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打仗,是吗?”青琐的心开始流血了。

“后天就要走了,我们去送送他。”

他的声音低低的,几乎是耳语,可一字一字击打在青琐的心膜上,痛得蔓延至骨髓。青琐口中发出小兽般呜咽声。

他终是要奔向那充满硝烟的战场的!昨日她只是害怕问,害怕肯定的语言从他冰冷的口中崩出,那么她的情绪必会失控。明明知道迟早会听到这个消息的,她逃避着,更是不愿接受,她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心已经被撕得片片碎,整个尘世,她只想要他的爱。纵使不能一生相守,她宁愿他丢给她冷凝的背影,也不愿他离去。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过日子,也好啊。

她往空中伸出手,多想再见他一面,听他唱那首洞房夜的歌谣,握一握他温暖的手。然而,掌心中紧握的,什么都没有。

天清突然放开了她,一面伸手抬起她下垂的下颚,漫天漫脸的泪。他呆了片刻,才慌乱地用袖子去擦她的脸:“别哭,别哭,你难受了,你是因为他吧?”

说着,有点失神地看着青琐,眼眸里渐泛了水光:“我和他还是不一样的…”

“不是,我不想谁离开。你离开去豳州,我也难过。”青琐已经哭出声来,天清让青琐的头依偎在自己的肩膀上,青琐滴滴泪珠渗透进他的衣衫,“离开的人够多了…我怕啊…都是我的亲人,别再惩罚我了…都别走,都别走…”

青琐吃力地拼凑着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字眼,茫然的眼睛始终黑洞洞的。

第四卷 第二十六章 寒日萧萧上琐窗4

天清走后,青琐还没缓过神来,她颓废地坐在琐窗旁,人显得格外的消沉。

周围静得令人窒息,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过了好久,青琐似是想起什么,猛然站了起来,径直往外面走。

她走得飞快,后面的小秀小眉几乎难以跟上,眼看着青琐走过廊院,穿栏杆绕红墙,过了不久到了碧云轩外面。俩丫头更是不敢进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琐的背影消失在茂密的花木丛间。

“公主有心事啊。”两人只好站在围栏处干等着,不断地张望着小径深处。

“她是民间过来的,自然比宫里的事多。好歹皇上宠她,这会定是找皇上说话去了。”

“咱们也别乱讲,守住这张嘴才好。公主待咱俩不薄,好生伺候才是。”

两人小声嘀咕着,不到一盏茶工夫,却见青琐低着头出来了。小秀眼尖,发现青琐的眼圈周围涂了层淡红,就用手肘暗自捅了小眉,两人不声不响的跟在后面。

青琐步履沉重的走着,刚才皇帝竟然不允她再次出宫!

“你不用出去,明晚殿宴,你自会见到濂儿的。”

她固执地回身就走,皇帝在后面喝住了她,随手风卷般将几案上的折子、文卷扫到地面上,带着一脸的怒气盯着她。周围的内侍都慌得伏跪在地,她也惊呆了,她从来没有见皇帝发这么大的火,他一直对她是笑盈盈的。

她感到委屈和无助,睁着饱含泪水的眼睛定定的站着。皇帝缓步朝她走来,叹息一声:“婉平,不可任性,等濂儿一走,父皇随时陪你出宫。”

一颗豆大的泪珠从青琐的眼中滚落了下来。

皇上是摸透了她的心思啊!或者她曾经是太子妃,即便是假冒的,皇帝也不容他们再在一起了吧?他们是兄妹,明晚见到了又能如何?

或许皇上是对的,她不应该这样。

青琐满怀幽凉之情,无奈地往前走,前面假山附近有两个宫女正指着另外一宫女不住的骂,青琐听到“狐狸精”三字就停下了脚步,那宫女跪在草地上啜泣着,用袖子遮掩着脸部,凄凄哀哀的苦求。

“好姐姐,别打我,奴婢知错了…”

“叫你扮狐狸精,想勾引皇上。”

“臭不要脸!”

两宫女劈头相继给她一巴掌,那宫女又凄惨的叫。

“住手!”青琐愤然喝住了她们,促步走过去。两宫女一见是新来的公主,互相扯了下衣袖,齐齐的跪下了。

“你们两个怎么欺负一个?”青琐走到跪地的宫女面前,一手拨开了掩脸的衣袖,见那宫女白皙的脸上有道血痕,隐隐有血丝透出,让人触目惊心,而一双柔媚忧悒的眼睛泛着汪汪水光,垂眉低泣时,便独有一段妩媚之色。

如此美貌就被毁了,青琐一腔怒火,瞠目而叱:“怎么会这样?是谁干的?定是你们!”

“公主殿下,奴婢们怎么敢?奴婢们只是学着主子教训教训这丫头罢了。”

“你们家主子是谁?”

“是…卢昭仪。”

青琐愣了愣,随即冷笑道:“告诉你们家主子,别拿丫头不当人。我最看不得毁别人的脸,说我多管闲事尽管来找我好了。快去帮她找太医!”小秀小眉想阻止她又不敢,青琐兀自指使两宫女扶那女子起来。

两宫女不敢怠慢,正要弯身去扶,那女子哭将着扑到青琐的面前,双手拽住了青琐的裙角,哀哭着:“公主怜悯,求您去跟皇上说说,奴婢不论做牛做马,只想一生一世侍奉皇上啊…公主殿下,您仁慈…您就可怜奴婢吧!”

青琐闻言,怒其不争,正要斥责几句,猛然想起了什么,甩了袖子想离开。那女子哭着攥紧她的裙角硬是不放,小秀和小眉帮着两宫女扳松那女子的手,拖开了她,青琐撩起裙摆就走。

几乎是跑着进了怡真殿,自此,青琐一整天呆在内殿里了。

第四卷 第二十七章 念去去千里烟波1

小秀小眉见她人怏怏的,手中拿了个木镯呆呆的出神,更不敢去惊扰她。到了晚间灯亮剔起,青琐唤她们用了晚膳,两丫头见青琐面部平静,也探不出什么。早早的伺候寝下,见也睡得安稳,就放心出了内殿,一夜无话。

翌日晌午时分,天清又来了,后面跟了几名宫人侍卫。青琐在殿外迎接,天清拉了她进了外殿。

“昨日当侠女了,是不?”天清开口便笑说。

“皇兄如何得知?”

天清半开玩笑的回答:“这宫里消息传得就是快,连父皇也知道了。父皇还说,出不了宫就想当侠女,这皇宫还不闹翻天?这不让我来看住你,别让你四处乱走了。”

见青琐不语,又劝了一句:“那些丫头有她们自各的主子管着,你也别操这份心,不去理会就是。”

青琐幽幽的叹了口气。

天清探过身去拉住她,近乎讨好般的口吻:“明雨一大早来我宫里,说他夫人想见你,看他神秘的样子,我还忍不住问呢。他一脸喜色,连说还有什么事,公主问问夫人便知道了。”

青琐长敛的黛蛾这才舒展开了:“他们结婚时间不短了,应该会有的…小姐真幸福。”

“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天清眨眨眼,“他们定是喜欢你从他们嘴里得知。”

他想,明雨今日来得正是时候,他夫人与青琐本是好姐妹,只要青琐能高兴,就好。

青琐又轻叹:“只是不能出宫,真想马上和小姐说说话。”

天清狡黠的笑了笑,生动的眸子看了看她,示意她稍坐,自己站到殿外,朝着外面招招手。少顷,殿外低首进来一名宫人,青琐瞧着宫人娇小的摸样,不禁站了起来。那宫人倒很大方的朝她抬起头来,抿嘴一笑。

“小姐…”青琐欣喜万分,促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芳菲的手。

芳菲含笑看着她。

天清善解人意,体贴地说道:“烦劳江夫人陪青琐进去聊会了,本宫去外面等候就是。”

青琐拉着芳菲进了内殿,在紫榆茶几旁坐定,唤了小秀倒茶。芳菲一脸笑意地环视周围锦绣的布置,连连赞叹。

“小姐今日这般出现,真是惊煞青琐了。”青琐拉着芳菲的手直晃悠。

芳菲眼见着小秀的身影从屏风处隐退,一脸的笑意旋即换成了凝重,压低声音道:“青琐,太子明日要出京了,你是知道的。”

青琐立时变脸,这句话从心里默念了无数遍了,可从芳菲的嘴里迸出,依然让她怆然心惊。于是她苦笑了一声,唇角含了凉意:“也是我俩缘分浅薄…只有烧香保佑的份了。”

“听明雨说,这一去他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

“多长?”

“至少三年。”

“三…”青琐的心纠割般的疼,她不得不用一只手按住心口,觉得那里痛得快要裂开了。她极力隐忍,极力克制,泪还是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

三年有多长?看春花飞度多少轮回?这三年恰恰是一把岁月的快刀,足够削磨她的一份深情,将最美最艳的锦瑟光阴,剪成伤感的碎片了。在三年后的那个硝烟弥漫的月夜,他还会记起曾经过的一点甜蜜?更是不堪的,他连个背影也不会留给她了,老天爷未必也太残忍了吧?

泪水涕泗滂沱,不能自己。她这才知道,所谓的“他好,她便好了”完全是苍白无力的,等知道他要离开,她便控制不住。原来,不管怎样,她对他的情,依旧爱得那样的狠,那样的深。

“你真的还是痴心于他啊。”芳菲低叹,“苍天无情永不老,有情人却难成佳偶,青琐,你可知太子殿下比你痛苦百倍?”

青琐苍白着脸,泪光蒙蒙,失神的摇了摇头,无力地伏在她的身上。芳菲抓住青琐抽动不已的肩胛,凑近她的耳际,咬牙道:“青琐,你别哭,你要听我说…我是想了好久,今日一定要让你知道,我怕过了今日就没机会了。”

青琐微微的一震,抬起泪眼,啜泣道:“小姐有喜了是吗?青琐高兴。”

芳菲轻轻拍了她一下,提醒道:“我正好是借这个来见你的。青琐,你别叫,也别哭,我告诉你…”

她在青琐的耳边小声咬了几句。

一瞬间青琐的气息凝滞,她睁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定住芳菲,胸口急剧起伏。亮得泪珠在眸子里沉淀着,最后还是掉了下来,一大滴的。

原来竟是如此…

第四卷 第二十八章 念去去千里烟波2

夜晚时分,天濂的告别宴设在皇宫里。

青琐原以为只是家宴,正如天清离京去豳州那般,却不料煊赫隆重之甚。除家人外,京中王公亲贵皆至,满座名门云集。这是皇帝的安排,他素来喜欢喧闹浮华,这次更是极尽铺张为天濂饯行。旁人或以为,这是在昭示太子殿下的权势煊天,炫耀皇帝对太子的尊贵容宠…唯独青琐明白,一切都是假象,皇帝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嫔妃们宫装高髻,锦绣环绕在皇帝的身边,连卢昭仪也粉藻其姿,当着皇帝的面客气又大度地朝青琐打招呼。

天清也来了,他一直是沉默的。这次他坐在青琐的身边,体贴地为她夹菜添酒。

满堂明烛华光之下,天濂手端酒樽站在殿中央,众目仰望间,别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倨傲。

青琐凝望天濂的侧颜,白衣玉带,矍目眉彩,被烛光染映得粲然光华。

明日明时的天濂,披挂战甲,剑锋也已霍然雪亮。

万里的长空沙漠在向他招手,他定已铁血铮铮,雄心万丈。

他与她的目光相触,眼底一丝毫光倏闪而逝,他在她的脸上流连停留,深邃莫测。

这四目相对的一瞬,各自的煎熬竟似万古一般漫长。

终于,他还是掉过头去,含笑与纷纷朝他致意的诸公杯觥交错,再未回顾一眼。

面对她后来的质问责备,乃至她长久的期盼的眼,他所能给她的,竟惟有避而不见!她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难道,他这样就可以悄然隐退了吗?他不容她等他,单就一句“你先走还是我先走”、“我过得很好”就想草草了事吗?

甚至,他不愿告诉她真相,将痛苦驮在自己背上,尽管他们一路披荆斩棘,克服重重恩恩怨怨,在这道坎上他却止了步:他只为自己预设好了选择——她过得好,他便好了。

青琐无力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无声苦笑,苦彻了肺腑。

何其简单?

他想得何其简单!

他要将她独自抛在这浮华的尘世中,以为这样她便过得好了,他可知,他这一走,从此在她的生活中,月皎惊乌栖不尽,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绵冷啊…他想得何其简单!

满殿沉香缭绕,锦绣繁华,色影斑驳。她定定地望着,他的身影逐渐模糊,万千慨然,终于化成心底深处无声的呐喊。

殿下!

这一声耗尽气力,她痛苦得伪装不了自己,茫茫然的往外走。

第四卷 第二十九章 念去去千里烟波3

“青琐!”天清在后面叫她。

她一时窒住,才发现外面星横斗转,夜色中的皇宫满目繁华。

“我想一个人走走。”这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音低哑,力气微弱,连自己都听不分明。她撩起裙摆飞快地跑下了白玉台阶。

夜风拂拂,夹来清新的空气与草木淡淡的芬芳,没想到仲春的夜竟是如此的清冷!她拼命地跑着,她好久没有这样的跑过了,泪光迷蒙间玄直门就在眼前,清光白晕下那匹白马静静守候着这个无声的夜。

终于,她的双腿停止了奔跑,顿觉全身绵软无力,不得不攀住道旁的一棵树干,低头大口大口的喘息。

小姐说他的内心比她痛苦百倍,而他单就转身不再看她,可知道她心中的痛苦何止添了百倍千倍!他可知道?他可知道?

月白,风清,人寂,夜更凉了。她缩了缩肩,依旧乏力地靠在树旁。

肩上忽然一暖,有人在后面用风氅将她紧紧裹住。

她僵住,整个人陷入他的臂弯,被那种熟悉又心悸的瑞脑气息浓浓包围,她似乎听得见自己心口怦怦急跳的声音。

“我不冷,你拿走!”她开口,扭身就挣脱出他的怀抱,将手中的风氅狠狠地扔向他。

他默默地接住,目光深不见底,然后转身就往玄直门走,大踏步的。

青琐愣在那,空气似乎都要凝固起来。他真的这么狠心想走吗?他走得很沉,将她满眼的泪水拂在身外,缥缈的夜风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对她说:“你在干什么?快抓住他!”

她想是啊,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不能再错过了。她跑了起来,长发起舞,衣袂飘动,她像个失魂落魄的孩子跑到了他的身边,在后面抱住了他。

“你不可以走!”

他僵直着身子,仰起头。青琐把头贴在他的后背,无助而哀痛地哭着:“你不可以丢下我不管的!你说过我们不会分开…没有你,我怎么办?你不要走,不要走…”

他突然转过身来,蓦然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然后不顾一切地亲吻她的额头,激动地说着:“别这样,不要这样,你这样,我会心疼死…”

她抬头望着他,声音哀求般:“我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殿下,别离开我。”

“丫头,丫头…”他叫着她,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脸,试图擦去流淌不定的泪水,她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满眼晶莹的泪花。

“父皇不会放过我的,你要明白。他定是想好了,若将我的身世公之于众,我被撵走是小事,父皇的脸面,大胄国的脸面将荡然无存。若不公布,你我就是亲兄妹,名分上我也不能娶你。”

“青琐不想当什么公主,青琐还是你的丫头!”她喊着,仰着渴望而激情的脸,攥着他的肘臂不放。他将她更紧地拥住,深深地吻她。

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这样吻过她了啊!

他近乎贪婪地,如饥似渴地,因为这么漫长的压抑和等候,唇舌间带了狂热的执着要将她融化,他眼里喷射的爱火使她摇摇欲坠,她的身子往下坠着,她渴望倒下去…倒下去…但他的双臂却越来越紧地箍着她,他轻轻一抱,她轻盈绵软的身子便离开了地面…

第四卷 第三十章 念去去千里烟波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