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影只顾自言自语,没注意到病房门被推开了,秦朗已经站了好一会。他清咳一声,她回过头,慌乱地合上小本子,“秦医生…你怎么还没去休息?”

“我今晚留在医院,防止阿姨有什么不良反应。”他把提在手中的保温瓶放在床头柜上,“医院餐厅里的粥熬得不错,你尝尝。”

池小影低下头,不接他关切的目光,“谢谢。”

秦朗观察了下夏秀芬,拉把椅子在池小影对面坐下,“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可以过去做手术的,脑溢血病人不宜移动。”

“我当时又慌又乱,脑子一片空白。”她没提她换了手机,他的号没有存进新手机里。

“是你根本不想麻烦我吧!”秦朗温和地一笑。

她的心事被他一语道中,池小影看着面色如纸的夏秀芬,苦涩地倾倾嘴角,“不想麻烦就不麻烦了吗?我总是欠秦医生许多。”

“小影,干嘛要讲得这么见外,你没有欠我什么,我只是尽了一个医生的本职,不过,我很庆幸我有机会帮阿姨做这个手术。”

有些话不要问太多,小影形只影单、佯装坚强的样,他什么都清楚了。看着她无助的样,心里面荡起浓浓的不舍,但他却感到了她对他刻意的疏离。

“你还是尽量睡会,你累坏了谁来照顾阿姨?有什么事尽可找我,阿姨的病是大事,你别顾虑太多。”说完,秦朗走了。

池小影听话地上了床,只是一直瞪眼到天明。

池小影算来算去,感觉钱的事大致落实了,却忘了把夏秀芬的医药费算进去。

凡是住过医院的人都知道,只要你的钱变成了医疗费,它便像水一样哗哗地流走。夏秀芬当然也不例外,一万块的预缴款到了第二天,护士又通知池小影到财务室缴钱了,池小影又取了一万送进去。

这一万又一万的,池小影的心情沉重了。

到了中午,夏秀芬醒过来了,氧气罩拿开,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看着池小影唇直哆嗦,张了张,一句话也挤不出来,半个身子有知觉,其他半个身子是麻木的。

池小影吓得按响急救铃。

秦朗赶了过来,黯然告诉池小影,夏秀芬已经失去了语言功能,半身瘫痪,以后大小便都无法自理。

猜测是一回事,到事实又是一回事。

池小影呆坐在椅中,好半天都没说话。

夏秀芬看着她,泪水止不住。活到五十多岁,突然成了一个哑巴、一个瘫者,生不如死。

“阿姨要勤擦洗,要勤翻身,防止生褥疮。小影,你身子单薄,又要上班,最好尽快找个保姆。”秦朗说道。

池小影心里面掠过一阵酸楚,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重症病房位于十二楼,从上面看下去。下面的人好小。

一件又一件的意外,象大山一般,层层压过来,眼前一片迷茫,她和妈妈还有明天吗?她的肩太窄,有的重担能挑,有的挑不起的。

如果可以,她真想抱着妈妈一起跳下去,什么都不要想了。不禁恼恨起天上的爸爸,看着她和妈妈这样凄惨,他心安吗?

“小影,小影…”秦朗又连着喊了几声,她才恍惚地回过头,“呃?”

“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她摇摇头,“对不起,我走神了,你说什么了?”

“如果你同意,我想把阿姨送到疗养院,那里的陪护人员比较专业,可以再尝试中医针灸、按摩,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呢!”

一切都乱了,池小影知道秦朗的建议很好,却不敢应。

床上的夏秀芬呜呜地叫着,拼命摇头。

“小影,你为什么不说话?”

“谢谢秦医生,我…我会考虑。”能说什么?

夏秀芬抬起能动弹的一只手臂,向池小影招手,她走过去,夏秀芬在她的掌心一连写了十多个“不,不,不…”然后夏秀芬闭了下眼,划道:“让我死!”

“不!”池小影放声叫道,抱住了夏秀芬,“我不让妈妈死,不让…”

秦朗去护士站,让护士给夏秀芬注射了一针安静剂,她现在这么激动对病情不好。

他把池小影带到了他的办公室,打发走了胖胖的护士,只留下他和她。

“告诉我,是钱的问题吗?”秦朗问道。

池小影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个我来…”

“不要,”池小影打断了他,“不要是你。”现在只要哪个有钱人愿意娶她,她都嫁,但不能是秦朗。

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秦朗皱起了眉头,被他说得一怔,“什么叫不要是我?”

“秦医生,你为我做得够多了,我妈妈的事我另外找人想办法。”最多,最多,她抛弃尊严,向宣潇开口。

但只要一泛上这个念头,心里面就像有把刀,在一刀一刀地铰着。

也许她宁可死,也不愿踏出这一步的。

“你宁可找别人,也不想找我?”他听明白了。

“因为你不是收破烂的,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捡别人扔掉的东西。”她自暴自弃地说道:“我好好的时候,把你一把推开,总在象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候就找上你,我把你当成了什么?纯粹利用吗?我会瞧不起自己的。”

秦朗凝视了她几秒,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把她的头按进自己的胸口,轻轻叹了口气,“小影,别这样说自己,你不是破烂,在我眼里,你是一块珍宝。最初的感情总是最真挚最美好的,换作是我,不到迫不得已,也不想放弃第一段婚姻,哪怕能有一丝机会,就想复合。你那样的选择没有错,是人之常情,我从来没有怪罪你的想法。只要你幸福,不一定要嫁给我。我对你心里也一直是胆怯的,毕竟大了你十五岁,当我五十岁时,你才三十多,隔了一辈人,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是一小步,而是一道鸿沟。所以看到你和宣潇在一起时,我不战而退,可是小影,我不应该说感谢阿姨生了这场病,可我真的感谢命运把你又推到了我的面前,你是麻烦我也好,利用我也好,哪怕没有结果,我都想照顾你。”

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字字重似千钧。

“你傻了吗,我不是你的责任,现在的我不是以前那个小影了,我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妈妈,还负债累累…”池小影推开她,他说得很好,可她就是觉着不好。

“这都是上天为我加的筹码,我有足够的能力帮你担起。我想让你欠着我,欠我的感情,欠我的人情,欠我许多许多,多得你这辈子还不起,只有接受我…”

秦朗灼灼地盯着她无助的双眼。

她知道只要她轻轻一点头,肩上什么责任都卸下了,但真的不能。因为他是秦朗,真心实意关心她的秦朗。

“秦朗,你不知我有多心动,在这个时候,还有人愿意对我说这些,谢谢,我…我还是不能接受。”她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我没有问你的意见,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秦朗在她的身后说道。

在她的心里面,妈妈重于一切,她愿意为了妈妈做任何事。现在却坚决地拒绝他,那是因为她是在意他的,她不想他们的感情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

就凭这一点,他义无反顾地向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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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背水一战(三)(VIP)

第二天是清明节。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个清明节也不例外,天气阴沉,细雨飘飞。

宣潇很早就来办公室了,最近,他搬回家里住,呆在原先那个家,感觉空气里的浮尘都写着“池小影”三个字,他受不了。搬到家,也不得安宁,妈妈在他耳边嘀咕来嘀咕去,说莫薇长莫薇短的,烦得他想骂人。莫薇也是隔三差五来窜门。就办公室还有一丝安宁。

不知是四月的小雨清寒慑人,还是别的,宣潇心情有点烦闷。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和池小影呆在县城的老家,给她父亲上坟。当着夏秀芬的面,池小影不掉泪,但只要一告辞回家,上了车,她会歪躺在座椅上,面对窗外,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默默地开车,不劝阻她。人总要有个宣泄的出口,在悲痛的时候,哭出来心里会舒服点。

过江的时候,他会把她拉出来,站在甲板上,晒晒太阳,吹吹风,然后不着痕迹地替她拭去挂在眼睫上的泪。

她头搁在他的肩上,环着他的腰,闭上眼,一动不动,江风把她的长发吹乱,发丝打在他的脸腮上。

今年…她还会哭吗?

心里面突然跳出这一句话,把宣潇吓了一跳。她哭不哭与他有什么关系?他闷闷地点起一支烟,抽到半截,突然捏灭,然后站起身,拿起车钥匙,冷着个脸出了工作室。

车漫无目标地在街上转了几圈,方向盘一转,他把车开向了郊区的墓园。

这个节日,不来趟墓地,心里面总象少了什么。

去看看柏远吧!看看死得神秘,死后还让他吞了口苍蝇,遗了他一顶绿帽子的“好友”,她会在那里吗?

天气不好,上坟的人在前两天就来过了,不然这条通往墓园的公路通常会挤得水泄不通。今天人也不见得太少,沿途有许多花农捧着一束束菊花,穿着雨衣,叫卖着。

来到柏远的墓地之后,天空仍旧乌云压顶,雨丝下一阵,停一阵,像是一个妇人的哭泣-----稍有平复又被新的伤心催逼得泪如雨下。宣潇撑着一把黑伞,发现已经有人来过了,柏远的墓前有纸钱的灰屑,有白菊花、黄菊花,被雨淋得耸拉着。

柏远走得突然,墓碑上的一张大头照还是柏远的毕业照,笑得眉宇飞扬,意气风发。宣潇把在路边买来的一束菊花放下,怔怔地对着柏远立了一会,突然有一种恨不得掰开墓碑的冲动,想责问那堆躺在盒子里的灰烬,为什么对他做这些事?

他笨拙地刚刚把与她之间的裂痕修补好,柏远飞起一脚,一切又烟消云散了。

他大口呼吸,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柏远仍然一脸阳光般的笑意,毫不为他的情绪所动。

白色的菊花在铅灰的天空下,显得十分耀眼、凄然。也就在这时,雨渐渐停歇了。

宣潇收起雨伞,默默地转过身,往墓园外走去。在门口,遇到一个手捧素菊的女人刚下出租车,他瞟了一眼,虽然瘦得形削骨立、衣衫皱乱,他仍认出是燕南南。

燕南南也看到了他,没说话,在墓园,人总是特别的肃穆、唯心。

宣潇拧着眉,没有急于回车,看着燕南南向柏远的墓走去,放下菊花,双手合十,闭上眼,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祈祷什么。

许久,她才转过身,往这边走来,在宣潇面前站定,沉声问道:“你在等谁?”

语调平平,却分明带着一丝怨恨。

接着,她又问:“不会是想捎我一程吧?不怕我脏了你的车?”

宣潇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走向车,燕南南倒也识趣,自动自发地跟了上来,坐到后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