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慢慢暗了。上海的白天和黑夜没有太明显的界限,夜晚的华灯亮起来,如白昼一般。

童悦心情很好,她长了八斤。就是长了个肚子,胳膊纤细,双腿修长,脸仍是瘦削的瓜子脸。医生说你这体形要让演员们羡慕死,等月份大点,去拍个写真吧!

童悦可没有那胆量,不过看着镜子里的肚子,感觉很神奇。小姑娘确实很文静,运动很有规律,一下一下都是那么文气,生怕惊着童悦似的。这样的体形,就是有些重心不稳。站一会儿,就会腰酸。上课时,她多半站半堂,坐半堂。开始是把木制的椅子,有一天,她走进教室,发现换成了靠背的沙发椅。她抬起头,学生们一个个害羞地朝她笑着。

人的天性都是善良的、体贴的。她刚刚才把学生们的姓名叫全,还谈不上熟悉,可是他们却处处照顾着她。同事们也是,一开始用质疑的眼神看着她。她没有因为自己是孕妇而放松一点,第一次周考,她教的这个班是年级第二,第二次、第三次周考,她这个班轻松地把其他班甩在了后面。实力足以说服一切,关心她的人自然多了起来,包括学生家长。

她不必坐班,课结束就回家。午餐在学校吃,晚餐自己做。不管是吃面还是吃饭,她都要煲一锅汤,向广东人学的。秋天干燥,多喝点汤对皮肤好。小姑娘,当然是越漂亮越好。煲了一天,

营养全在汤里。她喝一半,另一半温着留给苏陌。

苏陌不管什么时候回来,早晨,他都会端着洗好的锅来敲她的门。

他会陪她去做产检,有空就接送她上下班,晚上会陪她散散步。小区保安和同事都称他是她家的苏教授。

她否认过多次,没人相信。

苏陌开学后,比她忙,手里有课题研究,还任课,又带了几个硕士生。他长相俊逸,谈吐风趣,又有从政的经历,课上得妙趣横生,听说学生都早早去阶梯教室抢座位。有几个胆大的女生周日还跑到公寓这边问功课,真是胆大,爱慕之意毫不掩饰。

苏陌倒不为难,把她介绍给学生:“童悦,高中物理老师。”女生们本来还存有侥幸,一看她隆起的肚子,茶没喝完,讪讪地告辞。

确实让人无法相信他不是她家的,她慢慢也就不再解释了,真的就是真的,假的还是假的。

今晚,苏陌在学院报告厅有个演讲,她走路回家。洗澡的时候,又察觉到小姑娘像翻了个身,她温柔地拍拍。写完今天的日记,锁好门,准备备课。看了下日历,该和桑晨联系一下了,希望二娘火气小一点。

她的情况,桑晨从童大兵那儿打听了八九不离十,吼叫声差点把童悦的耳膜震破。她要和童悦绝交,割袍断义,童悦求了又求,她才同意先观察两个月。

电话挂了,童悦嘴上的笑意还未散尽,二娘的电话又打来了

,气急败坏道:“童悦,你再不回来,你那个前夫马上要给人抢走了。”

二娘说什么傻话,既然是前夫,哪里还有抢这样的说法?作为叶家的独子,叶少宁没有孤单的权利。离婚两个月了,应该有新的开始,不知是不是相亲认识的?

有人敲门,她没有起身。她有苏陌的钥匙,她却没给他钥匙。

早晨起床,有条不紊地开始一天的生活。洗好衣服,做早餐,热牛奶时,没端稳,洒了一灶台。

“小悦,起来了吗?”苏陌的声音响在门外。

她开门:“早!”

他只穿了家居装,手里拿着锅,早晨估计没课。

“昨天睡那么早呀!我买了月饼,没几天是中秋了。”他在餐桌上放下一个包装精美的月饼盒。今年的中秋和国庆挨着,假期连在一起放,足足有八天。去年的中秋,她还和凌玲合租,凌玲去孟愚家吃晚饭,叶少宁第一次到她的住处,第一次留宿,她第一次把那盆代表暗号的仙人掌搬在门外,惹得凌玲埋怨了很久。

回忆起来,恍然如梦一般。

“长假我们开车去杭州看白菊花,我看过地图,不太远,还可以去乌镇住一晚。”苏陌坐下来,自己盛粥吃点心。

“我想回青台一趟。”她突然就那么说了出来,脑中根本都没有多考虑,好像很久前就有这个准备,“回去看看我爸,他心脏不好。”

苏陌凝视了她很久:“好,坐飞机还是坐火车

?”

“我一个人回去。”他在青台没有亲人,没必要陪她千里迢迢。

“小悦真是任性,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放心让你一个人走?时间充足,回去坐火车,回来坐飞机。我去买票买礼物。”

“苏陌。”她第一次这么直接连名带姓地叫他,“放弃吧,适合您的人,是一个对您盲目崇拜的人,而不是能如此透彻地看清您的我。您给予我与您并肩的高度,而我头仰得太累。”

苏陌像往常吃饭一样,第一块点心总是先夹给她。“小悦一大早就想和我讨论哲学吗?你在剥夺我的快乐,知道不?对,盲目崇拜我的人会像亦心一样爱着我,然后我继续看着你,编着梦。我不配爱人,我就该做个神。可我是人!”他没能控制住自己,腾地站起,转身就走。

过了一会儿,他给她发来短信:“对不起,我失控了。如果原谅我,就让我陪你回青台,好吗?”

天罗地网,疏而不漏。

票买的是动车的一等车厢,非常舒适,一点没受长假出行高峰的影响,十月一号那天很顺利地到了青台。童悦无法形容桑晨见到她时的那副呆相,张着一张鲜红的大嘴,眼睛恨不得瞪出眼眶外,木桩似的竖在出口处。

“怎么啦,没见过孕妇吗?”童悦恨铁不成钢地替她托了下下巴,真担心飞虫会闯进去。

桑晨好不容易缓过来:“为什么不先给我个提示?”

“上学的时候,

我给你提示少吗,哪次你领会了?”

“那倒也是。不对,”桑晨又站住了,瞟瞟一边含笑的苏陌,低声问,“你离婚是因为怀了他的孩子?”

童悦脸上陡然浮出一股杀气,咬牙切齿道:“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桑晨干笑着:“那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你带球跑?”

“你那个智商,说了你也不懂。”

“不懂我装懂呀,说说看。”桑晨好奇疯了。

童悦斜视过去:“你车停在哪儿?”

桑晨抬手指了个方向:“苏教授,你住哪?我先送你过去。”

苏陌看了看童悦:“我住酒店,小悦,你要住家里,还是酒店?”

桑晨的脸上写着“你们同居了”,气得童悦狠狠地掐了她一下。桑晨无辜道:“谁听了这话,不是这样认为啊!同居也正常,你和苏教授又不是未成年。”

苏陌笑了:“桑老板是个率真的人。”

“这是夸我吗?”

“嗯,发自肺腑的。我打车去酒店,你俩好久不见,大概有不少话要聊。小悦就麻烦桑老板了。”

“不麻烦,我和她光屁股时就认识了。”

童悦不想认识二娘了,说话有经过大脑吗?

苏陌笑得更亲切了:“桑老板讲话很风趣,如果去上海,请给我机会尽地主之谊。”

“一定的。”

“小悦六个月了,桑老板开车要慢点哦!”

目送着苏陌,二娘两眼直冒星星:“小悦,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

童悦心道:幸好

你不是他对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

桑晨带童悦去外婆小菜,童悦深呼吸,无论是空气,还是海的味道,一切都是熟悉的气息。“还是青台好!”她对二娘说。

“当然。早知道你和苏教授在一起了,我也不该给你打那个电话。”

“我和苏教授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还有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呀?”

一言难尽。心中的感觉很难形容,蜘蛛结网一样盘踞在心底,一根丝一根丝,越织越大。

二娘特地给童悦留了个包间,她得意道:“这间是四间里最好的,一般我都留给最重要的客人。叶少宁预订过两次,我都没留给他。”

童悦打量了一圈,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二娘真花血本了,窗幔是进口的,桌布是手编的,长长地一直垂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