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何今日由他说起来,心底竟然这么怕。

她怔怔看着凤朝歌,良久才问道:“你来陵川做什么?阿晋…到底要为你做什么?”

凤朝歌冷冷放开她,坐起身冷笑道:“不用你管!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云罗坐起身,靠在阁中的暖炉旁,铜鼎盖子下燃着的碳木与香料。铜鼎上有微微的暖意。她素白的手紧紧攀附着,仿佛这样才能驱除心底的寒意。

凤朝歌见她绝美的面上煞白如雪,神色怔忪,是他从未见过的茫然。

眼中一缓,他将她搂入怀中,漆黑深眸久久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昀儿,我会护着你的。”

云罗看着他的俊魅的眉眼,倦然问:“朝歌,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的强大超出了她的意料,就在她在宫中苦苦挣扎的时候,她不知他竟然已能如此玩转整个晋国朝堂。

远在南边的云川军营兵变,是不是他动了手脚,答案不言而喻。他引开了李天逍离开,而后又来陵川,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不说,她亦不敢再猜下去。

暖阁中安静,香炉中香烟缭绕。暖阁外北风难得如此细细,如春蚕啃噬桑叶。这一片乱世天地中,仿佛这里才是最后宁静的港湾。

凤朝歌拥着她,忽然道:“昀儿,我知道你喜欢孩子。等我们回到了梁国,你给我生一堆的小毛头好么?你若喜欢女儿,我们生个女儿。你若喜欢男儿,再生一个男儿…”

云罗沉默地听着,唇动了动,最终只扯出无力的弧度。

“别说了,朝歌。”她无力地说,“不要再说。”

“为什么不能说?”凤朝歌的眼神逼入她的眼中,问:“你难道没想过将来吗?还是你的将来中没有我?”

将来?

云罗眼中忽然恍惚。

苏晋问,云罗,你想过将来吗?

她还记得自己的回答颓丧而无奈:她的将来不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茫然而苦苦在宫中挣扎,巧笑倩兮,漫无边际地等待着那微薄的帝王恩宠。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中,渐渐迷失了她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心。

她明澈的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一张涓狂邪魅的俊脸。

她轻笑,泪却轻轻滑落:“朝歌,我是个没有将来的女人。”

沉香费尽心力为她调养身体,可是她知道,年幼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在无尽的苦难中,她的身体已经不已适合孕育属于自己的孩子。

而没有孩子,就没有将来。

她的心从没有这一刻这么疼痛。

帝王恩宠总有一天会散,生死情意也会在猜忌与岁月流转中渐渐淡薄。当红颜老尽,恩情淡薄,将来她手中必将一无所有。

阿晋…阿晋是在苦苦为她寻着可以庇护她一世的桃花源。

他,还是这么傻!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叫做凤朝歌的男人身上。他知她情意对那人未散,他知道她独自在深宫中一点都不快活,所以他甘心为凤朝歌所用,正如当初他为李天逍所用一样。

一切都是为了她!

泪水慢慢干了,云罗看着凤朝歌的眼睛,慢慢道:“不要让我再失去阿晋。他本不该随我来晋国,也不该走上这一条路。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凤朝歌眸中一动,良久道:“好。”

关于云川兵变的消息零零碎碎传来入云罗的耳中。云川与岐国交界,兵丁中有不少岐人。岐人不吃猪肉。兵营中一向是晋人一口锅,岐人一口锅。有一日不知怎么的,兵营中的晋人厨子将羊汤换成了猪肉汤。

岐人觉得受了侮辱,与兵营中的晋人有了口角之争。晋人兵丁中有人辱骂反击,岐人彪悍,于是一场兵变便在夜中发生。兵营中近一半皆是岐人。他们杀了千夫长,又杀了一位校尉,准备向西逃入岐国中。

李天逍赶到时,正是云川拓跋宏将军将这一批兵变士兵围困在一座山中准备一举剿灭。晋国与岐国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若这批士兵被剿灭或者入了岐国,不知会闹出什么风波来李天逍连忙制止,还下旨宽言抚慰尚未附和兵变的岐人,又抓出带头闹事的晋人士兵,军法从事。许下承诺那些随众兵变的岐人士兵只要投降一概既往不咎。

他想要遏制住这一波兵变,因为晋国中不但有岐人,更有月见族人,还有少部分女真人。

内不稳,外必败。

梁国凤朝阳不甘兵败正准备卷土重来,不能让他再抓住时机。

云罗命刘陵全力去打探云川消息,只愿消息中没有苏晋。没有苏晋就意味着他已抽身事外。她更逼着他禀报凤朝歌的动向。

她对刘陵道:“比之凤朝歌,你更应该信我。”

刘陵一震,长叹一声悄悄前去。

在年前一天的风雪夜中,她终于知道了凤朝歌究竟在做什么了。

是夜,风雪漫天。家家户户都准备过年的事物。云罗穿上棉衣,带上风帽。刘陵犹豫不决为她捧来披风。

云罗看了披风一眼,忽然道:“去拿那一件狐裘披风来。”

刘陵转身去拿来。

昏黄的灯下,那件雪白的狐裘显得泛黄。衣会旧,只是不知她和他现在的情意到底是不是也如这衣一般陈旧。

云罗系上,看了看外面的风雪漫天,低眉淡淡道:“走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朝歌,你杀了我吧!

2014-9-2 11:11:42 4125

云罗系上,看了看外面的风雪漫天,淡淡道:“走吧。”

刘陵长叹一声,悄悄跟上。

风雪弥漫了来路与去路。云罗终于来到了一处山坳中,她放眼看去,山路漆黑的尽头是星星点点火光。

她已冷得牙齿上下打颤,问刘陵:“是这里吗?”

身后的刘陵点了点头枳。

云罗深吸一口气:“走吧。”

两人走了一段路,忽的道旁有黑影无声无息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手中刀光如雪寒,冷冷看着当中的云罗与刘陵。刘陵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一方金制令牌,黑衣人悄然收刀退后。

云罗借着手中灯笼的微光看向四周,山壁上影影憧憧,隐约有箭头的寒光一闪直。

果然是一处易守难攻的所在。

她慢慢随着黑影走入了那一片点点星海深处。

风雪似乎大了,帐中有一簇灯光,人影憧憧似乎有许多人在来回走动。云罗走了进去,帐中忽然鸦雀无声。案几前的凤朝歌微微眯起眼看着这风雪夜中突至的人儿。

帐中昏黄的灯下,她缓缓摘下风帽,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肤色赛雪,五官精致绝美,不施粉黛便胜却了世间的美人万千。她的美清冷遥远,似乎是这冰天雪地中忽然将临的九天玄女,令人不敢轻易再多看一眼。

而她则入了晋国,依附在了晋国皇帝李天逍的庇护之下,以色伺君,恩宠无双。只是不知她为什么今天会到了这里

云罗扫了众人一圈,美眸中光华流转,轻笑道:“诸位辛苦了。”

众人莫名。有人认出她的身份来只能越发沉默。华凌峰之女,华云罗。犹自记得那一日寒雨纷纷,铮铮年迈的老将军头颅被挂在城门上,怒目圆瞪,仿佛不甘不屈亦是不愿得到这样的结局。

凤朝歌挥了挥手,众人退下。帐中只剩下两人。

凤朝歌看了一眼在帐外一闪而过的刘陵,轻笑道:“云罗,我不知你竟这么想我。风雪天你不怕冷着吗?”

云罗不答,走到他案几前看着一张张地形图,明眸澄澈却冰冷。她问:“朝歌,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凤朝歌眸光转冷,冷冷道:“我自然知道。”

千人秘密聚结,他要的便是一击即中。云川兵变不过是他的障眼法,引开李天逍离开河间府。他要带着这一批梁人秘密杀入梁京。只要杀了凤朝阳,登高一呼,一呼而百应,到那个时候他的仇与恨都能血洗得一干二净。

云罗一把抓起案几上的图纸,忍耐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不!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送死!”

凤朝歌俊脸一沉,额上青筋隐隐暴跳。

云罗看着他的神色,似乎不打算放过他。冷笑反问:“你以为你能成功吗?你想要攻入梁京,就算你杀了凤朝阳,夺了梁国京城。这两年中难道凤朝阳不会在国中四处安插亲信?到时候你怎么应付四面兵戈?退一万步,就算你最后摆平了梁国凤朝阳的余孽,你可想到过李天逍?他手中兵力大于你十几倍。他是在太庙中对着先祖们发过毒誓要灭了梁国的人!他不会趁乱进攻梁国吗?”

“而到时候你仓促之下怎么应付李天逍的大军?”

“苏晋会为我抵挡来犯晋军!”凤朝歌冷冷道,“只要他能为我抵挡李天逍十天,我就能控制整个梁国!你别忘了,梁国上下有不少追随我的中心部下。他们隐忍两年只为了这一天!”

云罗浑身簌簌发抖,原来如此。他想要拿苏晋要抵挡李天逍,正如潞州之战中李天逍让他抵挡凤朝阳一样。

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只为了争取时间!

苏晋…苏晋娶了弄玉公主原来只为夺了应王兵权,为了这一天!

那个只想抚琴忘忧的清冷男子哪是征战多年李天逍的对手?!他分明是去送死!

凤朝歌怒视着她,神情从未这般骇人。

“你不用劝我。我意已决!”凤朝歌声音毫无温度,“当我们来到晋国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应该知道有这么一天!”

云罗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煞白:“是…我知道。”

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不知道竟然来得这么快。他立足未稳就要挥师南下,考虑不周就要千里杀回故国!这一天来得太过仓促太过突然。

凤朝歌上前一步,冷冷看着云罗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既然知道你就不要插手!”

云罗心凉如数九寒冬的冰雪,半晌她挤出一句话:“朝歌,你疯了!”

凤朝歌冷冷地笑了,凤眸中通红如血,原本俊魅的面上亦是微微狰狞。

“是,我疯了!从我得知父皇被那女人秘不发丧的那一刻我就疯了,从逃出梁国京城那一天起我就疯了…昀儿,如不疯,我怎么能撑到了现在?”

“你以为这两年只有你痛你苦,我不痛我也不苦吗?你以为我看着你对着那个男人笑,我心里不痛吗?你今日指责我是因为怕我反了李天逍吗?你担心你的荣华富贵,安稳日子就会没了吗?”

“李天逍能给你的,我凤朝歌一样可以给你。百倍千倍!我一样可以给你!”他低沉的怒吼在帐中回荡:“你不要妄图阻止我!不然…”

“不然怎么样?”云罗冷冷地笑,只是笑意苍凉,“不然你要杀了我吗?因为谁也不能阻止你去送死,这条路上你准备走到底,所以你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若我阻止你,你连我都想要杀吗?”

“如果是这样,你杀了我吧,朝歌!”她面上缓缓落下泪,像两行蜿蜒的伤。

帐中死寂一片。凤朝歌眼中如血定定看着她。半晌,他收了地形图冷然拂袖离开帐子。

寒风随着他离去而灌入帐中,云罗怔怔跪坐在地上。为什么他要突然带她来陵川山庄一切都有了解释。因为这离他的秘密营地最近。他准备举事之后将她带回梁国!

她轻轻地笑。也许她应该庆幸,他疯狂至此却还不忘带着她,生地,死地,他都不想放开她…

…夜,缓缓地滑过。

云罗合衣睡了一夜,第二日起身时脑中昏昏沉沉。昨夜她在这寒冷的帐子中辗转反侧,心伤难忍,竟着了风寒。

刘陵跪坐在她身边,神色内疚。他自责道:“都是奴婢带着娘娘到了这里。”

云罗撑起身子,一抹额头微微发烫。她竭力撇去这不适感觉,沙哑问道:“朝歌呢?”

刘陵缓缓摇头。他也不知道凤朝歌的行踪。

云罗吃力站起身,扶着刘陵的手,急急地道:“快!带我去找他!”

可是两人走到了帐边就有持刀护卫堵在了帐前。云罗心中一凉,凤朝歌已把她软禁在这帐中!

“我要见凤朝歌!快去找他来!”云罗不死心,急忙道。

可是帐前铁塔一样的护卫面无表情,只亮出腰间闪闪寒光似的宝刀。云罗脸色越发煞白,踉跄退后几步。

刘陵连忙劝道:“娘娘不要担心,凤将军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有什么话好好与他说,不要与凤将军置气。”

云罗只是吃吃地笑:“他疯了!他真的疯了啊…”她话还未说完眼前一黑,心口一阵剧痛传来竟昏了过去。

当云罗又一次幽幽转醒的时候又是一天过去。

帐中点燃了烛火,幽幽暗暗。比起昨夜的寒冷,今夜的帐中多了几分暖意。她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已躺在暖和的毡床上。身下垫了厚厚的虎皮垫子,身上盖着绵软厚厚的被衾。

她昏睡了一整天,口中渴得厉害,掀开被子就想要起身。

她眼角余光掠过帐中,却在帐帘外看见外帐中静静坐着一道挺秀身影。他低着头,似乎在看着手中一件什么东西。

云罗踉跄一步,悄悄掀开帘子,只见凤朝歌不知什么时候已回来,静静坐在帐外看着她随身不离的那一件狐裘。他神色依旧清冷,眸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云罗低低轻唤:“朝歌…”

凤朝歌从沉思中惊醒回神,眸光一闪看见了内帐中孤零零立着的身影。

他皱了皱好看的眉,走到她的身边,拿了狐裘沉默为她系上。暖意袭来,她眼眶微微泛红。

云罗目光缓缓掠过他瘦逍几分的脸上,半晌才道:“朝歌,听我的话,不要这个时候举事。你没有胜算的。”

凤朝歌定定看着她,忽然问:“你这样劝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李天逍?”

云罗轻抚他的面颊,一字一顿道:“自然是为了你。”

凤朝歌看了她良久,忽而冷笑,眉间戾气深深,讥讽道:“我不信!”

云罗心中一抽,隐隐的剧痛又袭来。她扶着心口,笑了:“是,你不信。你不信你为什么还要带着我?你既然不信我为什么不一剑将我杀了?你…”

她心中剧痛,忍不住踉跄跌坐在床榻上轻轻呻吟。

凤朝歌见她蜷缩成一团,额上冷汗如雨下,神色痛苦,不由大惊失色急忙将她搂在怀中,连连追问:“昀儿,你怎么了?昀儿…”

云罗痛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刘陵听到声响急忙进来。他见云罗如此,惊道:“娘娘有心悸症!这时…这时竟然发作了…”

凤朝歌不知她心悸症发作是这样痛苦,怒道:“那有药吗?!有药吗!”

刘陵被他一吼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地摇头道:“没有…没有药。娘娘出宫仓促没有带药!”

“混账!”凤朝歌朝他怒吼:“那还不去找大夫!快去!”

他怀中云罗脸色已青紫,神色痛苦莫名。凤朝歌急忙掌心抵住她的后心,源源不断的内力只盼着能减缓她的痛楚。

云罗只觉自己从未有这一刻这么痛过。当日她在梁国将军府中因听了苏晋的一曲乱世杀伤了心脉之后就一直未好全。而后惊逢华家剧变,目睹自己的父亲与华氏满门悬颅在城门上心神俱丧。

也许那一日心悸之症就悄悄埋下病根。而后颠沛流离,苦难重重,从未真正好过。

只是她不知这一次竟然发作得这么厉害,简直像是要把她的整颗心都要摘去一样。

源源的内力冲入她的身体中,云罗痛苦不减反增。

凤朝歌见她越发不好,急忙收了内力,额上也冒出冷汗。他抱着她,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惶急:“昀儿,不要这样…昀儿,我从没有想过要杀了你…”

第一百九十八章 皇上喜欢谁便是谁。

2014-9-2 11:11:43 5208

云罗看着凤朝歌,握紧他的手,冷汗涔涔滚落,她盯着他,声音颤抖:“朝歌…你信我吗?”

“信!”凤朝歌眸色如血红,紧紧抱着她,不知是泪还是急的汗水滴落在她的面上,“信!我信你!昀儿…这个时候不举事!”

云罗心口一松,昏了过去。

陵川府,烟花漫天,鞭炮声声,除旧迎新,一年再也没有比这一日更加令人充满欣喜。可是这一天夜里江太医的府中却有些气氛凝重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