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死了…皇上气就消了…不是吗?”她一边笑一遍咳,冷冷的话如一把把刀刺入了他的心底。

李天逍脸色一白,踉跄后退一步。刘陵急忙上前为她解开了绳索。云罗已失去了力气软软跌在了地上。他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虚软的身子。

四目相对,她缓缓闭上了眼不愿再看他。

神智渐渐模糊,她在恍惚中听见他的怒喝声震耳欲聋:“给朕将明敏郡主押下!”

她在迷蒙的雾气中前行。她知道自己又一次来到了噩梦中,无处不在的迷雾仿佛昭示着眼前看不见的命运。

小时候,她曾与母亲坐在树下絮絮说着闲话。也许是因为年岁太小的缘故,她已记不清母亲的样子。她只隐约记得母亲看着她手心凌乱的掌纹低低轻叹。

“昀儿,我的昀儿,你以后的命不好啊,…我可怜的昀儿…”母亲的轻叹在记忆深处清晰浮现。

当日年岁幼小,尚不觉得母亲重重的担忧。长大后芳菲楼中来了一位江湖术士为姐妹们看掌纹。他批给她十二字: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情不知所归。当时年少,仗着自己聪慧冷性,艳冠群芳深深不以为然。

而如今才知母亲的忧虑,方士的批语字字句句写尽了她这一世的凄苦。

这便是她的命运,无法再逃离的命…

她噩梦中慢慢地走,静静地笑。哪怕一路颠沛流离,一路居无定所,一生情不知所归,始终要走下去,再走下去,走到这一世的尽头,看尽这花开花落,看尽这繁华成灰…

“华美人!华美人!”耳边有什么人轻轻地唤着,一声声焦急担忧。

云罗幽幽转醒,眼前阳光细碎,如碎金洒在眼帘上。她侧头,只见刘陵与沉香守在了她的身边。

“华美人醒了!”沉香欢喜道:“我去禀报皇上!”

云罗唇动了动,却已来不及将她唤住。

她转眸,对上了了刘陵惋惜的眼神。

“刘公公想说什么就说吧。”云罗恹恹转头。

刘陵低声轻叹,扶着她小心起身靠在了床边。他为她整理了乱发,低声道:“奴婢还能说什么呢?明敏郡主私自用刑触怒盛颜已被皇上派人关入天牢。”

“皇上盛怒,充王与充王妃进宫求情都无法赦免了明敏郡主的罪过。”

云罗静静地听,轻咳一声,忽地道:“总算不晚。”

刘陵叹道:“这次华美人能脱险都是靠了周宝林娘娘,若不是她禀报皇上,今日华美人恐怕…”

云罗只是沉默。

刘陵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劝道:“皇上心中还是很在乎华美人的。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如此匆匆赶到了。将来,华美人就顺着皇上吧…”

云罗轻笑,笑牵动了身上伤处,疼得脸色发白。

她捂着心口,看着刘陵,神色清冷,慢慢道:“若要顺着他,这三宫六院,嫔妃无数,他自然不缺。我本就是这样的女子,他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华云罗只有一人…”

她忽地停住,殿门边站着一抹挺拔高大的身影。

是李天逍。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殿门旁,方才的话恐怕他都听去了。

刘陵低了头,悄悄退下。

他慢慢走近殿中,侯立的宫女悄悄躬身退下。寝殿中只剩下两人。云罗盯着他的面,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

“刘陵让你在太和殿中当值,你为什么不肯?”

“…”

“海珠让你去永和宫中,你又为什么不愿留下?”

“…”

云罗乌黑的眸中掠过清淡的讥笑。原来他都知道。在这一场情爱折磨中,他想磨折了她的锐气磨光了她的棱角,却不知她如此倔强难屈。

她的沉默令他越发无法问下去。眼前的女子遍体鳞伤,唯有那一双眼清冷如初。

想当初,他不是爱极了她这双眼顾盼如琉璃,也清透如清光。如要她收敛了这眼中的光华,唯唯诺诺臣服在他的脚下,那她还是她吗?

当真,这世间有美人万千,可不知死活,傲骨难折的华云罗却只有一人。他爱也好恨也好,就只有她一人。就如那埋在青玉兰花下的一抹芳魂。阿离是阿离。她是她。她的一颦一笑,如今看来都不是那个她。

李天逍握住她冰凉的手,轻轻将她搂入了怀中。她微微一挣,却还是始终没挣出他的掌心。就如那时从梁国颠沛流离而入晋,他要她入晋京,她便落入了他的网中,再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云罗…”他轻叹,朗朗的眉眼间有她熟悉神色。

云罗眸光流转定在了他脸上,慢慢依在了他温热的怀中…

云罗因得海珠亲自向李天逍请求,带着她到了永和宫中养伤。

云罗的伤只是外伤,看着狰狞恐怖,但在太医的敷药和沉香的巧手下很快初初愈合。李天逍派刘陵送来最好的伤药。沉香打开瓶塞,一闻清香扑鼻。

她欢喜道:“华美人,只要涂了这玉脂膏,身上就不会落疤。”

云罗红唇一勾,淡淡道:“皇上有心了。”

海珠日日前来看望她,眉眼间神色黯然:“从前是奴婢思虑不周,让华美人受了委屈了。…”

云罗起身扶着她,明眸看着她又涨了一圈的腰围,柔声道:“你我姐妹一体,你怀了孩子,我也会替你高兴的。”海珠看着她笑意满满的眼,心中一动,俯下身感激道:“多谢华美人宽宏大量。奴婢…”

云罗打断她的话,微微一笑:“你不是奴婢。海珠你是仪才人,是将来皇上第二个龙嗣的生母!”

海珠一震,亦是笑了。

永和宫宫中触目所见都是熟悉的事物,刘陵搬来她最喜欢的青玉兰花,放在檐下,深秋已至,今年的青玉兰花依旧未曾开花。她看着轻声叹息。

刘陵见她眉眼间神色黯然,安慰道:“这兰花本不容易开花,恐怕得三载之功。”

云罗轻抚那墨翠色的叶子,淡淡道:“三年?不知到时候能不能等到这青玉兰花开花。若是开了花,这一本就送给他吧。”

“云罗想把兰花送给谁?”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刘陵看见来人急忙跪下。云罗回头,深秋风中,他翩翩而来,衣袂飞舞,那一笑如朗朗天际挂着艳阳,瞬间照亮了整个暮色沉沉的殿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凤栖宫

2014-9-2 11:11:29 4745

李天逍走到了近前,仔细打量她的脸色,问:“身子可好了些?”

云罗低头拜下:“臣妾已好多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朗朗悦耳,不见别离伤感也不闻重逢惊乍,平平如春波。而她声音清淡如昔,似那一日遭受鞭刑奄奄一息的女子不是她。

刘陵含笑退下,独留寝殿静谧给两人。

李天逍伸手将她扶起,一起坐在了胡床边。他看着案几上的青玉兰花,问:“这一本花云罗要送给谁呢?玷”

云罗转了明眸,眼中有恍惚的神色,道:“自然是要献给了皇上。”

李天逍眸光一紧,执着她的手也不禁渐渐缩紧了力道。意料之中的回答,可是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在永和宫中住得还好么?”他岔开话题问挠。

云罗一笑,收回心神,柔声道:“很好。”

殿外暮色沉沉,最后一缕日光也将沉没西山。两人忽地相对无语。李天逍握着她的手,看着眼前一张倾城素颜,忽地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

“等你伤好了,朕再给你选一座宫殿。”他说。

云罗一怔,笑了,柔柔依在了他的怀中,低声道:“多谢皇上。”

柔顺的依靠令两人的生疏顷刻间烟消云散。承欢邀宠她似天生就会。而他还是最爱她温柔似水的模样,如一只慵懒的猫儿,在他的怀中哪儿都不去。

“宫殿云罗想要什么样的?”李天逍问,明亮的眸中有她熟悉的傲然笑意。

云罗静静伏在他的胸前,反问道:“皇上猜一猜臣妾想要什么样呢?”

李天逍失笑,果然还是她,七巧玲珑心思由着他来猜。

“云罗喜欢的大约是很大的宫殿,华丽的,一定要处处有精致的楼阁,犹如人间瑶台。”他笑道,“若是你喜欢,朕可以为你重新建一座。”

云罗失笑,一双明眸抬头看着他,红唇微启道:“皇上猜错了。臣妾想要住的是凤栖宫。”

凤栖宫。

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被陡然翻起,内务府的大小内侍七手八脚地从故纸堆中翻出了前朝的宫中记录,终于找到了那一处已荒废许久的宫殿。

老一辈的宫人听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心下不由惴惴。这皇上盛宠的华美人那么多华美的宫殿不要,为何要挑这个不祥的宫殿呢?

这宫殿离太和宫甚远,而且这里曾经住过前朝的故去的两位妃子,一位病死,一位疯癫不知所踪,最后都不得善终。

难道这位华美人不忌讳吗?

可是,她偏偏想要住。一向英明神武的皇帝也彻底被她说服,下旨从国库拨了三万万贯重新修葺这凤栖宫。

潞州之战方结束,晋国国中艰难,三万万贯就只为讨一位宫妃欢心,消息一传到了朝中,朝中的言官们纷纷上书慷慨陈词,皆是反对李天逍如此奢靡浪费。

奏折不断呈上御案,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朝臣们从皇帝默认纵容的姿态中嗅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渐渐有流言传开。皇上盛宠一位女子,那女子容貌倾国倾城,一颦一笑皆能让英明神武的皇帝都丢了魂魄,言听计从,从此听不见忠言铮铮…

三万万贯银钱拨下,荒废了二十多年之久的凤栖宫热火朝天的地修葺起来。

内务府的内侍宫人为她展开天家工匠们画就的凤栖宫,比原来的宫殿规模大了两倍有余,果然如李天逍所说的那般华丽,处处亭台楼阁,犹如人间瑶台。

他们讨好地为她费力描述着每一处用心的所在,诉说着工匠们的费心不易。云罗斜斜依在软榻上,只含笑静静听着,听倦了便命宫女赏赐了内侍金银,命他们退下。

刘陵日日前来,他带来李天逍的赏赐,每日皆是不一样的精巧珍宝。

他一向对女人很是大方。这点从未改变。云罗把玩着珍宝,唇边带着一抹似笑非笑。

刘陵打量她的神色,试探道:“皇上还未决定如何处置明敏郡主。充王爷与充王妃已好几日都来宫中求情,皇上依旧不置可否。”

云罗明眸一转,看向他,似笑非笑道:“刘公公想要说什么就直说吧。”

刘陵上前,笑道:“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明敏郡主向来刁蛮,只不过是因得充王势大,所以一向横行无忌。皇上给了她一点教训也无意与充王翻脸…”

云罗轻捻一支碧玉搔头,看着铜镜中那一张倾城面容,脖颈下犹有一圈红痕,她可没忘记那一日明敏郡主手中的长鞭抽在她身上可不予余力。

她轻笑:“刘公公的意思是皇上想把这个人情留给我去做?”

刘陵上前,接过云罗手中的碧玉搔头,轻轻簪在了她如云的鬓边,道:“华美人是从梁国而来,在晋京中根基很浅,若是能借此机会与充王府结交,对华美人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云罗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垂眸轻笑:“好,我便承了他的情吧。”

“不过,…”她回头,笑意凉凉:“我却要听郡主亲口求我。”

刘陵一怔,笑了笑:“这个…”他神色有些为难。

云罗笑了笑,道:“她若不求我,我凭什么让她如此轻易就逃了惩罚呢?”她说完转身进了内殿中。

凤栖宫如火如荼地修葺着,此时已是初冬,工匠们要赶在大雪纷落时完工,所以纷纷日以继夜地修缮着。云罗带着凝香前去查看,主殿已完工,有新漆的刺鼻气味,每一处皆是崭新如初。

曾经凤栖宫的恢弘华美也一点点露出了头。在灰色的天际下似一只浴火后的凤凰露出了新生的姿态。

她来到了那一处温泉玉池中,池水清澈,池边的鹅卵石也都被一一清理过。一个个在水溢漫中显得十分圆润可爱。她坐在池边怔怔出神。

忽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凝香,道:“我再坐一会就回去。”

身后的人却并不离开。

她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来人。在水汽氤氲中,一袭暗红朝服将他的容色衬得如魔似魅,紫金冠耀眼,他的样子似刚下了早朝。

“是你。”云罗失笑,“朝歌,你来做什么?”“来看看你。”凤朝歌斜斜靠在了雕了精美凤形的石壁旁。他幽深的凤眸扫了焕然一新的温泉玉池,似笑非笑道:“我也来见识见识三万万贯银钱造就的宫殿是怎么样一个富丽堂皇。”

云罗看着脚边的流水,水清澈见底,连倒影都不易看见。她只是不语。

“你可知道,朝中的大臣们最近都对你很不满。有人要联名上书,让皇上废了你。有的却翻出了衢州一事,想要让皇上赐死你。”他慢慢地开口,“一场眼看的风暴就要来了。”

云罗眸光一紧,冷笑:“他不会杀了我的。”

“你当真这么自信?”凤朝歌笑问,眸光深深,一眼望不到底。

云罗起身,冷冷淡淡道:“他要杀我早就在河间府就下旨杀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凤朝歌看着她眉眼间的冷色,忽尔轻笑:“云罗,你倒是看他看得很明白。”

云罗眉一挑,看着他一身华贵朝服,似笑非笑道:“我自然是看得明白的。若是吃了苦头还看不明白又怎么活下去呢?”

凤朝歌深深看着她,问:“当日你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你早就预料到了李天逍会震怒…”

云罗浑身一震,避开他犀利的目光冷然转身:“我那时说的是事实。”

她说完,转身要走。可是腰间一紧,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环抱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低低道:“昀儿…”

低低切切的呼唤令她浑身僵硬。一点温热的吻落在了她耳边,令她不由轻颤挣扎。

一切不必再说了也再也逃不了。他紧紧将她桎梏在怀中,猛地将她抵在了冰冷的壁上重重吻上她微凉芬芳的唇。她抿紧了唇却抵不住他火热的吻,纷纷溃败零落。

碧玉搔头颓然落地,碎玉纷纷,三千发丝尽落他修长的掌间,单薄华丽的霓裳凌乱,她如秋末的蝶被他困在了牢笼中,左右挣脱不得。

“放开我!”她发了狠,狠狠咬上了他的唇。

凤朝歌忽地笑了,一点血渍蔓延在他唇边,血色晕染,越发为他平添几许邪魅涓狂。

“昀儿,你还要口是心非多久?”他欺近她,眼底灼热的光芒直欲刺盲了她的眼。

云罗牢牢盯着他,忽地冷笑:“我口是心非,你逢场作戏。你我半斤八两,谁也笑不得谁。你可别忘了,你的郡主夫人还等着我亲口饶了她一命呢!你再轻薄我,我就让她一辈子都只能吃天牢的牢饭!”

凤朝歌眼中皆是漫不经心,失笑:“她与我何干?你关死她,我眼都不会眨一下。”

真是凉薄的男子!云罗心中对还在天牢中明敏郡主真心觉得可悲。她追逐情爱,却皆是惨败收场。如李天逍这般,凤朝歌也是这般。

凤朝歌看着她的失神,忽地一低头,吻上了她脖颈下的条条还未痊愈的殷红伤痕。

他声音暗哑,低声问:“还疼吗?”

温热的唇碰触上她的伤痕,酥酥麻麻的感觉从皮肤钻入了心底。云罗猛地一惊,急忙拢起了衣衫,恨恨盯着他。

凤朝歌见她戒备深深,便不再为难她,放了手靠在石壁边,只是拿着眼讥讽看着她的欲盖弥彰。云罗冷着脸整理自己的衣衫,华美衣衫下未痊愈的条条疤痕丑陋,不堪入目。

因为这个,她至今未让李天逍近身碰触一下。

也许这个世间就只有一人能一眼看出她浮华底下难堪的底色。任由她巧施胭脂,着了繁华浮色都盖不住的狼狈。

“你今日找我做什么?”云罗避开他犀利的眸,冷声问道。

“我说了,来看看你。”凤朝歌漫不经心地说道,他顿了顿,又道:“刚才我说的可不是闹着玩的。朝中有人要对付你。这些日子你可要小心些。”

云罗一愣,忽地道:“我竟不知朝臣竟然可以管到了后宫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