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夜晚,童悦一次次地陷在没有灯光的电梯里,一次次地上升下降。等到门打开,天已经亮了。镜子里的人一对黑眼圈,嘴唇苍白。童悦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希望看上去能有活力一些,心了想着,可能自己就是一个穷人命,住不惯太高档的酒店。

来的时候就一个松垮垮的拎包,走的时候却是大行李箱一个,外加拎袋五个,还有一套法兰绒卧具,法国制造。

童悦耷拉着肩,挺无语的。彦杰还嫌买得不够,拿着一支笔在记,下次自己回青台时要带上这个带上那个的。

“哥,青台好歹也是国内著名的旅游城市,要什么没有呀!你把我整得像陈奂生进城似的。”童悦埋怨道。她其实并不是真的埋怨,而是心疼。

她上大学时,彦杰就已经参加工作了。她的生活费都是彦杰给。虽然没办法像那些家境优渥的同学一样肆意挥霍,但她也不算穷。周末看场电影,上街淘一两件衣服,偶尔和同学来个聚会,假期短途旅行什么的,她每月还能余下点小钱。开学、放假,彦杰都会请假来接送她,顺便请同寝室的姑娘们吃顿饭,拜托她们带上她一起玩,做啥都不要丢下她。姑娘们也跟着她喊彦杰哥。彦杰确实是哥哥里的模范,谁也比不上。

彦杰开车送她去火车站,还买了月台票,不然凭着童悦一个人的力量,恐怕是上不了火车的。

上海站是

个大站,列车川流不息,讲话都要提高音量。

“哥,你什么时候回青台?”童悦已经听到列车行驶过来的声音了,离站越近,她的心跳就越快,跳着跳着,心跳声就跟火车的行驶声交融在一起,合为一体。

彦杰两只手都提着东西,大声回道:“等你结婚的日子定了,我提前一周回去。”

“哥,别再乱花钱了,我真的不差什么了。”这话她说了又说,每次都招来彦杰一瞪眼。

“这还没嫁,咋就像个家庭妇女似的爱唠叨呢?这习惯得改改。”

“哥,你生意做得这么好,有没有考虑移民?新西兰和加拿大好像定居很容易,你也移民吧,这样寒暑假我就能出国去玩玩了。申请签证时也有理由啊!”

“你的心可真不小,我挺喜欢上海的。”

“哥……”

“嗯?”

没什么,她就是想喊一喊他。列车停下,上海是起点站,车厢里空荡荡的。彦杰把她送进去,再把东西一件件地放在行李架上。

“到青台后给我发条短信,另外数好自己有几件行李,到时别漏了。”彦杰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埋头就往外走去。她追在后面喊:“哥……”

“车快开了,回座位上去。”彦杰站在月台上,朝着她挥了挥手。

她贴着车门,死命地咬着唇,眼睛紧紧地闭上,不敢让彦杰看到自己快要决堤的泪水。哥,我会好好地和少宁过日子,我会珍惜少宁,以后……我

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想你,不会再对你提任性的要求。你找女朋友,我也不会再妒忌。哪怕是乔可欣,只要她能真正让你快乐、幸福,我就会诚挚地祝福你们。哥,我会做你最合格的妹妹,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体贴了。

“小悦!”彦杰突然又跳上车,紧紧地抱住她,像是抱着他全部的依靠,“一路顺风。”

前后不过三秒,她的眼泪就像挣脱了丝弦的珠子,越落越急,完全不受控制:“哥,你……一定要保重。”

车缓缓驶出上海站,已经看不见彦杰了。童悦茫然地注视着快速闪过的街道,慢慢拭去眼角的泪。旁边坐着一个女孩,手里拿着一本夏洛蒂·勃朗特的原文版《简爱》,看完一页就抬一下头,瞟瞟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不好意思地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女孩看上去娇憨可爱,就像个真人版的布偶娃娃。

“我刚刚看见了,好经典的画面啊,像21世纪的《魂断蓝桥》。”女孩先开口说话,嘴里嚼着口香糖。

童悦没有延伸话题,而是低头看看女孩手中的书:“喜欢夏洛蒂?”

“我喜欢罗彻斯特先生。”女孩歪着头,说“罗彻斯特”时发音非常标准,像外语电台主持人的腔调。

童悦往下探了探,找了个放松的坐姿,敷衍道:“他可不算帅,还是个有妇之夫。”

“那种婚姻就是个错误,他有权利追求更好的爱情。”

女孩突然圆睁着眼睛,指着窗外,“天哪,这儿也变了。”

那是进上海市区时的一幢标志性建筑,立在那儿已有好几年了。

“你很久没来上海了?”童悦顺口问道。

“是呀,八年了。我离开时,上海可没这么漂亮。”

童悦为女孩语气中的老气横秋失笑:“你几岁?”

“二十三。我十五岁出国的,三天前刚回国。”女孩眨眨眼睛,朝童悦伸出手,“我姓车,叫车欢欢,你呢?”

车可是一个不太常见的姓。女孩的手白皙修长,又绵又软,笑声又脆又甜。童悦不禁感慨,自己的二十三岁可从来没有这般青春阳光过。

“我叫童悦。”

“你多大?”车欢欢有点自来熟,也可以理解为是为了打发枯燥的旅途,她的话特别多。

童悦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到了要用生命来保护这个秘密的年纪了。”

“真是夸张,你很漂亮,我还以为你是明星呢!”

这话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童悦总是浅浅一笑。红颜易老,最不能当真。

车每到一个站点,车欢欢总有一长串的问题要问。童悦简直成了她聘请的专职导游,负责给她讲解。不过这样也好,她不会再沉溺于因为彦杰而溢满胸腔的伤感中。

列车进青台站时,叶少宁的电话打了进来。她走到过道上去接听,电话挂断后,车停了。

“青台,我回来啦!”车欢欢面朝车窗,张开双臂。

童悦把行李一样一样

地从行李架上拿下来。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在国外度过八年的车欢欢居然只背了一个小背包。

“真没想到能在火车上认识一位朋友,童悦,你在哪儿工作?以后我可以约你出来玩吗?”车欢欢问得很诚恳。

童悦不认为自己能和车欢欢成为朋友,所以只含糊地说了个“好”字。

火车站前的出租车还是一车难求,每一辆车开过来时,蜂拥过去的总有好几拨人。童悦看着脚边的一堆东西,只能祈祷上苍的怜悯了。

上苍大概是开小差去了,没听到她的祈祷。童悦闭了闭眼,正对着宾利车上下来的那个男人。岁月非常厚待他,除了头发染了一点风霜,稍稍有些中年发福外,她还是在多年以后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时,他给她买巧克力,买冰激凌,抱她,亲她,陪她坐过山车。过山车在半空中旋转时,他捂着她的眼睛叫着:悦悦,悦悦!她叫他车叔叔。

此车亦是彼车。车欢欢跳着扑进车城张开的怀抱,跟着下车的乐静芬笑得一脸慈祥。

“童悦,这是我爸妈。”车欢欢娇嗲地拖着两人向童悦介绍。

车城的脸刹那间一片灰白,乐静芬的笑生生冻在了嘴角,看得见的怒意从骨头缝里直往外冒。

“老公,你带欢欢先走,我跟童小姐说几句话。”

“静芬,走吧!悦悦她只是个孩子。”车城几乎是在哀求她。

乐静芬冷笑道:“孩子,她是谁的孩子

,有你的份吗?”

车城僵住,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低声道:“我们说好了,过去的事不再提的。”

车欢欢讶然地指着童悦说:“原来你们认识呀!”

“欢欢,以后看到这个女人就像是看到路边的杂草一般,无须多看一眼,听到没有?”

车欢欢没见过妈妈这个样子,不由得一惊:“为什么?”

“你爸爸会给你解释的。”乐静芬轻蔑地冷哼出声。

“静芬,有话回去说。”车城又气又恼,再次去拉她的手。可乐静芬就像个磨盘,牢牢地站在那里。

浅浅的暮色里,这一切就像默片一般,童悦突然明白车城当初为什么会出轨了。至少在江冰洁如水的温柔里,可以满足他作为男人的高大与伟岸。

“童悦,你知道你的名字是谁取的吗?”乐静芬也以为那年无法启齿的羞辱和痛楚已被时光消磨殆尽,可在看到这张依稀相似的面容时,她才知道,那些原来都还在,窒息的怨恨铺天盖地而来,她不想再压抑了。

童悦淡然地迎上她仇恨的目光。

“静芬,够了!”车城愧疚地看了看童悦,厉声想阻止乐静芬。

“老公,你这么疼她,又怎么能让这孩子蒙在鼓里呢?”乐静芬笑得很狰狞,还很阴沉,“你以前不叫童悦,而叫童爱洁。我姓乐,快乐的乐,当我怀了孕时,老公特别兴奋,他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取名叫欢欢,我们就这样欢乐地

过一辈子。这听着是不是很甜蜜啊,我那时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我的老公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他叫她悦悦。小女孩说我不叫悦悦,我叫爱洁。他说爱洁这个名字太老土了,悦悦最好听了,愉悦的悦,听着就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哈哈,是不是很可笑?”

没有任何利器袭来,童悦却感觉到一种切肤断骨般的疼痛。

“你配叫这个名字吗?”

“乐女士,请你自重。”童悦拨开她指向自己的手指,“你这般对号入座,我亦无话可说。但你不觉得太牵强了吗?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并没有多少特别的意义。长辈间的恩怨,我无权评论。你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受害者,可事实却是,现在你的家庭是圆满的,你什么都没有失去,而她却孤单在待在那家小面馆里。而我呢?我十二岁就没有了妈妈。这样的委屈,我又向谁说?”

“你们这是报应,老天是长了眼睛的。”

“既然老天已经除恶扬善了,那你现在这又是在气什么呢?”

乐静芬被这句话一噎,羞恼中怒火攻心,抬手就给了童悦一记耳光。然后她瞪着自己的手,一脸愣怔,显然是被自己的行为给吓住了。车欢欢愕然地“啊”了一声,车城的拳头背在身后,紧了松,松了紧,气息慢慢加重。

童悦没有动弹,现在的人是都有暴力倾向吗?

谢语妈妈打她是误伤,童大兵打她是恨她丢了自己的脸,乐静芬打她不过是心虚自己的无理取闹。打着打着也就习惯了,她并不觉得有多疼,只觉得很可笑。

“乐女士,现在你满意了吗?”童悦平静地说,“其实人是不能贪心的,幸福也不是用来挥霍的。这个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失去再得到不代表就是永恒。人在做,天在看,如你所说,一切都是有报应的。你打我的这一巴掌,我不会还手,因为你比我年长。你可以倚老卖老,我却不能年轻无畏。车小姐只是跟我同车的旅客,我并没有姓车的朋友。”

说完,她拖着行李箱,拎着纸袋,头抬得高高的,目不斜视地从三人身边走过去。然后她听到车欢欢在嘀咕:“妈,你今天有点过哦,多大点事,你还得株连九族,斩尽杀绝吗?还有,不管怎样,你也得给爸爸留点面子……”

“美女,要打车吗?”一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脸黑黑的司机扬声问道。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司机下车帮她把箱箱袋袋塞进后备厢,“嘿嘿,我刚刚可是推了一个去机场的客人专门来拉你的。现在的有钱人,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不知天高地厚。你也别难过,回家用鸡蛋在脸上滚滚,明天就消肿了。不管什么事,睡一觉也就过去啦!”

童悦吸了吸鼻子,事情并不是太坏,这也算因祸得福了。一个素不相

识的路人都可以有这么善意的关怀,那些人为什么总是带给她屈辱和伤害呢?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个有些日子没有出现的号码。她定了定神,按下通话键,恭敬地道:“苏局您好!”

“如果我现在要求你退婚,还来得及吗?”

“这真是个冷笑话。”童悦看着窗外。突然,她整个人因惊诧而直起了腰。苏陌的车与她坐的出租车只隔了一个车身,开着车的他正戴着蓝牙耳机,神情冰冷。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彦杰通电话,他问我在哪儿,我说在火车站附近,他就问我方不方便让你搭个车,于是我就来了。可我的车刚停好,就看到你红肿着一边脸悲凉地上了一辆出租车。作为新婚的女人,你难道不应该表现得幸福快乐点?这个时候,你深爱的老公又在哪里?小悦,你要是和我玩任性,那应该也差不多了。”

“不是所有的婚姻都像苏局和亦心那么琴瑟和鸣的,有些风雨又怕什么,彩虹总在风雨后。现在的我过得很好。”

“你可以潇洒,我却没办法再自由了!”苏陌痛苦地道。

“苏局,有时候我们并不是很了解自己,其实我们远比自己所认为的要豁达,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童悦没等苏陌的回答,挂断电话后对司机说:“师傅,能麻烦你开快点吗?”

司机了然地应道:“很累啦?那回家好好

休息。”

但愿吧,童悦揉着额头想。

这一天还是太漫长了!童悦看着在保安室坐着的罗佳英,除了有点疲惫,她的心里倒是波澜不惊。这是第一次,她心想,这个婚到底该不该结呢?

罗佳英一眼就看到她提着箱箱袋袋走来,不由得火冒三丈:“你怎么等得及的,这才领证几天啊,仪式都没举行人就搬过来了,钱也花起来了。少宁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好不容易赚点血汗钱,我买条睡裤都要掂量再掂量,你倒是花得一点也不肉疼啊,你简直就是一个吸血鬼。”

从狐狸精到吸血鬼,这称呼一下子洋气了许多。

“阿姨,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东西买多了,可我哥偏不听我的。”

“这是你哥买的?”罗佳英怀疑地瞪着童悦。

“嗯,发票都留着呢,还有刷卡的单子,您要看一下吗?”

罗佳英眼睛一斜,嘴一撇:“又不是同一个妈,这个做哥哥的对你倒是挺大方的,不过不是太懂礼节。人家家里有长辈,点心也该顺带一包吧!”

童悦勾了勾嘴角,像是嘲讽,又像是无语:“阿姨找我有事吗?”

“上去讲。”罗佳英率先走向电梯。箱箱袋袋体积太大,童悦进电梯时被门卡了一下,罗佳英这才看到她脸上的指印。她幸灾乐祸地想,这肯定是被那个后妈打的,他拿那个傻儿子没办法,还没办法对付这个狐狸精吗!

这套公寓罗佳英只来过一

次,童悦从矮柜里翻出新拖鞋给她换,她心里特别不舒服。我儿子买的公寓,凭什么我却像个外人似的。她的目光跟着童悦进厨房进卧室的,越看火越大。

“你过来。”她在沙发上坐下,把童悦叫到自己面前,一脸施舍的高高在上样,“我可以同意你和少宁结婚,但我有两个要求,你必须做到。”

童悦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影子落在地板上,单薄的一条。

“少宁现在中了你的蛊,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他是我儿子,我不能让他恨我,他想结婚那就结婚吧!婚后你得和我一起住,少宁常出差,你又有个那样的妈,没人可以保证你没那样的劣根性,我得替少宁盯着你。还有,两年内不准要孩子,如果这两年你的表现让我满意,我可以同意你生下少宁的孩子。”

童悦在网上常看到网友们形容一个福大命好的人,说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她觉得罗佳英上辈子不止拯救了银河系,估计宇宙就是她创造的,不然怎么会生出叶少宁那样的儿子?

她接受了罗佳英的要求,她实在是太累了,白天已经过去,至少夜晚能让她清静一些吧,她不想再面对罗佳英这张脸了。

整理好带回来的箱箱袋袋后,她好好泡了个澡。正吹头发时,叶少宁回来了。

她摸着他冰凉的手,嗔怪道:“都深秋了,也不多穿一点。”她又抚了抚他紧蹙的眉,“工作

不太顺利?”

叶少宁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被他看乐了,倚着他坐下:“怎么了?”

他摇摇头,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闭上眼睛:“不知是气压低还是怎么的,今天一天都心慌慌的。”

他语气里的无力让童悦心疼,她凝视着他温和英俊的面容,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如果他娶的人不是她,那无论是罗佳英还是乐静芬,他的压力都不会太大,他处理起来自然能张弛有度,从容不迫。可现在她把他拽进了自己的人生,她可以预见以后的日子里会带给他多少烦恼。烦恼一多了,就会本能地想要逃避,喜欢又如何呢?

童悦犹豫了一下,哑声道:“少宁,我们那天去登记,确实……有点太匆忙。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我想我都能接受。”也许他们俩一开始就错了,如果能及时矫正方向,希望可以避免两败俱伤的结果。

叶少宁睁开眼睛,甩开她的手,脸都气绿了:“我不是头脑发热的少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有想法的人是你,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想和我结婚?”

童悦愣了愣:“那我搬到这里来干吗?”

叶少宁松了口气,一用力就把她抱坐到自己的腿上,亲亲她的脸颊:“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谁家过日子没点鸡毛蒜皮的事……”他看到了她脸上的指印,也看到了门口的新拖鞋,

“我妈今天来这儿了?”

“啊,是来了一会儿,阿姨没说什么,就说同意我们俩结婚了。我这脸……是坐出租车时被门给蹭的,我哥给我买了结婚礼物,托人捎了回来,是我过去取的。你看那些床品,法国制造,他就是崇洋媚外。”

听童悦这么一说,叶少宁越发坚定这指印是罗佳英留下的。他对自己的妈太了解了,不可能轻易就妥协,还不知跟童悦说了些什么呢!自己和童悦结婚才几天,童悦就挨了两回打,比从前的小媳妇还要小媳妇。

他轻轻舔吻着指印,说:“人家都说现在吃的苦,会照亮日后的路。我们历尽艰难险阻才在一起,以后一定会非常幸福的。”

一阵不安涌上来,童悦说道:“我真怕自己不够好,会让你失望。”

“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晋升到总经理吗,就是因为我眼光一向很准。”

“自大狂。”

他哈哈笑着,两人搂着亲昵了一会儿,他就起身去洗澡了。卧室太小,而那些床品太大,想不看到都难。

“童悦,改天我们请那个帮你哥捎东西的人吃顿饭吧,这么大老远的,让人家费心了。”

童悦顿了一下,回道:“他明天就回上海了,等他下次回青台再说吧。”

叶少宁微微一笑,然后自我宽慰,谁还没一两个小秘密呢?

刮了一夜的风,童悦早晨起床时玻璃窗上都是雾气。开了条缝往外看,整个人不禁打了个

寒战。降温了,并且幅度很大。

她比平时要早起半个小时。叶少宁的早饭不讲究,一忙起来,另外两餐也是随便应付。晚上有应酬时,酒又没少喝,这样下去钢铁般的胃也扛不住。以前她管不着,但现在有她在,总要有些小改变吧。于是她煮了大米粥,用高压锅焖的,又快又黏稠。虾仁锅贴是在超市买的,她看着人家当场现做,虾仁干净又新鲜,面皮还薄薄的。她煎锅贴的技术很高,咬着又脆又香,还不会烫了舌头。锅贴有油,鸡蛋就不能再用油煎,于是她改为煮。牛奶也温了两杯。小菜是她自己做的花生牛肉酱拌萝卜皮。一切弄妥后,刚好五点半。

她洗了手,解开腰上的围裙,感觉眼前有金星直冒,忙扶着墙闭了一会儿眼睛。她是真的没睡饱,要是多睡半个小时该多幸福啊!

她常对学生说:学习上,付出了不一定有回报,但你不付出,肯定没有回报。婚姻也是如此,如果不努力付出,不努力经营,不努力呵护,又凭什么去要求幸福呢?每天早晨,她就努力从温暖他的胃开始。

纤细的腰肢被圈在两条修长的手臂之间,温热的呼吸从她的身后拂来:“以后我们去外面吃,不用起这么早。醒来后,怀里空荡荡的感觉真的不好。”

她转过身去,拍拍他的肩:“让老公没吃好的感觉更不好。”

“我昨晚吃得非常好。”他对着她

的耳朵吹气,悄悄看了看她的脸颊,指印已经消了。

“快去洗脸。”童悦羞红了脸,将他推进洗手间。

“童悦,”他托起她的下巴,神情非常严肃,“你真的不后悔和我结婚吗?”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少宁,我没有。”

坐下吃早餐时,两人都已换好出门的衣服。

“少宁,婚礼过后我们就搬回你家的别墅吧!”她假装不经意地提起。

“离学校太远,不行。”叶少宁一口回绝。

“是有点远,但我喜欢那种一家人住在一起,晚上围着一张桌子吃饭的感觉,这样你妈妈也就不会再有我把她儿子抢走了的感觉。要是我和你妈整天争锋相对,而你夹在其中,也不会很舒心。一个家庭的和平很重要,是不是?”

叶少宁懂她的体贴,沉吟了一下:“我们周一到周四住书香花园,周五到周日回家住。我和我妈说去,她会同意的。然后我们再买辆车,有时我有应酬,没有办法去接你。你自己开车,不仅路上节省时间,安全问题我也不用担心了。”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笑吟吟地道:“我还有个想法。以后作为家里的一分子,我是应该分担一部分家务的,可我带的是毕业班,时间挤不出来。不人我去劳务市场找个阿姨,薪水由我来出,行吗?”

“你想得很周到,可以!”有阿姨把家务事担了去,罗佳英也就

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换鞋出门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让他等会儿,然后自己扭头回了房间。出来时,她的手里多了一条烟灰色的羊绒围巾:“外面降温了,围着暖和些,而且和你的气质很配。”她踮起脚替他围在脖子上。

“昨天买的?”

她点点头。

“童悦,你知道你什么样子最美丽吗?”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上。她怕他会说出令人脸红心跳的话,忙去捂他的嘴,他却咬住了她的两根手指头,“你第一次在这里过夜,早晨我醒来时,你已经走了。我翻了个身,看到枕边有一枚泛白的玉佛,陡然坐起来,匆忙下了楼。我在站台上找到了你,我送你回公寓,在下车的时候,我想约你晚上一块吃饭,你却生硬地打断了我,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你都已经下车了,突然又转过身,替我把衬衫的钮扣理顺。就是在那一刻,我的目光再也挪不动了。”

第一次过夜的事,两个人默契地从不提起,毕竟再怎么自圆其说都是一夜情的场景。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一切都不同了,温暖得就像爱情电影里的一个能推动情节的画面。

外面的路灯还亮着,黎明前的黑暗还在盘旋。风没有夜里大,却比夜里要刺骨。在车上还好受点,下了车,就忍不住直打哆嗦。

叶少宁往童悦手里塞过去一张卡:“都嫁人了,别再想着揩娘家的油,我会努力赚钱

的,放心去败家吧!”

没有妈妈疼的孩子总是能养成懂事、珍惜和独立的习惯,突然被捧成一颗珍珠似的,反而有点不知所措:“我……有工资的。”

“工资留着请同事、朋友吃吃饭,做人要大方一点。快拿去,密码是我们登记结婚那天的日期。”叶少宁催促道。

她的心软得像春天随风飘舞的杨花。她不能说谢谢,却又想说点什么,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进去吧,晚上我来接你,我们去看电影,然后逛个夜市。在婚礼举行以前,一定要把恋爱这门课恶补一下,不能留下遗憾。”

她是一步一回头地进的校门。正好是凌玲值日,把这一幕全看在眼里:“大清早的就玩十八相送啊!”她没有反驳,撇撇嘴,算是承认了。反正是自己的老公,怎么腻歪也无伤大雅。她的老公——这是一个多么底气十足的事实啊!

童悦午休时去了劳务市场。不用带孩子,又不要照顾卧床的老人,只是做点家务,薪水开得也不低,想做的人很多。童悦见了几个,最后看中一个面相很精明,衣衫也很整洁的中年妇女。那是个下岗女工,儿子刚读大一,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姓李,童悦就叫她李婶。

她让李婶先去荷塘月色实习。李婶原先是服装厂的,对熨烫和整理衣服非常在行,收拾屋子利落,菜烧得也不错。童悦悄悄观察了几天,发觉李婶的品行

也很好。于是她找李婶敲定了薪水,再提出一个要求:“在叶家,你一定要听我婆婆的话,虽然薪水是由我出,哪怕是对我不利的事,你也要绝对服从我的婆婆,千万不要顾及我,要让她觉得你和她是一条战线上的。有什么事,你只要悄悄告诉我一声就行。”

李婶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就是小媳妇派的一个卧底。婆媳之间本来就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她是过来人,很能理解。

别人结婚,双方家长都累得够呛,童家和叶家却只是简单地碰了个面。童大兵和钱燕完全没有发言权,新闻发布会的发言人是罗佳英。她很是善解人意地说考虑到童悦的工作,日子就定在一月六号,快放寒假了。两人都住在一起了,婚礼也就是个形式,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办,到时一起到酒店吃顿饭就好了。

叶少宁在一旁插话:“妈,这些事我来办就行。”他有一个能干的秘书,酒店和婚礼事宜都已谈妥了。

罗佳英难得没据理力争:“行,那我就啥也不问了。少宁,但有件事你别忘了,你和童悦得去公证处把婚前财产公证一下,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到时候省得打嘴仗。”

“妈,我又不是什么亿万富豪,没这个必要。”叶少宁被罗佳英的左一出右一出折腾得哭笑不得。

“我家的钱又不是下雨下下来的,你舍得我可舍不得。”罗佳英横眉竖眼,大有

不同意这婚就别结了的意思。童悦在桌子底下轻轻捏了捏叶少宁的手,示意他忍耐。

“亲家母,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现在才刚结婚呢,你也太未雨绸缪了吧。”钱燕笑嘻嘻地说道。

“行,那再订个婚前协议吧,婚后如果一方犯了原则性错误,必须无条件净身出户。”童悦说道。如果婚姻能坚守到老,什么束缚都只是一纸空文。

罗佳英撇撇嘴:“你倒是挺知趣的,这还差不多。”

童大兵一直没说话,出门时走得又急又快,像是后面有人在追似的。

“没文化的人,你和她计较就是自虐,能听的就听听,听不下去的就当风过一般。”叶一川悄声告诉童悦自己多年以来的心得,童悦抿嘴一笑。

叶少宁送童悦回了学校,然后自己去了一趟建行。世纪大厦的建筑材料由甲方供应,资金上周转有些困难,他正在跑贷款。大家都是些经常打交道的人,寒暄几句就奔了主题。一向爽快的司行长皱起眉头:“叶总,泰华建听海阁、音乐大厅、荷塘月色等等,你们打报告,我从来不押后,都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资金到位。跟你讲句实话,世纪大厦的风险太大,这事我们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司行,泰华的声誉你应该了解,从来不会盲目地上马任何有风险的项目。这个工程我们的市场调研报告可是有几大摞,也有送您一份的。”

“我不是信不过

泰华,只是要慎重。必要时,我要看看你们和投资商签的合同。”

司行长真是滴水不漏。

叶少宁不知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无奈地回了泰华,直接去了董事长办公室。

门开着,乐静芬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女孩,抬起头冲着他一笑:“想必你就是传说中的丰神俊朗、卓尔不凡的叶少宁总经理吧!”

向来处变不惊的叶少宁竟愣在那里,这不是在上海时玩滑轮的那个女孩吗?

车欢欢从办公桌后走过来,在他面前来回踱了两步,捏着下巴打量道:“你哪有我妈说的那么优秀,看上去傻傻的。”

“欢欢,别调皮,问叶大哥好。”乐静芬从里面的休息间走出来。

“妈,你演什么恶心的港台剧呀,还叶大哥、车小妹的。既然是在公司,当然一视同仁称他为叶总了。”车欢欢说这话时的神情非常生动,眉眼里有俏皮,也有揶揄。

乐静芬瞪她一眼,对着叶少宁笑道:“少宁,介绍一下,这就是欢欢,回国几天了,从今天开始正式到泰华上班,先在你的办公室当助理。”

叶少宁很快便回过神来:“春节后再过去吧,我把手头的事赶一赶,元旦后想休个年假。”

“这个时候?”乐静芬蹙起眉,“身体不舒服?”这都十一月底了,很快就是年关了。

叶少宁笑笑:“是人生大事,我要结婚了。”

“你要结婚?”乐静芬像是不小心起高了调,在高

潮部分,控制不住把音唱破了,“和谁?”

车欢欢也是一脸好奇。

“我妻子呀!”叶少宁故作神秘。

“你之前从来没提过这事。”乐静芬几近崩溃。

“这不是工作上的事,我又怎么好向乐董汇报呢?”叶少宁打趣道。

“可是、可是……这也太突然了。”失望如泰山压顶,乐静芬烦躁得呼吸都加快了,“前一阵子你还在相亲。”

“是呀,恰巧碰到一个中意的,就定了下来,也算是向我妈交了差。乐董,我想和你谈谈贷款的事。”

“你先去忙,明天再谈,我现在没空。”乐静芬摆摆手,她需要冷静一下。叶少宁在泰华能升得这么快,即使有苏晓岑的面子,如果叶少宁是扶不起的阿斗,那又有何用?他是真的有能力,也很努力。她自己被婚姻伤透了心,害怕女儿也受这样的罪。她悄悄观察了叶少宁几年,越看越满意,所以才对他委以重任,图的就是日后他能和欢欢一起接手泰华。现在这从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到底是谁?

叶少宁冲她点了点头,又对车欢欢笑了笑,转身走了。出门时他在想,她就是车欢欢呀,这可真有意思。

在周一的例行晨会上,乐静芬很正式地把车欢欢介绍给所有的董事和高层,然后直接对叶少宁说:“欢欢今天起就正式上班,世纪大厦贷款那件事你先带着她熟悉一下,有什么事让她出去跑,碰几次壁没关系

,这样才能锻炼人!”

叶少宁面上不显,微笑地点点头,还代表在座的其他各位对车欢欢说了几句欢迎词。他有些看不懂乐静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知他要休假,还在这个当口让车欢欢跟进贷款,难不成她是想让车欢欢独挑大梁?他理解她急于让女儿做出一点业绩来,自己也可以做那块引玉的砖,可这次贷款的数目不小,车欢欢对世纪大厦不了解,建行那块坝筑得那么高,车欢欢现在贸然撞过来,只会把局面弄得更僵。

一身职业装的车欢欢收起俏皮,落落大方地向众人颔首。一双瞳仁又大又黑,脸上一半是纯真一半是笑意,明亮的笑容和衣服的深色显得不太协调,但这样的不协调又越发让人感觉年轻就是天下无敌。

车欢欢暂时与秘书、特助同一间办公室,叶少宁把建行贷款的卷宗交给她。车欢欢才翻了两页,眉头就皱了起来:“叶总,我有啥不懂的都可以问你吗?”

“随时都可以。下午我们一起去一趟建行。”

车欢欢就在他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坐下,边看卷宗边记笔记,那认真的样子让叶少宁有点忍俊不禁,像小孩学大人说话似的。

“杨秘书。”叶少宁朝外叫了一声,罗特助走了进来:“杨秘书去乐董办公室了。”

叶少宁拧拧眉:“罗特助,你在海晶酒店订个包间,再准备四个礼盒,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法国红酒,每个

礼盒里装两瓶。”

看卷宗的车欢欢抬起头,脸上挂着问号。

“车小姐第一次拜访几位行长,是不可以空手去的。”叶少宁低声道。

车欢欢不屑地撇嘴:“中国式的恶习。”

叶少宁不禁莞尔。

“你也不知道?”乐静芬不敢置信地看着杨秘书。

杨秘书脸急得一脸通红:“乐董,您知道叶总这个人非常低调,我跟了他两年,都没见过他的家人。我真的一次都没有见过叶太太,他也没在我们面前和她通过电话。这次他就让我给他订了酒店和礼仪公司,其他什么也没说。”

“他发请柬了吗?”

杨秘书摇头:“我和罗特助商量着要给他送份礼物,可被他拒绝了,他说早登记过了,这次只是补办一下酒席,然后出去度个假。”

乐静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你去忙吧!哦,杨秘书,你可是泰华的老员工了,欢欢你可要多教着点,她还太年轻。”

杨秘书忙不迭地点头:“那是肯定的。”

车欢欢还没有考国内的驾照,下午便搭叶少宁的车一同去建行,开车的人是罗特助。一路上,车欢欢捧着手机,玩游戏玩得忘乎所以,连声音都没关。叶少宁坐在副驾驶座上,回头瞟了她一眼,轻笑出声。陶涛当年也是这样,有了快乐就疯得没边。

司行长听说泰华的千金小姐会过来,非常给面子,不仅提前结束了下午的会议等着,叶少宁邀请的晚上的饭

局,更是一口应承下来。叶少宁并没有急于询问结果,这个下午只当串串门,闲话几句家常。司行长的孩子刚上大学,也想出国,便问起有关国外学校的事。车欢欢是这方面的行家,两人聊得挺愉快。几位副行长也过来以后,叶少宁建议大家先去酒店打打牌、喝喝茶。有这么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在,气氛自然很好。车欢欢得了乐静芬的真传,人精似的,打牌时故意自嘲是菜鸟,跑贷款是个门外汉,还请各位领导多指点指点。

这次司行长的口风松了一些:“这笔贷款其实也不是没可能,只是数额太大,而且你们又是追加贷款,总行自然要慎重一些。把资料弄好,我再帮着催催,应该没问题的。”

“司叔叔,”车欢欢瞪圆了眼,“我要把您这话给录下来,防止您到时不承认。这可是我在泰华做的第一件事,要是没成功,我还哪有颜面在泰华立足啊。”

“哈,车小姐你待会儿多敬你司叔叔几杯酒,他就会把你的事放在心上了。”一位副行长在一旁打趣道。

“没问题。”车欢欢的声音就和顶上带刺的鲜嫩小黄瓜一样,绿油油、脆生生的。叶少宁正在看菜单,听到笑声闭了闭眼。若是陶涛在这样的场合,怕是没办法这样挥洒自如,他怎么会觉得两人像呢?

酒桌上,车欢欢真是拼了,一上来就是每人敬了一大杯。这孩子喝酒上脸,

几杯酒下肚,面若桃花一般。叶少宁怕她喝醉了,忙上前替她挡了几杯。不知不觉倒让自己喝多了,感觉头有些晕,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缓了缓神,人才稍微好受一点。出了洗手间,他在走廊上碰到一个人背朝自己在接电话。擦身而过时,他无意间看了一眼,正对上苏陌幽深的瞳孔。

苏陌缓缓合上手机,朝他点点头:“叶总,好巧啊!”

酒喝多了,叶少宁的嘴巴有点干,笑得也不太爽朗:“苏局也在这边吃饭?”

“是啊。小悦也来了吗?”

熟稔的语气里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叶少宁挑了挑眉:“听童悦说苏局对她的工作非常照顾,真是非常感谢。”

“小悦是彦杰的妹妹,照顾她是我分内的事。”苏陌其实不想这样讲的,但话从口中出来,就转了风向。小悦已埋头孤勇地向前冲,说几句暧昧不明的话让她处境难堪,他能有多舒服?他还不至于如此下作。

而叶少宁听了,心里还是多了点丝丝缕缕的酸涩:“有苏局这棵大树遮阴,童悦真是非常荣幸,但不免会让其他同事妒忌,从而质疑她的工作能力,她有时也会小小地烦恼一下。苏局您说她是不太孩子气了?”

苏陌斯斯文文地回答:“别人不相信小悦,叶总也不相信吗?”

叶少宁神色僵硬。

“失陪了。”苏陌转身。

再回到餐厅,几位行长说他是躲酒,嚷着要

罚他。他来者不拒,又灌了几杯。出来时,他的腿都在打飘,看什么好像都在晃动,幸好神志还是清楚的。罗特助已悄悄把礼盒放进几位行长的车内,一行人尽兴散去。

叶少宁让罗特助先送车欢欢回去。车欢欢笑他:“你这点酒量还替我挡酒,唉,其实我喝酒只是上脸,但很少有男人能喝得过我。”

她时而扬起眉毛,明而眨着一只眼睛,一会儿噘着嘴,一会儿歪着头的,像打翻了一个表情包。叶少宁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陶涛的酒量也令男人们汗颜,就仿佛她喝的不是酒,而是水一般。

“大叔,没见过漂亮女生吗?”车欢欢一脸无辜地问。

叶少宁艰难地收回视线,他今天是真的喝醉了,怎么一再想起陶涛呢?

罗特助不放心叶少宁一个人上楼,叶少宁拍着胸膛自豪地道:“怕啥,我老婆还在家等着我呢!”

罗特助这下更坚持要送他,门只敲了一下,里面应话的女声清清雅雅的。门一开,罗特助就感觉眼前一亮,心想,怪不得叶总会把叶太太捂着藏着呢,外面狼虎成群,叶太太又这么漂亮,那多危险呀!

“叶太太好,我是叶总的特助,我姓罗。嘿嘿,叶总今天酒喝得有点多,还麻烦你照顾了。”罗特助其实是个糙汉子,可看着童悦,他不自觉就变斯文了。

童悦忙跟他道谢,扶过路都走不稳的叶少宁,让罗特助进来喝杯茶再

走,罗特助忙不迭地跑了。

喝醉酒的叶少宁少了几分温和,多了一点锋芒,紧抿着唇,咄咄逼人地瞪着童悦。

“少宁,你要喝水吗?”童悦替他脱了大衣,他没吭声。

“你是不是要吐?”童悦见他喉结直蠕动,扶着他就往洗手间走去。他摇头,突然抱住她,狠狠地吻过去。那力度像是在和谁较劲似的,童悦觉得疼,却又不敢推开他。

“你到底是谁?童悦?小悦?悦悦?”叶少宁突然笑了。

“少宁,你醉了。”

“我没有醉,我很清醒。”

他扳过她的脸:“以后,不管是童悦,还是小悦、悦悦,统统都是我的。这眼睛、鼻子、嘴唇,这身子,还有这里……”

他把手按在她的胸口:“也是我的,其他人给我滚远点……呕……”他猛地吐了她一身。

宿醉醒来后,脑袋里像装了一台发动机,轰隆隆响个不停,身子又沉又软。叶少宁的生物钟现在也跟童悦一样,到了早晨五点半就会自动醒来。窗帘拉得紧实,卧室的门又关着,仿佛还是半夜,可身边的被窝已经微凉。

打开卧室门,一股寒风穿堂而来,叶少宁不禁打了个寒战。屋子里黑黢黢的,大门敞开着,童悦站在门外弓着身子举着手电在电箱前摆弄着什么。

“停电了?”这场景让叶少宁看着很难受。

“烧水时水沸了出来,然后就跳闸了。”童悦熟练地找到触电开关,一扳,屋内重

现光明。

“怎么不叫我?”

“我是教物理的,这个我会弄。你再去睡一会儿吧,我把粥给你温上。今天就不要送我了,我自己开车去学校好了。”

他给她买了一辆红色君威,前天就已经上好牌照了。她却不肯开,说是太招摇。他叹了口气:“这只是中档车,招摇什么。”

“学校里许多老师都没车呢!”

他很自恋地说了一句:“她们的老公又不叫叶少宁。”

她给自己盛了一碗粥,转身一看,他也坐在桌子旁边。

“不睡了吗?”

“昨晚回来得那么晚,也没和你说上话,你今天要坐班,回来都十一点了,又是十多个小时见不着面。”

童悦抿嘴轻笑,脸颊绯红:“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也没那么夸张,不过闲下来就会特别想念。粥好吃吗?”

她煮的是八宝粥,这样寒冷的冬天的早晨,冒着热气,食物的清香飘飘荡荡,他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她舀了一勺递到他的嘴边。昨晚他吐成那样,她今早特地熬了这个给他养胃,好消化,又暖身。

“好吃!再来一勺。”他点点头。

她笑笑,又递了一勺过去。他挪了两个位置,与她紧挨着,这样她的手伸过来时也不会太酸。既没碰点心,也没吃小菜,两人你一勺我一勺的,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她又回头添了一碗,吃得两人都冒了汗。

“丑不丑,都这么大了,还要人

喂?”她取笑他。

“这样吃更香。”他不让她去洗碗,将她抱坐在腿上。她把头轻轻枕在他的肩上,这一刻,心里真的有一种甜美安宁的感觉。

红色君威还是在实中刮起了一股旋风。赵清最有感慨:“想我读遍万卷书,行过万里路,学识渊博,桃李满天下,结果现在还是两袖清风。而童老师只凭如花似玉的貌,便是想啥就有啥。呜呼哀哉,下辈子我也要做女人。做个女人,挺好!”说完,他的胸脯特地向前挺了挺。

凌玲也是眼露羡慕,不只是因为红色君威。周日她去新房视察装修情况,在书香花园遇到了童悦和叶少宁。她咋咋呼呼半年,再加上两家家长鼎力支持,还不敢提周子期暗中帮的忙,也只在书香花园买了一套小户型的房子,楼层还不算太好。童悦吭都没吭一声,一百五十平方米,三室朝阳,顶层,还已经装修好了,连家具也买了。落差一比较就出来了。

“以前我觉得自己很幸运,现在回头看看,自己真是个傻缺。”两人一同去洗手间,凌玲由衷地道。

童悦不解地道:“你是幸运的,孟愚多爱你啊!”

“那我和你换?”凌玲冷笑出声。

童悦当她疯了,白了她一眼,轻声道:“和周子期断了吧,万一这事传到孟愚的耳朵里可怎么办?”

凌玲不以为意:“车到山前必有路。”

早晨第三堂课下课后,郑治打电话让童悦

去一趟校长室。

“童老师,恭喜你啦!”郑治满脸笑容,“叶总刚给我打电话,说元旦后你们要去度蜜月,让我开恩,多给你几天假。婚礼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呀,怎么没给我请柬呢?”

童悦脸一红:“是一月六号。不好意思惊动大家,我们只请了双方的亲戚朋友。”

郑治不满道:“你是我的下属,叶总是我的朋友,我也不算是外人吧!结婚一辈子只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低调的。”

童悦低下头,默不作声。其实这件事两人还没空商量呢,具体请哪些人,她心里也没数。

“回去记得给我补上啊!童老师,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郑治叹了口气,“叶总向我抱怨,班主任在校的时间太长,占用了他和太太的甜蜜时刻,所以替你辞了班主任,明年争取调到高一任课,因为高三的压力太大。我想,你们是考虑要孩子了,能理解。只是童老师,你现在的工作有点特殊,十天八天的好说,半学期这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找人代替。”

童悦不太明白叶少宁的用意,按理他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工作不是有多么重要,可至少要对那群羊负责啊。高考不是人生唯一的转折点,可是谁也无法否认它是最关键的。于是她安慰郑治道:“郑校长放心,我会陪着这届强化班一直到毕业的。”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郑治笑了,

“那群虽说是羊,却不是很善良。这样好吧,等一月六号期末考试结束,后面高三的寒假补课我请孟老师代几天班主任,你放心度你的蜜月去,想休几天就几天。”

午休时,几个女老师跑过来,嚷嚷着要坐新车出去兜风。

“外面很冷。”童悦有些哭笑不得。

“把暖气开大不久好了。”凌玲说道,“别小气嘛。”

童悦无奈,载着一车的美女去郊外狂飚了两圈,回来时正好路过泰华大厦。凌玲拿眼睛瞟童悦:“都到叶总的地盘了,就不请我们上去坐坐吗?”

“他在上班呢!”童悦抬头看看雄伟的建筑,神情有些冷。

“上班就不接待客户吗?”凌玲从她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我来替你打。”

童悦都来不及阻止,就见凌玲挤眉弄眼,电话已经拨通了。

“叶太太,想老公了?”叶少宁的声音轻缓柔和,带着笑意。

凌玲绷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是啊,想你呢,快下楼来抱一抱吧!”

叶少宁一听声音不对,语气立刻变得客气而疏离:“是凌老师啊,你们来泰华了?童悦在吗?”

“我说不在你会不会打我?”

“凌老师真会说笑。”

“好了,不吊叶总的胃口了,把你家叶太太还给你。”

童悦拿回手机,看着几人笑得鬼鬼的样子,想想还是推门下车去接听。二十米之外,就是泰华大厦的大门,庄严得令人生畏。在青台,能进泰华工作

,是一件非常骄傲的事。要不是今天凌玲她们嚷嚷着要停下,她的视线不会对这幢大厦多停留一眼。这里是乐静芬的地盘,她不会给任何人羞辱自己的机会。

她刚叫了声“少宁”,叶少宁冷凝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撞击她的耳膜:“你不好好在学校上班,这么冷的天,跑泰华来干什么?这里是游乐场吗?”

她眺望着远处苍白的楼群和路边枯黄的植物,话到嘴边不知怎么的一转:“我们是在郊区的路上,一会儿要路过泰华,她们拿我开玩笑……”

“又不是孩子,还这样胡闹。你带她们去咖啡馆喝点东西,然后早点回学校。”

“你在哪儿?”不知怎么的,她觉得他好像很紧张,似乎生怕下一秒她们会给他闯出个什么大祸来。

叶少宁的呼吸加重:“我在工地。”

她屏住呼吸,看着黑色奥迪缓缓滑进泰华的大门。叶少宁头戴安全帽从驾驶座的那一侧下车,从另一侧下来的是个戴着安全帽的女孩。他边打电话边上台阶,女孩俏皮地跳起来弹了一下他的安全帽。他侧过身,微笑地朝女孩摆手,让她不要闹。女孩又笑着凑到他耳边,想偷听他讲电话。他避开,故意板起脸。女孩蹦跳着进了大厅。

她听到自己冷静地说道:“嗯,那我们走了。”

“童悦,凌老师只是同事,不是朋友,不要走得这么近。”

“我要开车了,不多说了。”她收了

线,上车。

几人后来去到皇家咖啡馆喝了奶茶、吃了松饼,才把几位美女的不满声给堵了回去。

傍晚,童悦接到国美电器送货的电话。新年前后,各大商场的生意特火爆,他们定的电器都过了一周了,拖到现在才送货,还是晚上。她和孟愚打了个招呼,匆匆赶过去开门。几个大纸箱把客厅堆得满满的,她签了字,问什么时候过来安装。

“明天上午。”送货员回道。

“上午我没空,换个时间不行吗?”

“现在日程都排得满满的,你没空那就等到年过了再说吧!”送货员的口气很横。

童悦无奈,只得给童大兵打电话,看他能不能抽出时间来帮个忙。电话是钱燕接的,怨声载道:“我正要给你打电话,你快来医院,你爸把腿给摔断了。”

天气寒冷,下过雨后,地上结了薄冰。童大兵不小心摔了一跤,小腿骨折,至少要三个月不能走路。童悦赶到的时候,童大兵的腿已经打好了石膏,面色蜡黄地倚靠着床背。钱燕回家收拾换洗衣服了,床边没有一个人。

“爸,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童悦走进去,看到童大兵最近好像消瘦了许多,精神也不太好。

“你要上课嘛,爸没事,这不都处理好了吗。”童大兵的目光在病房内游离了几圈,最后无奈地落在童悦身上,“小悦,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很没用?”

童悦愣住,童大兵伤的到底是腿还是头呀?

童大兵苦笑:“其实是真的没用,不然老婆也不会跟人家跑了,女儿也不用受婆家那种窝囊气。小悦,干吗要把眼睛长在头顶上呢,少宁是好,可咱们是高攀了。你嫁过去会很辛苦的。爸爸却只能看着,又帮不上忙,怎么办呢?”

童悦看着童大兵那副自责不已的样子,悲从心起,眼睛都红了:“我哪里辛苦了,你不知道别人有多羡慕我,而且……少宁待我很好。”

“你不该匆忙领证的,你年纪是不小了,但总会遇到一个合适的。爸爸就是气你这一点。好与不好,我都看在眼中了,钱多又有什么用,日子还不是不好过。你婆婆可不是个好侍候的人,而且少宁的老板还是那个男人的老婆。唉!”

童悦的泪夺眶而出。在童悦的心里,童大兵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大鸵鸟,他把自己埋在象棋的世界里,自娱自乐。可原来他什么都看得清,什么都识得明,只是能力有限罢了。

“这都快结婚的人了,哭什么呢!谁家没个意外啊。”钱燕提着包从外面进来,看到童悦一脸的泪,有些来气。

“阿姨,要不要请个看护?”童悦没跟她计较,体贴地问道。

“这事我会考虑的,你去忙你的婚事吧!小悦,结婚那天你爸爸是没办法挽你进礼堂了,你自己的妈妈还活着,我好像也不合适替她去送你,你可能要自己走进去。”

“我会送小悦进去的。”彦杰一身风霜地从外面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