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吃了她一顿酸菜鱼之后,翌日又送了排骨过来,台词依旧。
虞金金做好红烧排骨,犹豫了半天,心里也有点觉得不对。她送给他半只鸡,他再还一只,她送他一盘鱼,他再还她两斤排骨。那岂不是就没个头了……你来我往无穷尽啊。
虞金金狠了狠心,没给隔壁送,中午吃饭的时候,留意着隔壁的动静,果然又闻见了泡面的味儿。虞金金嘴里的排骨有点不是滋味。
傍晚时她去阳台给蔬菜浇水,隔壁悄无声息的仿佛没人。那把旧藤椅上,放着一个银灰色的mp3,已经很破了。
虞金金愣愣的看着那个MP3,鼻子酸酸的叹了口气,虞树说的不对,要说占便宜,也是她占了他的便宜,还给她的排骨鸡肉鱼肉,比她送过去的多两倍。
都这么穷了,还这么实诚。
深夜,虞金金码字到凌晨一点半,看看时间不早,关了电脑也去洗澡,然后顺手把内衣洗了洗,拿到阳台上晾。
雾霾天气,夜空黑沉,没有星光,只有半个月亮。她挂好内衣正要转身,忽然闻见了一股泡面的味道。
扭头看见隔壁阳台上模模糊糊有个人。虞金金看着那个黑乎乎的身影,稀里糊涂就说了句:“怎么又吃泡面啊。”
说完又后悔自己不敢多管闲事。唉,都是平时管虞树习惯了,已经冲着唐长老的路上一路飞奔而去。
黑暗中传来低沉的一句回应,“没吃的。”
虞金金有点心酸,轻声说:“你可以自己做点吃的啊。”
“不会。”
“那我教你啊。”
“没钱交学费。”
虞金金柔声问:“不收费你学不学啊?”
“不学。”
虞金金无奈的笑,“天天吃泡面对身体不好。”
“大姐你很啰嗦。”
“谢谢你给我降了一辈。”
“不客气,大婶。”
又恢复了。
虞金金忍不住笑:“要早点休息啊。”
“这话你应该对自己说。你睡得也不早。”
虞金金认真的问:“你是一条杠精吗?”
对面没有回应,黑暗中传来微微的一声笑,轻的像风一样。
虞树念叨着要吃红烧排骨,家里没了白糖,第二天起来,虞金金拿了钱包和手机去超市。她没戴眼镜,没留神脚下,开门就摔了个倒仰。
陆野的门口一片狼藉,散落着一袋垃圾,泡面的汤水从垃圾袋里流出来,淌到了她的门边,把她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虞金金不受控制的喊出一声哎呦,疼得呲牙咧嘴,尾骨都要碎成齑粉了。
白天楼道里特别安静,陆野听见叫声,开门一看虞金金躺在地上,伸手一把把她拉了起来,问:“你没事吧。”
虞金金吸着气说:“夜晚楼洞里经常有老鼠和流浪猫,垃圾别放在门口。”
“不好意思,垃圾袋是系了口的。”陆野很尴尬的看了看她,“你胳膊肘流血了。我送你去医院吧。医药费我来出。”
虞金金看了看说“没事,我小时候经常磕磕碰碰的,这种伤养几天结疤就好了。不过,你得帮我做几天饭了。”
陆野的表情一僵:“……我不会。”
“没事,我告诉你怎么弄,我弟弟快放学了,你赶紧过来。”
陆野无法推拒,只好跟着虞金金进了厨房。虞金金交代他先去做米饭,没想到他连电饭锅都不会用。
虞金金也是服气,手把手的告诉他怎么淘米,怎么用电饭锅。然后又让他切了葱姜放到锅里把排骨大火烧开,拧成小火炖。
虞金金说:“炖好了再炒,你先歇着吧。”
陆野坐到饭桌旁边,说:“你挺会做饭的。”
“那当然,我是新东方厨师学校毕业的。”
陆野一本正经的看着她:“我不喜欢开玩笑。”
虞金金忍不住笑:“好吧,我是X大中文系的。”
屋内没有电视,饭桌上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虞金金租房子住在这里,也没有长久打算,当然也没添置家具的意思,都是能省则省,饭桌就是书桌。靠墙边,放着一盏台灯,几本厚厚的写作技巧的书籍。
陆野拿起来翻了翻,突然问了句:“你笔名什么。”
“不能告诉你。”
陆野挑了挑眉:“为什么,写小黄文的?”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虞金金反驳:“你的事也没告诉我啊。”
陆野放下书,一本正经的问:“你想知道什么?”
虞金金反而一愣,不知从何问起了,想了半天忍不住笑:“不知道问你什么。”
陆野淡淡道:“正常人会问我家庭,学历,收入,或者年龄,等等。”
虞金金莞尔:“我又不是和你相亲,问那些做什么。”
陆野默不作声的看了她两秒,虞金金突然回过来味儿,“你是说我不是正常人啊。”
陆野看看她,“你的确很不寻常。”
虞金金没注意到,他用的不是“不正常”,而是“不寻常。”
“那好吧,问问你的工作,方便说吗?”
陆野淡淡道:“酒吧唱歌。”
虞金金松了口气,“挺好。”至少是正经工作,不是混道儿的。
“挺好?”陆野自嘲的笑了笑:“你不觉得是在做毫无前途浪费生命的事?”
虞金金皱眉:“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不偷不抢,正当合法,怎么叫浪费生命呢?稀里糊涂浑浑噩噩,到了临死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事无成连自己喜欢的事情都没去做过,那才叫浪费生命!”
陆野看了看她:“你挺会安慰人的。”
虞金金笑了:“你错了,我不是安慰你。我只是觉得没必要都用世俗的标准去要求所有人,每个人都不一样,找到适合自己的才是最重要的。比如我,亲戚们都觉得我不上班,在家里闷着码字是神经,不如出去找个文员的工作。可对我来说,码字就是我的喜欢的工作,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最好的编剧,写出最好看的故事。追求梦想又有什么错呢?”
陆野默然片刻,自言自语般的重复了一遍:“是啊,追求梦想又有什么错呢。”
一连三天,虞金金都喊陆野过来帮她做饭,第二天他已经熟练使用电饭锅,第三天学会了切菜,第四天做的更好,灶台上干干净净,没有从锅里飞出去的各种菜。
中午吃完饭,虞金金笑吟吟的问他:“你学会了吧。”
陆野表情有点怪,“你是变着法儿的让我学做饭?”
虞金金乐了:“不然你以为呢,我那有那么娇气,胳膊肘破点皮又不是什么不能动,让你帮忙做饭,就是想教你做饭啊。你一个人住,要学会照顾自己。老吃泡面身体受不了的。”
陆野看了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那一眼凝睇比平素格外的深长。
虞金金以为教会了陆野做饭,这人也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结果还是每天晚上闻见他的泡面味儿,于是隔天又多做了饭菜,给他送了一份过去。
渐渐地,变成了她每天都给他多做一份饭菜。陆野给她买米买面买菜买肉,不动声色的把那些“饭钱”变相的还给她。
虞金金和他越来越熟,时常去顶楼听他弹吉他,听他唱歌。她发现这个话很少,又帅又酷的青年,是个很有才华也很有想法的人。只可惜,她比他大两岁,长的也不够美。所以,她只把他当成邻居。
虞树考上大学的那一天,打电话说晚上不回来了,和同学出去嗨通宵。虞金金知道弟弟这三年有多苦,一点没反对,笑着说好啊,痛痛快快玩,别失身就行。
晚上她没做饭,一个人出去找了一个小饭馆,要了一碗面,还有两盘小菜,吃完了回到居处,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心里很空荡。
好像突然间,失去了方向一样。这三年,她像是在为虞树而活。虞树考上大学,她也解放了。应该庆贺一下。
她去到楼下的小卖部里买了几罐啤酒,坐在楼顶,陆野经常坐的地方,一个人慢慢的喝。
晚风吹动丝瓜藤和叶子,簌簌轻响。她坐在台阶上,看着星星,心里默默的对父母说,虞树考上大学了呢,你们是不是很开心。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突然间觉得好累好累,两个肩膀都要抬不起来。
她坐在漆黑的屋顶,痛哭失声。
第30章 第 30 章
空旷无人的顶楼,让她释放了所有的压力。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好久,好像是哭尽了最后一丝的力气。
突然肩膀上落上一只手,虞金金吓得啊的一声尖叫,差点没瘫软在地。
“是我。”陆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怎么是你啊,你今天下班好早啊,吓我一跳。”虞金金松口气,赶紧去抹眼泪。还好顶楼很黑,他瞧不见她现在眼皮红肿的狼狈样子。
陆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声问:“哭什么?”
虞金金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的说:“虞树要念大学了,太高兴了。”
陆野没有作声,停了片刻说:“我考上大学的时候,一点都不高兴。”
“为什么?没钱交学费吗?”
“不是。专业不是我自己选的,别人替我挑的。我一点都不喜欢,也不想学。”
“所以你才辍学?”
“对。”
“要不,你重新去考一次大学?”
陆野没回答,把她脚下的啤酒罐,一个一个捡起来,放进塑料袋里。
“这次考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刚好虞树的书和资料都是现成的,你可以拿去用。不会了还可以问他。”虞金金很认真的说:“像你这么有天分的人,应该好好深造,有个长远规划比较好,不要浪费你的才华。”
陆野不置可否,“你很啰嗦。”
虞金金呵道:“怎么了,我比你大两岁,啰嗦你两句还不行啊。”
“不行。”
虞金金瞪了旁边人一眼,扭脸看向远处的灯火通明。
“如果你是我女朋友,我可以让你啰嗦。”
虞金金先是猛然一愣,转瞬便笑了:“开什么玩笑啊。”
陆野扭过脸,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和五官,可是虞金金莫名感觉到了炙热的凝睇,“你知道,我不喜欢开玩笑。”
那一刻间,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虞金金有点紧张,有点不知所措,又有点匪夷所思,腾一下站了起来。
坐的太久,脚已经麻了,她差点摔倒,陆野及时扶住她的胳膊,瞬即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虞金金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年轻的有力的手掌,有微微的汗湿,和她十指相扣。
虞金金心跳的太快,声调开始哆嗦,“那个,我比你大两岁。”
“大两岁很了不起吗?”
二十三岁,这是第一次有人向她表白,这样直接,没有暗示,没有前奏,来了个突然袭击,她脑子乱的不能思考,条件反射般的进入了防御系统。
“我,我不想找比我小的男友……我不是很适合你,你看我不修边幅,不会打扮,我……”
虞金金语无伦次的说了好多,直到,陆野将她罩住自己和墙壁的中间,低头将她吻住。
无论时隔多少年,她都记得那一幕,因为那是她的初吻。太久没有被人爱过,陆野的告白,像是一把火,烧到了她。她奋不顾身的投入了所有的感情,不问他的过去,不求未来的承诺,只喜欢眼前,当下的这个人。
这是简单纯粹,还是幼稚愚蠢呢?她那会儿没想到那么多。只知道那个暑假算是她二十多年来,最开心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她有了一个又帅又酷的男朋友,有才华有个性。
她的弟弟也长大了,假期打工挣到的第一笔钱,全给她买了衣服,自己一分钱都没剩。虞金金一边骂他是个不会过日子的败家子,一边哭得稀里哗啦的去试衣服。
紧接着,她收到了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编剧合同。
她已经写过好几个剧本,可一直是枪手,没有在剧本上署过名,这一次虽然是救场,钱也不多,可是她可以有署名,对她来说,意义重大。从此以后,她可以名正言顺的说自己有作品。
因为这种事变故很多,她吃过很多亏,掉过很多坑,所以直到签了合同她都一直忍着没说,等到第一笔定金到账,收到了银行卡的短信通知,她才飞奔上了楼顶。
“陆野!”
吉他声戛然而止,陆野扭过来,眯起眼睛看着她。
虞金金站在那儿,气喘吁吁,心跳如雷,心里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每一朵都带着希望和梦想的光环。
“陆野,我签编剧合约了。定金都打给我了,好神速,简直不敢相信。”
“恭喜啊。”陆野提着吉他走到她面前,俊美耀目,比她高了一个头。
虞金金仰着脸,激动万分的看着他,“你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梦想成真。陆野,你也会的。”
陆野没有说话,低着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被梦想照亮的脸,是世上最好看的脸。这一刻的虞金金在闪闪发光,黑框眼镜后面的双眸,熠熠生辉。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指,摘掉了她的眼镜。
夕阳的霞光,映红了她的脸,她说:“陆野,你去追你的梦,我来养你。”
陆野没有回答,用一种虞金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眼神盯着她。
漫天云霞在他身后,如火如荼的烧着,将他的身影绕了一圈金红的光。
那一刻,虞金金想起了自己放过的豪言壮语,做过的昳丽美梦,谁不想有个乘着七彩云霞的盖世英雄来娶自己呢。
可她喜欢他啊,不是盖世英雄也没关系,那就让她去做那个驾着七彩祥云的人吧。
爱到了不分彼此,互为骨血的地步,谁做英雄又有什么区别。
虞树即将要去外地念书,虞金金想用稿费给他送一份贵重点的礼物。她带着陆野一起逛商场请他做参考。路过一楼的名表柜台,她被吸引住了目光,拉住陆野的胳膊,兴冲冲说:“给虞树送一块表吧。”
陆野看了看那个牌子,欲言又止。
虞金金不知道那是很有名很大牌的表,看到价钱,足足吓了一大跳,“妈呀,这么贵。”
陆野用一种你才知道的眼神,好笑的看着她,然后又给了她一个大台阶,“大学里的学生都有手机,谁还用表呢。你以为还是高中?”
虞金金避之不及的扯着陆野离开了那个表柜,心里闪过一念,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买得起这样的一块表。可没想到四年之后,陆野成了这个品牌的代言人。
是什么成就了他呢?是才华是运气还是家人的鼎力相助?
虞金金端着咖啡,不知不觉看向酒店的窗外。晴空万里,浮云朵朵,那些阴霾的过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卫生间门口的一声惨叫,拉回了虞金金的视线。
方宝怡站在酒店的电子体重秤上,一脸痛不欲生,嘤嘤嘤喊道:“我不活了,一百一十二了!我中午不该吃那么多的,都怨这里的自助餐太好吃了。”
虞金金笑:“可能是衣服太重,脱光了称。”
“流氓!你也来称一下。”
“不用,我中午都没吃东西,至少比你轻二十斤。”
见到陆野之后,她一口东西都没吃,早早回到房间里等候召唤。
大队人马午后已经出发去了影视城,主创人员还有别的事,要等明早出发。虞金金和方宝怡留在酒店,等候晚上最后一次的剧本会。
晚饭刚吃完,蒋汉生就过来喊她们。陆导,傅东峻,陆野,还有两位女演员,陆陆续续到了小会客厅。剧本已经打磨了无数次,但是陆导是个精益求精的人,对两个重要的情节点,还是有点捉摸不定,约了众人一起讨论。
方宝怡的脸蛋一直都是粉红的,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一会儿看傅东峻,一会儿看陆野。
虞金金和她相反,全程低头垂目,视线就定在面前的方寸之地和剧本上。三个小时的谈论会结束,幸运的是,陆导决定还是按照已经确定的剧本走,不再修改,虞金金和方宝怡都暗自松口气。太好了,不用去跟组。
两人走到酒店门口,准备打车离开。突然有人叫了声“虞金金”。
时隔四年,这个富有辨识度的声音她依旧无法忘记,一听就知道是谁。
方宝怡扭脸,惊诧的看着陆野。大家都习惯叫她们的笔名,陆野叫的却是虞金金,而不是择一,他知道虞金金的真名,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以前认识她。
虞金金回过头,很镇定的看着陆野,“陆先生什么事?”
陆野目光沉沉,“你不是让我还你的钱吗?”
虞金金笑了笑:“那请你经纪人找我好了。”
陆野淡淡道:“个人私事我不想麻烦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