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慕眼色淡淡,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还无的讥诮;无情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却似心情不错,为皓儿夹菜,又与皓儿低声说着什么,逗得皓儿开心地笑。

往常的赵慕不是这样的,他究竟是怎么了?是因为无情与我相拥这事吗?可是他没理由因这事而有所不快的…脸颊一烫,我汗颜,想到哪里去了,赵慕怎么可能会因为雷雨中的那一幕而生气!

我闷头吃着,心头乱糟糟的。

“公子…公子…”

屋外传来焦急的喊声,是范仲阳的声音。须臾,他闯进来,不由分说地跪在地上,向赵慕哀求道:“公子,求求你救救阿风…”

范仲阳急得六神无主,且身上有多处剑伤,我们大感奇异。

千夙问:“阿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赵慕继续用膳,对他的哀求置若罔闻,一派高高在上的公子风范。

范仲阳说,方才他回徐家村和阿风一道吃晚饭,却没想到阿风被一群黑衣人抓了,那些黑衣人不知道是什么人,心狠手辣,打得阿风只剩半条命。范仲阳与他们交手,双拳难敌众手,负伤之后才来到茅屋恳求赵慕出手相救。

黑衣人,莫非是公子翼的属下?莫非公子翼也按捺不住了?

我看向赵慕,却见他始终没有看范仲阳一眼,淡漠,狂妄。

“公子,这事…”墨痕道。

“我可以出手相救,不过我不会白白施恩于你。”赵慕终于开口,嗓音冷涩。

“公子想要玉璧?”范仲阳一猜即中,倒也不笨。

赵慕讥笑道:“若舍不得玉璧,免谈。”

范仲阳紧拧浓眉,垂首沉思片刻,叹了一声,咬牙悲愤道:“既是如此,不强人所难也罢。”

赵慕继续吃饭,我望着范仲阳的背影慢慢消失,若有所思。

范仲阳的确是一个忠肝义胆的守护者,即便亲生儿子危在旦夕,也不肯交出玉璧。

饭后,我向无情使了眼色,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孤身前往徐家村。

无情,对于我的指示,从来不懂拒绝,也从不问缘由。

希望他能够救阿风一命,令范仲阳感恩戴德,继而将玉璧交给他…当然,这是我的希望,而赵慕之所以冷酷地拒绝范仲阳,是不是也有此考量?

先被人拒绝,绝望之际,再有人出手相救,那种感恩的心情便完全不同了。

范仲阳会将玉璧交给无情吗?

我站在茅屋前,望着徐家村的方向,期待无情平安归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多时,传来赵慕漠然的声音,“你在等他?”

我颔首,没有转眸,眼角余光看见他站在我身侧,“我在等玉璧。”

他不语,在夜色下静立。

“公子拒绝范仲阳出手相救,是想让无情出手?”

第67节:雷雨(3)

“不是。”

“那为什么拒绝?”我迷惑道。

“无论是我还是无情出手相救,范仲阳都不会交出玉璧,在他的心目中,玉璧是最重要的,除非他死,否则他不会交出玉璧。”赵慕的分析似有道理。

“或许这次不一样了呢?”

他无所谓地挑眉,“我也希望范仲阳改变心意。”

我淡淡侧眸,“你没有话想跟我说吗?”

赵慕唇角轻扬,心境似乎开朗了些许,“你想听什么?”

这人怎么这么狂妄?我都开口问了,他还不肯说吗?我不由得气恼,“既然公子无话可说,那便算我问得唐突。”

“其实,我是有话想与你说。”他笑得恣意,像是耍了我一回似的那般开心。

“有话快说。”我怒视他。

“怎么说好呢?”赵慕做沉思状,“这么说吧,你是否觉得昨晚我的所作所为,有点儿怪异?”

我点头。

他娓娓道来,正如我所揣测的那般,他那么做确实是为了引无情现身。他知道无情一直暗中跟着我们,更确切地说,无情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上次我被吴雍抓去,也是因为他知道无情一定会去救我才没有派人去救我。

而他下令射杀吴雍的下属,不留活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我和皓儿的身份。如果我的身份暴露,传回秦国,后果将不堪设想。

原来,他的心狠手辣是为了我,我误会了他。

我不好意思地问:“为什么要逼无情现身?”

赵慕揶揄道:“无情总在暗处,多没意思,好歹他也是天下第一右手剑客,该让他表现一下。”

我不大相信他的说辞,总觉得还有更深入的缘由,但是他不想说,我怎么试探也没用,于是作罢。我笑问:“公子如何查知三枚玉璧与天剑的机密?又如何得知三枚玉璧在云酒娘、马旷和范仲阳手中?”

这个疑团搁在心里已有时日,索性今晚一并问了吧。

“公子慕麾下的密探遍布天下,何事不知?再者,玉璧与天剑已传得人尽皆知,并非机密。”

“那公子可知,玉璧与天剑的传闻,从何处、由何人传开?”

“要查知何处、何人传开,很难。”对于我的问题,赵慕似有疑惑,“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好奇罢了。”我略略一笑。

知道玉璧与天剑机密之人,世间寥寥无几,而且知晓的人大多已不在人世,除我之外,还有谁知?这些日子以来,我日思夜想,推敲、揣测无数遍,却毫无所得。

赵慕低眸看我,“云酒娘、马旷和范仲阳分别持有玉璧,看似不可思议,实则内有关联。”

心中一紧,我故作急切地问:“是何关联?”

他缓缓道来:“据密探查知,这三人曾是卫国宫廷的人,云酒娘的夫君是酿酒师,马旷是驯马师,范仲阳是铸剑师,不难推测,三枚玉璧与天剑的内在关联来源于卫国宫廷,甚至可以说,天剑的秘密便是从卫国宫廷传出来的。”

心神一震,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睿智,“可是,卫国不是在十余年前便亡国了吗?而且,赵军攻入卫国王宫,大开杀戒,屠尽所有的王室人员和宫人,天剑的秘密还会传出来吗?”

“吴国王室不也有漏网之鱼吗?”赵慕淡淡一笑,眼中锋芒毕露,“卫国王室必有公子或者公主逃出宫廷,躲过一劫。”

“照此说来,玉璧与天剑的机密便是从流亡的公子或者公主口中传出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说不定还有卫国遗孤像我一样流亡人间,那么,到底是谁呢?

“大概如此。”

“不过,天剑已经失踪两百年,卫国人怎么会知道天剑的下落?”我随口一问,试探他究竟知道多少、猜到多少。

“这就无从得知了。”他眉心微蹙,“天剑重现人间,并非好事,多方人马寻剑、寻玉璧,死伤无数,我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是的,天剑与玉璧的踪迹突然重现人间,非比寻常,太过诡异。

赵慕不愧是赵慕,往往能够深入思虑、考量,发现旁人所不能发现的。

我又问:“如何不简单?”

赵慕笑道:“感觉罢了,我也说不准。”

“假若无情真的拿到第三枚玉璧,接下来公子就要去寻剑了吗?”

“果真如此,那便去寻剑。”

这晚,无情带回了范仲阳的玉璧,却没有带回范仲阳父子俩。

他赶到徐家村的时候,范仲阳已经负伤累累。那些黑衣人群攻而上,剽悍骁勇,他一人力敌,幸好无情赶到,总算击退黑衣人。然而,范仲阳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阿风也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范仲阳临死之际,将玉璧交给无情,之后,父子俩双双闭眼…

我感慨良多,深深觉得这玉璧、天剑害人无数,却也无可奈何。

无情再次受伤,胸前、背上剑伤多处,可见那场打斗是多么的激烈与残酷。

第68节:雷雨(4)

我为他包扎的时候,赵慕带着皓儿转身出去,只留下我。

伤口上凝干的血仍是触目惊心,此时此刻,我真的觉得过意不去,是我让他受伤的,是我一手将他推向刀口剑下的,我何其残忍!

双眸起了雾气,我微微闭眼,手指缓缓垂下。

倏然,我感觉到他似乎动了一下,睁眼之际,有什么凉滑的东西触到我的唇,我惊得瞪大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光影模糊的脸。那恰巧吻在我唇上的,不是别的,正是他柔软的唇。

我全身僵硬,脑中一片空白。

无情的唇动了动,轻轻地含着我的上唇。

不行,不能这样。

我生硬地转开头,面颊滚烫。

静默。尴尬。烛影摇曳。

片刻,他转过身子,僵如青松。

我在他的伤口上洒了药粉,然后包扎,他自行穿衣。

我收拾着染血的丝纱,无情握住我的手,将一方明黄锦缎放在我的手心,“范仲阳的玉璧。”

我推辞,不收,他冷冷道:“我要玉璧何用?”

“是范仲阳交给你的,应该由你保管。”

“我对天剑没兴趣,如果赵慕需要,就帮我交给他吧。”

“好吧。”我收下玉璧,怔怔地看着他出了内屋。

第二十章逼供

无情再次不告而别。

此次又是为何?难道他习惯如此吗?上次我已对他说不要再为我涉险,可他依然我行我素,咳,此次走了,是否不再躲在暗处?

三枚玉璧到手,我们离开黑风塘,启程回邯郸。

寻获玉璧,便能知晓天剑的踪迹,但是,赵慕研究玉璧三日,始终不得要领。三枚玉璧,一为青玉,一为紫玉,一为羊脂白玉,皆是世间珍稀的玉石,纹饰各异,各有千秋。

如何从三枚玉璧中得知天剑的踪迹,是最大的关键,睿智如赵慕也猜不透,我想绝大多数人都猜不透。

这夜,我们在一座城邑的驿站歇了一晚。

沐浴后让皓儿早早歇下,我正要就寝,千夙却来与我道,公子慕让我过去一趟。

我来到他的厢房,千夙掩上门,离去。案上摆放着三枚玉璧,烛火昏影之下,玉光流转,玉质清透,纹雕精细,让人移不开目光。

赵慕目不转睛地盯着玉璧,“寐兮,你也看看。”

我坐下来,“有何发现?”

他摇头,抬眸间闪出睿智的光芒,“若有发现,我早就告知你了。”

我拿起第三枚玉璧,细细地抚摸,像是拿着心头之好一般爱不释手。

“第三枚玉璧以羊脂白玉雕成,翔凤纹饰,与紫玉璧似是一对,却又不尽然。如果这两枚是一对,那么这枚青玉璧呢?”赵慕剑眉微结,“你仔细看看。”

“三枚玉璧隐藏着天剑的踪迹,可是我怎么看也看不出玉璧能藏什么秘密。”

“这就是关键之处了,只是很难看透个中关键。”

“也不急于一时,慢慢来。”

赵慕眸色一定,“倒是不急,只是担心觊觎者众,一不小心就被人抢了。”

我道:“我一直在想,抓阿风的那些黑衣人是什么人。”

他剑眉一扬,自负道:“不必猜,那些人自会现身。”

想想也是,抓阿风的黑衣人也是为了玉璧而来,必定还会出手争抢。

第69节:逼供(1)

第二十章 逼供

烛火如豆,昏影飘摇,我看见烛影幻化出无数重影,不断地变幻,越来越快,晃得我头昏眼花。我努力睁大眼睛,却越来越晕,眼皮越来越重…赵慕也变得叠影重重,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腕,沉声道:“有古怪…”

昏过去的最后一眼,我看见屋里人影幢幢。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四周极为安静,光亮如昼。

赵慕亦醒来,发现我们都被粗绳绑缚,似乎并不惊讶,很坦然的样子。

我和他并排躺在床榻上,我挣扎着坐起身,举目四望,心中疑惑更多。这间厢房很普通,却点着多盏烛台,其他的,瞧不出什么蹊跷。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绑我们的人在驿站的厢房将我们迷晕了?以赵慕的防卫,神秘人竟能得手,可见不是一般的人物。皓儿和千夙他们呢?也被绑到这里了吗?

“现下如何是好?”思及皓儿的安危,我不由得焦虑起来。

“放心,他们只是迷晕我们,不会要我们的命。”赵慕温柔地安慰我。

“绑我们的人想要玉璧吗?”

“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理由。”

“公子慕,不愧是公子慕。”屋外传来一个高昂的声音。

赵慕与我对视一眼,下一刻,房门推开,进来一个素衣长袍的精瘦汉子,面上带着浅笑。

不是公子翼,也不是占南风。起先我还以为是公子翼的手段,看来我猜错了。

他打量着我们,目光肆无忌惮,“公子慕,被绑的滋味如何?应该不差吧。”

赵慕扬眉一笑,“本公子首次被人如此对待,自然觉得新鲜。”

汉子笑意沉沉,“公子一定很想知道请你来此有何目的,若公子不介意,在下便自报家门。”

赵慕不语,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公子姿态瞟着他。

“在下姓樊名毅,公子府首席谋士。”他得意非凡地自我介绍着。

“幸会。”赵慕淡声道。

樊毅?公子府谋士?哪个公子?楚公子,还是嬴公子?

吴灭之前,四大公子让天下人津津乐道,赵公子慕,楚公子翼,秦公子嬴蛟,吴公子雍,其中,以秦公子嬴蛟最为年幼,年纪不过十八。

樊毅所说的,不是楚公子翼,更不是吴公子雍,难道是秦公子嬴蛟?

是了,秦国定然不会让楚赵两国寻得天剑,必定派人出来寻剑。

樊毅虽是盛气萦面,却也持礼,“公子已等候多时,还请二位前往大厅。”

赵慕眨眸一笑,“本公子也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