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响被周围轰隆隆的背景音掩盖,酒液混合在一起,然后沿着杯口溢出来,哗啦啦淌在桌面上。

孟婴宁单手撑着脑袋,歪着头,迷蒙着眼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深水炸弹,”粉衬衫侧头,酒杯往她面前推了推,“尝尝味道?”

孟婴宁来了兴致,接过来喝了两口。

冰凉酒液在口腔里蔓延,滑过喉管,刺激得舌尖发麻,脑袋都有点儿热。

她又喝了两口,被陆之桓拦了拦:“狐狸,这个尝尝味儿就行了。”

孟婴宁被拦住了,抬起头来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不撒手:“我要喝这个。”

陆之桓叹了口气,酒杯递给她:“行,喝,我陪你喝。”

“我不要你陪我,男人都是王八蛋,我要年年,”孟婴宁不开心地说,“我要年年陪我。”

“我他妈哪敢叫她,她看见你这样不得杀了我,”陆之桓无奈地说,“我管不了你,我让陈妄哥来了。”

孟婴宁咬着玻璃杯杯沿,那上面转圈儿有一层砂糖,甜甜的。

“我不要他,”她扫他一眼,眼神很无情:“你是很该死。”

“……”

陆之桓原本的想法挺简单的,心情不好,出来喝一顿就好了,人生在世有什么是一顿酒过不去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但是从刚刚开始,他觉得孟婴宁状态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

小姑娘咕咚咕咚把手里一杯酒全喝了,动作豪迈得让陆之桓胆颤心惊,她刚刚已经喝了不少,这会儿眼角发红,抿着唇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重新靠回到沙发里。

耳边音乐声和骰子声混到一起,有人在唱很吵的歌,震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她晚上没吃东西,酒精烧得胃特别热,包厢里空调开得足,手臂又有些冷。

孟婴宁站起身来,推门出去,沿着走廊熟门熟路摸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浇上来,热度降了不上,孟婴宁单手撑着池边,另一只手掌心捧着水,一下一下往眼睛上拍。

水流冰凉,进眼睛里的感觉很涩,冷冷的。

然后有另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溢出来,她吸了吸鼻子,不断不断地捧起水来冲洗。

她想把它洗掉,却怎么也洗不掉。

烦。

真的很烦。

孟婴宁缓慢地垂下手去,蹲下身,人滑下去,额头抵着冰凉的理石池边,水珠滚下来,顺着下巴尖儿往下滴。

身体里面热,皮肤又觉得冷。

她蹲在墙角,忽冷忽热的矛盾感觉让她不断地打着哆嗦,脑子转得很慢,眼皮有点沉。

混沌间有人叫她。

声音沉沉的,几乎淡在空气里,远远地传过来似的。

孟婴宁抬起头来,坐在地上仰着脑袋,看了三秒。

“我做梦了。”她看着他,肯定地说,“不然我为什么会看见陈妄那个王八蛋。”

陈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起来。”

孟婴宁低声嘟哝:“走开。”

陈妄在她面前蹲下。

她在哭,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全是红的,泪珠顺着眼角往下滚,裙子膝盖那里的布料全都湿了,身上全是浓烈的酒气,人在抖。

就这么醉着坐在走廊洗手台前,真被路过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弄走了她可能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妄压着火,早晚得揍陆之桓一顿,叫人出来又看不住。

他低声跟她商量:“先站起来,自己能站么?”

孟婴宁看着他,跟没听见似的,眼里像蒙了层雾,目光没聚焦,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眼泪机械地,不停地往下掉。

陈妄抿着唇,抬手,指尖抹掉她眼底的泪:“不哭了。”

孟婴宁怔怔看了他几秒,然后整个人被他这句话瞬间点燃唤醒。

“凭什么,你凭什么管我,”她声音哭得沙哑,含含糊糊地咬字,开始发脾气,“我都不能管你,不能问你,不能喜欢你,也不能哭。”

她哭得开始有点儿凶了,发泄似的重复:“我什么都不能干,我都已经失恋了,我被甩了,我现在连哭都不能哭……”

走廊安静空旷,孟婴宁水龙头没关,水哗啦啦地流着。

她的声音低下来,藏在水流声里:“你还那样说我……”

孟婴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心情。

她认真又忐忑地,满心期待地,紧张地把自己的心意这样告诉了心上人。

是她在意了很多年的人,少女时代是秘密,长大以后是喜欢。

他前一天才抱过她,怀抱有很温柔的温暖力度。

那时候孟婴宁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其实也不是完全对她不感兴趣的。

他却觉得她不自爱。

他大概觉得她的感情随便又廉价。

是真的很伤心。

伤心到孟婴宁觉得自己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对任何人说出这样的话了。

她通红的眼看着他,眼神里有浓浓的悲伤和委屈:“你怎么能那样说我,我没有想跟你玩什么,什么游戏,我没有不自爱……”

陈妄始终没说话,直到她说到最后这句,他手指动作一顿,低眸,喉尖滚了滚。

“我没有,”孟婴宁闭上眼睛,很难过地哭,她抽噎着,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我就是……因为是你才这样的,我不是随便的女人,没有乱搞,也没有……”

她的话没有说完。

下巴蓦地被捏住,抬起。紧跟着温热的手指滑过柔软耳廓,扶在她耳后。

孟婴宁只来得及睁开眼。

陈妄脖颈一低,吻上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陈妄快三十岁才终于送出初吻二三事》

第40章

哽咽着的胡言乱语瞬间消音。

孟婴宁安静了,没说完的话全部都被严严实实地堵在了唇齿间。

陈妄手指扶在她耳后,亲了亲她的唇,然指尖探进发丝里轻缓地摩擦,另一只手拦腰直接把她抱进怀里站起来,抵在墙上。

他低头垂眸,托着她的脸往上抬了抬,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唇,分开,又碰了碰。

陈妄压抑着想要深入这个吻的欲望,抬起头来,嗓音沙哑,叹息似的:“早就想这么干了。”

不想放开。

滋味太好,让人舍不得就这么浅尝辄止。

小姑娘的唇柔软滚烫,带着很浓郁的酒气,她完全呆住了一样,眼泪含在眼睛里,呆呆地看着他,嫣红的唇瓣微张着,隐约看得见藏在里面的小小舌尖,像是无声的邀请。

陈妄眸光暗了暗,克制地拉开了一点距离:“你这小脑子里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孟婴宁唇瓣轻动,没发出声音。

陈妄:“嗯?”

孟婴宁脑子还懵着,有些恍惚看着他,歪了下头,问:“你刚才亲我了吗?”

水龙头哗啦啦有些吵,陈妄随手关了:“嗯。”

他这边话音刚落,孟婴宁没犹豫,抬手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她喝太多酒,其实浑身都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但是胜在声势浩大,而且毫无预兆,这一巴掌甩上去,“啪”地一声脆响,陈妄头还是很轻微地偏了下。

“……”

陈妄有点儿懵逼。

孟婴宁被他抱在怀里,红着眼睛骂他:“王八蛋。”

陈妄侧过头来。

“这是我的初吻,是初吻,”孟婴宁肝肠寸断地说,“我以前!连狗都没亲过!”

陈妄:“……”

孟婴宁说话的时候舌头发直,人还抽噎着,身子软绵绵地往下沉,又开始哭了:“连我家狗都没亲过我!”她绝望地重复了一遍,说完又瞪他,“谁让你亲我的!”

陈妄空出手来,拇指指尖蹭了一下发麻的唇角,抱着她往上颠了颠:“不想我亲?”

孟婴宁思考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地说:“想。”

“想亲,”她说着抬起手臂,主动勾着他脖子,人贴上来,小脑袋也跟着凑上去,眨巴着眼看着他,乖巧地说:“那你再亲亲我。”

声音软软的。

睫毛上还挂着泪,吐息间酒气喷洒在他唇角。

陈妄哑声问:“再亲还打么?”

“肯定要打的。”孟婴宁很认真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说。

陈妄:“……”

孟婴宁条理清晰,思维缜密:“你之前还说不要我的,现在又亲我,你这不是流氓吗,你干了这么不要脸的事儿,我怎么还能不打你?”

陈妄听着她那句“你之前还说不要我的”,身体里的某处像被硬生生地撕扯了一下。

他淡淡牵了下唇角:“嗯,你说的对。”

孟婴宁依依不饶,湿漉漉的眼眨巴眨巴的,执着地看着他问:“那你为什么亲我?”

陈妄垂眸,看着她:“没忍住。”

因为实在太心疼了。

她说的那些话,那些带着哭腔的卑微到让人听不下去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刀刻似的。身体里的肋骨随着她的话在一寸寸收紧,然后勒住心脏。

那一瞬间,他切实地感受到了孟婴宁受到的伤害。

而这样的伤害,是因为他。

是他造成的。

他以为这样的做法是对她最好的,即使两人从此再不会有任何交集,他也只是想让她平平安安地长大,变老,百岁无忧。

但却让她那么难过。

陈妄叹了口气,然后抬指,刮掉了她眼角还挂着的泪珠:“要不要回家?”

孟婴宁趴上了他肩膀,人懒洋洋的,她哭得累了,脑子又沉,因为酒精的作用指尖和嘴唇都发麻,鼻息喷洒在他侧颈,有点儿烫。

她点了点头:“我想睡觉。”

陈妄抱着她往外走:“那回家。”

他折回包厢拿了包和外套,下楼。

酒吧门口停着辆白色轿车,驾驶座车窗降下来,林贺然坐在里面摆弄着打火机。

看见他怀里抱着个姑娘出来,林贺然眉一扬:“嗬,您这捡艳遇去了?”

陈妄把孟婴宁放进车后座,人跟着上去,没搭理他。

林贺然头凑过来,吊儿郎当道:“就她啊?你死活非要调我十万天兵天将来给她当保镖的那个?”

“行啊陈队,几年没见媳妇都有了,”林贺然笑了笑,“这妹子是怎么眼瞎看上你的?我都没法想象和你谈恋爱得是多无聊的事儿,毫无情趣。”

陈妄没搭理他,倾身过去抬手把后座两边车门锁了。

孟婴宁缩在旁边,眉皱着,不太舒服的样子。

陈妄低问:“怎么了?”

“难受。”孟婴宁含含糊糊地说,她这会儿开始恶心了。

陈妄:“想吐么?”

孟婴宁摇了摇头,也说不出来是哪里难受,又觉得浑身哪儿都难受。

她闭着眼,眼角又渗出泪来,安安静静地哭着,小声说:“我难受,手疼,手指疼。”

陈妄皱了皱眉。

之前喝醉,她也是这么说。

陈妄低垂下头,问她:“为什么手疼?”

孟婴宁闭着眼睛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不说话。

陈妄抿唇,将她人抱过来,哄小孩似的捋着她的背,又拉过她的手:“那睡一会儿,起来就好了。”

林贺然没忍住从后视镜看过去一眼,看见陈妄垂眸,一边拍着怀里姑娘的背,食指和拇指捏着她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揉,说不出的耐心。

那个陈妄。

吓得林贺然打了个哆嗦。

“操了,”林贺然没忍住低声爆了个粗,恍惚道,“我真见了鬼了,你是陈妄啊?你别是被陆之州魂穿了吧。”

陈妄抬头。

林贺然从后视镜看着他:“真是你媳妇儿?”

陈妄沉默了下,说:“不是。”

“就是喜欢呗,”林贺然点点头,懂了,“那你还跟我要什么人帮你看着,你直接给人绑身边自己护着不比谁都强么。”

陈妄侧头看着窗外,孟婴宁无意识难受地哼唧了一声,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林贺然继续给他出馊主意:“你看,你就把这个做由头,然后人往家里面一塞,金屋藏娇,既能近水楼台高效率追人,又能护着她,这不挺好么?”

林贺然说的正兴起,一时间嘴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到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那也不能一个人一个屋,自己一个房间睡多危险呐,指不定哪天半夜汤城一时兴起就从窗户外头蹦进来了。”

“……”

陈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脑子里进水了,一时间竟然还觉得有点儿心动。

陈妄转过头来,从后视镜里看了林贺然一眼:“舌头不想要了可以直说。”

林贺然:“……”

孟婴宁是被手机的闹钟吵醒的,工作日每天早上准时七点半响起,隔三分钟一个,她一共定了四个,响到七点四十五。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茫然半晌,慢吞吞回神,隐约地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基本上都还记得,只是到后面,有点模糊。

躺着的是床,身上盖着被子,身边没人。

并没有什么标准的酒后乱性一夜情场景出现。

孟婴宁单手撑着床面,坐起身来,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墙面做了几分钟,然后低垂下头,单手捂住了脸。

内心在崩溃的咆哮,脑子里“啥情况啊”“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吗”“是做梦的吧”“真的是真实发生过的吗”诸如此类的弹幕疯狂刷过,孟婴宁垂手,一脸呆滞地也不知道是在自我安慰还是自我催眠:“我已经饥渴到做春梦了。”

只是这个春梦未免也太纯情了。

就那么……碰了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