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明白,也许当初离开他是错误的决定,可是即使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离开他。我不要不够纯粹的爱,更不想成为他的负累,不想秦赵两国因我而战火连绵,更不想自己成为天下人唾骂的红颜祸水。

泪水终于滚落,我哑声道: “是我辜负了你,你该明白,事到如今,我们已无选择。”

“怎么会没有选择?只要你跟我回去,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以指腹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温柔得令人心痛, “所有的事,我都会妥善解决,不会有任何闪失。”

“你不明白,我不想变成反复无常的小人。”无情待我那幺好,全心全意地付出一切,我怎能辜负他?我对他说过,永不相负,言犹在耳,我怎能毁言?怎能失信于他?

“你不想反复无常,就该失信于我吗?就该斩断你我的情意吗?就该牺牲我吗?”赵慕失控地低吼,质问的语气咄咄逼人。

我吸吸鼻子,涩然道: “是我对不起你,赵慕,放过我吧,如有来生,我愿伴你一生一世。”

他拥我入怀,以不容反驳的口吻道: “我不要来世,我要你今生今世,但是若有来世,我要你三生三世。”

我恳求道: “人不能太贪心,赵慕,放开我。”

铁臂一紧,赵慕强硬道: “不放。”

“赵慕,我不会随你回去。”泪水簌簌而落,我呢喃道, “你选择王位,便是放弃了我,从那时起,你我便无可能。”

“你与王位,对我同样重要,寐兮,我不知你为什么离开我,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难道你不明白吗?公孙玄不会放过我,秦王不会放过我,我留在邯郸,我与皓儿留在你身边,秦王就会发兵攻赵。烽火连城,生灵涂炭,你让我如何面对秦赵两国子民?赵国子民又如何看待我这个红颜祸水?如何看待你这个赵王?因为我,你王位不保,你的子民会唾骂你、鄙视你,你一世英明就会因我而蒙上污点,我如何安心留在你身边?”

“你想得太多了,这些事情,我自会解决,你不必理会。”

“我怎么可能不理会?”我哭道。

“我知道,你是爱我才这么为我着想,可是,只要你在我身边,所有的一切我都有法子解决。”赵慕抚着我的背,深情款款, “我选择王位,也没有放弃你。父王要我送走你和皓儿,我据理力争,最终令父王改变主意。”

我愕然,那日他和赵王谈话,我被他的选择伤得五脏翻腾,没再继续听下去,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我错过了什幺?

原来,那日谈话后的次日,赵慕入宫觐见赵王,承诺三年为期,他将赵国国力恢复至长平之战之前,富国强兵,令秦国不敢轻易来犯。还承诺不会册立我为后,但是他要留我在王宫。

为了家国社稷,赵王无奈答应。

也许,赵王深知在所有的儿子中,只有赵慕令秦楚两国忌惮,能够让赵国富国强兵,这才答应儿子“留寐兮在王宫”的条件。

我怅惘,倘若当时我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会不会留在他身边?还会不会固执地离去?

也许会,也许不会,此时此刻,我无法揣测彼时彼刻的心意。除开这事,还需考虑秦赵两国,这才是最重要的。虽然我并不高尚,不见得耿直良善,然而,我亦不想成为遗臭万年的红颜祸水。

“寐兮,强秦在西,楚国在南,赵国不能没有我。”赵慕吻着我的眉心,低哑道, “但是,我不能没有你。”

“自你离去,你可知我是多么心急如焚?你可知我有多么心痛?”他沉沉低诉,眷恋地望我, “当我听闻你回秦,成为鸣凤夫人,我恨不得立即赶来带你走,可是我分身乏术,军政繁杂,我无法抽开身。”

“寐兮,这一年来,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

“我终于等到这一日,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要你随我回去。”

深情厚意,有若江水滔滔不绝。

心澜风狂,翻江倒海。

我闭了闭眼,决意忽略他的蛊惑与情意,他可以选择,可是我已无选择。

我推开他,声冷面寒, “我不会随你回去,你尽早离开此咸阳,若被发现,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赵慕低笑,绝望的笑,凄冷的笑,疯了似的笑个不停,令人毛骨悚然、透衣生凉。

“那么,我便在此死无葬身之地。”

“你别傻了,你还有赵国,还有你的子民,你怎么能死?

“没有你,我生不如死。”他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眉心深蹙, “这里,死了。”

心,在滴血。

我后退一步, “没有我,你还有赵国,还有你的子民,可是,没有我,无情就一无所有了。”

他的脸上戾色翻涌,朝我怒吼: “为什么你总是想着无情而不想想我?”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面目狰狞,似巳濒临崩渍的境地。我惊骇地后退,他长臂一捞,轻而易举地拥住我, “无情究竟有什幺好?为什么你对他不离不弃?”

我心神略定,一字字地敲进他的脑门, “与无情无关,赵慕,我说过,除非你不是赵王,否则今生今世,我们绝无可能。”

陡然,赵慕放开我,邪佞道: “好!好!好…”

全身已痛得麻木,痛得说不出话,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面包森冷,目光如刀,他语声如冰, “既然你执意不随我回去,那便休怪我无情无义。”

我大骇, “你想做什么?你不要伤害无情,不要伤害皓儿…”

赵慕阴沉地看我一眼,举步前行,越过我,没有丝毫停留。

我转身,望着他,泪落如雨,心迅速下坠。

————

既然你执意不随我回去,那便休怪我无情无义。

赵慕最后一句话,回荡在耳畔,经久不散。我越想越惊恐,越想越不安,他会怎么做?会如何无情无义?

寒意自脚底升起,百骇俱寒,我靠在墙边,双臂环抱,止不住发颤。

似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双臂膀揽我入怀,温暖的胸膛让我觉得安心,驱散了些许寒意。

我抬眸,哽咽道: “无情…”

无情柔声抚慰, “没事了…他已经走了。”

“我担心他会伤害你和皓儿。”

“他不会伤害皓儿,放心,他伤害不到我。”

“可是…”

“时辰不早,我送你回去。”

我扶着他的手臂,忧心忡忡, “我总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我心里很乱…”

无情轻抚我的娥眉,坚定的目光似有镇定人心之效, “没事的,不要胡思乱想。”

我环住他的身子,埋脸在他的颈窝,贪恋他的温暖。慌乱不安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过了半晌,无情身子一动,耳语道: “有人。”

心下一颤,我骇然道: “快躲起来。”

他松开我,坚定地握着我的手, “来不及了,四面八方都有人。”

殿外的脚步声齐整而急促,距离殿门越来越近,清晰入耳。我举目四望,墙上闪过明亮的火光与急速行进的人影。

手足冰凉,心慌意乱,我问: “怎么办?”

无情在我颊上落下一吻,低声道: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和皓儿有事。”

话音方落,脚步声巳至殿门,荣华殿骤亮,有人昂首阔步踏入大殿,气势汹汹。

乍然一亮,我微微闭眼避开那强烈的火光。那人站在前方,在火光的照耀下,在侍卫的簇拥下,身形魁梧,威风凛然不可侵犯。

无情早已放开我的手,单膝下跪, “下臣叩见王上。”

秦王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盯着无情,双目惊圆,怒气萦面。

我徐步上前,正要敛枉行礼,却听见一声雷霆怒吼, “贱人!”

秦王来此,必定听别人提起我与无情苟且之事。然而,此时此刻,我倒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问: “王上息怒…”

“你竟然与卫尉在此苟且…寡人竟被你们瞒了这么久…贱人!贱人!”秦王断断续续地骂着,震怒异常。

“王上请听下臣一言。”无情急忙道, “此事与夫人无关,是下臣引诱夫人,下臣任凭王上处置。恳请王上念在夫人怀有王上子嗣,从轻发落。”

我震惊地看向无情,原想着抵死不认,而他竟然痛快地承认我与他的奸情,以保我一命。

秦王怒极大吼, “你以为你还有活路吗?”

我连忙跪地, “王上请勿听信谗言,寐兮与卫尉并无私情,寐兮怀有王嗣,如何与他…寐兮为人如何,王上应该很清楚,假若寐兮要背叛王上,早在吴国之时就委身吴王,何须等到此时?”

秦王眼色一动,似有所思,须臾,他下令道: “收押夜枭,送夫人回殿。”

我与无情对视一眼,举步走出大殿。

我对他说:不要承认,我自有法子。

第二十章 风云突变

昏光残红,寝殿冷寂。

我坐在床榻上,秦王站在窗前, 负手而立。自回殿,他便一言不发,冷目相对。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向秦王告密?究竟是谁发现了我与无情的私情?

是赢战吗?还是赢蛟与蒙王后?

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只有赢蛟与蒙王后,大有可能就是他们告发的。

秦王转身行来,脸上余怒未消,似乎恨不得一掌打在我脸上, “你没有话与寡人说吗?”

我冷冷眨眸, “王上不信寐兮,寐兮无话可说。”

秦王怒哼一声, “寡人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吗?”

“王上亲眼见到寐兮与卫尉行苟且之事了吗?”我抬眸直视他,讥诮地反问。

“那你为什么在荣华殿?你不是应该在这里吗?”秦王不信,气急败坏地问。

“寐兮觉得气闷,便外出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住过一阵子的荣华殿。寐兮在荣华殿前站了片刻便想回殿,没想到不小心崴了脚,正巧卫尉经过,扶寐兮到殿中稍事歇息,仅此而已。”

“如此简单?”

“原本就是如此,只是王上听信谗言罢了。”我缓缓起身,语意悭锵, “王上该知道,皓儿册立为太子,寐兮荣宠不衰,风头强劲,宫中多少人眼红妒忌,想置寐兮于死地。树大招风,有人在王上面前编排寐兮的罪行,甚至在背地里阴谋设局陷害寐兮,并不出奇。”

秦王似有所悟,却又半信半疑,陷入沉思。

假意委屈,我满目凄楚, “寐兮王嗣在身,又怎会与他人苟且?为王上怀胎,本已辛苦劳累,不想招来横祸,为人陷害,寐兮真的很冤枉…”

秦王毫无所动,静静不语。

泪光盈盈,我悲凄道: “既然王上不信寐兮,还请王上赐寐兮一死。”

猛然地,秦王扣住我的下颌,双目上翻,切齿道: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我呵呵一笑, “王上如何处置寐兮?”

“待寡人审问过夜枭,再来处置你。”秦王瞳孔微缩,气哼哼地放开我, “倘若你真的背叛寡人,寡人绝不会轻饶。”

“但凭王上处置。”我恭顺地垂眸,轻咬着唇,绷紧的身子稍稍放松。

“王上…王上,大事不妙了…”李也的喊声由远及近,只是须臾,他急匆匆地冲进寝殿,一脸急色,却见秦王满面怒容,便惊惧地止步,躬身禀报, “王上,出事了。”

秦王不悦地问: “何事?”

李也焦急道: “喜宴那边出事了,诸臣腹痛,许是膳食出了岔子。”

秦王面色微变, “腹痛?传大夫诊治了吗?”

膳食出了岔子?莫非膳食被人投毒?我细细寻思,先有秦王“捉奸一双”,再是群臣腹痛,接着将会发生什么?我感觉得到,今晚必不寻常,定是有人布局有所筹谋。

李也道: “已经传了,不过大夫还没到,王上赶紧过去瞧瞧吧。”

秦王迈出两步,忽又止步,撂下一句冰冷无温的命令, “乖乖地待在寝殿,寡人稍后就回来。

之后,他又吩咐咐侍卫好好看守,没有王命,不许我出殿。

然而,秦王并没有走出日照殿。当他正要离开时,赢蛟所带领的数百精兵匆匆赶到。

听闻急促而凌乱的橐橐声,我奔出寝殿,隐身在圆柱后望向殿门处。士兵如潮,枪戟横胸,挡住秦王的去路,毫不畏惧眼前秦国至高无上的王。

赢蛟从精兵中缓步行来,稳稳站定,凛然气度与其父如出一辙。

“蛟儿,没有王命,你不得回咸阳,你这是干什么?”秦王冷静地质问,王者之威不容侵犯。

“父王,儿臣这也是迫不得已。”赢蛟半是恭敬,半是乖戾。

“放肆!”秦王扬声怒斥, “全部退下!”

数百精兵不所所动,并不听命于秦王。

事已至此,我可以断定,赢蛟必是与蒙王后、蒙天羽密谋多时,欲在王子战喜宴当晚兵行险着,以蒙氏精兵控制王宫,逼宫夺权。蒙王后失宠已久,太子之位旁落他人,蒙天羽在朝中亦处处掣肘,因此他们联手反击,后发制人,以图重掌赢氏朝政。

赢蛟带领数百精兵长驱直入日照殿,只怕整个王宫早已被蒙氏一党掌控,照此看来,宫中诸门卫屯兵不敌蒙氏精兵,秦王势孤力单,我与皓儿亦将成为他们的俘虏。

无情不知被收押何处,是否安然无恙?眼下形势危急,我该如何是好?

眼见无人遵从王命,秦王震怒异常, “蛟儿,你反了不成?”

赢蛟邪笑道: “儿臣只不过想请父王做点事儿,其一,废太子赢皓,立儿臣为太子;其二,斩祸国妖孽鸣凤夫人。”

“混账!太子已立,怎能更改?再者鸣凤夫人并非祸国妖孽,为何斩杀?”秦王破口喝斥,气得浑身发抖。

“这么说,父王不愿意了?”赢蛟笑眯眯道, “父王一意孤行,儿臣自当不强人所难,不过就要委屈父王了。”

“你想干什么?”秦王略慌,大喊, “来人…来人…”

“父王,没用的,整个王宫都在儿臣手心里,明日一早,整个秦国就属于儿臣,寡人就是天命至高的秦王。”赢蛟阴鸷道,满面阴邪。

李也怒道: “王子蛟,王上仍然健在,你岂能自封为王?”

赢蛟斜眼望向李也, “李也,你想满门获罪吗?”

李也惊骇得垂首,噤声不语。

秦王气得浑身剧颤,结巴道: “你——你——你——”

赢蛟厉声下令, “来人,送父王回日月殿。”

话音方落,便有两名精兵上前架住秦王,秦王震惊,剧烈地挣扎, “放开寡人…赢蛟,你好大的胆子…赢蛟…”

日照殿的守卫,在蒙氏精兵面前,从始至终不敢妄动。

秦王的喊叫声渐渐消失,赢蛟并不急着离去,而是迈步入股,朝我笑道: “夫人,别来无恙?”

今晚,我在劫难逃。

可恨我竟然没有料想到他会在这大喜之日发动宫变,夺回原属于他的一切。千算万算,千防万防,却进料到这只豺狼短短时日内便回来复仇。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尚不知皓儿与无情的生死。

“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我微扬下颌,不瞧他一眼。

“母后要你怎么死,你就怎么死。”赢蛟得意道,眼中盛满了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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