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卫王对檀木匣大感兴趣,命匠人开锁,三枚玉璧重见天日,而匣内的一册竹简叙述了天朝公主与卫王的情缘。当时的卫王将先祖与天朝公主的传奇恋情告诉了年幼的雅漾公主,因为雅漾公主不想离开父王,不想跟春秋老人学医,因此,卫王就把这段传奇告诉了小女儿——雅漾公主。

赵国对卫国虎视眈眈,豺狼之心昭然若揭,卫王知道赵国发兵来袭是迟早的事,于是,在赵国攻陷楚丘之前,将天剑的秘密告诉了太子和公子渊,更将三枚玉璧分别交给云氏、马氏、范氏,要他们秘密离开楚丘,拼死保护玉璧,不得有失。

第87节:黄雀(3)

这个时候,雅漾公主在春秋老人那里学医已三年,正值期满下山,却听到赵国灭卫的消息,于是仓皇回国…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没有见到父王最后一面,见到的只是破碎的家国、荒凉的楚丘,她的家,她的国,已经灰飞烟灭,只剩她一人,孑然一身。

我缓缓道来,语声平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传奇,别人的生离死别,别人的悲痛血仇。

“雅漾公主又是如何知道玉璧的下落?”无情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雅漾公主望着昔日的王宫变成断壁残垣,悲痛难抑,昏厥过去。”雾气笼住眸子,我使劲地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掉落,“公子渊的贴身内侍救了雅漾公主,告诉她公子渊的遗言,还让她有机会便去寻剑,为卫国复仇,为所有无辜死去的人复仇。”

“原来如此。”无情望着我,黑眸中漾着怜惜与悲痛,“雅漾公主,便是你,是不是?”

我颔首,泪水终于滑落。

他拭去我脸上的泪水,低柔道:“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我急道:“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要你帮我,我只是…把你当作兄长,在你面前,我可以毫无保留,就像河水那样澄澈透明,而不需要隐藏自己、掩饰自己。”

无情笑得温柔亲切,“我明白,其实,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兄。”

“师兄?”我诧异道,转念一想,莫非他的师傅…

“你师傅是春秋老人,我师傅也是春秋老人。”

这个真相,对我来说,是大大的惊喜。他老早就知道我们同是春秋老人的徒弟,可是,为什么他从来也不说?

无情瞧出我的疑惑,解释道:“在竹屋的时候,我中了铁蒺藜的毒,你为我解毒,当时我看见你的银针袋,我认得那是师傅的银针袋,因此,我便知道你也是师傅的徒弟。无泪和我们一样,都是春秋老人的徒弟。我学艺三年后,无泪才上山拜师学艺,再两年,我下山闯荡,而无泪也在山上待了五年才下山。”

原来如此,因为银针袋,无情认定我是他的师妹,而无泪也见过银针袋,应该也知道我是他的师妹。怪不得无泪看见银针袋时,眼神怪怪的。而无泪帮我夺剑,是否也因为这层关系?

我接着道:“师傅从未说过自己,也从未说过你们,难怪我对你们一无所知。”

“师傅是世外高人,通五经贯六艺,精于剑术和医术,对兵法奇谋、行军打仗也略通一二,我们学一辈子,也学不完。”

“何止略通一二,师傅对于行军打仗很有一套的。”

医术之外,师傅也把一些关于行军布阵的竹简扔给我看,我没有多大兴致,问他为什么要看,能不能不看,他非要我看,而且还要考我。被逼无奈,我只能硬着头皮看那些枯燥乏味的书简,不过,看了一月,倒是看出了些味道。之后,师傅一边教我医术,一边教我兵法谋略,经常在屋前以黑白子摆起阵仗来,模拟两军对垒,各出奇谋。

无情看着我,微笑着。我想起师傅临终前的嘱咐,不由得悲伤起来,“可惜,我下山前,师傅与世长辞了。”

无情一愣,继而大恸。

我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师傅年已百岁,去的时候很安详。”

他点点头,紧皱的眉头略略舒展。

我又想起一事,“你和无泪师承春秋老人,世人都不知道吗?”

无情反握着我冰凉的手,转头面对着平静的河面,“师傅收徒弟很严格,若非品行端正、心性纯良,绝不会收,而且,我们下山后闯荡天下,不能声称是春秋老人的徒弟,否则师傅会收拾我们的。”

我点头称是,“师傅喜欢清静,不理纷扰世事。”

我与他相视一笑,不着痕迹地抽出手。

他看着我,眸底的情愫化为清澈的瞳光,“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于是,我们一道转身,往洛邑的方向走去,只是,刚刚走了几步,前方突然出现一抹人影。

夜幕下,那人白衣苍苍,衣袂飘荡而起,在浓重的夜色下,像是一张单薄的剪影。

赵慕。

我惊愣住,心慌慌的。

无情握了一下我的手,低声道:“相距比较远,我们的谈话,他应该听不到。”

我有些无措,呆呆地望着赵慕。

无情平静道:“我先行一步,你和他回去吧。”

我猛然回神,似手觉得他的声音好冷好冷。我扭头看着他一步步离我而去,步伐迈得很大,背影如山。

无情,对不起。

我向赵慕走过去,暗自想着应对之词。

赵慕什么也没说,径自转身离去,步履奇大,我三步并作两步才赶上他。

我知道,他生气了。

回到城中的驿站,他对我不理不睬,直往他的厢房走去。我急得抓住他的手,想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拂开我的手,看了我一眼,目光如冰,随后要关门。我不让他关上门,拼命地抵住,最终,他拗不过我,松了手,脱下外袍,径自就寝,完全当我不存在。

第88节:黄雀(4)

我气恼地坐在床榻上,背对着他,“你是不是以为我和无情私会?”

赵慕没有回答,朝里翻了个身,我气呼呼地转过身,朝着他坚定道:“我没有做错。”

他仍然不为所动。

我假装委屈道:“我知道天剑对你很重要,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和无情私自会面,可是,我想知道无情为什么要夺天剑,我想说服他把天剑交给我…”

赵慕还是没有反应,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他气无情握我的手,还是气我穿着无情的外袍?

算了,他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没用。我正想起身,却有两只手臂抱住我的腰,将我揽倒在床,接着,他半个身子压上来,“我真的很气,看到无情握你的手,我就无法控制…”

果真如此。

我绷着脸,他锁住我的目光,“但是,既然你是为了天剑、为了我而去见他,我的气就全消了。寐兮,我是不是心胸狭窄?是不是不够气量?”

“我明白的,是我不好,我不该三更半夜去见他。”我继续装无辜。

“你和无情相识在先,见面也没什么,我本不该干涉,可是,无情心甘情愿地为你出生入死,这份情,我自觉比不上。”赵慕不安道,放开我,坐起身,“我生怕…你会为他感动。”

“你等了我十二年,为了我,拒婚那么多次,无论是你,还是无情,我都觉得弥足珍贵,可是我的心只能给一个人。”我也坐起身,坦诚道来。

赵慕抚着我的脸,眉眼带笑,“往后不要为了我而做傻事,我只想你好好的在我身旁,这就足够了。”

我靠在他的肩上,柔声道:“好。”

心中却在担心无情,楚翼、嬴蛟,还有我身旁的赵慕,为了天剑,必定会派人追杀无情。天剑重见天日后立即入土消失,而无情却要过上一种刀丛剑林的血腥日子。

希望无情能化解所有的追杀与劫难,完好无损。

而那天朝王剑,等到需要的一日,自然会再次重见天日。

第89节:女子扶疏(1)

下卷铁血丹心

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身陷什么险境,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救你。从赵国到秦国,我每走一步,都是为了更接近你。我再也不是剑客无情,因为我已心中有情。

第一章 女子扶疏

不出所料,十八黑甲精骑一直追寻无情的踪迹,赵慕还派出数十人追杀无情,可以想象,三方夹击下的无情,过的是什么样的凶险日子。我担心无情的安危,担心他能否摆脱重重追击…

有两三次,我随意地提起天剑,问赵慕天剑是否已有下落,赵慕不是摇头叹气就是面色不悦。我再问是否追寻到无情的行踪,赵慕道:无情好像在世间消失了,再多的密探也追查不到他的行踪。

于是,我终于放下心来。

离开洛邑,赵慕没有立刻回邯郸的打算,虽是朝着邯郸的方向前行,但是每抵达一座城邑都要停留三四日,带着皓儿和我领略各地风光,悠闲得很。

自从他对我吐露真情后,我才明白,他对皓儿好是爱屋及乌,不过也确实喜欢皓儿,将他当作儿子看待。这半月来,他待我极好,温柔呵护,体贴有加,可以说是多数女子心目中的好夫君。

然而,国仇家恨,我真的无法忘记,虽然过了十三年,那些悲痛,那些仇恨,已经淡化了很多,可是我仍然无法潇洒地抛掉这沉重的包袱。总有一个声音时不时地警醒我:他是赵人,更是未来的赵王,他是你的仇人,你不能和他在一起,更不能对他动心动情,你应该向他讨回血海深仇,你要复仇!

当年,灭卫国的是赵显和赵王,赵慕正在北境抵御匈奴,尚未扬名立万,正因如此,我意识到自己动情的时候,才没有遏止自己。如今,我虽然选择了他,却无法心安理得。

在我开心的时候,我会突然想起家国仇恨;每夜入睡前,父王慈祥的笑脸盘旋在我脑海中;每当我与他柔情蜜意的时候,二哥的遗言便会萦绕在心头。

仇恨啃噬着我的心,他们的眼神就像马鞭在鞭笞、折磨我,让我不得安宁。

我想果断地作出抉择,可总是优柔寡断,既舍不得离开赵慕,又无法抛却家国压在我身上的使命——复仇。

我只是一介女流,在这乱世的夹缝里挣扎,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对我来说,复仇,谈何容易!复仇的使命,必须以身完成,以此生此世为限,我不能有儿女私情,不能任性自私,要以复仇为重、为首要,因此,我放弃了个人幸福,前往秦国,以图控制秦王,蛊惑秦王出兵灭赵。

可是,十二年前,我的筹谋刚刚开始进行,便被秦王送到吴国为质,从此,我所有的计划都落空了。我只能认命,说服自己接受上苍可恶的安排,我相信,上苍会在多年以后再给我另一个安排。

第一章 女子扶疏

事到如今,我终于承认,上苍的安排真的很可笑,出人意料。

我竟然与赵慕相恋,竟然为了他几乎忘记国恨家仇,竟然左右为难、摇摆不定。

我该如何抉择?

我是不是该死?

半月来,这些念头总是纠缠着我,逼迫我尽快作出抉择。

这个抉择,真的太难了。

我宁愿得过且过,过一日算一日,这样,我便不会离开赵慕。

或许,总有一日,上苍会有另一个安排,会让我心甘情愿地、果断地作出抉择。

这么想着,我便不再纠缠于这些没有结论的事情,尽兴游乐。

又过了四五日,赵王派人传达口谕,命赵慕立即回邯郸。

赵慕问那宫人究竟何事,宫人不知,只说应该是要紧的事。

我暗自揣测,莫非北境有变?匈奴又南下掳掠作乱?而赵慕也猜不出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事,便命千夙、墨痕和高挚三人收拾行装。

数日后,我们回到邯郸,赵慕匆匆进宫觐见赵王。

皓儿恢复男装,我恢复女装,在公子府等候消息。千夙待我们极好,安排得妥妥当当,不再将我们当作是客,而像是半个主人似的。三人中,千夙最是机灵,相较墨痕和高挚,千夙较为瘦小,也生得俊俏一些,难得的是,他的心思颇为细腻,倒不像男子的脾性。

午后,赵慕才回府,却没有来找皓儿与我,而是直接进了议事房。半个时辰后,几位谋士样子的人走进议事房,应该是与赵慕商讨要事。

照此看来,必定是棘手之事。

皓儿外出一趟,大有长进,见识增长不少,尤其是心性与胆量得到锻炼,稳重了,胆大了,不再像以往那么调皮、胆小。今日不见他的赵叔叔,他总问我赵叔叔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过来,我劝了好久,他才撅着嘴自个儿看书简去了。

落日下沉,整个公子府被晚霞照得流光溢彩。

一群人从议事房出来,片刻,赵慕才走出来,面色惨淡,眉头微蹙。

在我面前,他的那些忧愁却消失不见,他与皓儿打闹嬉戏,玩得不亦乐乎。

用过晚食,他让我早点儿就寝,再寒暄两句便回房歇息。

我心中更是不安,不祥之感更加强烈。

我让侍女请千夙来此一趟,问他朝上是否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起初,千夙说不知道,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并且再三请求,他才心软地告诉我。

朝上真的发生了大事,而且是关于我的大事。

秦王遣使来赵,答谢赵王照顾寐姬和秦王子嬴皓多有时日,更重要的是要迎接寐姬母子俩回国。

我大惊失色,秦王如何知晓我和皓儿的行踪?是谁泄露的?是楚翼吗?还是嬴蛟也查知我真正的身份?怪不得赵慕一回来就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严肃得骇人。

现下最重要的是赵慕怎么想,打算如何处置,将我送回秦国吗?还是另作安排?

我不敢想,却忍不住去想,辗转反侧中,天亮了。

我起身梳洗,之后来到庭苑,没想到他也早早起身,想来也是一夜无眠。

赵慕背对着我,负手伫立,仰望朗朗天宇,玄色衣袂在晨风中飘拂。朝霞铺锦,阳光笼了他一身,使得他的全身泛着淡淡的金光。

赵公子慕,必将有如日中天的一日,现在却遇上此生最大的难题与挑战。

他感觉到身后有人,蓦然回首,他深情的目光缓缓而来,任秋光澹澹,任流年飞逝,任斗转星移,始终不离不弃。

我静静而立,不敢出声打破这样的宁静与刻骨铭心。

良久,赵慕平和道:“寐兮,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再次离开我。”

心中暖暖的,我静静道:“我信你。”

他缓步走过来,“今日,秦使要在金殿上见你。”

“秦使确定公子府的我就是秦王的寐姬吗?”我故意这么问。

“既然秦王遣使来赵接你回秦,便确定你就是寐姬。”他莫名地瞧着我。

“先前秦王以为我和皓儿在回秦途中不幸遇害,如今听闻我和皓儿尚在人世,便遣使来接,但是时隔十二年,秦使也不一定认得我。”我弯唇微笑,希望他能明白我的弦外之音。

赵慕眼睛一亮,恍然大悟,“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笑吟吟地看着他,他拉过我的手,“你的聪明机智,不让须眉。”

这日,用过早食,装扮一番,我随着赵慕进宫。

十二年前,赵显安排我进宫为秦使献舞,那是我第一次走进赵王宫,也是赵慕与我的情缘的开始。悠悠十二载,弹指逝去,我再次进宫,让秦使亲眼目睹我的真面目。

赵王宫并没有什么变化,城门巍峨,城墙高耸,连阙雄浑,楼台精致,气象万千。

我跟在赵慕身后,一路行来,恍然如梦。

金殿就在眼前,他蓦然转身望着我,俊眸一眨,轻笑如云。

踏入金殿,在贵族、公卿和大夫的注目下,在秦使如炬的目光下,我徐徐上前,叩首跪拜。

第90节:女子扶疏(2)

赵王请我起身,示意我不必多礼。

我退在一侧,站在赵慕下边,抬起头,坦然迎接众人的观礼。

目光触到一人的面孔时,我浑身一震,心神微乱…原来,秦使是他,公孙玄。

公孙玄,身穿秦国朝服,褐红长袍,束发简冠。十二年未见,他年已四旬,不再是当年那个英姿勃发的男子,额头与眼角皆有细纹,上唇短须黑黑的,只是面色仍然泛白,目光仍是温和中潜藏锋芒。

只是片刻,我便稳定心神,迎上公孙玄审视的目光,心中却仍然有点儿忐忑。若是别人,我有十分把握可以瞒天过海,公孙玄,我却只有一半的把握。

公孙玄,秦国重臣,目光精准,巧舌如簧,其心思深不可测。

众臣的目光齐聚在我脸上,都想一睹寐姬的风采。

可惜,我以双层纯黑锦帛遮面,有意制造神秘之感。

坐在王座上的赵王见我如此上殿,自也惊讶,“慕儿,为何寐姬以丝帛遮面?”

赵慕郑重道:“父王,这位姑娘名为扶疏,并非公孙大人所说的寐姬。”

赵王大为惊奇,“哦?这位姑娘究竟是何人?快让公孙大人瞧瞧。”

我伸手取下纯黑锦帛,在锦帛垂落的一刹那,众人的目光由期待变成震惊,再转变成大失所望。只是片刻工夫,众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对我的容貌评头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