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突地胀得通红,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蓦地抬起头,在他的唇角飞快啄吻了下,扭过头,逃似的冲进车站。

秦朗先是一震,等明白怎么一回事,笑得唇角飞扬。

大舅到车站接的小影,眉宇间一扫前几天的阴霾之色,显得特别的慈眉善目,关心地问小影吃早饭了没有,路上颠不颠,还跑到路边的甘蔗摊买了杯甘蔗汁给池小影解渴。

“大舅,那事是真的吗?”池小影和大舅走了一会,不敢相信地又问道。

“当然,人家老板正在等你呢!是个做工程的,山东人,姓单,孩子上高二,成绩不太理想,这两年都呆在滨江,寻思着把孩子接在身边好管教,就送到咱这儿上学了。单老板把房屋买卖协议都拟好了,那个过户的钱也是他出的。”

大舅说得口沫纷飞,好像不太假。

“他有说钱怎么付吗?要不要分期付款?”

“人家是大老板,不在意着几个小钱,现金,一次性付清。”

池小影忙别过头去,生怕自己嘴巴张太大,吓着大舅。

大舅接下来几句话,又怕她吓得转了回来。

“这六十万差不多可以还那帮老头老太,他们也不想利息,能拿到本金就不错,以前从你们家搬走的东西现在全搬回来了。至于我和你几个阿姨、二舅、外婆家的一百万,你现在也在难中,家里人不急,你什么时候有钱就什么时候给,不要放在心上。”

池小影仰起头,蓝天、白云、艳阳,再四周看看,街道,商铺,行人,不是在做梦呀!

她小心地咽了咽口水,“大舅,这…些话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吗?”

大舅豪爽地一挥手,“不是,我们几个都商量过了,就这么着。你妈妈瘫痪在床了,医药费不知得花多少,你连房子都卖了,我们怎么能把你往死里逼呢!”

池小影不禁红了眼眶,虽说秦朗不在意这个钱,但是能够不花,她心里也好受点。

“大舅,谢谢,我会努力赚钱,不会要很久,就能把欠你们的钱还上的。”

大舅乐呵呵地逸笑,“不急,不久,哦,到了。”

说话间,两个已经来到了教师公寓前,几个阿姨和舅舅全在,外婆拄着拐杖也来了,人群中间站着一个肤色黑红、粗壮的男人,一开口,就是北方浓浓的卷舌音,池小影猜那就是单老板。

几乎是没有一点异议,池小影和单老板很快就订好了协议,单老板财大气粗,当着众人的面,六十万的现金象座小山似的堆在桌上,让池小影清点,但他有个条件,除了夏秀芬的衣衫可以带走,其他屋里的一切,都要留下。他说怕烦,不想添这添那得。

池小影没有意见,也不清点现金了,直接当场还账。

夏秀芬心还算细,替别人炒股收的钱记了个明账,金额和收款日期记得都非常清楚。

听说池家的房子卖了钱,那帮老头老太早蜂拥而来了,拿钱时,眼神躲躲闪闪,没一个敢对视池小影的眼睛。

象小山似的钱先是少了一角,然后少了一座山峰,最后夷为平地,露出光洁的桌面。

池小影把妈妈的身份证和房产证、土地证全部都交给了大舅,由他和单老板一起去房管权办理过户手续,这不是今天就可以办好的事,得慢慢来。

挤了一屋子的人渐渐散去,池小影把所有的钥匙全部放在桌上,临出门时,她对其他人说,想单独呆一会儿。

她是八岁的时候搬进这间公寓的,从平房到套房,洗澡在家里,厕所在家里,她还有了属于自己的小房间,她兴奋得几夜都没合眼。

她在这里,读完了小学、中学,从小女孩长成大姑娘出嫁,许许多多的回忆突然象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她闭上眼,依稀看到爸爸在客厅里批改作业,妈妈在厨房里做饭,她在小房间做作业,每一天的画面都重复着,可是怎么看都不觉得厌。

秦朗说钱可以再赚,回忆无处寄存,这话狠狠地触动了她的心。若不是无奈,不谈六十万,就是六百万,她也舍不得把这房子卖掉。

这是她的家呀,她心底里最温暖的所在,她疲惫时歇脚的归宿。

现在没了。

池小影捂着嘴,任泪花纷飞。

即使用冷水洗了脸,下车时,池小影怎么也遮不住一双红肿的眼睛。

秦朗打电话来问事情怎么样了,她说很顺利,准备坐车回滨江。秦朗说他那边也顺利,阿姨也好,他开车到江渡边等她。

真的和大舅所讲的一样,其他亲切对她是嘘寒问暖,没有一个人提股票的事,这给池小影寒冷的心注入了一点温暖。

池小影忍不住想,是不是从现在起,一切的厄运就此打住了。

还是大舅送她去的车站,她挑了靠窗的位置,天气暖,吹吹风人舒服。车开动了,她挥手让大舅回去,发现大舅走向了后面一辆轿车,猫着腰和车里的人在说话。

阳光照射在那辆车的前玻璃上,有点反光,她看不清楚车里的人。

等下车过江时,她看到那辆车也在过江的车列中。她好奇地回过头打量几眼,肩膀被人轻轻一拍,鼻间飘荡着几缕消毒药水的气味,她笑了。

“不是说在江那边等吗?”她笑问。

秦朗揽住她的腰,“等得着急,就上了江轮看看江景,才一个来回,就看到你了。”

“你好像不是个会着急的人。”她打趣地仰起头。

“你看要对谁了!走,我们的车停在前面。”秦朗牵着她的手,越过一辆辆车往前走去。

她边走边把今天的事说给他听,早忘了跟在后面的那辆车。

那辆车的车窗缓缓打开,一双漆黑的眸子,黯神地目送着他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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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背水一战(六)

两天后,夏秀芬出院,飞往北京。

天安疗养院位于北京的东郊,是中医协会与台湾一家医药集团合资设立的以康复医疗为主的疗养机构,这里的脑中风康复中心在国内享有极高的盛誉。

池小影一下汽车就喜欢上了这里,夏秀芬的眼神里也流转着喜悦的神采。

疗养院是由一个清朝王爷的避暑山庄改建的,不像是一个康复中心,更多的象是旅游景点的一个疗养胜地。花红柳绿,小桥流水,亭台楼阁。

车道边的树下,到处可见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的病人,他们没有一个脸露忧色,悠闲、舒适的神情,让人举得他们很享受这份美好的时光。

病房大楼共二十层,有宽敞的电梯供轮椅上下。

每个病人都有独立的病房,病房的色彩没有象医院那样是一色的白,而是选用了大片的淡蓝,房间里的家具全是原木制作,很古朴。朝南的一整片墙全部打空,改用整面的玻璃,采光特别的好。

“妈妈,喜欢吗?”池小影低下头问夏秀芬。

夏秀芬呀呀地直点头,用手比划着,“这里比家都好,你可以放心回去工作了。最好早点结婚,生个外孙给我抱抱。”

池小影羞窘地往走廊外瞄去,幸好妈妈不能讲话,正和院长讲话的秦朗什么也听不到,不然多难为情呀,秦朗又没向她求婚。

但这个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她太开心了。巨大的债务神气地解决,妈妈又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她心里面压着的大石化为一粒灰尘,轻轻一拂,没了。一切好像都在向最好的方向发展,她快乐得心像是要飞起来,嘴角一直挂着笑容,忙着帮夏秀芬布置起新家来。

秦朗由院长陪着去帮夏秀芬办手续好友,院长是秦朗的一位好友,来之前,秦朗已经在左拜托,右叮嘱的。院长笑着说还没见过秦朗这么啰嗦过,让他放心,夏秀芬在这里,一定是最好的看护,最低的收费。

两人说说笑笑地下楼,院长好奇地问夏秀芬到底是秦朗的何许人也?

秦朗赫然一笑,“如果不出意外,以后会是我的岳母大人。”

院长了然地拍拍他的肩,“原来如此。不过,好像你有一个非常强劲的竞争对手!”

秦朗停下了脚步,询问地看向好友。

“昨天上午,有一个很英俊的男人来到疗养院,向我们打听夏秀芬进院的情况,然后为她预缴了五十万的住院费,会计问她是夏秀芬的什么人,他说他是夏秀芬女儿的朋友。这么出手豪气的朋友,不会只是普通朋友吧!”

秦朗震撼地攥起了拳头,好友口里说的男人是宣潇?

如果是宣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知道夏秀芬的手续是自己一手在办,他抢先预缴了钱,疗养院会告诉自己,小影却不会知道。

他要躲在暗处看自己对这事采取的态度。告诉小影,小影会拒绝这笔钱,但雁过留声,心理面会对他有一份感激;不告诉小影,则显得自己有点卑鄙。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一种宣战?一个警告?一场戏弄?

秦朗皱起了眉头,清俊的面容凝重着,他沉吟了一会,“那笔预缴款先存那儿,不要动,一切还按我们以前说好的办。如果他下次来,把钱退给他,让会计代表我们向他道声谢谢。”

他决定了,这事还是不要惊动小影好了。

院长扯扯嘴角,“秦朗,情路艰难,任重而道远啊!”

秦朗笑笑,俊眉一挑,“我对人向来礼让三分,但只限一次。”

办好住院手续,秦朗与院长回到病房,池小影帮夏秀芬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负责照顾夏秀芬的护士站在病房里,和池小影相谈甚欢。夏秀芬脸露倦态,不住地打着呵欠,直挥手让小影和秦朗走,去城里逛逛。

护士也笑着让池小影放心。

走的时候,池小影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秦朗,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把妈妈一个人扔在这陌生的地方。”

秦朗爱怜地握住她的手,“又瞎想了吧,阿姨现在是特殊情况,在这里是对她最好的。”

池小影就是为一时的离情发几句感慨,车一进北京城,她的心情自然而然就好了。

北京来过几次,可没有哪一次象今天看着这样的美。

“今天我们要住哪个酒店?”回到滨江,就要认真工作、赚钱,像现在这样的闲暇不会太多,池小影想好好享受这个漫长假期的最后几天。

秦朗俊眸里荡漾着温柔的波光,“干吗要住酒店,我们回家呀!”

池小影一怔,她兴奋过头了,忘了秦朗就是北京人。

“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她小心翼翼地问,她还没做好准备现在就见秦朗的父母。

秦朗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放心,我不和父母同住,家里就一个女人。”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