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冷,赶快进去吧。”白苏催促道。

十二撩起帘子,请人进屋坐定后,白苏问左竖明道,“还有何事?”

香蓉不可能忽然自作主张的进去支走李四娘,那么,多半是左竖明授意了。

“先生,顾小将军托我给您带了一封信,我本是不收,可他说事关重大,我也不敢耽误,便就顺道给带了过来。”左竖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十二忙接了过来,呈给白苏。

“顾小将军,顾风雅?”白苏拆开信件,飞快的扫上几眼,果然是他,“他被封位将军了?”

“是今早朝上陛下新封的折冲将军。”左竖明答道,顿了顿,又道,“元拙公子被封平南将军,与原征南将军婆战一同为主将,婆战将军镇守荆州,元拙将军镇守沔阳。”

征南将军、平南将军、折冲将军,虽都是将军,但品级却不相同,征南将军为正二品武将,平南将军是从三品,而折冲将军是从五品,虽听着好听,实际上品级并不高。

这也在情理之中,李元拙虽无指挥的经验,但他在南方跟随安南将军关熏讨伐水寇三年,多少有些实际作战经验,而顾风雅虽勇猛,却无经验,没有军工便封品级,恐怕也是看着政阳王和政阳公主的面子。

“北疆就无人应援?”白苏心中恼火,北方才是重中之重,难道就靠着陆离和顾连州两个人支撑?

雍帝也是戎马半生,他不会以为一个铁血将军、一个才智高绝,就能保北疆安然无忧吧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这个,我就不知了,顾小将军是往北疆去的,除了他并未听闻还有旁人。只是加封了陆将军为骠骑大将军。”左竖明见白苏脸色不好,小心翼翼的回道。

骠骑大将军可是正一品武将啊陆离由正四品忽然擢升到正一品,怎么看都不正常啊白苏气归气,却没有昏了头,她听着这些消息,心中疑窦丛生。

按说雍帝不是个昏君,满朝公卿虽然纵情享乐,也总不至于一个明眼人也没有啊?至少那个张丞相便是一头老狐狸。

难道说另有打算?

就算另有高谋,可北疆战事越来越焦灼,白苏的心也越发焦灼起来。

武官从高到低依次为: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卫将军-------前后左右将军-------征东南西北将军---------镇东南西北将军---------安东南西北将军-----------平东南西北将军----------杂号将军(比如什么破虏,征远,镇军,讨寇,虎威,折冲之类的,听着好听,实际不高)--------校尉--------都尉

第159章医女的关心

香蓉和十三去送左竖明和李四娘,白苏便在主厅里发起呆来。

顾风雅信上说,明日让她去北城门给他送行,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还说等他立了军功回来就向大兄要她。

他能有何重要的事?白苏又把信从上到下通读一遍,最终只看出,这个孩子定然学习不认真,除了字写的漂亮外,一封信写的像流水账,实在难从中看出什么不同。

白苏将信丢在面前的火盆,火势陡然一亮,白苏盯着大火缓缓伸出手,还未曾碰到火舌,一股灼热之感便从手指传来。

如果有一天,没有这些感触,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咣啷一声,十二手中的羹汤砸落满地,“小姐你做什么”

十二惊慌的冲过来,把白苏的手给拽了回去。

“十二,你砸了我多少碗盘了?”白苏翻了个白眼,十二也不胆小,但是一激动就管不住手边的东西,光是盘盘碗碗都砸了不知多少。

“虽然你们家小姐也不差钱,但是如此浪费是不妥的。”白苏谆谆教诲。

十二扁了扁嘴,泪汪汪的道,“是,可是小姐,这碗盘是少师府的。”

“哦,那就好。”白苏点点头。

“一毛不拔。”头顶正上方一声冷哼。

白苏仰着头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坐那么高的地方?这样跟你说话很累啊”

“谁让你跟我说话”妫芷轻飘飘的甩了一句,身影一闪,却是落到了白苏手侧的几前。

白苏知道她下来绝非是为了与自己好好聊天,而是等着十二上午膳。

妫芷自从不再摆弄草药之后,便仿佛没了寄托,渐渐开始偏好十二做的膳食,吃饭时间出现的特别准时,而且雷打不动。

二丫迅速的将地上残渣清理干净。十二退下去,重新将午膳端来。

十三和香蓉送客之后回来,也开始帮忙摆饭。

“香蓉,你不去给你的固哥哥送饭?”白苏调笑道。

香蓉俏脸一红,小声道,“他已经能动了。”

“那个固真是一点也不解风情,冷冰冰的一块木头。”白苏不满道。

“顾连州也没好到哪儿去,主仆一个德行。”妫芷面无表情的夹起一块红烧鱼肉。

白苏瞪着她道,“他长得俊”

“你是迷恋他长相?”妫芷淡淡睨了白苏一眼。

是吗?白苏也不知道,自己真的是迷恋他的外表?想了想,她笃定的道,“不是。”

“那是为何?”十二双眼亮晶晶的道,“奴婢觉得,风华公子长相又俊,人也有趣。”

白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十二,原来你喜欢那种骚包男。”

“何谓骚包男?”十二一脸迷茫的问道。

“是指风/流潇洒的男子。”白苏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道。

风骚一词,在这时是没有多少贬义的,风指《诗经》里的《国风》,骚指屈原所作的《离骚》,代指文学,也常有人说“文人骚客”等等。最多也就是用来形容女子体态美丽,也作体态风骚。

白苏这么一解释,在场无人怀疑,只有妫芷哼哼一声,“难说。”

妫芷的判断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姐,您还未说,您为何喜欢主?”香蓉追问道。

“因为我是个有深度的人”白苏其实也说不清自己喜欢他哪儿,但她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个只喜欢外表的肤浅之人,再说,宁温也俊的天怒人怨,她为何就没有心动的感觉?

十三道,“何谓深度?”

“自卖自夸”妫芷冷哼道。

白苏眼睛一亮,也不计较她话中的嘲讽,深以为自己找到了知己,“你懂了?”

“没有。”妫芷慢条斯理的嚼着口中的饭,咽下去之后,才不冷不热的道,“因为你说旁人从没有好话,说自己的,必然是自吹自擂。”

白苏抽了抽嘴角,心底暗暗收回刚才的话,她定是疯了,才会觉得妫芷是知己。

饭后,香蓉在屋内添了几个火盆,开始煮茶。

白苏琢磨着要是能有一盘水果那就更完美了,但她园艺虽然非常出色,却没关注过反季节种水果。

纳兰府的夏园因为靠近温泉,所以园中气温很高,但覆盖面积有限,根本没地方种水果,想来想去,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小姐,门房送来一张帖子。”二丫满身寒气的撩帘子进来。

白苏接过她手中还带着凉气的帖子,翻开看了一眼,“这么快”

是孝闵公主的回帖,邀请她明日早上去公主府做客。想来门房看见是少师府的标志,办事效率才会这么快,不过,孝闵公主不是每日早上都要进宫去吗?

“顾小将军,孝闵公主,呵”妫芷一边喝茶,一边道,她声音虽依旧冷,但幸灾乐祸的意味很明显。

是了明日是出征的日子,帝后要为大军送行,太皇太后和太后去巫殿祈福,公主们晚间去巫殿陪伴即可,所以孝闵公主才约了早上。

“我是少师府的姬妾,给顾风雅送行也不妥,不去也无妨。”白苏淡定的道。

白苏也不相信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对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去巫殿,你不需要出现吗?”白苏疑惑的看向妫芷,她现在可是皇巫啊。

“谁规定我一定要出现。”妫芷冷声道。

妫芷是皇巫,即便不出现,皇族之人有怨言却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因为她即将是这世间最后一个巫首。

“不过,我要离开数日。”妫芷清冽如寒潭的眼眸出现一丝复杂的情绪,欢喜中带着一种世间之人无法理解的苍凉,“姬氏的巫首要寂灭了,我去送送他。”

“听说姬氏新的巫首才两岁,你不会想去杀了他吧?”白苏也是有些了解妫芷的,她不会有丝毫心软,她要灭了巫道,便很有可能顺手杀光所有巫首。

见妫芷不做声,白苏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她走到她面前跪坐下来,直直的凝视着她,以极少有的认真态度道,“就算所有的巫首都活着,我也会让巫道不复存在,你要相信我。”

静了片刻,白苏又道,“我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而这个时机,很快便会来临。”

妫芷盯着白苏气血不足的小脸,隔花掩雾的眼眸,心中浮现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感觉,这是除了烛武死的那次,她此生第一次出现这种名为“心痛”的感觉。

眼前这个女孩,瘦弱不堪,直到现在也没有一具健康的身体,便是这样一个女孩,为了她却要与整个巫道为敌…

然而妫芷知道,她能做到,她说出的话,轻轻浅浅,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巫首的寿命很长,妫芷曾给自己算过,她可以活一百八十五岁,失去一半的生命于她来说无关痛痒,然而自己却放在白苏肩上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是不对等的交换。

妫芷暗暗在心中盟誓,无论白苏能否灭掉巫道,她都会守护白苏一生平安。

巫,尤其是巫首,是绝不会轻易盟誓的,一旦盟誓便形同一个不死不休的契约,直到轮回前,绝不可背叛。

静默了许久,白苏的眼睛都看酸了,“咄你究竟看没看见我眼里的真诚”

“顾连州回来之后,你要同他欢好。”妫芷冷不丁的道。

一屋子的人静默了,医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白苏缓了缓情绪,咽咽口水,“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这时所有人才懂,她们都知道白苏身体需要阴阳调和,才能真正健康起来,医女这么说,原来是关心小姐身体果然不愧是医女啊这个关心,真是够…别具一格“我只是不想巫道毁灭之前,你就死了。”妫芷喝完茶,神情极不自然的甩袖而走。

“医女神情怪怪的。”十二道。

对于妫芷的另类关心,白苏心中是极高兴的,嘴上却嘟嚷道,“什么呀这么委婉的关心,若不是我才智无双根本就听不懂,有什么好害羞的”

“那就用你的才智无双,赶快灭了巫道”妫芷冷冷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

好厉害的听力白苏这才想起来,方才妫芷居然知道顾风雅信中的内容,也就是说…白苏抬起头看着一丈高的房梁,她在那么远的距离,居然能看清信上蝇头小字这视力绝对不止五点一“灭,灭巫道?”十二脸色一白,心疼的拉着白苏的衣袖,泪汪汪的唤道,“小姐。”

十二从小就被当做牲畜圈养,对于巫道之事道听途说,自从做了白苏的侍婢,她深深觉得,信仰巫,还不如信仰白苏,她当然也信仰妫芷,但她信仰的是医女妫芷,而不是皇巫。

白苏拍拍十二的脑袋道,淡然道,“不要担心,给我一个支点,我便能翘起地球。”

十二怔了怔,拿满含泪花的大眼疑惑的看着白苏,“小姐,何谓地球?”

“何谓支点?”香蓉紧接着问道。

白苏一腔感动和豪情顿时熄灭,懒懒的道,“我胡乱说的。”

而十三除了家长里短的八卦外,很少出言询问什么,便去寝室报出一堆衣物,一一摊在白苏面前的几上,正色道,“小姐,明日去拜见公主可不能含糊,还是慎重准备一下吧?”

打扮是从古至今女人最热衷的话题,一群侍婢马上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第160章访公主府

翌日清晨,白苏便携十三和香蓉去往公主府,她不知该送些什么礼物,便携带了收藏的白芽奇兰,和一株四季常青的盆景。

道路上,昨夜下的雪早就被清干净,天还是阴沉沉的,似乎随时可能飘雪,但街道上的人却很多,纷纷都往城北赶去。

“小姐,真不去送顾小将军吗?”香蓉放下马车帘子询问道,“顾小将军脾气火爆,若是拂了他的意,改日还不知怎样报复呢”

香蓉显然对顾风雅的作为还心有余悸。

顾连州沉稳有度,对于礼节丝毫不含糊,而顾风华虽然行径放浪形骸,却总是可亲的模样,均不似顾风雅这般火爆,又不知礼。

“他啊,约莫是被政阳王妃宠坏了。”白苏淡淡道,一般母亲都是比较溺爱最小的孩子,脾气乖张也是在情理之中。

再说,顾风雅腹中也不似他两个哥哥的弯弯道道,相对来说,比得罪顾连州和顾风华要安全。

十三在一旁欲言又止的半晌,终于没忍住问道,“小姐,您难道还不曾与主欢好?”

那么,她那日在浴房中看到的情形,又是怎么一回事,那落红…

香蓉立刻也被这个话题吸引,眼巴巴的瞪着白苏回答。

“还未曾…”白苏也不是什么害羞的人,便老实回答。不过,想到顾连州沐浴的样子,白苏觉得鼻腔热热的,赶紧敛了心神。

马车缓缓停住,车夫道,“姬,已至公主府。”

十三将白苏扶车,香蓉拎上礼物,方才下车,门房便立刻迎了上来,“是师云博士吧,公主早就命奴在此处候着您呢,快请入内。”

他竟是连帖子都不曾看,便把白苏等人迎了进去。白苏略略打量他几眼,这门房是个约莫四十余岁的男人,个头不高,消瘦精干,一张脸上的褶子比师掩还要多,一笑起来犹如一朵残败的菊/花,倒是勉强也能找出几分和善来。

入内之后,便立刻有两个侍婢迎了上来,二人裣衽为礼,齐声道,“见过先生。”

看过那个门房的一张褶子脸,再看这两名如花似玉的二八佳人,白苏顿时感觉如沐春风。

其中一名水绿曲裾的侍婢道,“奴婢是净,这是楚,为先生引路,先生请”

白苏淡淡笑道,“有劳。”

二人均是人如其名,叫净的侍婢白净秀美,宛如一朵水莲花,而名为楚的侍婢,温婉可人,似是一朵柔嫩的晚香玉。

这长相算是极美了。

白苏对孝闵公主很是好奇,一般女子都容易生出嫉妒之心,特别厌恶比自己美的女子,怎的偏这孝闵公主反其道而行之,她明明长相一般,却放了这么些美人在身边?

不是白苏多疑,而是到了殿上之后,发现这里的侍婢是千娇百媚,一个赛过一个。

坐在主位上一袭黑衣端庄的孝闵公主与这般场景显得格格不入。

“拜见公主殿下”白苏行了个稽首礼。

而香蓉和十三却需行匍匐之礼,就是那种上半身几乎全贴在地上,臀部高高翘起的动作,这是奴仆对主人或者君主所施之礼。

“先生请起。”孝闵公主依旧是一副和善的模样,做了请的手势,“先生请坐。”

白苏坐定之后,孝闵公主笑盈盈的开了话头,“我也是太学生员,说起来,当是我给先生行礼呢”

这是场面话,白苏自然不会当真,“公主千金之躯,素如何敢受公主之礼。”

雍国是极尊重博学之人,孝闵公主在太学上舍甲,她若是请教先生问题,也是要行礼的,但她岿然不动的受了白苏大礼,显然是并未把她放在与其他博士相等的位置上。

白苏心中暗暗思量自己该以怎样的姿态来面对她,孝闵公主上次助齐氏围杀自己,后来又帮助自己从宁温手中逃脱,这恩怨也就扯平了,但孝闵公主既然心中并无丝毫尊重,白苏也不愿对她太过卑微。

“素此次前来拜访,一来是谢过公主前日出手相救。”白苏施了一礼,然后开门见山的道,“二来,是想求公主一事。”

“哦?”孝闵公主凤目微挑,唇角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先生有求,挚定当鼎力相助。”

白苏瞥见她这般姿态,便知道自己若是把这封《赴边表》交给她,必然是自取其辱的结果,便立即改口道,“素其实是想请教公主冬月会之事,公主也知,素出身寒微,不懂这些礼节,太学的竖子虽略略讲了一些,素却还是有些不甚明了。”

孝闵公主将信将疑,缓缓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稍后我便让净与先生细细说来。”

“多谢公主”白苏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先生定还有旁的事吧?”孝闵公主笑问道。

白苏心中暗叹,看了今日是逃不过了,若是让孝闵公主这种精明之人知道,自己在跟她耍心眼,那结果必然不堪设想,便索性便道,“公主英明,素其实是想托公主请求陛下,让素去北疆。”

孝闵公主抿唇一笑,“呵呵先生可真是痴情呢,您是想以才智助少师得胜吗?唔,这可如何是好呢…”

白苏淡淡的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父皇曾说,若是少师能凯旋,便将挚嫁与他为妻呢”孝闵公主笑容愈发灿烂。

然而,白苏看着她那笑容,总觉得有些悲凉。

莫说顾连州不会不会步入政阳王后尘,接受皇上的赐婚,就是孝闵公主自己,如此针对白苏,也只是因为宁温吧孝闵公主说出这话是想刺痛白苏,想让她知道,心爱的人被别人占据是多么痛苦,不论是心还是人。

“那个人的心,并非很难取得。”白苏忽然道。

孝闵公主的笑容凝在面上,挥手屏退左右,香蓉和十三也随之退了出去。

“我不如你。”孝闵公主道。

孝闵公主说的是,她的心思和谋略远远不如白苏,白苏只需人一个细微的姿态,便能分析当下的情形,从而可以从容应对,而她的针锋相对,明显不如白苏的波澜不惊。

白苏微微惊诧,一个聪明之人,对另外一个人说出“我不如你”,是需要胸襟的。诚如她所说,她的谋略诡诈或许不如白苏,但是,这份宽广的胸襟气度,白苏是自愧不如的。

“宁温自小在宁国受尽兄弟欺辱,到雍国之后,亦是如此。所有人都痴迷他的容色,而素相信,公主并非只是爱慕他的姿容。”白苏说这话的时候,竟有些揪心。

那日白苏给他讲故事之时,她不是没看见他笑意盈盈的模样,那是抛却一切谋算与遮掩,最纯真的宁温,那一刻,她真的对这个男人有些心软了。

所以,从拖延时间的手段,变成了只是纯粹的讲故事。

“他需要一个真心相待之人。”白苏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