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闭上眼,心中隐隐绝望,她虽不了解七王,但是基本的辨人能力她还是有的,此人目光沉冷,总是透出一股阴鸷,行事不可揣度。

距离两步的时候,脚步忽然顿住,有个急急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还未停下脚步便道,“殿下,圣旨,圣旨来了快回府接旨吧。”

七王似乎是迟疑一下,才转身随那人返回。

不用想也知道,雍帝定是下旨令七王领兵了。

这圣旨,实在来得太是时候了啊

白苏被妆粉覆盖的面上已经有了虚浮,那厚厚的妆粉就宛如一层面具,精致绝美下面,是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她抖着手,拔了好几次,才把瓶塞给弄掉,几滴药汁洒落在手指上,浓重的药味逸散开。

瓶口刚刚放到唇边,她握着瓶子的手忽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包裹住。

白苏以为七王又折回,一时又惊又骇,向来平静的眼眸忽然透出些许慌乱,急急的抬头去看那人,那形容,就宛如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让人心生怜惜。

白苏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袭青衣,无需仔细辨认,她便知道他是顾连州,慌乱的心情陡然平复下来,甚至放心的吁了一口。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七王呢。”白苏试着抽回握着瓶子的手,却被抓的紧紧的,“夫主,快放开手,再不吃药,我撑不下去了。”

白苏虚弱的声音,叫出“夫主”,令顾连州有些心慌,他蛮横的将她拽入怀中,埋头在白苏颈窝里,清贵的声音蕴含怒气,“谁让你出来了撑不住就好好呆在清园,为何还扮成这样招摇过市”

白苏松开握着药瓶的手,药汁洒了一地,她环上他结实的腰,轻轻笑道,“在清园可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夫主呢,妾骗了夫主,触怒了夫主,却不知该怎样挽回,妾等的甚是心焦啊…”

她从前是个乖乖女,不任性,不吵闹,生怕给父母的愁绪雪上加霜。现在因她的私心,惹怒了顾连州,她若是死了怎能瞑目。

毕竟,他是她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唯一动心的男子。

“夫主,妾被夫主宠的都娇气了…”白苏的声音略带埋怨,越来越虚,越来越虚。

若不是顾连州就埋头在她颈窝,若不是他听力极佳,恐怕根本就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顾连州僵着身子,由着她瘫软在自己怀中。

夫主,妾被夫主宠的都娇气了…这句略带埋怨的话,一直悠悠回荡在顾连州耳边。

他何曾宠过她啊,只不过是觉得她有趣,偶尔容忍罢了,不光是对她,即便是对府中其他的姬妾,他也有着绝对的纵容。

只是顾连州自己从未发现这其中的区别,因为对白苏有好感,所以才会容忍,因为对那些姬妾不在乎,所以才会纵容。

顾连州伸手要把她横抱起来的时候,指尖触到她的脸,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手指如扎了刺一般,微有些疼。

飞快的伸手在白苏鼻下。

居然,没有呼吸

没虐到别人,先把俺自个儿虐到了~~~

第一零一章一顾倾国者何人

顾不得还在进行的政议会,顾连州抱着她迅速的向巫殿赶去。

烛武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连烛武也不能救得了她,便没有人可以。

天色擦黑,街道上燃起了灯笼,把整个尚京映照的灯火通明。

巫殿建在半山腰上,纵马在街上,那处灯火几乎是近在眼前,然而,就像是大漠中的海市蜃楼,无论马跑的多快,那光始终是黄豆点大,随着怀中渐冷,顾连州也觉得它越来越遥不可及。

到达山下之时,顾连州跳下马背,宛如一阵山间夜风,席卷向上。

一班护卫只见一个影子闪过,愣了半晌,还道是眼花了。

到了主殿,顾连州才稍稍减慢速度,守殿的童子追在身后唤道,“连州公子烛武大人在潜修”

那童子才追了几步,却发觉人早已没了影子。

巫殿中一排排青铜油灯摇曳,烛武的一袭黑袍几乎融在黑暗之中。

他转过身来,浩瀚夜空般的眸子中没有丝毫烛光倒影,仿佛那里真容纳了一片星空。

“救她…”不知是因为太过疲累,还是因为担忧,顾连州的声音沙哑中带着细微的颤抖。

烛武静静看了顾连州一眼,他如墨玉的眼眸清澈见底,以至于倒影的烛光璀璨的刺眼,盈盈晃晃,似有水波。

“今日妫氏大巫来找过我。”烛武缓步走近,伸出手,从白苏宽大的袖子中寻出她纤细的手腕,垂眸把脉。

静默了片刻,烛武收回手,道,“她要将自己的生命渡给她。”

妫氏的大巫…

妫芷,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会是大巫,但顾连州确定是她。

烛武盯着白苏,目光越发幽深,“我本不能随意扰乱生死,不过,她居然能令一名巫不惜性命,实在令人好奇。”

他说着,接过白苏,挟着她没入黑暗之中。

顾连州在方才烛武盘坐的席子上跪坐下来,闭上眼睛,缓缓平复着自己的心。

殿外的风吹进店内,灯火明灭不定,那一瞬,所有的火光都只剩下青青的一点,风静,大殿骤然大亮,本欲熄灭的火光,烧的更加旺盛。

月色如水,铺陈在顾连州青衣落拓之后。

山间虫声鸣叫,从山下向上看,巫殿中的光忽明忽暗。

五里之外,一袭白袍立于草丛之中,仰头观望星象变幻,目光从天际滑到巫殿的灯火之上。

他身后立着两名黑袍人,静静溶于黑夜,若不是他们袍子上古怪的银色花纹反射月光,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真是无用。”温润的声音,即便是责怪,都是这般悦耳,淡淡的被吹散在风中。

楚辰身边有十几个剑客,居然就被轻易的围杀了,尸体还被吊在城楼上,她是想激怒暗中隐藏之人吧。

但是这样的实力,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主公,现在烛武全力施救,只要稍加影响,那云姬和烛武都不能全身而退。”黑袍人中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道。

宁温冷笑一声,“不,你们无需插手此事,此番另有任务。”

“是。”

“今日雍帝下旨,封七王为镇国大将军,明日启程奔赴北疆,我要你们半路截杀他。”宁温道。

“可是…大巫不得杀人。”籍巫犹豫道。

违反巫界规则,会被所有巫击杀,他们不想冒这个险。

宁温俊美如谪仙的面色渡着一层月光,折射出圣洁的光芒,他唇角微微一勾,“并非要置他于死,只需让他残了,最好永远不能上战场最不济…也要两个月不能上战场。”

两名大巫齐声道,“是”

黑影凭空消失在黑夜之中。

宁温迈着从容步伐缓缓向回走,明亮的眸子堪比夜空中最璀璨的星,然他心中隐隐生出一丝痛。

他只需一个契机,让雍宁两国燃起战火的契机。可是,挑动宁国那帮软弱无能的家伙主动对大雍发难,简直比登天还难所以他派人去诱/奸宁国此次贡品中的美姬,后来得知俞姬被赐给顾连州后,中途又助她逃跑。

此事果然触怒了雍国上下,战火已经燎到长江边,可是没想到他的父王还是如此没有骨气,宁国上上下下居然没有一个主战之人,到最后,又如九年前一样,用一个皇族子女息事宁人。

“哈”宁温忽然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里的笑,他还是太高看宁国那帮做吃等死的皇族公卿了本来,只要宁国和雍国开战,再挑起北魏和诸小国合力围剿大雍北疆,即便有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七王,也保不了大雍平安。

现在他暗中派出去向诸国游说的纵横家已经起了作用,北魏首先对雍国发了战书,周边小国有部分也开始动作,只有宁国…

光从北疆入手,相信以七王的能力绝对应付的过来,所以,宁国必须要战宁温顿住脚步,道,“来人”

“主公”一名黑衣剑客出现,垂首恭立。

“传一个消息,就说七王遇刺,生命垂危,三日之后传到宁国。”三日,消息一来一回至少也要半个月,完全够大巫们动作了,就算宁国派斥候查探,也能坐实这个消息。

到时候,不管七王有没有能力再上战场,都于事无补了。

只要北魏起战,而七王又不能上战场,宁国那帮胆小如鼠之辈,定然不会放着便宜不捡,而且想必父王也是舍不得宁秋的。

计划了九年,布局了九年,成败就在此一举

而,白素…

宁温再次抬眸看向巫殿,“你是我的,从前是,以后也会是。”

从前的那个素女纵然一心一意,死而不悔,可是他宁温不在乎,愿意为他去死的女人可不止这一个。

他不知道一个人为何会忽然间变了另一种气质,然而,自从在顾府那一次相见,那一双隔花掩雾的水眸便印在了他脑海里。

一袭白衣便就这么缓缓的走回城中,华灯遍布,有一家酒馆外面所挂的六角宫灯,很有宁国风情,那个他最想踩在脚下的地方,却丝没有丝毫熟悉感。

“宁温公子”

宁温刚刚踏入城中那一刻,就有许多少女发现了他,跟在他身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直到他在酒馆门口驻足,眼中流露出一丝怅然,少女们终于忍不住尖叫。

“宁温公子,你可是想家了?”为首身着粉绿绣花曲裾的少女出言询问,语气中满是怜惜。

宁温回头看她,面上绽放一抹温润的笑意,“是啊。”

这一回眸,那璀璨如星子的黑色琉璃眼瞳波光流转,只是轻轻一瞥便令人难以呼吸,瞬间魂魄便已被夺去了七分,他一笑,便让人觉得这世上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事了。

一群女子几乎是连呼吸都忘记,目光灼热的盯着他。

宁温又是一笑,这笑中已带有几分落寞,再也寻不到有别的女子能对他说:你既是不想笑,又何必勉强自己…

“面若中秋之月, 如春晓之花,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忽有一男子声音缓缓道。

宁温向那人看去,马车帘子被撩开,露出一双笑如弯月的眼睛,白嫩的小包子脸,笑的时候两颊上还有一对酒窝,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那人潇洒的跳下马车,苍色锦袍华服,宽领大袖,站直之后,赫然与宁温一般高,体魄不算健壮,却也着实不弱。

众女见宁温盯着一处目不转睛,纷纷依依不舍的转过头去看,这一看,顿时又发出一声声欢喜的惊呼,“花荣公子”

花荣的长相比不上宁温,然而他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对女人致命吸引的原因,笑容的越发的阳光,月眼儿似的眼眸尽是纯真,那酒窝仿佛能溺死人。

“花荣公子今日怎么会有闲暇?”宁温道。

花荣知道他指的是政议会,顿时一双新月儿变成了楚楚可怜的小鹿眼,委屈道,“我本是一想到那群士子满腹酸水儿得模样就慎得慌,倒也没兴致,可是听说纳兰修也然参加了我便急急的赶了过去,谁知他竟不在了,打听之下,才知道纳兰修似是旧疾复发,恰被顾连州遇上了,便送去烛武大巫那里救治…”

顾连州抱着纳兰修奔出景春楼的那一幕,许多人都亲眼目睹。

宁温脑中轰的一声,他今日去少师府拜访,想见一见云姬,只听说她旧疾复发…他便以为烛武殿中的那个人是她。

怎么会这么巧,还是,她本就是纳兰修?

在鱼洛时,她也是女扮男装,那副容貌,在脑海中与纳兰修渐渐重合起来…

“唉,我上次聚贤会觉得无趣,便早早的退席了,后来便听说‘绿鬓红颜纳兰修’,一直想见上一见,没想到,又错过了…真是无缘呢。”花荣说着,眸中泪盈盈的,看的一众少女心肝儿都要碎了。

花荣的絮絮叨叨,宁温一个字也不曾听见,他心里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宁温公子宁温公子”花荣走近,笑盈盈的望着他,“公子见过他,莫非连宁温公子如此容色想到他也都失神了?”

连宁温公子想到都能失神,究竟得何等的姿容啊

花荣此话一出,一众少女立刻激动道,“宁温公子,与我等说说,那人相貌究竟如何?”

回想起她扮作纳兰修的模样,宁温道,“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词句是形容战国时的宋玉。

阳城﹑下蔡是县名﹐盖贵人所居﹐中多美人。所以,后来“下蔡”便多指贵族萃集之地或美人众多之所。

“此句,公子也是当之无愧呢”少女们不由道,“想来那人是与公子不相上下了?”

宁温笑着摇头,再做一评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

白苏原来用来与十三她们开玩笑的话,这此世第一次正式出现,却真是来形容她了。

第一零二章妫芷之命

第一零二章 妫芷之命

月中天,幽暗的巫殿中,从窗**进皎洁如水的月光。

白色锦袍上纹满血红的彼岸花,花朵簇拥着一张娇俏绝美的容颜,在皎洁的月光下如同长眠在地狱的仙子。

在白苏的身旁,妫芷一袭黑色宽袍。

这是大巫所特有的装扮。她极适合黑色,雪白如玉的肌肤,清冷幽幽的眸子,一头长发披散,除了领口银线绣成的咒文,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可是她跪坐在那里,便有着一种神圣不可亵渎之美。

“你当真要把全部的生命都渡给她?”烛武手中端着一只陶碗,碗上放着一把泛着雪光的匕首。

“是。”妫芷垂眸,凝视着白苏巴掌大的脸,声音笃定,“我被困时,她可以不惜性命的去寻我,此恩,值得我倾尽全部,我妫氏从来都是恩怨分明。”

烛武跪坐在白苏头部的位置,伸手把她的发丝全部撩起,露出颈部所有的大动脉。

妫芷从怀中掏出两个带着盖子的钵,一黑一白,推到烛武面前,“用这个吧。”

烛武的手一顿,看妫芷的眼神更加幽深,“你早就打算给她渡命,阿芷,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许久不曾听过“阿芷”这个称呼,妫芷眼中微微发涩。

这白色钵中的药泥叫“月”,黑色钵中的药叫做“暗”,这两种是妫氏一脉相传的转命药,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配置,而月和暗,都是针对女性的阴体,妫芷是早就准备给另外一个女子渡命。

“不,它们本来是准备给我母亲的,只是,药还未配好,她便去世了。”妫芷将自己的头发束起,在头顶盘成一个发髻,解开外袍,露出纤细优雅如鹤的颈部。

黑色外袍滑落,露出里面用白布裹着的身体,圆润的肩部,白皙如玉的肌肤,匀称的手臂,以及那胸口深深的沟,若不是她太过冷然的神情,这副躯体,足以诱惑任何男人。

至少,连烛武这般断了红尘的大巫,心脏都漏了一拍。

烛武的目光落在她肩部的梅花红点上,微微一顿,“你还是处子。”

处子和破了处的人不同,若是处子之身,等待渡过一半的命,然后再找个男人阴阳调和,以后慢慢调养,总不会丢了性命。

妫芷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她并不想活,“我不需要,让我解脱吧。”

大巫不可杀人,同样也不可以自杀,他们有着比常人更长的生命,可是必须要孤寂一生,不可动心,不可以有伴侣,所以,妫氏一门的人死后,她从此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寂了。

她起初并没有恨,可是孤寂的久了,也就渐渐萌生了恨意和死念。

“好。”烛武承诺,“巫殿的后山有一块禁地,那里是我给自己选的墓,可以分你一半。”

妫芷淡淡一笑,左腮边有个浅浅的梨涡,月色勾勒出她精致的脸廓,散发着淡淡的柔光,明眸生辉。这一刻,她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下来。

“我定是前世欠下你们婆氏的债了,一个两个,都是我今生还不起的。”妫芷躺倒在白苏对面的塌上,正欲脱下自己的鞋袜,却被一只手按住。

烛武在她脚边蹲下,长长的黑袍撒了一地,融入漆黑的地板。

他给她脱鞋子的动作轻柔,而缓慢。

“我不知道是感谢这个云姬,还是恨她,时隔十五年,我终于再见到你,却要亲手把你置于死地。阿芷,你对我从来都不抱一丝怜悯吗。”烛武说着,唇落在她的脚背上。

炙热的吻,烫的妫芷微微颤抖,她抿唇,不曾答话,只是静静的躺了下来。

她三四岁的时候,对氏族门第仅仅有个模糊的概念。

烛武当时还不叫烛武,他叫婆沧。

巫首的训练很苛刻,作为被妫氏选中的巫首继承人之一,妫芷不到四岁便被抛到深山中,用自己所学的一切手段求生存,也要开始渐渐的漠视苍生。

就在他们遗弃苍生之初,在那个宁国与大雍交接的滇南丛里中相遇了。

在心渐渐冷下的同时,他们始终相互扶持,更多的,是婆沧对她的保护,可以说,如果没有婆沧的保护,妫芷根本不可能或者回来。

那段时间,婆氏和妫氏的斗争正在激化,谁也不知道,这两个家族未来接掌巫首位置的人,却已是生死之交。

在烛武的催眠中,妫芷慢慢合上眼睛,她不是不明白这个大她六岁的男人的心意,可是这种心意,对于一个巫来说,是罪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在她意识昏睡的一线之间,蓦地,一个温热的唇落在她的唇上,妫芷清冷的眸子对上那犹若星空的眼,破天荒的掬起一抹水光,她用力的,深深的回应,激起体内所有的巫力对抗催眠。

那双眼眸里夜空,渐渐汇聚起雾气,笼罩着不为人知的幽深,和情/欲,汇聚成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妫芷的面上。

催眠的药力越来越强,妫芷阖上眼,随着烛武的唇离开,她缓缓道,“我信你,你从未骗过我。”

信他,一定会让她死的干干净净。

在妫芷的世界里,孤独萧条,仅剩下白苏给予她的一丝丝温暖,还有一份永无法企及的绝望爱情。她本就了无生趣,如果连那一点点温暖都消失了,再次回到孤寂,对她而言,是比死还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