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的哭声嘎然而止。她脸上带着泪怔怔看着常公公。

“娘娘难道忘记云妃的教训吗?”常公公冷冷地道,“若是娘娘执意留着孩子,那结果就是什么都留不住!”

云罗呆呆听着,仿佛失去了魂魄。

云妃…

那一对天真可爱的孩子…

“娘娘,写吧。”常公公重新为她手中塞上一支笔,低声劝道:“写了,也许有希望,不写…”

云罗慢慢跪坐在地上,满目雪白的宣纸仿佛在静静等着她的决定。

“云罗,如果凤朝歌当真如你想的这么爱你,他应该会接受这个孩子。”李天逍走上前,垂眸低低地看着她,冷冷地笑:“或许,你心里早就知道,他当初可以卖妻求荣,现在依旧可以为了他所谓的宏图大业,复国复仇不要你的孩子。”

“不…”云罗猛地抬起红肿的双眸,定定看着他:“他不会的!”

“是吗?”李天逍耐心很好地说道:“那你写。这个孩子看他是要还是不要。”

云罗的手颤抖得无法落笔。

朝歌,你在哪?你为什么不来接我们娘俩?你说过的,你要带我们回梁国,你说过的,从此一生一世就只要和我们母子在一起的…

“不想写?还是不想赌?”他的声音冰冷得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

云罗猛地抬头,她收住眼泪,咬牙道:“我写!”

她丢开纸笔,从裙裾上撕下一快白绢,狠狠一咬手指,鲜红的血冒了出来。

“云罗!”李天逍惊得上前一步。

云罗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皇上不就是想知道,到底他是不是有情有义值得我托付的人吗?我赌!”

她的手划上白绢,划出一个个鲜红的字。满殿寂静无声,她的手疼得颤抖,可是每一字都写得认真之极,她的眼泪一点点落下,滴落在绢布上,顷刻间晕染了血写就的字。

她写完一副,再撕一副白绢,满满的血字是她对远方人的深切祈求。祈求他带走属于他们的孩子,祈求他从这个冷漠的宫殿带走她…

金水砖上,大腹便便的女子伏在地上,仿佛忘了自己的存在,飞快地写着。血不够,她拔出簪子深深刺入手指,十指连心疼得钻心。她却依然未眨一下。

她写到第三幅。李天逍忽然怒道:“够了!”

云罗仿若未闻,再撕一副。

“朕说够了!”他怒道。

云罗落下最后一笔,虚脱地伏在一旁。她脸色已煞白,寒冬腊月她疼得额上颗颗冷汗冒出。她看着他的怒颜,吃吃地笑:“朝歌会来接我的。天逍,他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他不会抛弃我们的孩子的。”

李天逍定定看着她,问道:“你就这么信他?!”

云罗低声道:“信。他不会抛弃我们娘俩的…他不会…就如从前…”她说完慢慢昏了过去。

李天逍慢慢捡起三块血绢,慢慢看着。一边看一边笑,只是笑得十分苍凉。

她真的信凤朝歌,相信那个男人可以为她回心转意,带走孩子。可是他所知道的是那个男人早就南下而去,誓死夺回曾经被夺走的江山和皇位。

她太天真。

江山与美人在男人心中,从来就是江山重,美人轻。他做过的错事,凤朝歌一定也会做。正如当年他送她入太子府,他在他眼中看到的那簇野心的火苗,如今已经燃烧成了熊熊大火,无人可挡!

常公公上前,接过绢布道:“皇上,奴婢去送。”

李天逍木然地看着绢布,冷冷道:“谁说要送?”

常公公一怔。

李天逍冷然转身,抱起昏死过去的云罗,声音毫无温度:“烧了!”说完,他抱着她走入了寝殿中。

常公公捧着血绢,长叹一声,转身向炭盆走去。绢布放入炭火中,那女子一字一句的血泪渐渐化成了黑烟,消失不见。原来这只是一场戏。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戏…

年关到了,欢欢喜喜的庆典就要展开,宫中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先前的牵涉甚广的巫蛊案阴影已经消失不见,废后刘氏的尸身早就葬入了不知名的地方。

每个人都高高兴兴的。前边的战事也传来好消息,李天逍派去接应成德军的几万大军成功地阻拦住了来犯的梁军。

这个年关一过,就可以迎接胜利。

张灯结彩的后宫中,只有那一处依旧冷冷清清。时常有人看见一抹倩影站在冰天雪地中凝望远方。她隆起的腹部如此突兀,仿佛是她身上化不开的沉沉思念。

她在等人。

只是不知她等的那个人是否会真的回来。

一天天过去,她仿佛要站成一座望夫石。

“云罗。”玉阶下,李天逍拢着玄狐大氅缓步上前。

她别开头,不愿与他的目光对视。

李天逍握住她冰凉的手,脱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这里风大。回吧。”他道。

云罗沉默地由他握着手,只是手指那一处旧伤口无时不刻提醒着她曾经呕尽心血写成的血书。

“没有消息吗?”她终于忍不住沙哑地问。

李天逍目不斜视,淡淡道:“回吧。”

云罗跟在他的身边,慢慢走入了温暖的殿中。李天逍环视了一圈,冷冷道:“今日谁守着淑妃的,自去领二十杖!”

云罗一颤,已有宫女哭着跪下拼命磕头。她慢慢咬紧了下唇。有内侍上前把哭着的宫女拖了下去,很快外面便有一五一十的杖责声,伴着宫女凄厉的哭喊声。

云罗扶着腰慢慢坐在了椅上。她的手在抖,心也在颤。

“云罗今日觉得如何?”他温和的声音伴着宫女的哭叫声,却听起来分外冷酷。

云罗幽幽地看着他,良久道:“很好。”

如此再也没有别的话。

李天逍坐在她的身边,直到殿外再无哭喊声。他忽然道:“以后云罗不要出去等了。你等不到他的。有消息传来凤朝歌已经成功潜入梁京,如今凤朝阳正在派人疯狂镇|压义军。”

云罗依旧沉默,只是脸色更白,手更紧地捏住掌心。

“云罗,你输了。他不会为了一个孩子不顾大局前来。”他慢慢地道,一字一句见血封喉;“更何况,他会担心更会害怕,这,是不是朕的陷阱呢?”

“哗啦”一声,云罗狠狠地扫落手边的茶盏,定定看着眼前平静的李天逍。

他好残忍!硬生生撕开她的心,只让她看清楚自己所托非人!

李天逍脸色不变,眸光带着怜悯,“云罗,你觉得凤朝歌与朕不同,可是你错了。他与朕又有什么不同呢?朕对你的好他能比得上吗?”

“别说了!”云罗猛地尖叫一声,死死捂住耳朵。

她眼中的泪簌簌滚落,心从没有这么痛过!他在撕开她的心,一层层地让她无所遁形!他在告诉她,她华云罗爱上的男人根本不在乎她!

“朕可以不说。可是你却不能不承认。”李天逍站起身,声音冷漠如冰:“朕已经给够了你机会了。如今你该死心了吧!”

“不!不!——”云罗忽地向后退去,她捂着小腹,浑身颤抖地看着他:“不!天逍,你想要做什么?他会来接走我的孩子的!他会来的!我不相信…”

李天逍站着看着她的狼狈。

她捂着小腹,忽然低呼一声,她的身下淅淅沥沥的水滴落。有宫女惊叫道:“娘娘!你破水了!”

云罗踉跄后退一步,忽然她捂着心口,神色痛苦无比。

李天逍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扶住她。

“你滚!你不要碰我!”云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狠狠推开他:“我恨你!我恨你!李天逍我恨你!”

殿中所有的人都慌乱成一团。李天逍一把抱住她,对宫人喝道:“快去传太医!快去!”

宫人急忙前去。他看着她煞白的脸色,一把紧紧抱住她怒道:“你为什么还不死心!生下孩子,从此以后你与他一刀两断!朕就原谅你!”

云罗已痛得说不出话来。心悸症在这个时候不巧发作,凶险无比。她身下的羊水不停地流出,腹中紧绷得如绷紧的球。

李天逍匆匆把她放在床上。他看着她吓人的脸色眼中掠过痛色。

“云罗,云罗…”他一声声地呼唤,可是她已不能回答他。她如虾子一样弓起身,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云罗!云罗!…”

日夜都被颠倒。

云罗觉得自己轻飘飘地在半空中,身体痛到了极点反而麻木起来。有人为她灌入一碗碗的提气参汤,在她耳边大声地说着什么。可是她都听不见。

剧痛一次次地袭来,有太医为她身上扎满了针,鼓鼓涨涨的痛楚提醒着她自己尚在人间。

“云罗…”是谁在唤着她。

她在迷茫中睁开被汗水模糊的眼睛。

“昀儿,昀儿…”他的笑容在记忆中温柔如许。

他待她真的不算好。可是有一种人就是在心中怎么都忘不掉,忘不掉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反反复复被痛昏过去又被强行唤醒,身边始终有人握着她的手,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终于,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了宫殿。她身子一松,彻底地昏了过去。

孩子…

她终有了自己的孩子。她竭力从迷蒙中挣扎醒来。殿中已恢复了安静。有影影憧憧的人影在悄悄走动。殿中奇怪的血腥味散去不少,她动了动手指,向上伸去…

“孩子,我的孩子…”她喃喃地唤道。

帷帐外,李天逍抱着小小的襁褓,呆呆坐着。

这是她的孩子。果然是个男孩。因为不足月显得很小。可是眉眼鼻子都活灵活现。精致的眉,微微挑着的眸子,真的像极了那个骄傲的男人。

温暖的襁褓中孩子沉沉睡着,天地无欺的样子令人心生羡慕。他看着看着,忽然也笑了。

“皇上,娘娘醒了。”常公公低声提醒。

李天逍仿佛才从沉思中醒来。

“孩子…我的孩子…”一重之隔,她的声音破碎而沙哑。

他抱着她的孩子,仿佛抱着一团火炭。

“皇上,该怎么处置?”常公公低着眉,不敢抬头。

李天逍缓缓站起身,手慢慢抱紧怀中的襁褓。是啊,怎么处置?

殿中云罗的声音越来越惶急:“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你们把我的孩子藏到了哪里了?”

“娘娘!…娘娘!…”宫女惊叫起来。

下一刻,帷帐一撩,云罗已经披头散发冲了出来。她明明已快虚脱,可是不知哪来的力气令她下了床,走到了他的面前。

“孩子!我的孩子!…”她直直盯着李天逍怀中的襁褓,踉跄一步就要冲过去。

李天逍忽然退后一步,避开了她伸来的手。云罗扑了个空,跌在了冰冷的地上。

“天逍…”她哀哀向他伸出手,泪水如雨的从脸庞急急落下:“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

第二百五十六章 疯癫…

2014-9-2 11:12:06 5279

寒风从殿门的缝隙中呜呜地吹了进来。她祈求的眼神像是一把刀子深深刺入他的心中。她竭力向他伸出手,死死盯着他怀中的襁褓。

“天逍…把孩子给我!给我!…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她满面的泪水,从未有过的脆弱仿佛下一刻就可以令她崩溃破碎。

殿中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只盯着他的怀中安静的襁褓。里面有个小生命在安稳地呼吸,睡着…

他向后退去,一步步地退。

“天逍…把孩子还给我…”她毫无血色的脸如开败了的白花,那么令人心碎榛。

终于殿门打开,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匆匆而来的内侍身上。云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她茫然看着他们进了殿中,然后跪下。

“皇上…”他们从身后拿出一个竹篮。

竹篮打开,是铺好的一席小毯子。云罗猛地浑身一颤,瞪大双眼颤抖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疯了一样从地上爬起向他的怀中襁褓扑去液。

“不!——不要!不要带走我的孩子!天逍!不要!——”她疯了一样冲上去,不知她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身边的内侍纷纷冲上前去将她死死抱住。

“不!——不要带走我的孩子!天逍!——天逍——我错了!把孩子还给我!这是我的孩子,你不能带走他!不!——”凄厉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凤栖宫。

她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他把怀中的襁褓放入竹篮中,然后迅速盖上了。他抬头,迎上她绝望到底的目光。

他的眼中是深深的,一望无底的黑暗:“云罗,孩子生下后,你就与从前一刀两断了!”

内侍匆匆磕了个头,拿着竹篮又匆匆没入满是风雪的黑夜中。

云罗疯了一样推开他们,踉跄追去,长裙脚下一绊,她重重跌入了冰冷的雪地中。

“不!——回来!把孩子还给我!不!把孩子还给我!——”她哭得声嘶力竭,身后内侍涌出将她向后拖去,凄厉的哭喊声如一把刀割破了晋国的夜空,久久不绝…

“啊——”他猛地惊醒。四周一片寂静。他一摸,手中触到了冰凉的长剑。

是梦!

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黑暗中传来士兵们均匀的呼吸声,他悄悄换了个姿势,枕着长剑看着头顶破败的屋檐。

梁国的寒冬也冷,只是没有晋国那么干冷。这么多年了他似乎还是习惯这故土的水土。明日举事,只要说服充华府的都督也许就能以此为据逐步招贤纳士…

他脑中飞快地想着白日未能解决的事,不敢轻易去碰触方才脑海深处那一抹倩影。这些日子里他每个夜晚都能梦见那张清冷的容颜。每一个晚上,那个他爱着也恨着的女人总会出现。

或笑,或嗔,或者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欲语还休…每一种神情都是他这一辈子都逃不开的魔障…

“殿下!…”有士兵靠过来,低声打断他的话:“有个人要见殿下。”

“是谁?”他猛地起身,眼底忽然燃烧起期盼的光芒:“是不是从晋国来的?”

士兵莫名地看着他,道:“没有从晋国来的人。是之前殿下约的吴统领…”

他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木然地听着士兵的禀报,良久,他挥了挥手,冷然站起身道:“我知道了。”

此时天边渐渐被晨光燃亮,仿佛光明的前路就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撇开脑中缠绕已久的噩梦,冷冷道:“向充华府而去…”

凤栖宫中的淑妃疯了。

她疯得彻底,日夜不眠,只穿着长衣满殿乱走,口中念念有词。她再也认不出谁是谁,抓到一个人就问:“我的孩子呢?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