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现在?我家那小子不在,晚上再来写吧。”卖馒头的大婶对阿婆说。

“不行,现在就要的,看,要挂在铺里的。”

听到她们的对话,我忽然转身,为感谢刚才大婶所赠的一个馒头,我接过话,“这位阿婆,你要写什么?不如我来代笔吧。”

“你——”

阿婆惊讶地看着我,不相信地问:“你一个乞讨的女子也会写字?”一边的大婶也跟着点头,神情有点怀疑。

会吗?我也不知道,可是街市上所看见的每个字我都认得,应该会吧,我点头。

正文 救命恩人(三)

芥蓝yan

阿婆领我到对面的铺子,原来要写的是一副简单的对联,拿来贴在墙面上。我提起笔,很自然地觉得曾用惯这手中的笔一样,我在纸上用力写了几个大字。

“哇!姑娘你写得可真不一般,娟秀又不失大气,好,好,好啊。”店老板欣喜地看着我的字,高兴地从衣兜里取出几个铜板,放到我手里。

没想到写字也能挣到铜板,我振奋异常,迅速跑到对面馒头店里,愉悦地说:“大婶,帮我再拿几个馒头,这是铜板,加上刚才那个一起算了。”

对我来说,我的欢喜不仅因为几个馒头,而是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谋生之道:写字。

“这位大叔,要写字吗?”每到达一处人多的集市,我便开始到处询问。

“不要。”

“这位大娘,要写字吗?”

“不要,不要。”

唉,这写字的活计并不好做,加上我是个外地女子,一般百姓也不愿轻易相信我。这时,我看到路边一个男子戴着斗笠,背向道路站着,就走过去轻问:“这位大哥,请问,要写字吗?”

“嘘!”

谁知,那人不但不回答,却忽然一把将我拉住,一只手还猛地蒙住我的口,不让我发出声音。我惊恐地瞪着他,他的斗笠压得太低,看不清他的脸。

就在这时,道路上一群侍卫排队经过。

“好了。”待侍卫完全走过,消失在道路拐角处,那男子终于放下他那只蒙在我口上的大手。

他拉了拉斗笠,准备离开,离开前无意地瞥了我一眼,却好像忽然愣住,讶然出声,“咦,是你?”

我原本不悦,有些害怕地盯着他巨大的斗笠。然而听到他忽然脱口而出的最后那句话,心猛地一颤,一阵莫名的狂喜随之而来:眼前这个人,他见过我,他认识我!天啊,多久了,走了多久了,终于听到心中不知道期盼了多少遍的话。

“你你认识我?”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取下斗笠,露出整张脸。

“你不是宋人?”我震惊地问。因他的蜜色皮肤,因他深陷的长眸,因他有些立体的五官,实在不似宋人,怪不得刚才见到官兵要避着了。

“你不记得小王?”他重新戴上斗笠,继续说,“小王是金国王爷,你曾经救过小王一命!”

“金国王爷!”我更震惊了,这人还真是大胆,明知眼看着大宋就要与金国开战,竟还敢潜入宋国境内,还如此不在意地直接告诉我他的身份。

不过,这些我都无所谓,我问他:“你刚才说我曾经救过你,是在哪里?我发生了点事,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他喃喃地反问,“全部?”

我点头,苦笑道:“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你是在散关见到小王。”

“散关?”我皱着眉头,“散关在哪里?”

“离这里并不遥远,只有两三天路程。如果姑娘不介意,不如与小王一同上路,小王也正好要经过散关,回我金国。”

“那你可知道我的身份?”我急切地问。

让我失望的是,他却摇头,“小王不知,只在散关匆匆见过一面。那时小王被宋军所伤,被姑娘好意救过。”

“哦!”虽然仍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至少有了目的,好,就跟他去散关,我马上就做了决定。

跟他一同回到客栈,发现他原来并不是一个人,另有两个同行的男子在等着他,一看就知道都是金国男子。

“大哥。”小王爷向其中一个高个子男人称呼了一声。那男子一脸的严肃,身材也比小王爷高大,下颚处还蓄着胡须。他向小王爷点了点头后,便将目光转向了我。

“大哥,这位就是在散关曾经救过我的姑娘。”

“哦?”表情严肃的男子忽然神色一变,看我的目光也有些诧异了,“钰憬,这么说,她是”原来小王爷叫钰憬。

“没错,她正是我的救命恩人。”钰憬小王爷接过他的话,“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她,这次正好带她一同回散关。”

“好,钰憬,既然是救命恩人,那就带姑娘去隔壁厢房好生歇着,明日一早就上路。”

我感激地望了他们一眼,不曾想到萍水相逢,还能得到他们的帮助。

隔日一早,钰憬小王爷就敲开我的门,叫我起身上路了。因为是金国人,他们没有骑马,而是坐马车。那个侍卫在外面驾车,一路他们几乎没有话,始终有些警惕地注意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如今大宋与金国关系紧张,战事一触即发,为何你们还会潜入中原?”我打破沉默,故意问道。

“哈哈哈哈!”小王爷大笑道,“当然是探听宋国目前的军情。”

“那为何不派侍卫,而非要自己涉险?”我不解地看了看他以及他身边一直寒着脸的兄长。

“我做事向来喜欢亲力亲为,何况整个大金又有何人比我还熟悉宋国?哈哈哈。”钰憬小王爷自负地大笑起来。

“哦?你常来我们宋国?”我愣住,看来大宋的边防实在糟糕。

“来过几次。”

“那这次来,你们主要去了哪里?”

“姑娘似乎对政治很感兴趣,告诉你也无妨,是合洲。”小王爷倒是爽快之人,没因为我是宋人而拒之不告。听了他的回答,我又微微惊讶,我也正是从合洲方向过来,不过他们去合洲的目的也相当明了,自然是听到了宋蒙即将联盟的消息,特过来查探事实。

唉,如若能长久和平,那该多好,不再做声,我将头轻轻靠在角落的柱子上,闭上双眼假寐起来。

傍晚,马车停在一处树林中央,今晚,我们将在这林中过夜,小王爷好意丢给我一床羊毛厚毯。

和着厚毯,我躺在马车内,那三个金人各自带了毯子露宿在外头。明日,就该到达散关了,我的孩子,你好吗?是不是又在哭了?有没有想起过娘?你不要着急,很快娘就回去接你。唉!想到孩子,情绪便一发不可收拾,在车内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外面一阵细微的谈话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连忙将耳朵贴在布帘上,仔细地听。

“作为王爷,你怎可有妇人之仁?”是小王爷兄长的声音。

“大哥,当初告诉你,是因为我记恩。如今,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什么都忘了,我不会让你这么做。”小王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

难道他们在谈论我?

“再怎么普通,也可以拿来做人质。”

“大哥,我不屑用女人取胜。”

一会儿之后,外面恢复了平静,而我却不安地坐起身,那个男人,他想干吗?拿我做人质?说不通啊,我应该只是宋国的一个普通女子,或许难道事实并不像他们告诉我的那样,或者,他们根本就知道我是谁?

正文 救命恩人(四)

芥蓝yan

接下来两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路上仍与钰憬小王爷说说笑笑。

到达散关,已是傍晚时分。用完晚膳,他们在客栈要了四间房,我想他们一定在等,等夜里过关。

注意到另两个人分别进了各自的厢房,我敲开了小王爷的房门。他惊讶地看着我,问:“姑娘怎么还不休息?”

我也不拐弯,径自开口:“前夜,我听到小王爷与兄长的谈话,你们打算今夜带我一起过关?”

他微微有些震惊我的冷静,沉默半晌,缓缓点头,“大哥是如此决定的。”

“虽然小王爷你告诉我,说我曾在散关救了你,但是今日到达散关,我却全然没有一丝印象。对我来说到哪儿都一样,跟你们回金国又有何妨?”我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只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身份。我想小王爷即使告诉我了,也没什么,你的那位兄长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离开散关前,我只想知道为何我可以作为人质?就当是报答曾经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吧。”

沉默我耐心地等待。

“那时侯,你们大宋皇帝御驾散关。”他终于缓缓开口,“年少冒失的我便想亲自会一会你们的皇上,却在进入大宋军营时被人发现,还极其不小心地被将军的箭射中。由于中箭太深,时间又拖得有些长,我便胡乱闯进一座帐篷,接着就昏迷在地上,不醒人事。”

“然后呢?”我追问。

“再醒来时,肩部的伤口已被人妥善处理过。我起身,看到你睡在床上,我知道是你救了我,那时已是四更天时分,眼看天就要亮了,于是我就匆匆离开了。”

“我在皇上的军营中?”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嗯!”他点头,“那时候,我听说大宋除了皇上亲征,连大宋的皇后都一同来了。在军营,除了烧火做饭打扫的妇人和丫头,不会允许不相关的女子擅自闯入,何况你可以单独享用营帐?那时我就猜测,你便是大宋的皇后!”

大宋皇后!我有些懵,呆呆地瞪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的话。

我是大宋皇后?大宋的皇后吗?真的有可能吗?

“你也说只是猜测,所以并不能肯定,若我只是皇后身边的普通丫鬟,带我去金国做人质,岂不是浪费?何况,大宋国的皇后怎可能随意在宫外闲逛?”

“这”他皱眉,显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忽然发觉这位小王爷的性格其实还有几分率真。

“你们打算临走前,将我敲晕?”我再问。

“不会。”他摇头说,“刚才晚膳时,你喝的水中被下了药,一会儿你就该沉睡了。”

“其实我没喝。”早就预料到他们会算计我,我怎会轻易喝他们递给我的东西?我故意看着他的眼珠,想看出他有什么反应。

他低下头,再次陷入沉默。半晌,他忽然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你救我一命,这次就当是还你人情,你走吧!”

我笑了,这几日的相处,我知道他虽然年轻,却不失为一个磊落的人,也相信他不屑于拿一个女人做人质。

“那么,就此告别。”我向他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他的兄长或许精明,却是低估了一个女人,低估了宋国的女子。

正文 皇后娘娘(一)

芥蓝yan

萧萧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

又是一年好春光,青草嫩了,枝叶绿了,湖水清了,柳叶垂了

钰憬小王爷所说的大宋皇后,我尚不敢相信,但我已经找到下一步的目标,那就是找到当今的皇上。只是,皇上远在都城临安,唉,以我的脚程,恐怕又要花上半载春秋。

可是,大宋是怎么了?每路过一个村庄,都是哭声一片,怨声四起,好像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在一户农家借宿时,我忍不住问这家主人:“最近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大家都好像很不开心似的。”

“唉,皇上下令征兵,最近大帅的手下带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如今这里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我的两个儿子都被征走了。”老人说着,悲从心来,眼泪也跟着不断落下。

唉,原来是战争造成民怨一片啊。

第二天一早起身,谢过主人,我继续向南赶路。走在田埂小路上,忽然一小支宋军队伍迎面而来,我连忙给他们让路。

经过我时,带队的那个身材臃肿的官兵竟忽然停下,抬眼仔细打量着我。

“你,户籍在何地?家有几人?”他忽然开口问,我摇头,这个叫我怎么回答?

“你是闲民?”见我不答,他皱起眉头不悦地再问。

“啊?闲民?”怎么一下子成了闲民,我苦笑道,“这位官爷,我不是闲民,我只是路过此地,正准备”

“少废话了,营中缺少烧火丫头。”他不耐烦地打断我,径自说道,“你就来烧火和伺候本督尉吧。”

“啊?”我愣住,连忙摇头,“不行,我要赶往临安。”

“你敢违抗军命?”他干脆向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命令道,“你们给我带她一同回军营。”

我彻底愣住,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去军营烧火和伺候他?老天,你在戏弄我吗?

莫名地被抓进军营,被迫换上营中统一的深灰色男装,我有些哭笑不得。厨房的大婶一脸同情地看着我,可惜地说:“唉,姑娘,你还这么年轻就要进来烧火。眼看着就要打仗了,我们很快就要被送去散关,这一去也不知道会是几年,姑娘,你嫁人了吗?”

又是散关?呜我才从那里逃出来不久,记得温泉寺的和尚说过:凡事莫强求,冥冥之中必有定数,难道这就是我的定数?

“嫁了,只是孩子刚出世没多久,实在有些想她,对了,以后叫我叶真吧。”我的孩子应该一切都好吧,这次如果能顺利出去,说什么都要立刻回去带上她,再一起去寻找那个爱我们的人。

“唉,作孽啊!作孽啊!”大婶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说,“叶真,如果能逃出去,一定要逃,谁还会在意少了一个烧火丫头呢。”

我点头,自然不甘心在军营中久耗。

“喂,你,督尉大人叫你过去伺候。”

正与大婶一同拣着菜,一个小兵忽然闯进厨房,冲我嚷嚷道。

“叶真,你要小心点,那个督尉大人不像是什么好人。”大婶好心地提醒我。我点头,谢过大婶,跟着小兵走进督尉的营帐。

见我进来,那个督尉向手下挥了挥手,遣开所有的人,只留我站在空荡荡的营帐中央。

“督尉有什么吩咐?”我有些厌恶地看了他肥胖的身材一眼,这样的人也能进军营做督尉?

“嘿嘿嘿嘿还小有姿色,烧火太委屈你啦!”他眯着双眼,有些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我。

“那督尉你觉得我该做什么才不委屈?”我冷笑。

“不如你跟都督我吧,把我伺候好了,你什么都不愁,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专人伺候着,怎样?”说完,他竟已经悄悄将手伸了过来。

“不怎样!”我一把拍掉他的油手,不屑地说,“因为,你太肥。”

“你——”他有些恼羞成怒,两只小眼睛逐渐眯成了一条缝,样子甚是滑稽。“你敢戏弄本督尉?你,你,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报督尉,大将军有令下来。”他还要说些什么,忽然营帐外传来一声通报,他急忙坐回案边,向我慌乱地挥手,示意我先下去。

走出营帐,我不禁松了口气,有些感激这来得非常及时的大将军军令。

“叶真,你无碍吧?那无赖督尉为难你了吗?”见我回来,大婶关心地问。我笑着摇头,不过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毕竟现在身处他的地盘,他又肮脏,不得不多防着点。

大将军的军令:全军即刻起程,赶往散关。我像一个蜗牛,与大婶一同背着大大的黑锅,跟在行军队伍的最后,渐渐与前面拉开距离,伺机逃走。

“喂,你们两个还不快点!背锅的可不止你们两个!”前面的人向我们大声吼道。大婶嬉笑着回答:“可就咱们两个是女人啊。”

“哈哈哈哈”队伍里顿时传来一阵哄笑。

“大婶,咱们先蹲下,假装背累了,歇会儿。”与队伍拉开的距离越来越大,我拉着大婶蹲下。

半晌,整支队伍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我跟大婶“砰”的一声,一同扔掉身上的巨大累赘,匆忙地向身后的方向跑。

“叶真,看来我们安全了。”跑出好长一段距离后,大婶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我看了眼身后,不见有人追来,就点了点头,和她一同在路边坐下。

令我们没想到的是,才一会儿的工夫,忽然身后一阵马蹄声响起,随即就看到那个一身赘肉的臃肿督尉,竟带领着几个部下迅速追赶上来。我的脸色大变,拉了大婶急忙继续向前跑,可是我们的两只脚怎比得上后面飞驰而来的马蹄?不一会儿,他们已经赶到我们前面拦住去路。

翻身下马,他一把就拉住了做最后挣扎的我。

“啪——”的一声脆响,我的脸颊上顿时留下他的掌印,脸上立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妈的,敢给老子逃跑,不要命啦给我打。”他向身边的部下命令道,然而部下们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忍有所动作。

“打了我,你会后悔!”

我咬紧牙关,冷冷地警告,虽然不敢确定自己就是大宋国的皇后,想来自己也必定与皇后有关系,否则,像钰憬小王爷说的,不会出现在皇上的军中大营。

“后悔?还敢威胁本督尉,好,我亲自打。”说完,他像一条发了疯的野狗,猛地扑向我,凶狠地对我拳打脚踢。很快,我的脸上、头上就传来阵阵灼痛感,流血了吧?我要被打死了吗?

“大人,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军中还缺丫头烧火呢。”终于有人出声相劝,也终于救了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