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病着,我要看着你嘛。”

“快天亮了,你快快回去。”无情催促道,坐起身,顺便也拉我起身。

“无妨,王上要到天亮才会醒来。”我靠在他胸前, “出了一身汗,是否清爽许多?”

无情“嗯”了一声,浑身僵硬,下一刻,他抬起我的下颌,吻下来,暴风骤雨似的席卷了我。

雨点急促,噼里啪啦;风势狂烈,呼啸声声。唇舌之间,浓情漫溢,缠绵入骨。

热吻下滑,我解开他的长袍,却被他按住。他推开我,脸上的激情慢慢转淡, “雅漾,还是早些回去吧,以后的日子还长。”

我拿开他的手,自行解开衣裳, “若是再出一身汗,你一定好得更快。”

裸身呈现在眼前,无情面不改色,瞳孔却是骤缩,欲念再起。我凝视着他,眼底眉梢含笑,褪下他的长袍,吻上他胸前的旧伤疤。

他一动不动地任我轻吻,良久后才推开我,抚着我的脸,情致深浓, “你待我如此,此生此世我已满足,可是往后若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你我必定能够携手到老,无情,待皓儿登基为王,你我便离开咸阳,隐居世外,好不好?”

“好,我梦寐以求。”

无情骤然吻我,将我裹在身下,大掌抚遍我全身。

夜雨已停,寝殿中的缱绻深情刚刚开始,晚间春色亦迷人心醉。

暗夜之中,耳鬓厮磨,我沉醉于他炙热如火的情爱中。恍惚之间,我仿佛看见阳光明媚、连绵起伏的草原,湛蓝的天宇飘着朵朵云絮,清风拂面,遍体舒畅。慢慢的,我好像变成一只小乌,振翅而飞,一种极致的快乐将我推上云层的顶端。

紧接着,我从高空缓缓坠落,落在一人的怀抱——无情紧紧地抱着我,喘息不定。

双手抚上他的背,手指所触皆是汗湿一片。

他朝我一笑,温柔地轻吻我的唇角,哑声沉魅, “果真又清爽许多,不愧是师父高足。”

我扑哧一笑,轻捏他鼻子, “何时变得油嘴滑舌了?”

无情的鼻尖碰着我的鼻尖, “与你在一起,我也变聪明了。”

“无情,你病了几日?”

“许是取剑回来途中淋雨了,不小心受了风寒,回来数日一直没有好好歇着,病情就加重了。我会看大夫喝药的,你无需为我担心。”

我点头一笑, “无情,总是这样偷偷摸摸,你会不会怪我?”

他摇头,揽我起身,眼中皆是怜惜与眷恋, “若有一日,你我可以隐居世外,现在再如何艰难,又算得了什么?”

我纯然微笑, “好,待大势落定,我便与你离开咸阳。”

第十八章 故人故梦

皓儿册封为太子之后,赢蛟立即离宫前往封地,赢战尚未成亲,我向秦王提议为他赐婚,操办婚事后再让他前往封地。

我一直在想,赢蛟坐上太子之位本是意料中事,却未料到中途杀出皓儿,太子之位被人强占,他能甘心吗?

而赢战觊觎太子之位,无法获得父王认同,甘心吗?他母亲云伊夫人懂得激流勇退,避祸雍城,他是否也秉承了母亲的头脑与脾性?

两住王子,会不会在暗地里兴风作浪?会不会谋划着如何害死皓儿、害死我?

想到此处,我便觉得惶惶不可终日,总是心神不宁。

亲王瞧出我心绪不佳,问我怎么了,我道出原委,将担忧之事说给他听。他极力安慰我,一再保证皓儿安然无恙,定会顺利登位为王,长命百岁。然而,我的担忧仍然无法减轻。

“寐兮,你放心,寡人已命人密切监视蛟儿和战儿,他们一有动静,寡人便能知晓。”秦王道。

“谢王上体恤。”我叹了一声, “也许只是寐兮胡思乱想,王子蛟与王子战根本没有那心思。”

“无论如何,寡人都不会让皓儿有丝毫损伤。”秦王信誓旦旦。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礼臣与宫人操持着王子战的婚典,阳硕殿的蒙王后对诸事不闻不问,安静得异乎寻常。如此一来,我更加确定,蒙王后必定与蒙天羽密谋着什么,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无情自也忧虑,不过他已安排好一切,稍有风吹草动,便能收到风声。

不知为何,近来秦王总是夜宿日照殿,说是腻烦了那些叽叽喳喳的年轻女子,还是我比较稳重,温柔大方,善解人意。如此,我便不能时常与无情夜会,只能对着秦王曲意承欢。

一连半月,我被秦王扰得烦躁不安,稍有不顺心便大动肝火,乱发脾气,四位侍女稍有不慎就被我骂得惨兮兮的。夜里失眠,影响到胃口,一日三餐都吃得很少,食不知味,甚至有一股呕吐的冲动。

不行,我得想个法子让秦王不再夜宿日照殿,否则,我会疯的。

这日,我正午歇,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觉得有人靠近,猛地惊醒,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侍女服饰,千夙站在我跟前,面无表情,冷意袭人。

“你不在星唏殿,来这里做什么?”我坐起身,冷目以对。

“干夙有要事告知夫人。”千夙为我罩上纹锦长衣,举止轻柔。

“何事?”我心中一紧,莫非又是有关赵慕的事?

“夫人还记得故国吗?”千夙的声音平静无澜。

“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故国,故人。”她冷声强调。

我又惊又疑, “你如何知道的?”

话刚出口,我便想起,赵慕早已知道我是卫国公主,千夙知道也不出奇。可是,她提起这事,究竟想说什么?

千夙轻眨墨色长睫, “夫人该想想故国,故人。”

我冷笑道: “故人?你觉得我还有故人吗?”

她垂下眸光,淡淡道: “夫人心中清楚,无需我多言。”

我抬起她的下颔,迫她与我对视, “是占南风让你提醒我的么?”

千夙的眼中难掩讶异之色,不过也只是一刹那,便恢复如常, “夫人聪慧,千夙敬服。既然夫人已知千夙身份,就该慎重思虑故国、故人。”

原本我也只是试探,没想到竟被我猜中。当初她呈上露初夫人的罪证,我就怀疑她明为赵慕家臣,实际上也许是某人安插在赵慕身边的耳目。她能够拿到露初夫人与楚公子翼暗中交往的帛书,那就是说,她效力的人,不是楚公子翼便是楚公子翼身旁的人,而心甘情愿帮我的,除了占南风,还有谁?

不过,我并不能肯定她是占南风的人,因为赵慕是何等聪明之人,怎么可能没有发观一丝一毫的破绽?甚至派她来秦王官?

千夙亲口承认,我不得不信。当初寻剑,占南风抓我两次、一次引我相见,想来都与她有关。

“国已灭,人已死,想来何用?”我故作凄凉道。

“旁人为了故国忍辱负重潜伏多年,夫人贵为公主,理该坚持。”千夙的目光乍然森厉。

“如何抉择,是我的事,你无需费心,你转告他,我的路,我自己选,自己走。”

“夫人固执己见,千夙会禀报公子。不过夫人不要忘了,假若你一意孤行,故国无辜惨死的人,会死不瞑目。”

我瞪着她,怒气上涌,她亦盯着我,毫不畏惧。

一股酸流迅速上涌,我几欲呕出来,但又呕不出来,我难过地捂住嘴,坐下来,待缓过劲儿再跟她说。

千夙道: “夫人近日身子欠佳,怎不为自己把脉?”

我没好气地说道: “又没病,把脉做什么?”

她低声道: “千夙愚见,夫人该是有喜了。”

心下一震,我连忙为自己把脉——千夙观察入微,一语中的,我果真有孕了,我与无情共同的孩子。

“恭喜夫人,王上定会欣喜。”千夙的声音听来异常讽刺。

“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先退下。”

“夫人珍重。”千夙徐徐后退。

我竟然怀了无情的孩子!

不是不喜欢,不是不想要,可是这个节骨眼,并非最好的时机。虽然我与皓儿的地位有所巩固,但赢蛟和蒙王后虎视眈眈,宫中波涛暗涌,我必须时刻警惕、日夜费神,以防有变,如此时节,又怎能安心养胎?

每次与无情缠绵后,我都会善后,不让自己有孕,却不想还是出了意外。

现下该怎么办?

要告诉无情么?按照他的脾性,他必定要我生下来。

如何生下来?禀明秦王我怀了赢氏子嗣,以此瞒天过海,顺利地诞下麟儿?

我是鸣凤夫人,只能如此,相信秦王也不会产生怀疑,可是无情会不会介意?

此事并非我一人能够做主,必须告诉无情。

当晚,我推脱身子不适,婉言请秦王临幸别的姬妾。来到荣华殿,我抱着无情,深怕来得不合时宜的腹中孩儿破坏了现下尚算稳定的局面,深怕我们的私情被人发现,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这样恐慌无措。

“怎么了?找我这么急,有什么事?”他怜爱地摸着我的头。

“无情,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但我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抬眸,眉心深蹙。

“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会一力承担。”无情的掌心贴在我的腮边,指腹缓缓抚动。

“我…你想当父亲吗?”我犹豫须臾才说出口。

“父亲?”他错愕地愣住,不明所以地瞅着我, “为什么这么问?”

他肯定是没料到自己快要成为父亲,我定定心神, “我怀了你的孩子。”

无情呆呆地没有反应过来,下一刻,他的黑眸蓦然睁大,欣喜若狂地握住我的肩膀, “真的吗?你有孕了?你怀了我的孩子?”

我颔首,他陡然抱起我,又忽然想起什么,立即放我下来,搀扶着我来到寝殿,小心翼翼地让我坐下来,他则蹲在我跟前,盯着我的小腹傻笑。

“我可以摸摸吗?”无情腼腆地问,脸上净是初为人父的不知所措与激动欣喜。

“还很小,摸不到的。”我被他的喜悦所感染,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他的掌心贴在我的小腹上,眼底漫起浓浓的笑意与幸福, “雅漾,谢谢你。

我奇道: “谢我什么?”

眸光一暗,无情轻轻一叹,埋首在我的腿上, “我没用…”

我明白他自责什么,腹中孩儿名义上只能是秦王的子嗣,不是他的孩儿。若是让人发现个中秘密,便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我抚慰道: “选择了这条路,我们就要勇敢地面对,勇敢地走下去。”

无情抬起头,面有坚定之色, “对,我们要坚持下去,总会有光明的那一日。待皓儿登位为王,待大势落定,我们便抛下所有,离开这纷扰的人世。”

我郑重点头,与他相视一笑。

————

大夫诊断我有孕,秦王欣喜若狂,赏赐无数,壑宫上下喜色连连。

秦王安排两位大夫为我安胎,传令我的膳食要单独准备,命令所有的宫人事事依着我,不可惹我生气,并且要我什么事都别想,安心养胎。

我享受着至高的待遇,心有愧疚,然而一想到无情,一想到当年秦王狠心地将我送往吴国,愧疚之情便消失无踪。

王子战的婚典日期已至,王宫装饰一新,喜幔一重又一重,到处洋溢着鲜红的喜色。

秦王派人前往雍城接回云伊夫人,她仍居云锦殿。

据说,一整日里,王子战留置云锦殿,与母亲叙话。

我并不担心这对母子俩会密谋什么,他们在朝中、宫中势孤力单,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赢蛟与蒙王后却是要谨慎防范的。

王子大婚,赵楚两国风闻,皆派使臣前来恭贺。赵楚两国使臣在婚典的前一日,凡宫觐见秦王,赵国使臣是王子虔与公主盼兮,贺礼雅俗共赏,份量拿捏得很到位。楚国使臣是王子诺与占南风,贺礼亦不俗,颇有份量。

占南风随楚诺来到咸阳,必定寻机与我碰面,我要与他见面吗?而赵盼兮怎么也来到咸阳?莫非是为了无泪?

前些日子听无情道,那次无泪护送赵盼兮回邯郸之后,无泪立即告辞,赵盼兮却不让他走,要他留在王宫,让父王封他一官半职。无泪吓得连夜逃走,再不敢出现在邯郸。

后来,无泪随无情来到咸阳,便一直待在这里,易容乔装成一位翩翩佳公子,到处调戏良家妇女,时不时地带年轻女子回住所,无情劝说他几次,他丝毫不改,我行我素。

赵盼兮来到咸阳,只怕不是为了参加王子战的婚典,而是为了无泪。他们在北疆相识,她骄横任性,无人敢顶撞她、不服从她,更无人敢跟她吵架,跟她对着干,无泪是第一人,由此,她对他另眼相看,由此产生男女之情,也是人之常情。

我没料到,觐见过后,楚诺竟会随李也来到日照殿看望我。原来,楚诺禀明秦王,他与我在吴国相识,吴灭后许久未见,求秦王允许他与我见面叙旧。秦王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便应允了。

时值午间,我刚用过膳,便与楚诺来到花苑。宫人侍女远远地跟随,花苑里蜂蝶翩飞,奇香缭绕,深粉浅白,花事繁盛得令人目不暇接。

楚诺并无什么变化,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闲散的文雅,周身萦绕着一种不可忽略的贵族气息。

寒暄数句,彼此的情况也都了解了。回楚半年,他的父王就为他操办婚事,与妻小相处和睦,其乐融融。

“回秦之前,你在哪里?”他忽然问,转身面对着我。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此行你要在咸阳待几日?”

“大概三四日。”楚诺温和道,有些感慨, “自上次在质子府分别,以为再无相见之日,想不到上苍如此眷顾。

我莞尔笑道: “相见,或是不见,于我来说,无关紧要,你我的情谊,即使到了垂暮之年,我也会铭记在心。”

他笑起来,开怀道: “诺之荣幸,那十二年的点点滴滴,我不想记起,但我会记住你我情谊的点点滴滴。”

我笑, “我们都还没老,净说一些丧气话。”

春日融融,飞花拂柳,细风弄絮,满目娇妍。

静默半晌,楚诺缓缓问道: “秦王…对你好么?”

“很好。”

“那便好。”

他转眸望向天际, “一世很短,又觉得很长,我在想,下辈子我还会遇见你吗?”

吴国质子府中,他说:假如,我安排好一切,万无一失,你会和我携手隐去,过那种平淡的日子吗?

我明白他的心意,然而我无法酬谢他什么,以往是,现在也是。

我慢慢一笑, “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吧,我信缘分。”

楚诺望着我,目色纯净, “我也信缘分。”

再聊数句,他向我告辞,转身离去,暖阳春空下,他纯白的背影慢慢地消失于长廊。

————

一整日,王宫上下忙忙碌碌,人影晃晃,步履匆促,为明日的王子战婚典做最后的准备,日照殿倒显得冷清了。我独自待在寝殿,想起很多事,想起前半生,竟觉得惘然,不禁怀疑,这是我的前半生吗?这是我吗?

万千骄宠,国破家亡,孑然一身,孤胆复仇,孤身赴吴,忍辱负重,多年煎熬,遭人陷害,得遇公子,两情缱绻,却无法长相厮守,回秦深陷漩涡,携手无情,在泥淖中挣扎。

想起父王母亲,想起二哥,想起赵慕,想起无情,想起很多人,我究竟做过些什么?我究竟想要什么?我不知道…

此时此刻,我觉得迷惘。

挥退所有宫人,我站在窗前,望着广袤的苍穹与中天的孤月。

现下,无情应该是在哪个宫门当值吧。

远传隐隐的人声,更显得满殿清寂。夜幕孤广,弦月苍凉,微风扫过,凌乱的枝影在墙上摇晃不止,入目森然。

蓦然间,身后传来轻响,我听得出,是千夙轻捷的脚步声。

“夫人,夜深风凉,莫站在窗口。”千夙温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