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苏局!”叶少宁瞬间便风度翩翩地回应。

童悦看到苏陌,有一秒钟的震惊,但是太快了,别人都没捕捉到,除了苏陌。

苏陌温文尔雅地点点头,唤她“童老师”,微笑恰到好处。

“我走啦!”童悦回过头对叶少宁说。

叶少宁长腿突然一迈,也跟着上了大巴车。他双手环在童悦的腰间,指指最后一排:“我们坐那边。”童悦纳闷地回过头,这人不是说好不去机场了吗?

郑治“啧啧”两声,笑了:“到底是新婚,叶总与童老师是难舍难分呀!”其他人跟着调侃起两人来。

孟愚哀伤地把头转向窗外,如果他没有收到那封邮件,如果他没打开,今天应该是他和凌玲新婚的第二天。收到邮件后,他给凌玲打了电话。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风瑟瑟地吹着,天地间还飘着细雪。他什么也没说,临走的时候,凌玲说:“孟愚,我们离婚吧!”他没有反驳,仿佛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没有勇气在这样的心情下牵着凌玲走进婚姻殿堂,哪怕有八年的感情做铺垫,这个婚姻还是不堪一击的。

乔可欣也在,坐在苏陌身边,一张脸修饰得粉嫩晶莹,娃娃音嗲得人汗毛直竖。

“人都到齐了吧!”导游是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脸黑黑的,可能是长期带团在外的缘故。郑治是负责人,点了点头。

小姑娘张开手,做了个“OK”的手

势,让司机开车。为了活跃气氛,小姑娘提出帮大伙看手相。她第一眼就看向了苏陌。苏陌并不像郑治那样端着个架子,随和地伸出手。

“不对,男左女右。”小姑娘指指他的左手。

他失笑:“抱歉,我是完全外行。”

小姑娘握住他的左手,认真地看了又看:“苏局的事业线很长很清晰,一点分支都没有,这说明你仕途顺利。生命线也不错,但老了以后要注重健身,以防顽症。哇,苏局,你的爱情线不得了啊,你今年桃花运不错,估计在昆明会有艳遇。但这些都不算什么,你看看,在这里,你将遇到你的真命天女,然后爱情线开始平坦,你们将恩爱到老。”

“真的假的?”乔可欣看看自己掌中的纹路,“那你也帮我看看!”

“呵呵,乔老师不必看手,从面相上就看得出来想要啥就有啥。”

乔可欣脸一黑:“原来是唬人的。”

“不信拉倒。苏局,你说我有没唬人?”小姑娘眨巴眨巴眼。

苏陌温雅地点头:“没有倒是没有,可你看我都快人到中年了,不可能还没结婚吧?”

小姑娘面不改色:“结婚又不代表是遇到真爱,说不定那只是一块试金石,让你发掘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在过来人面前谈婚姻,小姑娘可真是勇敢。”苏陌丰神朗目,笑得非常愉悦。

一车的人都笑了,叶少宁情不自禁攥紧童悦的手。

“少宁?”

童悦疼得蹙起眉,叶少宁攥得太用力了。

叶少宁低头,发觉她的手掌都红了,慌忙揉着:“我走神了。童悦,带口香糖了吗?一会儿飞机起飞时,耳膜会有点痛,嚼嚼口香糖会好受些。”

“带了,就在口袋里。”童悦诧异他的音量干吗这样大,她又不耳背。

“下了飞机给我打电话。”

“好!”

“每天晚上都要打,我手机一直都开着。对了,有没买伞,昆明空气湿润,一天会下好几场雨呢!”

“叶总,你就放心吧,几天后我们保证完好无缺地把童老师交给你。”赵清受不了这两人的旁若无人,好歹这儿还有几个单身的呢!

叶少宁叹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我。”

“小别胜新婚!”赵清挤挤眼。

叶少宁没有笑。安检时,看着童悦的背影,他突然跑上前去,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吻:“我会想你的!”

童悦羞得满脸通红,却并没有恼怒,而是回眸挥手道别,粲然一笑。

回来的车上只有他和司机两个,司机自顾自听着歌,他一人倚着窗,看远处泛起的朝霞。天是湛蓝的,衬出霞光的明艳炫目。他仰起头,看到一架飞机冲向蓝天,那是童悦坐的飞机吗?前所未有的低迷,前所未有的孤单,好像被世界被抛弃了一般。每一秒都长如世纪,他看着手表,数着还有两个小时十分钟童悦就该到昆明了。按照日程,他们今天住昆明,会逛

逛花市、七彩云南,明天去石林。

捏着手机上楼,打开门,一屋子的冷清让失落感更加膨胀。他乏力地瘫在沙发上,也没胃口吃早饭。童悦提醒他要按时按点吃饭的,可他做不到。不管他何时到家,从保温瓶中取出夜宵,即使童悦睡了,可满屋都飘着她暖暖的气息,什么夜宵他都觉得美味。只是人不在,饭虽然还是她做的,心情却不同了。

他也没和朋友们打电话拜年,就连每年都要聚一聚的周子期也没有联系。子期这个年估计也不会过得太好,他打过去能说什么呢?当时得知子期在外面有人,他曾劝阻过,可子期都是呵呵一笑,全当了耳边风。

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慌忙按下接听键:“童悦,你到了吗?”没有人应声。他以为信号不好,又跑到阳台上,“喂,喂,童悦,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那边传来幽幽的一声叹息:“叶大哥,你可真能打击我呀!难道我和你太太合用一个号吗?”

“欢欢?”他惊住了。

“是呀,你是不是就爱玩关机游戏啊?那次去度蜜月,我也是拨号拨得手抽筋,这次也是。你是专门防我的吧?”

“不是的,欢欢,我是……”

“还说,明明就是,关了六天,我每天都拨十次。我又不会怎么你,你是为了我喝酒喝到胃出血的,我就问问你怎样了,然后说声过年好。至于吗,这么怕我,好像我是

洪水猛兽似的。我真是后悔回国了。”车欢欢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不像是讲话,而像是一声哽咽,无尽的幽怨和哀婉。

他有些无力地按按额头:“欢欢,你听我说,关机是为了能好好休息几天,我那帮朋友……”

“真的不是为了防我?”车欢欢欢喜地叫道。

“是的,我现在也恢复得很好。”

“我不相信。”

“真的!”

“好,那你把门打开,我要亲自证实一下。”

楼下有一对小夫妻带孩子出门,夜晚的寒霜凝结成冰,路面有点滑,孩子蹦跳间不慎摔倒,咧开嘴哭了,不管爸妈怎么哄,赖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年轻的爸妈相互看看,有些没辙。叶少宁此刻也有些没辙。

他并没有把车欢欢那天在医院说的话往心里去,在国外长大的女孩,情啊爱的像口头禅,何况车欢欢还一脸的稚气未脱,像个水晶花瓶样那样好看又透明,却又不失天真活泼。这样的女孩做任何事都不会考虑太多,她有本钱疯,难道他也会跟着她疯吗?孩子们对任何事物的热度最多保持三天,三天后肯定会转移目标的。只要他不回应,就什么事都没有,他也不必摆出一副凛然的样子去和她讲什么大道理,就是讲了,在兴头上的她也听不见。算上除夕,今天是第七天,也该淡了、稀了、薄了……

“叶大哥,我不劫财也不劫色,如果你实在怕,我就把东西放

你家门口,我走了。”车欢欢可怜巴巴地说道。

“嘟”的一声,手机收线了。他能想象她嘟起嘴唇、长睫湿润颤动的小可怜样,仿佛受了全世界最大的委屈,还故作坚强地说“我没事,我很好”。他深吸一口气,合上手机,觉得自己应该把门打开。阳光一点,磊落一点,自然一点,礼貌一点,这样躲着不是代表心里真的有鬼吗?何况上班后还是要碰面的,躲得了初一,能躲得过十五?只要他的态度端正就好。说到底,现在走亲访友的人多了,她又不知道童悦会去昆明,就是一般礼节性的拜访,绝不代表什么。也许是自己多虑了。想到这里,叶少宁打开了大门。

门外,车欢欢一手提着果篮,一手抱着鲜花,娇嗔地眨眨眼睛:“叶大哥真没风度,看啥,还不帮我接过去,我的手酸死了。”

“好,好!”他抱歉地笑笑,伸出手。没想到车欢欢连花带果篮,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中。随即,在他的左颊上落下轻轻的一吻:“叶哥,新春快乐!”

他反应过来,欲推开她,怀中倏地一空。她“咯咯”笑着,把果篮扔在地板上,四下巡视:“这花放哪儿?”

叶少宁深深地瞅她一眼,严肃地道:“欢欢,我不习惯这种西式问候,也不喜欢,下次不要再这样。”

车欢欢吐吐舌头,做了一个调皮的鬼脸:“那你喜欢什么?用毛笔写情书吗?”

他躲开她的眼神,挪开话题:“喝茶还是喝咖啡?”

“你上次给我泡的柚子蜂蜜茶我爱喝,你去泡吧,我参观一下你家。”她一蹦一跳地往里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推开门。

“欢欢!”就在她要推开卧室的门时,从厨房端着茶出来的叶少宁沉下脸来。

“干吗?”

“你妈妈没教你尊重别人的隐私吗?”

“小气巴拉的,不看就不看嘛。”她腰肢一扭,赌气似的转回身,“其实我也不情愿来你家,都是我爸妈讲应该来拜个年,还不能空着手来,所以我就来啦!结果被堵在门外不让进,进来了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的。算了,我走了。”

叶少宁叹了口气:“欢欢,别孩子气了,喝茶吧!”他把蜂蜜茶搁在餐桌上,抬眼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十一点,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一会儿我带你出去吃饭。”

他是代表谢意,也是想找个机会将她带离这间屋子。和她待在这里,偌大的空间好像窄成了一条小巷,手脚无法动弹,呼吸不能自如。而她又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流弹,稍不留神,就能将他炸得灰飞烟灭。

“你要有诚意,亲自做给我吃。”车欢欢丢来一句。

“我厨艺很烂,家里也没菜。”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车欢欢哼了一声,“噔噔噔”跑进厨房,冰箱门一拉开:“这里面是什么?”

“车欢欢!”叶少宁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虽然他没有胃口

吃饭,但那里面的每一盒都是童悦的心意,童悦的体贴,在这个世上,只有他有这份资格独享。

车欢欢凝视了他几秒,眼睛一红:“我爱的人不爱我,我已经这么可怜了,你还欺负我。”说完,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拉开门就跑。叶少宁愣了几秒,抓起钥匙,赶忙往下追。只是错过了一轮电梯,到达楼下时,车欢欢已经跑到了游泳池旁,一边跑一边拭眼,看也不看,横冲直撞。

叶少宁的心陡地悬到嗓子眼,仿佛咳一下都能吐出来。转眼,车欢欢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前面的车川流不息,又不是斑马线,车欢欢却好像没看见,就那么往前冲。叶少宁一把拽住她,脸上完全没了血色。水晶花瓶在悬崖上滚来滚去,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如果他不接住,花瓶将碎成片。这就是所谓的新时代小萝莉吗?真是任性,想要什么就敢大喊大叫、又哭又闹、要死要活的。天大地大,都不及她的爱情大。

车欢欢回过头,俏丽的脸庞上,如有万道阳光千道彩虹:“我就知道叶哥会追下来,我就知道叶哥在意我,我就知道叶哥舍不得我受伤……”

叶少宁看着眼前张张合合的樱唇、没心没肺开心的笑脸,油然而生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疲累感。

一辆大巴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飞速的车窗映照出他的身影,他看到自己的脸庞无奈又木然。但他的心里却掀起一

股巨浪,如果他不压住,如果任由它翻涌,它可以在很短很短的时间内淹没他、颠覆他,把他带进一个全新的世界,只是不知那世界是多美妙还是多恐怖。不管是美妙还是恐怖,他的心脏估计都承受不了。

他的脑中闪过童悦忧郁的双眸,他的心立刻紧缩成一团。他闭上眼,拒绝去看那张天使与魔鬼的脸,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手机响了。叶少宁把车欢欢拽到人行道上,走了几步,转过身面对矮矮的冬青树接听。是童悦,她下飞机了,现在换乘大巴。她告诉他昆明的机场好近,车转了个圈就进了市区。市区很一般,没有青台美,但很暖和,大家把大衣都脱了。她还看到路边的鲜花开得正艳,特别惊喜。

叶少宁嘴里“嗯”着,童悦又问:“你吃过午饭了吗?”

“马上就吃。”

“不要弄混了日期,有几盒放不了多久。”

“没有,我会看着日期热的。”

“那就好,导游说要带我们先去泡脚,祛祛乏,用玫瑰花瓣,真是奢侈。”

“好呀,那是不是整个人都会香了?”他笑。

“去你的,挂了。”然后她就真的挂了,估计脸还会红。

“是童悦吗?她是不是去哪儿都会向你汇报行踪?”叶少宁一转身,车欢欢就站在他身后。

“这是夫妻之间应该的。”

“哦,我以为是她遥控监视你,她不放心叶哥,因为叶哥好啊,会被人窥伺的,比如我。

“胡说。”叶少宁责备地瞪了她一眼。

车欢欢的眼珠子转了转:“她有没有向你提过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叶少宁从车欢欢的脸上读到一丝诡异,但他不想去深究。他明白,如果可以,童悦离车家的人能有多远就多远。

“你什么时候也偶尔遥控监视一下她,女人都爱撒谎的。”

“包括你吗?”

“是呀,我想在你面前说实话,行吗?”

“你到底要不要去吃饭?”叶少宁打断了她,情绪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要,但我不去饭店。”车欢欢头一扬。

叶少宁怔了怔:“欢欢,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在你父母的婚姻上,你应该看清一些东西,有些事情不要弄得太复杂。作为泰华的叶总,我会尽职。其他方面,请不要勉强我,也不要把我当试验品。”

“你怕伤害她,于是你就伤害我?”车欢欢这次是真的流泪了,“我又没要你回应,那你也无权阻止我的付出。我是真的爱上你了,我发誓。”

叶少宁有些抓狂:“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已经结婚了。”

“我第一次这么爱一个人,我想控制,可是我没办法。是的,你结婚了,我晚了,我承认自己是个败将。那么我退十步,不,百步,只要天天能看到你,行吗?”

她的语气是那么楚楚可怜,她的神情是那么无助,她的情感又是那么炽烈。

她的细眉和白皙,似乎意味着生命的脆

弱和苍白,她需要呵护,需要保护,叶少宁的心再一次跳动得毫无章法:“不谈这个,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饭。晚上我和别人还有约。”

“男人还是女人?”车欢欢紧张兮兮地问。

他不禁叹息。

他把车欢欢带去了叶家。叶一川出门参加同学聚会去了,罗佳英在打麻将。得知车欢欢是泰华的大小姐,她连忙散了麻将,又是拿糖果又是拿点心的,笑得像莲花宝座上的观世音,慈眉善目。

“我终于知道叶大哥怎么会这样英俊了,原来是阿姨漂亮,遗传因子好呀!”车欢欢恍然大悟道。罗佳英听了,更是看车欢欢哪哪都好。

家里的菜都是现成的,很快就摆满了一桌。车欢欢自来熟,追着罗佳英“阿姨长阿姨短”的,还主动要求帮忙。罗佳英听说她在国外待了八年,黄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直撇嘴,很是心疼。

“在国外都吃啥?”说话间,她又夹了满满一筷子菜放进车欢欢的盘子里,那盘子都快堆成小山了。

“一般是西餐!有时也去唐人街吃点中国菜。谢谢阿姨,真好吃!”车欢欢嘴里塞满了菜,吐词都不清楚了,“什么时候我做西餐给阿姨吃。”

“你会吗?”

“会呀!”

“出身这么金贵,啥事还都会做,教养真好。外国也过年吗?”

“人家的节日多呢,复活节、圣诞节、万圣节,新年也非常好玩的。”

“这节日的名字真古

怪,都是纪念什么的?”罗佳英好奇地问。

车欢欢把嘴里的菜咽下去,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从万圣节的南瓜灯、鬼面具说到圣诞节的火鸡大餐……两人从餐桌边挪到沙发旁,足足聊了三个小时。罗佳英给她削水果,剥瓜子,温言细语。

自始至终也没有人问起童悦,就仿佛她们都知道她不在青台,可其实叶少宁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叶少宁只陪了她们坐了一会儿就上楼休息了,他的身体还有点虚弱。睡前他打了个电话,然后给童悦发了一条短信,问她泡脚舒服吗,童悦没有回。

车欢欢到傍晚才告辞,罗佳英一再叮嘱她要常来玩。

“阿姨,你不说我也要来,因为我会想阿姨的。”车欢欢撒娇地抱抱罗佳英,“如果我没空,阿姨你就去泰华看我。我和叶哥在一个办公室。”

罗佳英全部的慈性细胞都发作了,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她意味深长地瞥了叶少宁一眼:“听到没有,是欢欢请我的,和你没关系。”

叶少宁没吭声,打开车门上了车。

车开到一半,路过一个公共卫生间,车欢欢示意叶少宁停车。出来时,她一张脸通红,满嘴水渍。

“哇,真舒服!”车欢欢抽了张纸巾擦擦嘴。

“吐了?”叶少宁皱眉。

“我不能吃太撑,一撑就要吐,我一直忍到现在。”她的小脸皱成一团。

“那你干吗还吃那么多?”他还好奇她的饭量变

大了,平时应酬可没觉着她很能吃。

车欢欢眨巴眨巴眼:“那是阿姨的心意,我不能辜负。吐一下又没什么,你看阿姨多高兴。老人家都是要哄的。”

他愣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原来你还有这一面。”

她点头:“怎么,发现我的优点了吗?”

他发动引擎,不接话。如果把人比作物体,车欢欢应该是个圆形,童悦大概是菱形,太过有棱有角。

临下车,车欢欢还在努力:“叶哥,真不带我去约会?”

“欢欢,泰华见!”他替她打开车门。

她拍拍车门:“什么意思,泰华是正月十六上班,那后面的八天就都不见面了吗?”

叶少宁微笑:“我要出一趟远门。”

“去哪儿?”

他偏过头去,不看她那几乎刺穿自己灵魂的视线:“我走了。”

车汇入傍晚的车流之中,这座城市的灯正一盏一盏亮起。手机不住地嗡鸣,他仿佛没有听到。恒宇酒店门口,门童接过他的车钥匙,他走向总台:“你好,我是叶少宁,中午和裴迪文先生已经通过电话,请帮我联系一下他。”

“少宁,我已恭候多时了。”大堂的沙发上,一个俊朗的男子听到声音,抬起头,笑着站了起来。

童悦在昆明只待了半天,本来想去石林的,天气报告说连续两天有雨,导游出于安全角度考虑,安排先去大理。火车是晚上八点的,吃过午饭,大家去了花市。几个女教师兴奋得

如同少女,任何一个花摊都让她们发出惊呼。

花市里的花,如同农贸市场的青菜,并没有多少美感。送到女人手里的花,都是经过修剪处理包装过的。花的本质其实很纯朴。

这一路,苏陌的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乔可欣似乎突然被他的魅力折服,与他形影不离。他讲什么,她都捂着嘴娇笑。几个人走到一个卖香水百合的花摊,老板娘指着一大捆花束说三十元全给她。

乔可欣惊讶道:“真的假的?”

老板娘笑着点头。

乔可欣眼波流转,有意无意地瞟向苏陌。有两个女教师也围了过来,闹着要苏局送花。苏陌扶扶眼镜,含笑点点头。

花被分成了三束,最多的一束送给了乔可欣,两位女教师打趣地说苏局偏心。

苏陌揶揄道:“没办法,人心本来就长得偏。老板娘,我都没还价,你是不是应该赠送点小礼物给我啊?”

老板娘用生硬的普通话回道:“这里只有花,没有别的。”

苏陌好商量:“那就送花吧!”

老板娘想了想,从隔壁花摊上要了一支红玫瑰。众人都乐了。

童悦与孟愚站在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前,那个摊位是卖干花和香袋的。香气浓郁,却不腻人,买点回去放进衣橱熏衣服很不错。童悦买了几袋,让孟愚也买一点。

“我买了送谁?”孟愚一脸凄楚。

童悦黯然。昆明也许是暖和的,可独在异乡,却让孟愚的疼痛变得更加张

狂。

一支鲜艳欲滴的玫瑰从后面伸过来,她愕然回首。

“花都被她们抢光了,这只是赠品,别嫌弃。”苏陌耸耸肩,一脸无奈,镜片后的俊眸浅笑晏晏。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哪里敢嫌弃,忙道谢接过。只觉这支玫瑰上的刺真多,她扔也不是握也不是。都是老把戏了,他怎么就玩不腻呢?

晚饭是在一家青台人开的餐馆里吃的,云南米线什么的特色小吃没吃到,还是地地道道的青台风味,众人提出抗议。导游笑嘻嘻地说:“这不是怕老师们想家嘛,下一餐咱们就吃云南菜。”

苏陌并没与童悦同桌,连视线也极少在她身上流连,但童悦还是感觉很不自在。

因为是临时换的车票,没买到软卧,只有硬卧,六人一个房间。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的,四个女教师与郑治、苏陌分在了一个房间。火车要到早晨才到达大理,乔可欣说打牌,郑治说好,结果是郑治陪着三个女人开战,苏陌与童悦旁观。

童悦只看了一会儿,便走了出去。车门外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她抱起双臂,深夜的车厢里,温度有点低。

苏陌也出来了,与她并排站着:“困不困?”她摇摇头。

苏陌回身朝其他人住的房间看了看,说道:“在飞机上,郑校长和我说,你们校的凌玲老师辞职了,他想从一中要一位英语老师去实中。”

童悦愣住。凌玲被拍裸照那件事,只有她

和孟愚知道,他们也不是多话的人,凌玲没什么可担心的。她想过凌玲为了避免见到孟愚的难堪,会换一所学校,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辞职。

“郑校长挽留过了,但她去意坚决。听说她是孟老师的前未婚妻。”

童悦像是站立不住,忙扶着一旁的车门。小时候,爸妈关照说要远离火烛,火是危险的,不能玩。凌玲玩火烧身,这是她要付出的代价。只是这代价太大,凌玲如此做,可能有自我惩罚的意思在里面。

“我们去餐车喝点东西?”苏陌建议道。

“我还是回去躺着吧!”她抚着额头回了房间。消息太震惊,她需要时间消化。

她的床在中铺,爬上去和衣躺下。打开手机看时间,发现有叶少宁的短信,突然就没心情回了,关了手机闭上眼,模模糊糊竟然睡着了。半夜火车的颠簸让她倏然醒来,牌局已结束,郑治的呼噜声几里外都听得见。察觉有点冷,她摸了摸,床上没有被子。一个修长的身影立起来,从地上捡起被子,拍拍,轻轻地替她盖上,再掖好被角,捋捋她的头发。她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大理的天气很好,六点的天空朝霞似火。导游小姐说趁着游人少,先去游览大理三塔。古塔碧水,相映成趣,世界是宁静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苏陌和郑治站定,看着女教师们自拍,笑道:“郑校长,在这块净土上养老,不

失为人生极乐吧!”

“太冷清了,连个熟人都没有,看个病都得翻几座大山。”郑治连连咂嘴,“苏局现在正是黄金年华,‘老’这个字于您太遥远了。”

苏陌微笑:“人生说短也短,说长也长,几十年不过弹指间。坦然年老吧,到时候和自己珍爱的人一起住在乡间的院落里,做清爽、体面的老头儿老太太。院子里种草花,种果树,在田野边散步,在落地窗前喝下午茶。她给我织毛衣,我给她读故事。偶尔开车去市区,看看熟悉的地方有什么变化,去喜欢的餐馆吃个饭,然后开车回家。也许那是她已经睡着了,我老了,不再抱得动她,就拿条毯子替她盖上,等着她醒来,牵着手一起进屋。”

“不对呀,这画面里怎么没有孩子?”郑治皱眉。

“如果不能给孩子足够的爱,就要尊重他们的生命。我的精力有限,以后的人生,只想给一个人。”

苏陌的视线停留在童悦脸上,含意复杂地停留了一会儿,便挪开了。

童悦拍了一张三塔在池中的倒影,画面捕捉得不错。她给叶少宁发了过去,顺便告诉他,自己有一点点想他。

从三塔出来,先去看蝴蝶泉,再游览洱海。蝴蝶泉成了一潭死水,徒有虚名。游览洱海倒挺舒心的,中间停靠几个小岛。岛上有烤鱼、烤虾,童悦不爱吃那些,就没有下船。苏陌提前上了船,手里提了个袋子,里

面装着两个烤玉米,还有几串新鲜的青提。

两人站在甲板上,看着茫茫海水,他把清洗好的青提一颗颗摘下来递给她。

他什么都记得,青提和红提是她最爱吃的水果。亦心在世时,她去他家,他也会买了放在冰箱里,然后拿出来洗净给她。冻过的青提特别甜美,汁水又多。

她没有接,而是从袋子里取了一个烤玉米慢慢地啃着。他包容地笑笑,似乎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看相很好的青提,入口却非常酸,他没防备,温雅的面容都扭曲了。童悦忍笑忍到内伤,只得背过身去狂啃玉米。

回身时,他笑了,抬手拭了一下她的嘴角:“真像个孩子,吃得满嘴乌黑。”

她僵住。

“晚上要不要去古城走走?”眼角的余光瞄到其他人出现在码头上,他拉开与她的距离。

“不了。”她把啃了一半的玉米扔了。

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无奈:“政府机关是初七上班,今天全市开大会,我有个发言,而我却站在这里。云南我来过多次,再美的景看多了也会厌。小悦,你一定要防我防得这么紧吗?我来只是想陪你好好玩一玩,你放松一点好不好?”

“苏局,那天我们在车里看到叶少宁和女同事分吃一块面包,您替我不值。现在我们这样站着,如果叶少宁和朋友也看到,他朋友会不会也替他不值呢?”她轻笑如讽。

“小悦,这不能相提并论。”

“我

不觉得有什么区别。当我义正词严地要求别人时,我希望我有这个立场。一直以来,您对我都很好,我替您不值。真的,不要继续下去了。”

“只要我觉得值就行了。”

“那么别再要求我,我该回船舱了。”

晚上,许多人结伴去游古城,她留在屋里看电视,乔可欣也没去,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到处都是店铺,卖那些所谓的民族玩意儿,有什么意思。”

“明天就去丽江了,那儿很美。”电视里正好在播丽江的四方镇,古渠楼阁,保存得很不错。

乔可欣有气无力地道:“也就那样吧,打着民族幌子的购物城。”

“你去过?”童悦坐直身子。

乔可欣在梳那一头如水的长发,她说每晚梳一百下,可以防止脱发和白发。美人对老如临大敌,早早就知防范:“韦彦杰带我去过。”

童悦把视线又挪向电视机。

“他在这边朋友多,好像和他们合伙做什么生意,经常跑这边。有一次我去上海,他正要过来,我就跟来了。到了丽江,他就把我扔在酒店里,直到回上海那天他才出现。不知跑哪儿鬼混去了,晒得像个黑炭。童悦,我现在想想,和他分手其实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他不算是个很大方很体贴的男友,我都怀疑他不懂怎么爱人。我又何必硬贴上去呢!像他那样的,我又不是找不到。当初,我还傻傻地以为他真的是我的真命天子。我

说呀,无论是人和事,你都不能太当真,一当真,你就输了……”

乔可欣喋喋不休地声讨彦杰,童悦静静地听着。说实话,这两年,关于彦杰,她真没有乔可欣知道的多。该给叶少宁打电话了,电话没接通,屏幕一黑,没电了。她找出充电器插上,却没有继续打。没什么,只是想到如果打过去手机在占线中,或者是听到别的什么,她该怎么办?不是做鸵鸟,而是不想给自己猜测的机会。在意他,那就信任他,哪怕只是假装。

海拔又高了点,童悦有一些高原反应,人软软的。导游指着路边的几棵小灌木,说是五十年的树。高原的生长期缓慢,一棵成才的大树,得几百年或者上千年。

“旅行,是从一个烦恼的地方到另一个烦恼的地方,美了一双眼睛,苦了一双脚,累了一颗心。”她在车上给叶少宁发了一条短信。叶少宁很快回了电话,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有点唏嘘,好像很多年没见到似的。

“到丽江后别忙着玩,先睡一会儿。准备住古城区吗?”

“嗯,晚上安排看音乐会,纳西古乐,各个民族的歌舞,听说舞台设计是日本人,令人耳目一新。”

“看音乐会睡着会很丢脸的。”

“你这是经验之谈吗?”

他笑。

导游关掉车上的闭路电视,打起精神说还有半小时就到丽江了。童悦收了线看向窗外,果真人和车都多了起来,不觉深

吸一口气。她感觉胸口有点闷,耳朵里也有嗡嗡声,如同飞机起飞。

酒店是建在山坡上的一幢宅院,三层小楼,很干净,清泉在门前流过,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一串串灯笼。众人下了车,都不舍得进屋,在外面流连。酒店两边店铺林立,摆放的都是一些手工制作披巾、桌布,还有绘着东巴文字的瓷盘,时光陡地一下倒流数百年。

女人们迫不及待去逛街,童悦没精神,拿了钥匙独自回房间,好好洗了个澡,然后便睡了。

是敲门声把她叫醒的,苏陌站在门外,有点担心:“你睡了五个小时。”

她汗颜,花那么多钱和时间来这里,居然只是为了睡觉。

“我们都已经吃过了,我叫厨房给你另外做了一点。下去吧!”苏陌爱怜地揉揉她睡得蓬乱的头发。

餐厅里已经没有人。

“他们步行去剧院了,等你吃完,我们也要赶紧过去,不然导游要发火的。”苏陌轻笑,那个小导游脾气很火爆,人走散了都吼得鸡犬不宁的。

服务员给她端上炒虾仁、蘑菇草鸡汤,还有一碟炒西兰花,饭又黏又糯,不像之前吃的一粒一粒的,嚼着就难以下咽。她吃不惯云南的口味,特别是那种汤,像放了薄荷叶,闻一闻就不想动筷。菜都像是半熟的,云南米线也不诱人。这几天,她经常有吃不饱的感觉。

“这次怎么舍得改善伙食了?”她忍不住食指大动。

苏陌

不语,她一下明白了,含了一口饭,嘴巴鼓鼓的,不知该不该吞下去。终是吞下去了,没人和家常饭菜有仇,她也不需要这份傲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谢谢!”

苏陌的心情很好,拿起筷子陪她吃了两口,似乎很享受两个人独处的时光。

吃完饭,两人步行去剧院。街上多是蓝眼睛高鼻子的外国游客,出入一家挨着一家的酒吧。

所有人在一座毛主席石像下面等着他们。丽江人对这座石像特别爱戴,传说有一年丽江大地震,众多房屋倒塌,唯石像屹立不倒。从此以后,大家便敬若神明。其实在丽江,神灵的痕迹处处可见,纳西族是一个愿意被神灵束缚的民族。

演出很精彩,剧场也超现代,在描写摩梭女独有的走婚舞蹈中,童悦睡着了。

“音乐的美不只是震撼人的灵魂,能催眠也是伟大的作品。”演出结束,面对赵清的取笑,她强词夺理。

赵清那帮单身汉怎么舍得错过这样的夜晚,约着一同去酒吧猎艳,孟愚也被他们硬拉过去。郑治说自己年纪大了,为了明天能有精力去爬玉龙雪山,他选择回去休息。

“苏局,您可不准找这个借口。”导游拦住苏陌,“走吧,我带您去喝茶。云南的花茶,安神养颜的。”

乔可欣听说养颜,立马投降,嚷着要一同过去。她转过身问其他人要不要同行,童悦已经不在了。

童悦的身子还是倦,软软

的,打开电视,正播《晚间新闻》,屏幕下方打出一行字幕——上海警方近日查获一批毒品,数量之大是近几年之巨。这些离她很遥远的事,一眼瞟过就行。

这时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到窗口接听,发觉窗口下方是一座石桥,桥下笙乐阵阵,树影,灯火,溪水。苏陌站在桥上,手里握着手机,抬头冲她微笑着招手:“下来散散步!”

她慌忙躲进窗帘后:“不了,我已经睡了。”

“睡了再起来。”睁着眼睛说谎话,他宠溺地勾起嘴角。

“懒得动。”

“那好吧,我就坐在这儿陪着你。”他叹了口气,真的找了块石墩坐下来。

她把房中的灯关了,电视机也关了,唯独没有拉上窗帘。她看过一本书叫《蝴蝶战争》,一帮高校学者去国外进修,男男女女,都不是青春的年纪,都是斯文自重的人。在国外三个月,许是因为洋人开放的环境,许是因为不耐寂寞,许是因为人的心都是躁动不安的,男男女女主动结伴成双,成了一对对情侣,大享人生第二春。因男少女多,两个女人不惜为了争一个男人上演战争戏码。

苏陌现在是一块香饽饽,不管是乔可欣,还是其他几位女教师,都有意无意在他面前孔雀开屏,而他所有的温柔与专注只给了她。她也想找个人一起散散步,但不能是苏陌。如果下去,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但有些东

西就会变质了。她跨一寸,他便飞越千丈。她不能臣服于内心的软弱。

月亮挂上中天,她拉上窗帘,朝下看了看,苏陌还坐在桥上。有两个女人过来搭讪,他微笑着摆手。她果决地拉严窗帘,脱衣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