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从前,她会当作没听见。想着彦杰,感觉生命是如此无常,恨又怎样?如果有一天,这人突然没了,你连恨的人都没有。她下了楼,在超市买了点东西,打车去小面馆。小面馆门前冷冷清清,要不是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她都怀疑有没有人住在这里。试探地敲了下门,许久才听到动静:“喀,喀,谁呀?”

她的声音塞住,张张嘴,没发出来。

“小悦!”借着灯光看清外面的人,江冰洁喜出望外,不住地拉衣服、捋头发,“你瞧我这屋里乱的,你来也不吱一声,我、我给你做点好吃的。你瘦了许多,工作辛苦吧!”

江冰洁非常憔悴,没有她婚礼那天精神。“你身体哪里不好,有没去医院看看?”她别扭地问道。

“小毛小病,没事,我去烧点水。”http://www.diandianxs.com/

“不用。”她看到内屋一床凌乱的被,家里连喝的水都没有,心中不禁一片悲凉,“我还得赶回去上晚自习。”

江冰洁无奈地坐下:“嗯,工作要紧。少宁送你来的吗?你爸告诉我了,少宁很疼你,给你买大房子,买车,你走个几分钟,他就很紧张,我听了好开心。”

心中如黄连一般的苦涩。“去市区租个房子,这里太僻静了,四周都没有人家。”

“不用,我习惯了。”

她打开包,想从里面掏出钱包,江冰洁拦住了:“我有钱的。你爸爸算是对我有

情有义,经常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车城呢,现在也常来,他还给我办了份保险。这算不算幸福呢?应该是吧,我比他家那个女人幸福。她得到他人,我得到他心。老了,不愿意再去搏个输赢,也许使点力气能把他抢来,但是又怎样?很多人可以相爱,却不能共同生活。周而复始,分分合合,有意思吗?”

上一辈的感情纠葛,她只有倾听的份。她把手机号码留下,悄悄地在食品里塞了一沓钱:“有事打我电话,我手机都开着。”

“我没事,你好好照顾自己!放了暑假,过来玩啊!”

这边不好打车,厚着脸皮在路边拦便车。江冰洁不放心,把人家的汽车号码记下来。车都开出很远了,童悦回过头,她还站在路边,消瘦的身影单薄得像缕轻烟。

傅特助的电话第二天在同一时间又打进来了,这次是凉面,配了两种汤,还有餐后点心。

“我们学校的伙食很好,明天不要再送了。”童悦很认真地对傅特助说。

“叶总今天去工地,和建筑工人一块吃饭,我马上也过去。晚上有个应酬,总部来的人,他得陪全场。童老师,有什么话要我捎给叶总吗?”

她无语了。

傅特助嘿嘿笑了两声:“叶总说后面几天温度高,童老师能穿裙子了,你穿裙子很好看。”

她差点晕厥。一边的保安呵呵笑个不停。

“童老师,明天见!”傅特助临走时又这

样说道。

她目送他离开,发现他今天开的车是叶少宁的奔驰。门窗紧闭,里面仿佛还有别的人,她转身就回。

体检表放在她办公桌上,她细心地检查了一遍,收好。周三晚上,她让所有的学生都住校,走读的和住宿的挤一晚,明早四点半在宿舍楼下集合。羊们面面相觑,表示不明白,她讳莫如深。

从上海回来四天了,彦杰在这个世界上还能看见十五次天亮。有位知名作家在书里写过:身边的人,只有走了,离开了,没有了,所有的珍贵与珍惜才会涌上心头。以前那些再平凡再稀松不过的日子,才是山水与日同辉的灿烂时光,是夕阳无语地默默相守。

想念彦杰,想到眼里不知不觉就涌满了泪水,想到她会忘记她与叶少宁现在的僵局。

早晨四点,童悦就起床了,外面仍然一片黑暗,黑暗显得天地间特别的寂静,隐隐听得见海浪在嬉闹。深蓝色的夜空,一弯弦月宛如金色的弓悬挂在天幕上。

气温有点低,她加了件薄薄的开衫,走到学生宿舍楼下,还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不一会儿,一间宿舍的灯亮起来。没人高声讲话,脚步声都是放轻的。一个个懂事得让人眼眶发热。

四点半,所有的人都到齐了,有些站着还在打着瞌睡,有的衣服扣子都错位了。孟愚也来了,童悦特地邀请的。保安那边早就打了个招呼,大门已经打开。

羊群排成两队,穿过街道,下坡。前面就是海。

“老师,我们是来看日出吗?”班长小声问。

李想脸黑黑的:“命题作文?”他最讨厌了。

童悦继续往下走,再过两个月,就是青台火热的旅游季,沙滩上人满为患。但是现在,整片的海滩是他们的,整片海是他们的。

夜的衣裙从东方渐渐脱起,踏着青白色报晓的波浪,一点点地逼来,其状伸手可掬。抬头仰望,那宛若金弓般的月亮已变成了一弯银钩,淡黑色的东方逐渐染上了澄清的淡黄。

没有人再讲话,他们都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看过这样的景致,明明如此之近。大自然总是充满了摄人心魄的力量。光线越来越明亮,浪花越来越白。一只海鸟拖长了着啼鸣,从海面上掠过。

突然,东方的天空喷射出金光,一点猩红从大海的边际浮起。然后远方的红点无所留恋地一摇,跳出了水面。太阳出来了,呼吸已紧紧地屏住。

童悦两手圈成喇叭状,对着太阳大叫一声:“啊——”仿佛把体内所有的浊气都借此吐了出来。

孟愚也在叫,他的声音是撕裂的,用尽了全身力气。接着,又是一个声音响起。越来越多,喉咙都喊破了。有人在沙滩上跑了起来。童悦听到了何也的声音,他在哭喊,喊的是妈妈,泪水像雨一样从脸颊上滚落。很多人也跟着喊妈妈,不管不顾地号哭。童悦的眼泪也下

来了,她转过脸看孟愚,他也是一脸湿润。

一个对生活充满憧憬的人,当他看见一个开阔的天地和远方无边无际的地平线时,当他听到高空的震撼声时,当他感觉到心脏在跳动时,他必然要使自己脱离狭小的牢笼,而且深信他有能力拥有许多美好的奢望。

哭吧,泪水会让心灵轻盈;哭吧,为逝去的昨天,然后去迎接灿烂的明天。童悦抹去脸上的泪水,感觉自己成了个诗人。

羊群在海边待了整整半天,回校时,很多人喉咙都哑了,走得东倒西歪,不过郑治说瞧着有生气多了,不再四平八稳得个个像小老头似的。

“童老师,这有用吗?”郑治悄悄地问。

“人需要有一个发泄的出口,总抑着会生病的。会有用的。”说话的人是孟愚。

童悦在一边微笑着,吃饭时,她看见何也把口袋里的烟偷偷扔了,还和李想去操场上玩了会儿高低杠。

但童悦还是乐观了点。

体检前一天的晚上,赵清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把她拽到档案室,锁上门:“童悦,你帮帮我,千万要帮帮我。”

她没见过这么无助而又慌乱的赵清:“出什么事了?”

“我闯了个大祸,很大的。”

她可怜的脑袋想不出赵清能闯什么样的大祸:“你杀人了?”

“比这还可怕。”赵清抬起头,“谢语怀孕了。”

要不是捂住嘴,童悦几乎尖叫出声。这怎么可能?但赵清的神情,让她觉

得恐惧。她特别不喜欢看校园小说,要么早恋,要么堕胎,要么争风吃醋。这就像一个爱穿露背装的少女,性感得太过,不给别人留一丝遐想的空间,这让时光怎么美好呢?

脑子里沸腾得像一锅粥,童悦倏地瞪大眼:“谢语怀孕你怎么知道的?”

赵清哭丧着一张脸。

一刹那间,电光石火中,童悦想起春节后谢语新买的手机,云南朋友发来的风景图片,突飞猛进的数学成绩,走廊上与赵清的贴面耳语,赵清那些往嫩里扮的着装,独自一个人时的傻笑……“是你!”童悦呆了。

“这是个意外。”赵清不敢直视童悦。

童悦暴怒了,谢语刚成年,赵清都快三十了,什么叫意外?“你平时的潇洒、逍遥哪去了?你天马行空,放荡不羁,来找我干吗?我要报警,我要……你浑蛋,混账,畜生,禽兽,你……狗屁不如。”她把能想到的词都用上了,还是无法平息心头的怒火,气急得冲上前就揪住赵清的头发,疼得他哇哇直叫。

“拜托别把我们想得那样龌龊,抛却师生关系,我们也只是普通男女,谢语已满十八周岁。寒假里她妈妈请我替她补习数学,我没有诱奸她,我们日久生情。爱情来到的时候,不带附加条件。我也抗拒过,可是我无法控制地爱上了她,她比我爱她更加爱我,我觉得很幸福。我会负责到底。”

“她还要读大学,以后

一切都没定数,她说爱你就当真?”

“孟愚和凌玲年龄相当,结果呢?把握现在更重要。”

“既然你真的爱她,那为何不保护好她?这样子算什么,在这个时候,让她落入这样的地步。”

赵清羞惭地把头埋得低低的,嘟囔道:“情非得已。”

“这世上有个词叫避孕,你没听说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