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迈着规规矩矩的小碎步小跑到马车窗子旁边,低声细语了几句,然后从那车上便跳下一名婢女,接着便由那婢女扶着,下来一袭深绛色深衣曲裾的妇人,那妇人约么三四十岁,深绛色的曲裾领口和袖口都纹着黑色藤蔓花纹,高髻盘起,脸盘瘦长,颧骨很高,面上敷了白白的妆粉,嘴唇小而殷红。

在她背后,是一片枯黄的白桦林,若非如此,白苏真要以为,她们就在桃林里站了许久,这种种,不过是一场白日梦。

白苏迎了上去,却未曾说话。

她望着白苏,微微一笑,显得端庄而又温柔,声音亦是如往昔般令人舒适,“阿素别来无恙?”

“一向安好,老师可好?”白苏握着她的手,两人相携着往院内走去。

“尚安。”婆主事目光移到白苏隆起的肚子上,笑容愈发温和,“阿素竟已是为人母亲了,几个月大了?”

“再有几日便满七个月了。”白苏道。

走下楼梯时,侑姬搀着白苏,那神情郑重的甚至更胜于白苏,直到下了阶梯才又问道,“这孩子可还闹腾?”

“他平素倒是挺安静的,只是小小年纪便能分辨美丑了,他父亲靠近的时候,便折腾的厉害。”平时也没有人和白苏这样闲话家常,她以为自己不喜欢向别人讲述自己的事情,眼下感觉倒也甚好,尤其是说到“孩子的父亲”时,那是由心底深处渗出的甜蜜。

“这点倒是与你颇为相类。”侑姬轻轻笑道。

白苏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趣了,只是她没想到老师还是挺了解她,诧异道,“老师,我一直以为自己好色这事儿挺婉约的,您竟看出来了?”

“天下皆知,你前面爱的一个如仙临尘,后头这一个湛然若神,这不是爱美色吗?”侑姬语速永远是那样不急不缓。

白苏笑了笑,知道她从来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尤其是像这样提起别人过往之言,想必是有深意,于是问道,“老师是如何知道素在石城呢?”

“我从平地往尚京去,恰巧路过此地,听闻你在此,便顺道过来看望一番,明日便启程。”她道。

两人说着便到了主厅,没有分什么主次座位,白苏坚持拉着侑姬一同坐到主位上去,旋即道,“现如今尚京正乱着呢,您为何择此时去那里?若是无要事,不如在石城多住些时日。”

侑姬端着茶水的手一顿,未曾饮用便又放回几上,“无碍,现如今他们都急需拉拢家族势力,我去尚京不会有危险。”

白苏心道,这问了也是白问,答的也是白答。白苏本想探问一下她是否知道尚京的秘密消息,却也明知道侑姬也不会轻易泄露,但没想到连一点提示也没给,每个要争权之人都会拉拢家族势力,这是明摆着的,所以侑姬这话,答了跟没答是一个样。

“阿素,往者已矣,若是曾断了的情,就莫要再有丝毫瓜葛,我在本家虽大门不出,却也听说了你几桩事。”侑姬手抚上白苏的肚子,神情宁静祥和,“你在尚京城西被宁温所掳之事,我已悉知,他似是对你尚有余情,但此人性情反复,不可捉摸,你切莫再重蹈覆辙。顾少师也是这天下无双的大丈夫。”

“素明白。”白苏心中苦笑,她一个未曾爱过他的人,却莫名其妙的背负着别人的情伤,且这个情伤根本就不受她控制,只不过,如今因着她心里都是顾连州,所以再见宁温时,似乎能够控制住情绪了。

但是,白苏眼下想的是,宁温掳她之事十分隐秘,只有孝闵公主曾知道,如此说来,婆氏竟是与孝闵公主有关联?抑或者,婆氏早已经投向孝闵公主?

白苏只能从侑姬每句话中找蛛丝马迹,因为方才试探过她,这么隐秘之事,她是不会告知自己实情的,但有一点白苏敢肯定,尚京暂时的平静即将过去,可能很快就会爆发战争。

顾连州是秘密回尚京,在他没有表明自己的立场之前,暂且不会有什么危险,一旦别的势力得知他依旧是站在太子一党的,必然会想尽办法刺杀他,他们不可能容忍敌人有一个诸葛般的军师存在,到那时,恐怕就连顾风华也会痛下杀手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侑姬回绝了白苏留饭,便就离去。白苏觉得她言不尽实,她虽从始至终都是一派从容平和,白苏却知道那不过是长久附着在身上的假象,她如此匆匆离去,恐怕不是明早出发,而是连夜出发。

白苏也不怪她,今非昔比,她们已经不是单纯的师徒关系,侑姬是婆氏的人,而白苏是顾连州的妇人,立场不同,自然不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世间都是毫无隐瞒欺骗,倒也和谐了。

“香蓉,唤倨前来。”白苏道。

香蓉应了一声,出去片刻,便同倨一起返回。

“主公”倨叉手道。

白苏挥手令屋内所有人都退下,问倨道,“尚京近来情形如何,事无巨细,统统都与我讲一遍,不得遗漏。”

倨迟疑一下,叉手道,“是”

白苏看他的形容,便知道有些不妙,心中所有的浮躁渐渐的平静下去,敛目静听。

“尚京一派平静,至于各股势力暗中的动作,举善堂的斥候也挖到一些,婆氏已选择效命于孝闵公主,向姬氏、齐氏这样的家族大多都被七王笼络,稍后属下会将举善堂的信件取来给您,目下看来,只有李氏是支持太子殿下的,就连刘氏皇族中也分成好几派,而北方各个藩王均已归顺风华公子,没有归顺的,也被他铁骑踏平。”倨将雍国大体的情形汇报一下。

顾风华是不动则以,一动起来便是雷厉风行,又快又准又狠,不过他虽然精心布局多年,一下子吃下这么藩王诸侯,恐怕也得花上一段时日消化,如果盲目的发起战争,保不准就会院里起火。而孝闵公主也是同样,她飞快的扳下汉中王,那里沃野千里,地杰人灵,能人辈出,怕是也够她整顿一段时日了。

只不过,倨禀报的这些事,多半都是白苏曾听过的,她拢着袖子,淡淡看着他。

屋内静的呼吸可闻,两人这么僵持了许久,白苏依旧神情淡淡,而倨明显已经扛不住了,遂道,“少师回府时,孝节公主以正妻自居,早已经在少师府中生活了四五个月,少师谢绝所有人的宴请,而孝节公主却以少师夫人的身份应宴…”

说到这里,倨微微抬眸,看了白苏一眼,见她微微蹙眉,忙继续道,“少师每日只呆在府中,饮茶赏花,却如从前那般,不近女色,而且举善堂的斥候也不曾发觉他有什么动静。”

举善堂的斥候是雍国,乃至所有斥候中顶尖者,若是连都查不出的话,恐怕便无人能查出了。

白苏淡淡笑道,“若是这么被斥候察觉,他也就不是顾连州了。”

顾连州便是如此,每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都有可能是在布局,然而却令人毫无察觉,直到最后鱼儿被兜进网中抬出水面,所有人恍然看见的绳子连成的网。

然而,纵容顾连州有一些利用孝节公主的嫌疑,但他不将驱赶孝闵公主的这种默认行为,无疑令白苏很是恼火。

“去查查怎么回事。”白苏道。

倨正想问什么怎么回事,白苏补充道,“关于孝节公主,若是没发顾连州有什么用处,就处理了。”

第244章 那种无望的爱恋

倨诧异的看了白苏一眼,心知她真的是生气了,都连名带姓的唤顾少师,所以也应了之后,连忙退了出去。

他倒不是怕白苏迁怒,相反,白苏向来很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仅不会有迁怒的事情发生,而且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她心有怒气,只不过,气氛稍微诡异了点,令人浑身发毛。

自从得知皇巫抛弃了刘氏皇族之后,倨也无心情为区区一个妇人求情,他原本尊敬的就是“公主”这个位份,而非孝节公主此人。

白苏抚摸着肚子,喃喃道,“你父亲,当真令人恼火。”

顾连州不出言与孝节公主撇清关系,岂不是认同她的身份?不过这倒也像是他的性格,只要他不放在眼中的人,一律漠视。

只是,这个孝节公主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尽毁?不知道她已经被顾连州退婚?若是知道还往上贴,不是脸皮够厚,就是顾连州的魅力太大。

依着白苏想来,恐怕两者皆有。

但孝节公主也不是个厚脸皮,甚至还有些薄面皮,她能如此做来,约莫也是形势所逼,刘氏皇族四分五裂,那些公主们的处境恐怕不太妙。孝节公主如此美艳,多半会被七王当做礼物送给需要拉拢氏族,她巴着顾连州不放,是瞧着这棵大树好乘凉吧若是如此,孝节公主与孝闵公主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现如今,一个是势力直逼七王、顾风华的霸主,一个是只能如藤蔓依附男人而存在,这孰高孰低不想而知。

“唉母猪生一窝还有白有花呢。”白苏感叹道。

妫芷方才推开门,便听见白苏这粗俗的比喻,冷哼了一声,却出乎意料的并未挖苦她。

白苏笑道,“神医,你如何开始走正门了?”

妫芷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来都是冷不丁的在周围丢下冷言冷语,忽然见她如常人一般从正门而入,实在奇怪的很。

“手。”妫芷也不理她,径自在几侧跪坐下来。

白苏怔了一下,心道下午不是才把过脉吗?怎么又把脉?她乖乖把手伸了出去,问道,“可是有问题?”

妫芷不做声,只静静的把脉,白苏见她满脸不爽的表情,也不再多问。

“最近可有感觉到心脏刺痛?”妫芷收回手,她知道那种刺痛断然不会是轻微的,至少也得像蜜蜂蛰。

心脏疼痛?白苏患心脏病时常伴有心绞痛和呼吸停滞,所以一般不算太重的疼痛,也都习以为常了,“近来是偶尔会疼,不过,疼的时间不是很长,大多只刺痛一下而已,这样…不正常吗?”

“正常。”妫芷面无表情的道,“因为我中的相思缠有一半转移到你身上去了。”

白苏翻了个白眼,妫芷说正常的时候她还松了口气,接着又是一个炸弹,她无力道,“我说大神医,你说话别大喘气可好?何谓相思缠,你又是何时中的相思缠?”

妫芷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而这怒火显然不是针对白苏的,她向来冷冽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嘶哑,“上次在梧桐坡。我原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相思缠,却没想到他竟然下了巫咒,那相思缠刻进我的巫命中,随着我的巫命有一半流到你的身上。”

顿了一下,妫芷才道,“相思缠,相思缠心一百年,见君人身照人影,青鬓墨发白如丝。顾名思义,越是相思越是毒。”

相思缠本身并不是剧毒,中了也不会致死,然而一旦中了此毒之人落入了相思之苦,心脏便会日日受相思缠的侵蚀,严重时会日日梦见思念之人,最后出现幻觉,青丝变白发,直到寿命尽头。

相传,这是一名宁国大巫动了红尘之心,恋上一名世家贵女,但因受巫命之限,只能偷偷守护在那女子身旁,看着她嫁人,生子,然后慢慢老死,想象着陪在她身边的男人是自己。

巫的生命很长,于是在女子死后,那名大巫在深陷相思之时配出相思缠,给自己服用后,便会梦到那个女子,然后,他便沉浸在前半生自己制造的梦中,真假不辨,直至死亡。

所以相思缠,也代表这无望的爱恋。

白苏听着妫芷的讲述,觉得这“相思缠”应该是和**药类似的毒,只是那大巫实在令人嗟叹,前半生饱受求不得之苦,后半生靠虚假的幸福而活,纵然后来他心中觉得幸福,但假的毕竟是假的,也许那个女子从来不知道有个人,爱她如斯。

“为何须风会给你下此毒?”白苏知道此毒并不至死,只要顾连州陪在她身边,她不陷相思,毒便不会发作,可那个鸩者须风会选择这样一种毒,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妫芷知道白苏向来敏锐,她这么问,是心中有了怀疑,便也不再隐瞒,直言道,“须风就是烛武。”

白苏轻轻叹了一声,她最恨之入骨的人就是这个残了十二的须风,她感激的又是救了十二的烛武,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令白苏很恼火。但此人已经灰飞烟灭,他与妫芷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无法耿耿于怀了。

“他对自己用了相思缠吧?”白苏没有见过须风,但是听当初十一的描述,那是个黑袍白发的男子。

烛武,他早就对自己用了相思缠,且中毒已深。

妫芷眼神暗了暗,以烛武的能力,相思缠是无法占据他全部心神的,所以心乱时便出现了极端的须风,他原本,也许并未想要为难谁,只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那个求不得的执念。

白苏见妫芷神色渐渐有些失控,连忙岔开话题,诵经给她听。

妫芷在白苏的诵经声音中,渐渐平静下来,神情又恢复成一贯的冰冷,再睁开眼时,目光清冽。

“你若想起顾连州,便吟诵这个吧。”妫芷起身,缓缓向外走去。

一袭黑袍,在月晖下镀上一层白纱,袍子上银色的咒文散发清冷无情的光芒,一头如瀑的乌发直垂到腰臀之间,然后窝起一个堕马髻,发髻亦是用黑底银色咒文的帛带绑上,纤长的身体裹在宽大的袍服中,即便是在走动间,也看不见她的曲线。若不是那张秀美清冷的容颜,恐怕根本分辨不出男女。

白苏看着她如往常挺直的脊背,不知怎么的,觉得她仿佛疲累不堪,几乎迈不动步子。

自这晚后,妫芷再不曾出现,白苏也依照她的嘱咐,每当想起顾连州时,便诵经,有时候也会念清心咒,所以心脏疼痛并不是很明显。

天气渐冷,香蓉知道白苏怕冷,便早早的在屋内升上火盆,而且白苏临盆的时间越来越近,也生怕把她冻病着,所以非是必要,白苏就被重点的保护在主屋内,半步不允许出门。

石城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十月初的时候便下了第一场大雪,而到十月底的几日,大雪几乎没有断过,这在向来干燥风沙大的石城,是百年难得一遇的。

许是得了张丞相的吩咐,自从顾连州走了之后,丞相夫人和张氏的几个娇娇都不曾来打搅过,倒是那吉来了几回,白苏都以身子重,不便接待为由拒绝。

那吉明面上是救了白苏的剑客,白苏明面上这么做,落在旁人眼里似乎有不贤的嫌疑,但她也不在意,那吉明摆着打扮的花枝招展准备来勾引自己夫君,作何平白见了给自己添堵。

白苏自认为不是自虐之人。

入十一月时,举善堂传来消息,孝节公主被刘纯(云庆王被虢了王爵)辱了。

至于被圈禁的云庆王怎么能够得着孝节公主,疑点重重,但是当是时他们正颠鸾倒凤时被捉个正着,几十双眼睛看着,那是铁板钉钉子的事实,纵然刘纯被虢了王爵,却改变不了他的血脉,无论如何,刘氏皇族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乱/伦此事震惊朝野,原本看起来声势浩大的七王势力一下子弱了几分,许多家族对刘氏皇族掌政持怀疑态度,这倒是便宜了顾风华,一时间有不少小氏族纷纷向他投诚。

原本默认了孝节公主少师夫人身份的士子、庶民,纷纷开始声讨,但不知又从何处传出流言,说孝节公主是被刘纯诱/奸,这个流言满天飞,激愤的群情矛头立刻转向刘纯,迫不得已,七王只好下令处死刘纯。

至于孝节公主,大伙觉得她是被害人,但毕竟先前有在成亲途中与剑客私奔的嫌疑,后来又出了这事儿,有人认为这位公主实在可怜,而更多的人以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孝节公主定然也是个放荡之人。

无论是哪一种看法,都决定了,孝节公主坐不起这个少师夫人,于是她之前一切高调行为,都成为过眼云烟,不值一提了,就仿佛从未存在过。

除此之外,尚京一切安静。

各个势力均无动静,当然,孝节公主之事是出自白苏之手。她主要是为了弄下去孝节公主,顺便报云庆王得罪她的陈年旧仇。

“我是不是很歹毒。”白苏用手指沾着杯中的茶水,在桌上画圈圈。

倨跪坐在一次,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因为在这个连生命都轻贱的时代,整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妇人又有何打紧?但是依照倨“杀人不过头点地”的观念,白苏这么做,也确实卑鄙了点,纵使如此,倨心中还是不得不佩服白苏干脆又阴毒的手段。

第245章你何时生?

你什么时候生

“原本,我应该为这个未出生的孩儿积点德,造下些福祉,奈何,他父亲都快不是他父亲了,也不得不损点阴德了。”白苏靠在香蓉身上,慢条斯理的说道。

倨却出了一身冷汗,他太知道白苏的性子了,若是不生气,根本也不会说这么多话,恐怕顾少师这回真是把她给惹得狠了,纵然从八月到以十一月,统共也就怨愤了两句。

“唔。”白苏轻哼了一声,伸手捂住心口,闭上眼深呼吸了两次,又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小姐,您近来似是常常心悸呢,可要找医女来看看?”香蓉担忧道,眼见这孩子随时都有可能出生,白苏心痛的毛病却越来越频繁。

“早看过了,无妨的,我只是有些忧心,肚子这么大,恐怕生不出来。”白苏笑道。

香蓉呸了几声,连忙双手合十,满脸虔诚的道,“神明在上,我家小姐年纪小,胡言乱语,当不得真,请神明一定要保佑小姐母子平安”

“倨,你下去休息吧。”白苏道。

倨起身叉手行礼,退了出去。紧接着十三便走了进来,最近生意上很忙,她一个人管理着三份产业,每日都是脚不沾地的,白苏看着也甚是心疼,对十三道,“瞧你瘦的,管理三份产业真是太累了,不如先让香蓉给你帮衬着,若是顶用,便转移到一份到她手上。”

“小姐,那你岂不是没有人伺候?日后小主子降生,怕是更忙呢”香蓉道。

十二领着小七端着点心从外进来,嚷嚷道,“香蓉姐,我们不都是人吗?我,二丫,小七,还有椿,哪个是吃白食的”

香蓉横了她一眼,嗔笑道,“就你嘴贫,谁说你这庖厨是吃白食的了。”

白苏也不是胡乱说,她观察香蓉很久,香蓉外柔内刚,处事老练果断,难得心思又细腻,而且她的交际手腕比十三不知道要高明几个段位,由她来与十三分担生意,再好不过了。

其实,在一众剑客中,有经商天赋的比比皆是,白苏曾试探着问过两个,他们立刻一脸士可杀不可辱的表情,那长剑在手的形容,怕是只要白苏下令让他们经商,便立刻抹脖子自尽。

时下商贾地位低贱,让他们从剑客降为商贾,简直是莫大的耻辱,于是此事只好不了了之,好在白苏身边有香蓉和十三,她也就歇了“逼良为娼”的心思。

几人正说笑着,二丫进来禀报道,“小姐,陆将军来访。”

此话一出,屋里头立刻静默一片,小七胡乱摸了摸袖袋,道,“奴婢想起来还有些针线活没做,现在就忙去了,小主子快要生了,急等着用呢。”

“啊,奴婢厨房还炖了一锅人参老母鸡汤,恐怕快开了。”十二实在很不会作假,说个谎,从脸一直红到耳朵根。

事实上,的确是有人参老母鸡汤的,只不过那鸡还没杀。

香蓉也有点不安,但碍于白苏靠在她身上,又不好逃跑,所以只好一脸为难看向十三,心中也想着有什么借口先暂时避难去。

十三因着心中怨愤从前陆离的追杀,所以到时减了许多惧怕。

“陆将军果然不愧是杀神啊,所到之处鸟兽尽散,二丫,快去请陆将军进来。”白苏不是不知道香蓉的心思,但她有心让香蓉与十三一道掌管生意,恰好面对陆离的压力,是个很好的锻炼。

香蓉比十三机灵,也比十三懂得把握人心,可有一点不如十三,她还不够沉着淡然,也比不上十三有魄力。当初十三说杀人便杀了,颇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白苏就是见识过香蓉温婉之下的那股狠劲儿,知道她有潜质,才决定要培养她。

“我急着去生孩子,你们先顶着。”白苏说着起身,扶着大肚子往寝房中去。她这一出实在太恶搞了,以至于香蓉和十三一时都不曾反应过来。

白苏走到帘子前,转身一本正经的道,“十三你还呆怔着什么,还不快扶着我去生孩子”

十三看了香蓉一眼,起身扶着白苏入了寝房。

香蓉怔怔的看着这乌龙的一幕,她是个剔透的人儿,心中也隐隐明白白苏的用意,遂也决心这次一定咬牙顶住,绝不能出现上次那样的窘态。

她这厢还未想完,一股强大的杀伐之气席卷而来,浑身一个哆嗦,连忙爬了起来,因为有些脚软,身子微微一歪,踉跄着退了两步,扶住后面的墙壁,这才稳住身子。

定了定神,香蓉一咬牙,抬眼飞快的看了陆离一眼,朝她欠了欠身,“陆将军,我家夫人稍后便到,您先请坐。”

陆离目光落在主座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上,浑身杀气激荡,轻纱那一层帘子被激的如狂风扫落叶般的翩飞起来。

香蓉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这一刻,她没想到陆离居然如此精明,只一瞬便看出了她谎言的破绽,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女奴,他一个不高兴便可以一掌拍死她,眼下,必须自救。

“将军且候片刻。我家夫人听说将军要来,甚是高兴,怕形容太过散漫,怠慢了将军,立刻去装扮了呢。”香蓉微微笑道。

陆离是喜欢白苏的,香蓉便抓准了这一点,说他爱听却又不辱白苏清誉的话。

“嗯。”陆离冷哼一声,浑身的煞气却是消散了不少。

白苏在内间,看着香蓉有条不紊的给陆离奉茶,上点心,心中甚是满意,遂也不再晾着陆离,在十三的搀扶下,缓步走了出来。

“陆将军久候了。”白苏走上主座,抬眸看见陆离的面庞时,不由得一愣,玄色铠甲的映衬下,那一张脸越发棱角分明,明显瘦了许多,下颚的地方还有两三处小伤。

也不难想象,他近日风卷残云般的攻占了那么多地方,又须得花精力整合,定然是十分辛苦。

陆离心中不爽快,也不理她,兀自喝茶。喝完茶,才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何时生?”

“也不确定,算算时日,估摸着就这几日了。”白苏道。

陆离剑眉一皱,冷声道,“孩子在你肚子里,你怎么能不知道什么时候生”

白苏哭笑不得,小声嘟嚷道,“命还是你自己的呢,你还不是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死。”

陆离武功高强,听力自然很好,白苏的嘀咕声一字不差的落进他耳朵里,顿时心里的火气又熊熊燃烧起来。

陆离本就不是一个隐忍之人,而白苏今日先是晾着他,纵然那侍婢说的好听,他心里也知道怕是白苏根本不想见自己,若是放在平常,他自然拂袖走人,可他却留了下来,出言关心于她,可这妇人而后又这般不识好歹。

只是,陆离不明白,自己的关心着实十分的别具一格。

十三见陆离一脸要杀人的模样,出言道,“将军大人,生孩子这回事,怕是除了神仙之外,没人掐的准时间,医者和巫也只能判断是在近几日之内。”

陆离的目光嗖的看向十三,狭长幽黑的眼眸定定盯了她一会儿,就在旁人都以为他要治十三一个逾越之罪时,却不想,他忽然笑了一声,道,“总算有个能说人话的了。”

陆离的准确意思是:总算找到个能说出实质内容的人了。可他如此表述之下,便一竿子打死了另外两人。

“大巫、医者和稳婆可都找好了?”陆离直接忽视白苏窘窘的目光,询问十三道,十三一直垂着头,恭敬而条理清晰的答道,“产房两个月前便准备好了,在附近大城池内寻了八位颇有声名的稳婆,也已经接入侧院中听用,因着有伏翛巫首在侧,便不曾寻大巫和医者。”

关于医女和纳兰府,十三因知晓白苏不曾瞒着陆离这些事情,所以便如实回答。

“嗯,甚好。”陆离颔首。

白苏靠在香蓉身上,抚着肚子,心中却也甚是奇怪自己的行为,她一直以来都还算理智,除了被怨恨和怒火冲昏头脑那回不算,对于陆离的态度,可以说是她做过最不理智的事情了。

明明,两个人见面就掐,还不是像顾风雅和李婞那样的小打小闹,哪一回可都是半死不活的,私交更算不上,却不知为什么,白苏却莫名觉得他可信,一些秘密的事情,也不会刻意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