吞走远的背影,穿着条碎花小裙子,细腰长腿天鹅颈,白得跟会发光似的,陈想眼睛这么刁一人都挑不出半点儿毛病来。

刚刚隔着隔断影绰绰偷偷看了几眼,长得也好。

陈想在姥姥家长大,小时候开始能见着陈妄的次数其实就有限,但也没耽误兄妹俩关系挺好,对于她哥的终身大事,陈想一直挺发愁的。

这仙女儿似的小嫂嫂,配她哥这个不解风情的傻逼性冷淡好像还让人觉得稍微有那么点儿可惜是怎么回事?

陈想用生命听墙角,文身机刚刚都关了,就为了能听听清楚这两个人说了些啥,结果俩人跟打太极似的绕吧来绕吧去绕了半天,陈想也没怎么太听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凑过去,直接问道:“你们俩到底能不能有戏啊,我怎么听着迷迷糊糊的。”

陈妄又点了根烟:“没戏。”

陈想挑眉:“我看着不像啊。”

陈妄垂眸笑了一声。

孟婴宁这次特地来找他目的挺明显。

怕自己昨天晚上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怕他误会,急着来找他撇清关系。

什么喝醉了碰见个人就告白之类的话,八成也全是瞎掰的。

就算是真的,这种话,她大概也永远不会跟他说。

倒是会说些莫名其妙的。

陈妄想起孟婴宁昨天晚上,戏精上瘾当了一晚上孟皇后,给送到家以后也终于演累了,安安静静坐了一会儿,没消停几分钟又开始哭。

哭起来的时候和小时候一样,特别小声地呜呜憋着哭,安静又可怜,像受了伤蜷缩起来呜咽的小动物似的。

陈妄特别不擅长这个,但也没法儿,叹了口气,想把人从墙角捞出来。

孟婴宁也不动弹,固执地蜷在那。

陈妄在她面前蹲下,耐着性子:“又哭什么?”

孟婴宁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特别委屈地叫他:“陈妄。”

“嗯。”

“陈妄。”孟婴宁又叫了他一声。

陈妄犹豫了下,抬手,揉了下她的头发:“在这儿呢。”

“我疼。”孟婴宁说。

陈妄顿了顿,皱眉:“哪儿疼。”

孟婴宁吸了吸鼻子:“我手疼,手指疼。”

陈妄真以为她手指是不是没注意弄伤了,垂手拽着她两只手拉到面前来。

姑娘的十指纤细修长,漂亮白皙,指甲修得圆润干净,也没哪儿伤着了。

“嗯,”陈妄当她喝醉了说胡话,顺着她问,“那怎么才能不疼?”

陈妄本以为她是还没疯尽兴,想着给她递个由头,如了她的心意让她再折腾折腾自己,折腾够了估计也就能睡了。

结果孟婴宁没有。

“不能不疼。”她低声说。

陈妄没太听清,倾身靠近了点:“嗯?”

孟婴宁红着眼睛说:“好疼的,特别特别烫。”

第18章

孟婴宁几乎是落荒而逃。

在走出店门的那一瞬间,她长长地出了口气。

看来她嘴巴还算是,比较严实的那种,即使喝醉了,不该说的话也不会出去。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抬脚往外走。

休息日的艺术园区里,人竟然也还不少,大多是情侣,也有脖子上挂着单反的文艺青年男女来拍照。

孟婴宁垂着头,踩在地上树荫下细碎阳光上靠边儿码着往前走,脑子里有些空。

陈妄什么都看出来了,毕竟她那谎话说得那么蹩脚。

她是真的什么不该说的话都没说。

孟婴宁觉得挺茫然的,本来应该是解决了个让人高兴的、能够彻底放下心来的事儿,但这会儿她的心情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种轻松的感觉。

也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风都静止,让人憋得发闷。

憋得她现在莫名又急切地觉得自己需要跟谁说点什么。

她想也没想,从包里翻出电话,给林静年打了个电话过去。

响了好久之后,孟婴宁要挂,那边才接起来了。

林静年的声音含糊,还挺痛苦:“喂……”

“年年。”孟婴宁毫无意义地重复叫了她一声,“年年。”

电话那头静了静。

林静年问:“你怎么了?”

孟婴宁走到园区门口,在路边儿坐下:“没怎么啊,就看看你睡没睡醒。”

林静年沉默了一下,说:“狐狸,我认识你二十年了。”

孟婴宁握着手机垂头,语气挺自然的,跟平时俩人聊八卦的时候差不多:“我刚刚,解决了一个事儿。”

“嗯?”

“也不是什么大事的,”孟婴宁直勾勾地盯着墙角,有点出神,自言自语似的,有些混乱地说,“就是有那么一个人,我跟这人发生了点儿误会,然后刚刚这误会没了,我本来以为解决以后我会很高兴的——”

孟婴宁猛地顿住,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些什么。

林静年接道:“但是其实也没那么高兴。”

“可能是因为今天太热了。”孟婴宁认真地说。

其实她在这头这个人那个事了半天,林静年并没有太听懂她到底是想表达点啥。

但是二十年的闺蜜之间就是有这种特殊的默契——两个人无论对方在说些什么玩意儿,你理解与否,话题和内容是非相同,这对话都能流畅又自然的,毫无阻碍的进行下去。

林静年打了个哈欠,拽着枕头往上拉了拉,人坐起来:“狐狸。”

林静年冷静地瞎几把扯道:“你爱上了。”

“……”

孟婴宁手一抖,把电话挂了。

林静年看了一眼被挂断了的电话,手机丢到一边,枕头拉下来,继续睡。

她没孟婴宁那宿醉以后第二天还能活蹦乱跳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体质,她现在人发昏,急需睡眠补充,并没有太在意这个事儿。

电话那边儿,孟婴宁看着手机屏幕,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都什么事儿啊。

一个周末鸡飞狗跳热热闹闹的过去,新的一周又雷打不动的到来。

周一,孟婴宁起了个大早上班。

做期刊杂志的大多这样儿,半个月忙完以后能有一段时间休息休息,让人喘口气,至少不会像前几周一样折磨得人头发一把一把掉。

不过最近整个行业都不太景气,就连午休时间众人的八卦内容都从富二代出入某明星私人公寓深夜照片门变成了隔壁哪本小杂志社又停刊了,这段时间又不知道哪儿听来的风声一直说公司内部可能也要裁员,前段时间忙的时候没那个精力细想,现在闲下来了,一时间人心惶惶。

孟婴宁来没几个月,消息比较闭塞,这些都还是听白简说的。

白简椅子往后一滚,悔不当初:“我当时就应该去学个计算机什么的,做一个每天敲代码打遍全天下的程序员,没准儿我天赋异禀还能成个一代黑客白客什么的呢,我来杂志社上什么班儿呢?”

孟婴宁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头也没回提醒她:“白简姐,程序员那可比编辑秃得还要快。”

白简满目苍凉,幽幽道:“头发和钱那能比吗。”

孟婴宁一想,也对:“有钱那还能去植发呢。”

“……”

“你这小孩心怎么这么大,”白简满脸复杂地看着她,“没发现最近办公室气氛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吗?都提防着呢。”

“一个月前就说要裁员呢,到现在不也一个都没走吗?”孟婴宁不在意道,“公司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本来也不是指着《singo》这一本杂志活。”

孟婴宁安慰她:“没事儿,咱们公司和外面那些小杂志不一样,有钱着呢。”

白简毕业也四年了,上了几年班反过来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姑娘给安抚了,一时间还有些羞愧,觉得自己之前太把孟婴宁当小孩了:“是啊……你还挺淡定。”

“我当然淡定了,”孟婴宁咔嚓咔嚓点着鼠标,“我有小副业呢。”

白简:“……”

孟婴宁勉强算是个小网红这事儿没怎么瞒着,主要是也瞒不住,不过她名气没那么大,认识她的人也不多,而且时尚杂志社,每天出入不知道多少明星模特不提,光孟婴宁知道的她们编辑部就有个百万粉的美妆博主,前段时间还去参加了某日系大牌彩妆的新品发布会。

不过白简说的那种和以前不一样的气氛孟婴宁也感受到了,尤其是连着两次例会她被老大点名表扬了一通以后,孟婴宁几次在茶水间感受到了上一秒窃窃私语直到你端着杯子一进来瞬间万籁俱寂的情况。

就比如此时。

公司里的茶水间一层一个,挺大,两个小隔间,里间可以冲点咖啡饮料什么的,外面一个小冰箱,里面免费提供一些小零食和水果。

这会儿里间玻璃门半开着,里面就两个姑娘,一个属于虽然看着很眼熟对名字也有印象但是就在嘴边怎么也叫不上来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